《漫长的季节》与自己握手言和

2023-07-13 00:51陈清华
南腔北调 2023年7期
关键词:范伟王阳漫长

陈清华

由辛爽执导,范伟、秦昊、陈明昊领衔主演的生活悬疑剧《漫长的季节》,讲述的并非那个漫长的秋季,而是那个充满变革与危机的时代。

片尾降下雪花,季节方才交替,故事方才翻篇。当然,那些已经随风而去的岁月,也让我们感受到生活沉甸甸的分量。

虽然《漫长的季节》是讲述一个在东北发生的有悬疑犯罪元素的故事,但导演辛爽却反着做,用一种乐呵呵的暖色调去讲一个可能有点儿沉重的故事。提到悬疑题材,我们脑海中可能会浮现出一连串的名字:《白夜追凶》《无证之罪》《沉默的真相》《烈日灼心》《心迷宫》《暴裂无声》《白日焰火》……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透露着一种肃杀的气质,也几乎构成我们对于悬疑题材作品的所有想象。似乎一部悬疑剧,就应该是严肃的,黑色的,沉重的。而《漫长的季节》则反其道而行之,将故事背景设定在东北,言语间充满笑料的东北话,明显中和了许多悬疑题材本有的严肃;而剧中对很多生活化场景的呈现,也让一些观众发出“从表面上看是悬疑剧,其实是一部年代剧”的感叹。

节奏变缓了,色调变明亮了,但这样的改变并没有消减一分《漫长的季节》的悬疑氛围。

这部12集短剧,在2023年5月1日腾讯视频会员收官后又掀起一轮观剧热潮,剧集采用了章回体的叙事方式,每集时长都在1个小时以上,因其巨大的故事量和超长时长而被观众称为“电影式电视剧”。

不少观众认为,《漫长的季节》“将悬疑不动声色地置于日常生活,品出了国产剧市场久违的文学性与艺术性”。

——题记

一位父亲滞留在兒子离开的那个秋天,从此不问春夏,季节漫长。

20世纪90年代的东北小城桦林,一趟疾速飞来的列车呼啸着驶过一片玉米地。镜头放缓,一个身穿红色羊毛衫的老年男子突然出现,对着正驾驶火车的中年司机喊话:“往前看,别回头。”

这一幕,是悬疑剧《漫长的季节》的大结局。

主人公王响略显苍凉的呐喊,穿过漫长的时光,寂静地落在18年前正当盛年的王响心上,也落在屏幕前每一个观众面前。

一个朋友说 :“因为几篇影评,一口气刷完了《漫长的季节》。说不出来的虚脱感。除了第一集的节奏有些瑕疵之外,我愿奉上我所有的溢美之词。从前期到后期,国产剧之天花板。”另一个朋友看了《漫长的季节》之后,在朋友圈写下这么一段话:“《漫长的季节》能够让观众深切认同,是因为它在缅怀一个时代的同时,又在映照着眼下的世界。旧的时代尚未结束,新的时代无从开始。时代列车上的每个乘客,都扶着栏杆,一言不发。”

笔者追看《漫长的季节》的感受,可以用几个数字课里的专业词汇来形容:数学里有一个美好的词叫“求和”,有一个遗憾的词叫“无解”,还有一个霸气的词叫“有且仅有”,有个悲伤的词叫“无限接近,却永不相交”,更有一个充满希望的词,叫“合并同类项”。

寻常国产剧,都喜欢书写好人有好命的道德童话,《漫长的季节》却用三个男人的大半辈子,写出了好人的尴尬。比如龚彪,他不是个好丈夫,但从结婚到离婚,都能证明他是个好人。

生活悬疑剧《漫长的季节》,果然“漫长”,时间跨度长达18年。这个漫长的秋天终于要过去了。很虐的结局,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大团圆,可仔细一想,人生太多不可测,哪里来的一帆风顺。

如果不是桦钢那个早已退休的老太太从垃圾桶里捡了一袋过期的肉,也不会引出王响、龚彪、马德胜这个“民间破案仨人组”, 东北小城桦林的日子虽然沉闷但还算平静吧。

老太太从垃圾桶里捡了一袋过期的肉,回家喂狗,却发现:这竟然是人肉,被碎尸后丢弃的人肉。于是,警察来了。这个悬疑故事,也就开始了。

桦钢那个退休的老太太,很会过日子。在我们老家鲁西南地区,大家把节省不浪费,勤俭持家过日子,簸米撒不了一把米的人叫“会过”。当称某人“很会过”时,则意味着此人待人接物即使是亲朋也舍不得给人吃给人喝,抠抠搜搜很是吝啬。记得看过一则报道,说:李嘉诚先生吃饭只有四菜一汤,吃完了用馒头蘸干四个小盘里的菜汁并吃净。或许他是个“很会过”的人,早已将干稀融为一体。

我们“60后”这代人吃过太多苦,小时候有过饥饿的记忆,一般都“会过”,但退休后到垃圾桶里捡东西,这么“会过”的人着实不多。

这个退休的老太太,打破日常生活表面上的平静。原来,平静的生活下面是难受和难熬。生活的难从来就不是吃点儿苦、受点儿累那么简单,生活的难是你明明那么努力了,但还是找不到一点儿出路,还是看不到一点儿光亮和希望。就像李巧云,在桦钢工作了12年,一天假也没有请过,但是厂里让下岗,第一批名单里就有她。没有人管她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供养、日子怎么过。这才是最让人难受和难熬的。

几乎每一个出身于底层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他们尝尽了聚散冷暖,见惯了人间百态,因此更有面对生活的勇气和韧性。就像一颗散落在瓦砾之间的种子,从不曾为未来而悲观,因为他们一直在阻力中磨炼。夏衍先生曾说过:只有坚韧的草,才可以骄傲地嗤笑那些养育在花房里的盆花。

在剧中,龚彪与王响,一个活成了温室的花,一个活成了原野的草。

“生活+悬疑+东北,《漫长的季节》将这三种元素组合到一起,以王响、龚彪、马德胜查套牌车为引子,讲述了一座时间跨度长达18年的北方小城里,一群‘小人物的人生变革。和《隐秘的角落》略有相似的是,《漫长的季节》一样在各种细节中埋下线索,指引人们在迷雾重重里不停地猜测、寻找答案。而不同的是,《漫长的季节》的画风,不再是《隐秘的角落》那种阴郁的氛围、灰暗的色调,常在悬疑剧里以苍茫的肃杀感出现的东北,在这里也变成另一种模样——《漫长的季节》里的自然环境背景,是温暖的、阳光的、富有生机的东北的秋天。”[1]

《漫长的季节》的背景是那个摇摇晃晃的年代,一群人的命运在那场秋风扫落叶的时代变奏里,如浮萍飘零。故事结尾,所有人在经历岁月的洗刷后,读懂人心,看透生活,与自己握手言和。

王响感慨地说:这个秋天好长啊,长得就像一辈子。

“剧集开头,1997年意气风发的王响在桦钢开着火车,随着镜头上摇穿入云层再落回地面,镜头就成了2016年开出租车的老年王响。第二集结尾处,老年王响在套牌车案件中意外发现了当年凶杀案的嫌疑人,他做了满满一桌饭菜,在睡梦中与儿子王阳会面。镜头从熟睡的王响身后拉开,王阳的遗像赫然出现,18年前旧案埋下的伏笔也就此展开。这种充满高级感的转场,充分利用视听语言交代叙事的表达,让观众充满了观剧乐趣,也再次开始在弹幕中全民猜剧情。

“该剧还首次挑战了国产剧极为少见的物理特效化妆,当秦昊、范伟、陈明昊等演员都变得发胖、衰老,王响、龚彪、马德胜三个疲惫困顿的老年人形象也就随之诞生。在国产悬疑剧的类型创新之路上,《漫长的季节》展示了创作者的自我更新,叙事、影像和技术的各种迭代都给观众带来了不少惊喜,而这样的自我革新,将得到观众最真诚的认可。”[2]

“打个响指吧,他说,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本剧中,王阳写的这首诗反复出现,成为对人物命运和故事走向谶言式的总结。很多弹幕都说这部电视剧跟余华小说《活着》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深厚的悲剧性如王阳生前的那首诗歌所写的,“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中央戏剧学院电影电视系副教授倪骏解读《漫长的季节》“出圈”原因:(一)《隐秘的角落》原班人马打造实属高配置;(二)章回体叙事十分具有文学性;(三)“悲剧喜作”打开了悬疑剧的新可能。

笔者觉得,《漫长的季节》“出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对音乐的选择,身为前摇滚乐手的辛爽,在剧中引用大量的摇滚乐和独立音乐作为配乐,并且在每一集的片头和片尾都选择更加贴合剧情的配乐,这更加让《漫长的季节》显现出有别于其他许多国产剧的质感。

“很多观众还记得几年前被《隐秘的角落》中歌曲‘小白船支配的恐怖,此次导演辛爽在《漫长的季节》中同样加入不少独特的音乐。和此前的暗黑风格不同的是,音乐人丁可制作的10多首独立音乐的风格颇具律动感,也和剧集的氛围十分吻合”。[3]

虽然《漫长的季节》是讲述一个在东北发生的有悬疑犯罪元素的故事,但导演辛爽却反着做,用一种乐呵呵的暖色调去讲述一个可能有点儿沉重的故事。暖色调融解了冰冷的叙事。充满烟火气的地域生活,普通人之间的友谊、互助和理解,先天的幽默与自嘲精神,不断冲淡着这种时时升腾的虚无感。剧中,主人公王响(范伟 饰)唠叨说,自己“岁数大了,干什么都慢”,这种“慢”, 带着观众代入故事情境,仿佛一个老人在不紧不慢地讲述过去:岁月变迁,计划经济时代落幕,东北老工业的告别……那个东北的秋天,明媚又富有生机,却发生了很多事……不由让人想起明代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是啊,滚滚长江向东流,多少英雄像翻飞的浪花般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中。无论是是非还是成败,现在回头看,都是一场空。当年的青山依然在,太阳依然日升日落。而那个在江边的白发隐士(渔樵,此处并非指渔翁、樵夫,联系前后文的语境应该是隐居的意思。此處作名词,指隐居不问世事的人),早已看惯了岁月的变化。有朋自远方来,难得见面,痛快地畅饮一杯。古往今来的多少事,都付诸人们的谈笑之中。

杨慎的《临江仙》写的是英雄好汉。英雄好汉还能被说一说,咱们这些无名小卒,只能一边看热闹,一边随波逐流。

《漫长的季节》这个“悬疑题材”最让人窒息的地方是:桦林这个小城是个赤裸裸的人情社会。桦钢这种几万人的大厂走向衰落,其实也是人情社会和工业文明无法兼容的必然。

人情社会适用于农耕文明,然而,工业文明和法治社会更加契合。王响的悲剧就在这里,他能成为桦钢的工人,是享受了人情社会的福利——他继承了父亲的职位。然而,他想要儿子也复制自己的人生,于是他会主动给宋厂长送礼。王响想给儿子求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活得很拧巴。

所谓的拧巴,就是别扭,或者说偏执。一个人如果偏执于物还好些,如果偏执于人的话那就比较痛苦。他会和自己过不去,总在一些点上死拧,过不去。拧巴、唯唯诺诺,还是因为不成熟吧,没法真诚地面对自己内心。拧巴的性格,本身就带有纠结和自我矛盾之处,带着拧巴性格生活,会一路上障碍不断,自己难受,别人也难受。性格拧巴的人,多是固执于认知,又带有完美主义倾向,在自己的思维圈子里原地打转。之所以会有拧巴性格,究其原因,就是自己不能够敢爱敢恨。拧巴性格是天生的,这种性格的人需要经历很多事,认识很多人,好事坏事都体会过,才能释怀。天生的事情,不是想变就能变的。往深一点儿说,就是认知高度不足,缺乏智慧和理性,囿于短见;认知宽度不够,让他们以为自己坚持的道理就该是世界的样子。

我们读《庄子》,感觉庄子一点儿也不拧巴。你看庄子怎么说,他说: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

简单说就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再通俗一些,套用今天青年人的话说,就是:不行就分,分了再说;喜欢就买,开心就好;重启试试,关你屁事,关我屁事等。

像王响这样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英雄主义,就像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漫长的季节》让人们一边猜测着‘碎尸案的走向,一边关心着剧中人的命运,一边又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体味时代洪流下一代人的成长轨迹。在酸甜苦辣的人生里,《漫长的季节》用生活化的喜剧外壳包裹的是‘小人物的‘大能量。”[4]

初看《漫长的季节》,像现代版《活着》。从第9集开始集中揭秘旧案真相,又像中国版《黑暗荣耀》。最终的结局更像彩蛋。当范伟饰演的王响倒在那片玉米地,不少意难平的观众在弹幕上打出《无人生还》。

提到悬疑题材,我们脑海中可能会浮现出一连串的名字:《白夜追凶》《无证之罪》《沉默的真相》《烈日灼心》《心迷宫》《暴裂无声》《白日焰火》……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透露着一种肃杀的气质,也几乎构成我们对于悬疑题材作品的所有想象。似乎一部悬疑剧就应该是严肃的,黑色的,沉重的;而《漫长的季节》则反其道而行之,将故事背景设定在东北,言语之间充满笑料的东北话,明显中和了许多悬疑题材本有的严肃;而剧中对很多生活化场景的呈现,也让一些观众发出“表面上看是悬疑剧,其实是一部年代剧”的感叹。

“节奏变缓了,色调变明亮了,但这样的改变并没有消减一分《漫长的季节》的悬疑氛围。

“围绕着‘碎尸案这桩恶性案件的出现,1997年、1998年、2016年三个不同时间节点的无缝切换,以及一些意味深长的画面的转场,《漫长的季节》在不经意间就通过各种细节的堆叠,让观者罗列谜题、作出猜想——

“‘碎尸案中的被害者是谁?王响刚刚高中毕业的儿子王阳是怎么去世的?王阳喜欢的女孩儿沈墨又经历了什么?神秘的聋哑人傅卫军是否就是‘碎尸案的凶手呢?

……

“这是一个漫长的解密过程。跟随剧中人的琐碎生活,我们注定要带着不同的疑问去‘体会剧中他们的人生遭际,与此同时,又时时刻刻在故事情节的不断‘展卷中,打破自己原来的构想,生出一个又一个新的疑问。不得不说,即使没有阴郁氛围的加持,《漫长的季节》也做到了悬念感十足,扣人心弦。

“而在悬疑为主导的整体基调下,《漫长的季节》以浓烈的生活质感,呈现了普通人的悲欢离合。

“1998年,王响是以‘桦钢工人为傲的火车司机;2016年,王响是与养子相依为命的出租车司机,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已不在。

“1998年,龚彪是刚分到‘桦钢厂办工作的大学生;2016年,龚彪是与王响倒班的出租车司机,也是个‘喝口凉水都塞牙的倒霉蛋,身体不好、夫妻离心,好不容易用家里仅有的存款买了一台泡过水的出租车,还不幸被人套牌,因套牌车撞了人导致他的车被扣。

“1998年,馬德胜是调查‘碎尸案的刑警队队长;2016年,他已退休,以跳拉丁舞消磨时光为乐。他曾经的助手小崔,也从刑警被调部门成了交通警。

“作为反面角色的邢建春,1998年他是‘桦钢的保卫科长;2016年,他是倒卖假汽车牌照的尿毒症患者。

“在1997年的时间线里,以女大学生身份出现,成为王阳心中的白月光的沈墨,早在1998年就成了失踪人口。但在2016年,‘不存在的沈墨,仍然是解开谜团最重要的‘钥匙。

“《漫长的季节》并没有着重去塑造不同时代的年代感,而是以每个人物在形象上的显著变化来凸显时代的变迁。这种三条线并行的叙事方式,让不同的时代里的人们的人生命运形成鲜明的对比:18年过去了,那一群曾经意气风发的‘桦钢工人,在经历转变后,日常是面对生活的无奈、暮年的困境;18年过去了,马德胜和他的伙伴,在郁郁不得志后离开自己的岗位,让未破的迷案变成多年的遗憾;18年过去了,那么充满青春气息的王阳和沈墨,一个已离开人世,一个下落不明。

“每个人的命运都让人唏嘘,除了感慨生命的无常,感慨大时代变革下这群‘小人物的命运转折,也让人们看到落幕的时代在‘小人物身上的微弱回响。

“王响一个人担负全家的生活,生活的压力让他试图以破‘碎尸案作为改变自己命运的‘筹码,但他也因此将自己卷进‘漩涡;龚彪呢,即便是大学生,在‘桦钢没落后也只能自寻出路……尽管如此,剧中人也都是向阳而生的人,生活的艰辛,并没有改变他们乐观的特质。简单来说,《漫长的季节》在‘碎尸案背后,更关注的是一个人、一群人、一代人,在面对困境时如何破局。”[5]

这非常符合导演辛爽的初衷,就是“笑着去讲悲伤的故事”。按照辛爽对媒体记者的说法,“就像拍《隐秘的角落》的时候一样,我每拍一部作品都希望能跟观众达成精神层面、情感层面的共鸣,而不是情绪层面的共鸣。我拍一部作品不是为了让人觉得恐惧、害怕,而是希望我的表达变成情感层面的一个主题。”辛爽想让人们看到一群特别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的“小人物”:“虽然生活可能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但我们还是可以乐呵呵地去笑对苦难。”

剧中留给观众的是一连串的令人“窒息”的问题:如何处理婚姻、家庭、亲情、教育、职场等方面的问题,如何避免原生家庭对孩子的伤害,如何面对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代际隔阂,尤其是,像沈墨这样父母双亡的女孩,她该如何面对养父的控制与虐待?如何摆脱养父的“禁锢”(当沈墨对养父申明要摆脱他的控制时,她换来的是一场毒打,而显然这样的虐打恐怕不是第一次)?

辛爽超越了自己,《漫长的季节》是艺术品,它也是时代里一块珍贵的琥珀,记录了时代的疼痛,也记录了珍贵的情与义。

如果不是有《隐秘的角落》这部在当年引发“现象级”关注的作品在前,辛爽可能也很难去顺利推进《漫长的季节》的创作。

2023年5月初,新作《漫长的季节》刷新近几年国产剧高分纪录后,辛爽这位前摇滚乐手或许是时下最受瞩目的网剧导演。

写到这里,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好奇:辛爽究竟是一个啥样的人?

辛爽,做过朋克乐队,写过流行歌曲,拍过MV,一直到后面和朋友开了广告工作室,工作才慢慢地和影视挂上了钩。

等风来,不如追风去。在《幻乐之城》中,辛爽就曾和任素汐、萧敬腾等合作,导演了五部作品,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这个广告导演也可以拍好故事片,也因此和《隐秘的角落》结缘。

《隐秘的角落》是辛爽的电视剧导演处女作,该剧将人性的复杂与幽微表现得淋漓尽致。多线交叉、跌宕起伏的叙事,丰富而立体的人物群像,独特而神秘的音乐运用,加上创作团队的人文关怀,让该剧在国产悬疑剧佳作频出的2020年成为其中一座高峰。在豆瓣网站上,它被标为2020年评分最高华语剧集第三位。

《隐秘的角落》,让辛爽从“查无此人”到一夜成名,他不得不面对铺天盖地的关注和接踵而至的采访。透过《隐秘的角落》,辛爽希望大家的现实生活里能一直有阳光照进,远离那些“隐秘的角落”,这是他想表达的东西。

名气的提升带来更多的机会,面对这些,辛爽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有杂念。“对于创作者,特别是导演,杂念这个事是最可怕的,一旦有很多杂念占据大脑,比如急于把自己变现,人就不在一个创作状态了。”

确实,杂念这个事是最可怕的,《无问西东》的导演李芳芳曾说:“无问西东,意指德行东西融会贯通,无论外界如何左右,都要保持对自己真诚,做真实的自己,内心没有了杂念和疑问,才能勇往直前,无问西东。”

“辛爽不是一个爱辩解的人,性格上延续了一些乐队时期不爱说话、讨厌人群的影子。但团队劝他说,你就代表我们去发声吧。

“这之后递给他的剧本也更多了,包括许多悬疑类剧本。

“‘这个事情发生后,身边别的东西都在变,比如有更多人认识你了,然后你有更多项目的机会了,可是你不会因为这个戏播了火了就变成谁了,你不还是你吗?辛爽试图尽量去对抗这些变化,‘就像出海,你打准一个锚点,那就是你的一切需求,所谓的名和利是你对作品的认真坚持所附带的。锚点变了,其他东西就都不存在了。

“在开始做导演之前,辛爽玩过一段时间乐队。2001年,来北京上学的他和边远、刘昊因为常在一起排练而组成乐队Joyside。他们都喜欢美国涅槃乐队(Nirvana),‘那个年代,大家就是喜欢那种特别脏的就这么乱套的音乐。三个人去演出,给演出方报三个乐队名,一到火车站人家问,哪里有三个乐队呢?他们笑嘻嘻说三个人一换位置就是三个乐队了。后来乐队去巡演,坐15个小时的火车从北京到杭州,又喝酒10个小时。

“很难具体去描述那时候他们在寻求什么或表达什么,‘是你脑子里装了什么,你是谁,你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在表达什么。在Joyside乐队纪录片《颓废的东方》里辛爽露面不多,其中一次是在演出后对着镜头讲:中国是一个安全的国家,Joyside 乐队在寻找那种野蛮、冲撞的感觉。

“三年后他们录制了一张专辑,叫作《Drunk Is Beautiful》,又过了两年辛爽离开了乐队。他感到厌烦了。‘你不停地一直在过(一样的生活),大家每天同吃同住,每天都见面,每天都排练,每天互相盯着,去演出在台下看到的永远是同一群人。我不想这样,想换一种创作方式。

“要换成什么创作方式他并不知道,总之做过音乐幕后,开过广告公司,拍过MV和广告。他常提道:‘有时候我再回想自己十几岁或者更小的时候,会发现看待世界的方式,其实和现在并没有太大区别,比如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现在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现在我觉得(拍戏)这事挺好,生活范围其实还挺大的,新鲜感也不太容易消失。这样想的话,如果还有力气还拍得动,那就拍下去吧。

“卢静是在《幻乐之城》上看到辛爽的,在那档以音乐表演为主要形式打造故事短片的综艺节目里,辛爽一共完成了五支故事短片:《时光机》讲述亲情,《我》以傀儡作隐喻讲一人两面,《五百里》讲述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爱情……這给他带来了一些关注。

“这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导演,卢静想。后来她和辛爽聊起过这件事情,‘他其实很珍惜拍故事的机会,所以特别努力,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拍故事,希望有更多人看到他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导演。

“在《幻乐之城》播出后,爱奇艺平台的制片人想找辛爽拍戏,递了一些项目,但总是没有合适的,便问卢静是否愿意给他递一些项目。‘我说那时候他肯定膨胀了。卢静笑说,她拿手头开发了三年还没有导演的项目给辛爽作为试探,故事非常小众,只有大纲。第二天她收到了辛爽的消息问,是否有原小说。闪送过去后隔了一天,对方便约见面聊。

“‘很少有人反馈这么快,一般送项目出去,一个礼拜一个月能回复你算很快的了。后来见面他说他喜欢那个项目,想接。卢静对辛爽的印象很好,也是从那次见面后他们开始合作。

“与此同时,卢静正在开发《坏小孩》,那是《隐秘的角落》原著。她已经花了将近两年时间见了不下30个编剧,每个编剧都把小说看一遍,聊,最后确定编剧是孙浩洋、潘依然、胡坤、乔·卡卡西,取舍、融合、呈现,确定以讨论孩子成长和家庭情感为主线。

“但《坏小孩》遇到过一些困扰,有一次她向辛爽求助,辛爽就在隔天带着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剧本和她聊了五六个小时。

“即使在合作很久之后,卢静讲到和辛爽的合作仍觉得有一种必须跑的感觉,‘因为他不会停,我要是停下来就被他甩到后面了。他把他觉得好的参考片推荐给我,看到适合改编成剧本的好书甚至会买好寄到我家,然后你不看他就会说,卢静你怎么不努力了。他跟每个人对接工作永远都是做好了功课,往那一坐打开他的iPad,至少10页。

“‘受人所托的事都得认真对待。辛爽如此解释。

“当然他也确实喜欢《坏小孩》里的故事,很早就跟卢静说‘排个队。辛爽多次提到印象深刻的那个开场——三个孩子在暑假期间目睹了一场谋杀。好像耳边有人打了个响指,关于暑假的记忆就全部出现了——热得要死的夏天,无所事事,‘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每天在一块,经常做一些看似特别冒险的事,有一天就一起去喝汽水,觉得有个人怪怪的,实际上也不太冒险。

“很快,卢静把辛爽拉进《坏小孩》主创团队中。大部分主创来自《无证之罪》的团队,毕业于电影学院,辛爽法学专业出身,半路出家,卢静想,也许‘他能打破学院派小圈层。

“‘辛爽每天的睡眠时间是三到五个小时。……辛爽理想的生活环境是人人各司其职,‘厨师就好好做菜,司机就好好开车,保证乘客安全,导演就认认真真把每部电影拍好,投入全部精力。这样子,大家互相都别给彼此添麻烦。”[6]

就像罗伯特·麦基所说的,故事是生活的比喻。

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辛爽变得不再朋克。辛爽说过这样一段话,让笔者印象深刻:“以前我拍一些广告或拍MV的时候,MV特别明确,因为它有歌词,歌词里提到了汽车,提到了一轮月亮,我真的就要拍一部汽车、一个月亮吗?我看到的其实不是月亮,我看到的是星辰,这样对观众来说,才会有更多我没有发现的东西,这才是人生的乐趣。而且甚至说,看到星星这件事,都不足以让人兴奋,或者不足以让这部作品完整,因为我看到很多观众的评论,我觉得观众没有坐到我这个角度去看星星或看月亮,而是看到了UFO,这才是作品牛的地方,我只是把它雕刻成一块木头,但是观众把它点化了,这才是一部作品最让人激动和兴奋的完整。其实是大家一起赋予作品生命力。”

“我思故我在”(I think therefore I am),这是大家熟知的笛卡尔名言。这句名言来自“笛卡尔寓言”:在这个世界之上,存在着这样一个“邪恶的精灵”(genius malignus,即通常意义上的魔鬼),他尽其所能地创造了一个梦境欺骗着正在睡眠的笛卡尔,甚至于构造了一个在笛卡尔大脑看来完全真实的梦中世界——天空、大气、大地、颜色、形象、声音,甚至于在这个梦境之中,魔鬼还给笛卡尔伪造了一副完整的“身体”——手臂、眼睛、肉体、鲜血乃至于感官,没有一样不像是“真”的。这样一个魔鬼如此强大,他甚至“伪造”出了这个梦境世界之中的数学和逻辑规律。假如事实真的如此,在这场梦境之中的笛卡尔应当如何打破这一场梦境?笛卡尔给出的答案是:我要怀疑我自身是否是存在的!假如这外在的一切都是假的,内在的一切也都是假的,那么我自身是否也是假的?笛卡尔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我认为即便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当我一念所发之时,我便肯定是存在的。换言之,一个怀疑者是无法怀疑其自身的,当“我怀疑,我便思考了,我便存在了”被简化之后,便是那句著名的对笛卡尔思想的总结——“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寓言”是辛爽导演的《隐秘的角落》中贯穿全剧的存在,它串联起张东升和朱朝阳的命运,也抛给了观众如同剧中人物一样面对的选择题:是相信真相还是相信童话?当观众带着诸多疑问回眸这部作品的,可发现剧中大量能够带来解谜乐趣的细节。

在《漫长的季节》中,辛爽让观众继续沉浸在解谜乐趣中。《漫长的季节》没有烂尾,而是封神了,尤其是后几集,直接把节奏提了上来。即便观众在看第11集甚至在看第10集的时候,已经猜出真相,却还是想要看到结尾。

真正的好剧,靠的是故事,不是流量,更不是炒作。

《漫长的季节》,没有“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感官刺激”,没有无止境地反转,没有故弄玄虚,没有太多阴暗恐怖的场面,有的只是情感的共鸣。不同于以往的悬疑剧,它更注重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在悬疑故事里注入个体命运的抒写,又以个体命运折射了时代变化。它不仅让人看清了原委,也让人看到了人性的真相和命运的残酷。

用辛爽本人的话来说:“我每拍一部作品都希望能跟观众达成精神层面、情感层面的共鸣,而不是情绪层面的共鸣。我拍一部作品不是为了让人觉得恐惧、害怕,而是希望我的表达变成情感层面的一个主题。”

喜欢回忆的普鲁斯特说:“经常忍不住翻回前页,看看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到底是在现在还是在回忆中的过去。”在《漫长的季节》第6集结尾,王响载着儿子在玉米地中騎行,转身却发现他已经不见踪影;第12集结尾,王响在早已不存在的铁轨边与多年前的自己迎面相遇。这无疑是一种后现代主义的哲学表达。由时代创伤造成的记忆编码错乱,会引发记忆的闪回,甚至是不断重复的梦魇。生活原本破碎甚至混乱,所以记忆也不稳定,甚至会错乱。这在逻辑上也讲得通。

“从1998年的一桩凶杀案切入,《漫长的季节》拉扯三条时间线索,编织出一个横跨将近二十年的故事。20世纪90年代,遭遇性侵害的大学生沈墨,决定向罪魁祸首复仇,制造了一起连环杀人案。被卷入案件中的青年人王阳,因此丧命。那是个摇摇晃晃的年代,当地钢铁厂‘桦钢面临经济效益下跌的危机,在厂里开了半辈子火车司机王响,被推入下岗潮中。儿子王阳同时去世,这位父亲消化着生活的跌落滋味。直至2016年,头发花白的王响依旧追寻着儿子的死亡真相。”[7]

一场来自过去的雪结束了《漫长的季节》,时间的车轮碾过了玉米地,老年的王响冲着年轻的自己喊着:“往前看,别回头!”而随着片尾曲旋律的响起,沉浸在余味中的观众依然忍不住再回看剧中那些已经远走的背影、那段被时间凝结成琥珀的人生故事。

“往前看,别回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漫长的季节》主创们曾提道:他们想要讲述的主题是:“一旦有一天你的生活变成废墟,你也要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该剧的最后一集,雪花飘落,往事闪回,正当壮年的王响、龚彪、马德胜,年轻而脆弱的王阳、沈墨……迎接他们的是个人命运的跌宕波澜。

伴随着王响“往前看,别回头”的叮嘱,一曲《再回首》悠然响起,这是让无数观众感慨万千的一幕!

“‘打个响指吧,他说。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剧中,王阳写的这首诗反复出现,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多呈现几句。回过头去看,它就像《漫长的季节》的‘题眼,对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走向给出了谶言似的描述。‘……一小颗眼泪滴在石头上,很长时间也不会干涸。整个季节将它结成了琥珀,块状的流淌,具体的光芒,在它背后是些遥远的事物。剧集结尾,这首诗的尾句也由终于放下往事的王响念出,并道出了诗的名字《漫长的》。全剧终时,《漫长的》全文被打在了屏幕上,如同对整部剧诗意的总结。

“《漫长的》真正的作者是‘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作家班宇,他也是剧集《漫长的季节》的文学策划。2022年,他的短篇小说《漫长的季节》正式发表,《漫长的》是小说中出现的一首诗,但这部小说和同名剧集的内容完全不一样。实际上,是辛爽借用了班宇这部小说的名字作剧名,还一并借来了《漫长的》这首诗。‘当时班宇的小说还没有公开发表,但我已经看过了。当看到这首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真的就像打了个共鸣的响指,这首诗完完全全就是在说大家看到的剧版《漫长的季节》。”[8]

班宇说:“我年少时信奉许多没有来由的力量,并为之战栗、激动,想象着抵抗与超越,不在乎误解。”其实都差不多,谁没有年轻过呢?人到中年,就向往“韶华浮世,最是难清闲。慢品岁月,心中见南山”的境界。就是那种“想在山间有亩田,依山傍水度余年。远离繁华喧嚣市,煮酒品茶赛神仙。想在山间有亩田,溪水潺潺绕屋前。鸟语花香美若画,风声雨声皆入眠。想在山间有亩田,翠竹环绕水云间。三五挚友常相聚,赏花烹茶话流年”般的田园生活,你说谁不向往?但班宇是个例外,他就不向往。现在的班宇很喜欢逛菜市场,他觉得菜市场给人以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很有活力和魅惑性,他非常享受在菜市场里面的感觉。目前他还是很享受逛菜市场的乐趣,并没有特别向往过世外桃源,因为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这么依靠一步步城市化建立起来的。他在沈阳长大、工作、结婚、生子,目睹了曾经热火朝天的集体生活,也亲历了熟知的一切逐渐消失,随之商圈和住宅楼盘拔地而起。

班宇觉得,当人们谈到东北的时候,更像谈论一种叙述中的东北,是从公众号或新闻媒体之中提炼出来的,一种特别卡通化的形象——“爱吃烧烤、酸菜与锅包肉,父母经历国企改制,热爱文艺,并且时常眼含热泪”。卡通化就意味着某些特征,鼻子、脸、嘴、眼是高度概括的,是没有深入毛发和肌肤里面的,是一个最大公约数下还带着点儿刻板印象的形象。在班宇看来,移动互联网时代,“东北没大家想象的那么悲情,即使有的话,那是一些全世界都会有的悲伤”。事实上,即使现实变得混乱,他们总能寻找到一丝内心的秩序感与尊严。而且,东北人很喜欢表达,无论是通过书写或其他形式,“就好像总要把自己掏出来给大家展示一样,希望自己能在某个时刻闪那么一下光”。

“辛爽跟班宇以前就熟识,他觉得整件事也像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漫长的》这首诗和《漫长的季节》剧情匹配得很完美,它也给了这个故事最浪漫的结尾——时间凝结成了琥珀。不仅如此,这首诗在剧中还承载叙事的功能,它把横亘在王响和王阳父子之间看不见的差距具象化了。王响那句合辙押韵的‘打个响指吧,吹起小喇叭,嗒嘀嗒嘀嗒一出来,观众马上就明白了父子俩的矛盾到底是什么。在儿子王阳的心目中,诗代表了梦想、代表了浪漫,但在父亲王响这一代人的观念里,那些虚的浪漫的东西都是不实用的。

“王阳想成为一名诗人,他的浪漫让他为了爱情献出了生命。

“除了剧名和诗之外,班宇对这部剧的人物塑造也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在最初的剧本里,李巧云、邢建春这些角色只存在于过去的时间线上。班宇提出,可以从一群老年人的视角来叙事,而不是单独从王响一个人的视角来叙事,才有了李巧云和邢建春与老年的王响的交集。‘班宇的考虑是:王响的现在除了儿子王北之外,也应该有一个情感上的羁绊。老年人也有追求爱情、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包括李巧云这个人物也是一个戏眼,她代表过去那个时代的女性,经历了生活的蹉跎,到了现在依然能够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剧中,王响、李巧云以及李巧云的追求者一起出现在出租车里,用潜台词对话的那场戏,就承载了很多能让观众共鸣的表达。”[9]

《漫长的季节》到底水平高在哪?

“演员演技在线、剧情吸引力拉满,这几乎是近些年高分悬疑剧的标配。得到更高一筹的评分、口碑,《漫长的季节》到底水平高在哪?能否成为悬疑剧天花板?

“本剧提供了一种悬疑剧的可能性。为增强悬疑感,悬疑剧一贯的操作是冷色调、暗黑系、肃杀风,而《漫长的季节》反其道而行之,描摹了明朗爽利的东北秋天。天高云淡的背景下,是望不着边的玉米地、喷烟而来的火车,辅之以福尔摩斯华生‘东北分cp的东北式斗嘴,让人忍俊不禁。

“每一个陈设细节都透露着人间烟火气,巧妙结合幽默元素和紧张氛围,所谓生活悬疑,并非给悬疑套上生活外壳,而是将悬案对个人、家庭乃至整个城市的变迁描摹得淋漓尽致。或许,悬疑剧也不用千剧一面,节奏可以有张有弛,画面也能温暖明朗。

“剧情已完结,悬疑已落幕。凶手是谁、真相是什么,很重要,但是与此同样重要甚至影响更为深远的,是被牵扯进案子里的那些活生生的人、那座活生生的城。那些事情和那个时代是如何从他们身上驶过,给他们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被生活吊打之后还能不能爬起来‘往前看别回头,这些值得我们去关注、去思考。”[10]

故事,总要通过人物来展现。咱就说说《漫长的季节》中的三个主要人物——王响、龚彪、马德胜吧。

先说范伟饰演的王响。他曾经是桦钢厂的火车司机,中年遭遇下岗危机;他的独子王阳爱上沈墨,并蹊跷而死,老伴因此上吊,他也曾经有过卧轨自杀的念头。幸亏捡到弃婴,让他重燃生活希望。一个人内心有了爱与想念,就像土地上开了花,从此不再荒芜。

18年后,王响已经是被生活磨炼成满身疲惫的老年人,为了生计而成为出租车司机。蹉跎感冲淡了悲怆的情绪。

王响的人生经验总结就几句话:把生我们的人养好,把我们生的人培养好!至死不渝,稳当,无人左右!

王響,为人诚实,却有一个致命的性格弱点——爱慕虚荣。他无力摆脱“我说了算”的诱惑,以至于儿子王阳始终无法信任他。这是导致王阳死亡的另一大原因,由此引发的深深的自责,又促成王响“拒绝遗忘”的动力。

王响与王阳父子之间像隔着一层玻璃打哑谜,彼此无法理解又不说出真实的想法,一度剑拔弩张。王响的老婆曾经这样劝导儿子:“他们这代人被安排惯了,身上有个圈儿,总感觉自己应该按部就班地待在圈儿里,就那么走着,没有人问为什么,也没有人到圈外溜达过,连踩个线都害怕。”王阳一毕业就要跳出这个圈,跟父母之间反复地角力,最后死于溺水事故。

看完第12集的最后一场戏,尤其是范伟饰演的王响开着火车,身边的人讲着同样的台词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一幕来开篇。同样的一片庄稼地,第1集和大结局,形成了完美的闭环。人生就是苦苦挣扎、辗转拼搏的过程。繁华散尽,你就会发现,绕了一大圈,终点又回到起点。从玉米地又回到玉米地。日子继续着,人间从来不缺故事。

无论你年轻时梦想飞多高,不用到老年,到中年你就服了岁月:平庸才是人生常态。比平凡更可贵的是接受自己的平庸。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说走就走的底气。此时,脑海中不禁想起1987年流行的姜育恒的成名曲《驿动的心》:“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这样飘荡多少天,这样孤独多少年,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我才发觉,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當年不懂曲中意,听懂已是曲中人。是啊,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

人生是不断向前的,火车也如此。站在终点的人,回望从起点出发的那一刻,必定百感交集。

年轻时的王响,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幸福的状态。手里端着铁饭碗,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没有遗憾,也没有要去弥补的人生。但为什么还要喊那句“往前看,别回头”?殊不知,人生之苦,只有尝遍之后才能坦然。

当年,万念俱灰时,王响打算卧轨,自我了断。都说否极泰来。能否“否极泰来”呢?

他已经躺在了自己最熟悉的轨道上,火车的轰鸣声也越来越近。结果,却突然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读过《道德经》的人都知道,老子推崇“婴儿”,认为人应当像婴儿一样。如《道德经》第10章说:“专气致柔,能婴儿乎?”认为学道要像婴儿一样。《道德经》第20章说:“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若婴儿之未孩。”意思是:世人都很兴高采烈,我却像婴儿一样淡泊安静,没有行迹,与世人相反。老子认为天下纷纷纭纭的事物发展的最终归宿,都是回到本原和起点。人要回到婴儿状态,也就是回到柔弱、淳朴的状态。这也说明《道德经》中“反”字的两层含义是相辅相成的,回到事物的本原,也就是回到事物的反面去,甘愿处于柔弱卑下(雌)的状态,而不是逞强争上(雄)。

在《漫长的季节》中,这个婴儿被很多人觉得有“天降神兵”的作用。当时的王响,已经一无所有。只有生命,才能救赎生命。这个婴儿的出现,本身就是为了给王响一个延续生命的意义。否则,就没有《漫长的季节》这段故事。

在中国人眼中,“南边为阳”,王响却给这个婴儿起名叫王北。他是希望王北能够不要重走王阳的老路,只要健康快乐地活着就好。当年他曾经拒绝王阳想做诗人的梦想,现在当王北想去考美院时,王响不再纠结,并且强力支持。这也是一种对过去自己的否定。而否定自己,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

就像王响老婆所说,他们这代人周围都有个圈,只需要按部就班在圈里生活,没人去外面溜达过,连踩线都会害怕。曾经的王响,也是这个圈里的人。油条都必须放在盘子里,装塑料袋内都不行。不要说是儿子去做诗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儿,就算找个体制外的工作也会被嫌弃。

王响对王阳的人生有个清晰的规划:复制他的人生,让王阳加入桦钢。即便王响知道桦钢陷入裁员潮,他依旧认为桦钢能给王阳安稳的人生。王响看不清时代的潮流,于是,他无法接受王阳的服务员身份,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儿子成为下一个自己。

可王阳早就看清楚了,国营大厂桦钢早就不是金字招牌了,对他来说,服务员才更有吸引力,工资不低,还能谈恋爱。这才是王阳想要的生活。

王响爱儿子,但他不懂尊重儿子。有那么一个瞬间,王阳对自己说:突然没有动力了,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最懂儿子的,永远是妈妈,世界再宽广,也大不过妈妈的爱。宇宙洪荒,生命浩瀚。但只有妈妈跟孩子真正分享过心跳。在看到王阳遗体的那一刻,王阳的妈妈就不准备独自忍受活罪的惩罚了。

在王阳被卷入杀人事件后,他始终对父亲保密。这也说明,这对父子从来没有建立一个平等交流的环境。

王响做的,王阳不领情;王阳做的,王响不理解。

王阳的死也对应了《泰坦尼克号》的“迷影梗”:杰克死了,罗丝活下来了。

在《漫长的季节》最后一集中,王响总算知道了王阳的死因。本来沈墨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俩人翻车之后,沈墨本可以逃脱,可她非要死守在车里,不肯出去。眼看着车身已经着火,王响再也顾不上其他,脱下了儿子送自己的那件毛衣,试图想要扑灭车身上的火,在此期间,还不停呼唤着沈墨的名字,让她赶紧出来。

最终使出全身力气将其拖出来之后,王响便释然了。

一个人到桥上,回想着儿子从这里跳下去的情景。当他眼睛即将闭住的时候,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18年前,那时候他正准备卧轨,中年丧子的痛苦,已经让他承受不起了,想不到妻子也自杀了。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直到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王响才恍然发觉:这是老天爷在可怜自己。

就在他沉浸在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时,远处的一声呼唤,再次将他拉回现实,原来那一声声的“爸”,是养子王北在叫自己。王响说了,自己不会死,因为他还有个儿子!

结局的王响,当真没有死吗?恐怕未必。王响有个职业病,总是忍不住想要小便,而他在送儿子去车站的途中,非要下来小便,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王响在小便完之后,就直接倒在了玉米地里。

《漫长的季节》给出的镜头是:在玉米地的尽头,有一个身穿红色毛衣的人倒在了地上,而这个人就是王响。

对于他的倒下,似乎并未明确交代原因,无论他是暂时昏迷还是死在了玉米地,其实都已不太重要。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像饮食这样的小事,都是有定数的;初时美好结果悲切,也是有它本来的原因的。一餐一食、饮酒品茗,皆是前生已定。像兰花一样的开始,像柳絮一样的四散飘零,各有前因。相传在春秋时期郑文公的侍妾梦见天女赠给她一朵清幽的兰花,不久她便与郑文公结成了夫妻。所以,后来人们就用“兰因”比喻像兰花一样美好的前因,而“絮果”则比喻像飞絮一样离散飘零的凄惨结果。

王响常常一个人崩溃,又一个人自愈,有些事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懂,沉默好像是唯一的选择。他相信“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吗?1998年,王阳问王响:“你信命吗?”那时候,王响还算年轻,不信命。2016年,王响打算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和龚彪谈命,他也可以告诉王阳一个新答案:“我信命了。”

该说说秦昊饰演的龚彪了。

当年的龚彪,那可是20世纪90年代的大学生,天之骄子。这是他的尊严和自信所在。他的房间总是堆满了书,开口不是弗洛伊德就是萨特。龚彪这个大学生偏偏爱上了一个爱虚荣的尤物——黄丽茹。黄丽茹非常懂得用自己的性感,达到她想要的目的。王响能挺过下岗潮,是吃了黄丽茹的福利。证据是王响明明在下岗名单上,宋厂长宣布名单时,却没有提到王响。真相就是宋厂长为了开除龚彪,就让王响留下了。

龚彪是桦钢人事部的,负责人事任免。这和王响的司机身份一样,像个巨大的嘲讽,一个能掌控方向盘,一个能掌控别人的人生,但他们都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漫长的季节》不是王响和龚彪个人的悲伤故事,它是“桦林”不景气的寓言。王响开车经过的桥洞,墙上标语是:“改善人居环境,建设美丽家园。”

龚彪为了给黄丽茹出头,牺牲了自己的事业。一个偶然的机会,龚彪得知自己爱的女人丽茹跟宋厂长有一腿,血气方刚的他对着主席台上正襟危坐的宋厂长,挥拳就打……这一拳下去,龚彪在厂里还能混下去吗?

尊严已死,大厦崩塌。被仰望的宋厂长偷情事发,这不是“70后”整顿职场,而是知悉真相后的一代人在跟一个年代告别——下不下岗已经不重要了。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

龚彪追求黄丽茹,姿态放得那叫一个低,但凡是黄丽茹提的要求,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即便知道丽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愿意接纳她,这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个好男人。可对于黄丽茹来说,自己的阴谋被拆穿的那一刻,她在龚彪面前就已经没了面子,为了抓住这个男人,她只能委曲求全地去讨好。

龚彪带着鲜花到医院看黄丽茹,主动“接盘”因为怀孕流产再也无法生育的她。爱就爱了,没有道理可讲,就像一个从事二手房中介的朋友所说的那样,“有人卖了,又有人买了,谁的新欢不是别人的旧爱?”有人觉得龚彪傻,但并不代表这类人不存在,或者他做的选择不合理。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买单,龚彪也是。

结婚后,龚彪爱得越卑微,黄丽茹越变本加厉,甚至再一次出轨“郝哥”。龚彪得了糖尿病,一直在外开车,回家让她做面条,她连动都不动一下,也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因为没钱,黄丽茹在家给人做美容手术,挣点零花钱,却出了医疗事故。黄丽茹给人家割双眼皮,导致人家的眼睛肿了,对方要15万。龚彪为了平息事态,悄悄拿了10万补偿对方。得知龚彪花了15万买了一辆出租车,黄丽茹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愤怒,她认为龚彪没有跟她商量,欺骗了她。

黄丽茹再也无法忍受狼狈不堪的生活。

婚姻触礁。龚彪很难再用“往前看”安慰自己,只想忘掉曾遭遇的苦痛与羞辱。

看清一切的龚彪终于清醒,主动离婚,净身出户。龚彪的结局,有点儿荒诞:一边开出租车,一边拿出彩票,收听中奖的信息。中奖啦!龚彪终于中奖了!在买了无数次彩票、抱了无数次希望之后,在和爱了半辈子的老婆离婚之后。可惜,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突如其来的喜悦,就被迎面而来的大货车给撞飞了,生命戛然而止。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龚彪是开心的。他终于等到了命运之神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他乐观了大半辈子,彩票终于可以兑现他的乐观。他死在了最开心的时刻。

從光鲜亮丽的大学生到身材发福油腻的中年司机,龚彪的一生令人唏嘘。

有人猜测,龚彪所有的不幸甚至赔钱等行为,都是黄丽茹处心积虑计划好的。的确,人性是复杂的。她既可以对龚彪心存感激,也可以选择通过某种方式彻底离开他。但这种猜测也只是猜测,剧中似乎无法为这种猜测找到证据。

龚彪真的死了,黄丽茹直到此时才看清自己的内心,看清真正对她好的人只有这个看起来没有多大本事的男人。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哎,我们总爱说下辈子如何如何,下辈子也不是说来就能来,好好把余生过好吧,活成自己的绝版。

接下来说说陈明昊饰演的刑警队长马德胜。他从桦林最有潜力的干警队伍中抱憾退休。岁月磨光了他的心气,他被迫与命运和解,变成沉迷拉丁舞的老年舞团成员。

马德胜和妻子没生孩子的原因,在他开车和沈栋梁对话时就提到了,做警察见到的“王八蛋”太多了,不敢生。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老婆的身体不好。

马德胜也曾经意气风发过,年轻时的他为了寻找碎尸案真相,不惜和领导闹掰,在听到沈墨大爷猥琐地说出他的无耻行为之后,愤怒地揍了对方一通。之后,他丢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职业。

在繁盛的物质世界的另一端,尚有人为理想、正义和爱而奔走相告。马德胜痛殴沈栋梁,很有正义感,当然大快人心。然而,这和龚彪、王响殴打宋厂长一样,都需要付出牺牲事业的代价。当年他的部下李群成了李局,他却成为只能靠跳舞打发时间的小老头。

在第11集,他跳不出想要的动作,说出了最戳人心的三个字“我老了”。马德胜是《漫长的季节》中最有英雄气质的人物,然而,当他说他老了时,他的英雄光环就开始黯淡了。

情与义值千金。王响、龚彪、马德胜这三个饱经磨难的老男人,在KTV里“群魔乱舞”。狂欢通宵之后,龚彪遭遇了车祸,马德胜中风。

中风之后的马德胜,反而清醒了。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捕快抓了一个犯罪的和尚,要带他去见官。晚上和尚趁着捕快睡着的工夫,把捕快的头发剃光,然后逃跑了。醒来的捕快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行李、通关文牒也在,一摸头,和尚也在呢。他终于悟了——我自己去哪了?

“我说的捕快就是我们,和尚就是沈墨,你们听明白了吗?”

中风后的马德胜终于想通了殷红、港商、沈栋梁之死的前因后果,也包括沈栋梁对沈墨的侵犯和控制。

恍然大悟的李群和王响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沈墨不会放过默许丈夫侵犯侄女的大娘。

沈墨被抓,沈栋梁的恶行被公之于众,马德胜18年的执着和不甘,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走过这漫长的季节,他们终于等到了迟来的正义和真相,终于可以“往前看”了。时代的琥珀里最珍贵最动人的部分,是这份情与义的坚守,是历尽千帆、问心无愧后的“往前看,别回头”。

想起一个《光脚的国王》的故事。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人类都还赤着双脚走路。

有一位国王到某个偏远的乡间旅行,因为路面崎岖不平,有很多碎石头,刺得他的脚又痛又麻。回到王宫后,他下了一道命令,要将国内的所有道路都铺上一层牛皮。他认为这样做,不只是为自己,还可造福于他的子民,让大家走路时不再受刺痛之苦。但即使杀尽国内所有的牛,也筹措不到足够的皮革,而所花费的金钱、动用的人力,更不知凡几。

虽然根本做不到,甚至还相当愚蠢,但因为是国王的命令,大家也只能摇头叹息。一位聪明的仆人大胆向国王建言:“国王啊,为什么您要劳师动众,牺牲那么多头牛,花费那么多金钱呢?您何不用两小片牛皮包住您的脚呢?”

国王听了很惊讶,但也当下领悟,于是立刻收回成命,采纳了这个建议。据说,这就是“皮鞋”的由来。

故事说的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人生啊,别太认死理。转变观念,会柳暗花明。

不反驳,不辩论,顺着他人的思路、情绪、感情和观点去说话,这应该是情商的至高境界了。写到这里,有人说了,你说的是王响、马德胜、龚彪吧,他们在社会上混得不怎么好,是因为情商不高吗?你看,王响用18年证明了儿子不是自杀,值得吗?揍了沈栋梁而失去工作的马德胜,值得吗?真心爱了丽茹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被抛弃的龚彪,值得吗?可,这就是生活,无所谓值不值得啊!借用《基督山伯爵》里的一句话:“人类所有的智慧在这五个字里:希望和等待。”

蔡崇达在《皮囊》中说:“我期待自己接受甚至喜欢自己身上起伏的每个部分,才能更喜欢这世界。我希望自己懂得处理、欣赏各种欲求、各种人性的丑陋与美妙,找到和它们相处的最好方式。”

人到中年,每个人都在带伤奔跑。有人说,世上没有不带伤的人,只有不断痊愈的心。活着就像一场修行,从不谙世事到历经沧桑,无人幸免。其实,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尝试与自己和解。

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王響怎能忘记自己的独子?他的魂被封印在18年前,经历着“漫长的季节”。而这“漫长的季节”也是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一个缩影,曾经如此艰难,我们才走到今天。

范伟演技厉害,这么多年越发沉稳,无论是年轻王响的虚荣,还是老年王响的固执,范伟演出了那种在时间消磨中“王响”的变化。尤其是看到王阳尸体时的表演,从不敢相信到失魂落魄,情绪拿捏相当到位,这就是一个父亲看到儿子死亡的真实反应。

“范伟本人跟角色一点儿也不一样。看过范伟本人采访的人都会觉得,生活里的范伟,气质举止更像一个儒雅的知识分子——戴围巾帽子,架一副黑框眼镜,说不带一点儿口音的普通话,慢条斯理,调门也不高。不像他在舞台上那样。

“但是对很多观众来说,长期以来,范伟的形象,是‘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他的头脑,是‘缘分呐,谢谢啊;他的性格,是‘辽北地区的著名狠人。

“离开春晚之后的范伟,用十余年时间做了一件事——成为一个演员。

“2023年,一部《漫长的季节》,是范伟百炼成金之后交给观众的答卷。更多青年观众在哔哩哔哩鬼畜区‘范德彪的宇宙之外,重新认识了范伟。他不是赵本山的搭档,不是道上的彪哥,不是东北口音的喜剧人,而是一位真正的演员。从业几十年,他所讲述的最生动的故事,就是有关自己,‘一个演员的诞生。

“2003年,范伟拿到了出演北影厂新片《看车人的七月》男主角的机会,靠着这个角色,他拿到了蒙特利尔电影节的影帝。而后,范伟在《天下无贼》《手机》这些大热电影中都进行了精彩的客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漫长的季节》是‘东北文艺复兴的成果。它的文本,本身是对东北作家群及新时代东北文艺的回应,我们能从这部剧里看到与《生吞》相似的人物设置,与《平原上的摩西》相近的文学气质,与《铁西区》相通的时代关照。而与此同时,它的喜剧风格和悲悯情怀,又继承了赵本山与范伟早年所塑造的东北小人物独有的幽默。范伟富有勇气地推翻自己的喜剧往事,却从来没有否定它。自从2005年之后,显然,他想让自己在艺术上走得更远。

“1962年,范伟出生在辽宁沈阳。他的父亲是沈阳毛纺厂的宣传干事,爱好给文学杂志投稿,但从没被录过。

“范伟讲过一件小事,说自己有阵忙,没时间看《小说月报》,让父亲帮忙给他把比较精彩值得一看的文章折个角,后来范伟一看,折了角的文章都是相对比较差的文章,范伟笑说:‘所以他(父亲)整个审美都有点儿问题。这种对身边生活的观察和幽默提炼,后来被反复用进他的表演中。

“在《漫长的季节》里,王响指导儿子写诗,他说着要合辙押韵,‘打个响指吧,吹起小喇叭。这个逗翻观众的细节是范伟的即兴发挥,他从自己的父亲身上取景,从而将自己的人物形象塑造得真实可信。

“范伟的母亲是一名国营商场的营业员,哥哥则在铁西区当工人。那时候的工人,说话总要带着脏字,范伟去问哥哥,哥哥说,别人都这样说话,你如果不一样,就会受欺负。厂子里的人带点儿脾气,对待家庭的态度,有一定时代局限性。在《漫长的季节》中,王响的妻子说要去医院拍片,王响说:‘拍什么片拍片,拍个黄瓜吧。有评论称他过于‘爹味,实际上,这正是那个年代‘一家之主的真实写照。很多观众说,在王响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

“范伟16岁的时候,羡慕唱戏的舅舅天天吃白面馒头,于是拜沈阳曲艺团的陈连仲为师,学说相声。从这时候开始,范伟走上了演艺道路。为了说好普通话,范伟下了苦功夫,走路吃饭都在练,‘把舌头都练肿了,有一种魔怔一般的刻苦执着。后来,他把这种‘不疯魔不成活的精神用在每一个阶段、每一个角色上。

“范伟本人一点儿也不‘彪,相反,他敏感,内向,自持,他从不参与酒局,这对东北人来说显得有些少见,久了他成了最不合群的那个。梅峰爱喝酒,但是他知道范伟不擅交际,便默契地从不叫他。范伟的性格跟这部电影正好对上了。”[11]

真想不到,范伟“从不参与酒局”。这让笔者想起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的话:人的本质就是一个人活着,不要对别人心存太多的期待,我们总是想要找到能为自己分担痛苦还有悲伤的人,可是大多时候我们那些惊天动地的伤痛,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随手拂去的尘埃。或许成年人的孤独就是悲喜自渡,这正是我们难得的自由。为什么我们总是不快乐?因为我们总是要期待一个结果。期待是浮躁的,唯有孤独是永存的。人生的本质就是一个人清醒地活着,不要对别人期待太多。

已经60岁的范伟,一个敏感的人,在浮躁的演艺圈里,静静地体味角色。那些在人世沉浮中挣扎的小人物,垂头丧气里带着一点儿幽默,他们看不懂这个时代,却活得真实而投入,在失意的人生里,他们自有一种不止不休的伟大。

我们说说剧中一些令人难忘的细节吧。比如那個厂长宋玉坤,他从港商那里要来的金表走不动了,表就是时间,既有他自己的命走到此处就辉煌不再的意思,也有对时代和时间的某种感叹。

还有一个沈墨和弟弟傅卫军吃饺子的细节,这是个很有宿命感的细节:傅卫军吃得特别快。原来,小时候,他偷吃饺子,沈墨替他顶罪。他对沈墨说,以前,他晚上去偷吃饺子,被父亲抓到了,沈墨说是她偷的,替他挨了顿打……

他对沈墨说,这一次的饺子和那时候的一个味道。

饺子,在他心中,代表了纯粹的亲情。

现在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只有她从来没有遗弃过他。为了还姐姐的那一顿打,傅卫军甘愿自己下半辈子坐牢。他给自己的姐姐准备好了钱,独自去承受这一切。他知道,沈墨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亲人,他可以献祭自己的人生。

他以上厕所为借口,偷偷地去了银行。他是故意的,他毫无畏惧地走进警察的埋伏圈。

被抓之后,他看到了人群中的沈墨。他告诉她:要笑。

傅卫军内心的无奈和心酸悲伤无人知。他的一生是凄惨的,没有基础病的他死在了壮年,不到40岁就死在了监狱里。死之前他都没有再见到自己的姐姐。

是什么将女大学生沈墨逼上以血还血之路?父母双亡,沈墨和弟弟被带到大伯家。“好心”的大伯只收留了沈墨,却把聋哑弟弟傅卫军送到了福利院。本以为收留自己的大伯大娘是出于好心,却没想到是羊入虎口,等待沈墨的是长达数年的猥亵、控制。平日里大伯以偷窥和骚扰沈墨为乐,若是沈墨反抗,他便打着“家教严格”的旗号肆意蹂躏沈墨。而兀自沉默的大娘,成为“帮凶”,在沈墨遭受伤害时选择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王阳曾经主动约沈墨看《泰坦尼克号》,却没能成行,这暗示王阳成为不了救下沈墨的杰克。《泰坦尼克号》也是俩人关系的寓言,沈墨是想要寻死的罗丝,王阳是没能出现的杰克。《泰坦尼克号》中杰克对罗丝有这样的对话:“只能自己救自己。”而沈墨确实是这样做的。乍一看,沈墨是个任人蹂躏的柔弱小姑娘,其实她不是好欺负的。她的成长经历让她早熟。

来自家庭与社会的双重伤害,将沈墨逼上以血还血之路。

傅卫军的童年一直在被遗弃,自从沈墨考上了桦林医大才得以让姐弟团聚,没人比他们更想得到安稳的生活了,可是生活偏偏不让他们过得安稳。

写到这里,可能就人打断,问:大家都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为什么还有人的童年被虐待?不得不说,我们的教育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我们的教育有沟通吗?事实上是缺乏的。沟通的缺失与否,很多时候决定了一个孩子的命运。

记得在《三联生活周刊》看到这么一段段话:“现在这个幼儿园,总教育孩子,快乐是做正确事情的结果,快乐是要帮助别人。可有一次,我带着她在我们家楼下玩转椅,她抱的皮球掉了,她就去捡皮球,回来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别人占了。这时候,旁边一个小孩子的皮球也掉了,那个小孩子的奶奶就占住座位说:你去捡球,奶奶给你占着座儿。我就不愿意以后我的孩子要去跟别人抢座儿,我还得给他占座儿。我宁愿把他送到英国去。我也不指望他能上牛津、剑桥,我就是希望他能回到我小时候那样子——上下学自己去,走几条马路就到学校,遇见陌生人也不害怕,不用家长去接,路上没那么多汽车,汽车知道避让行人,不用给老师送礼拍马屁,就这么简单。”[12]

傅卫军不过是个可怜弱小的孩子。父母早亡,先天聋哑,被人弃养,野蛮生长。靠打打杀杀、偷和抢,开了一家录像厅,本以为生活有变好的可能,然而录像厅被砸了。他的姐姐考上了大学,然而,养父依旧不肯放过姐姐。

当傅卫军看到殷红时,眼里是欣喜,心里是开心的。殷红或许不知道,傅卫军早就见过她,且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可是殷红并没有因为傅卫军的喜欢而开心,因为殷红的目标很明确,她想要找到一个有钱人,而不是像傅卫军这样既没有钱,身体还有缺陷。

傅卫军买了一个发卡送给殷红,殷红没有拒绝,而是把它戴在头上。

殷红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可是这样的人,注定得不到别人的爱。这些年,在风月场所,她见识到了很多虚伪的人,像傅卫军这样一心对她好的并没有,所以她很珍惜,哪怕不爱,也充满了感激。殷红一直戴着那个发卡,可是并没有让她良心发现。

傅卫军,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苦,因为他是哑巴,他说不出口。

曾经看过这样一段话:“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童年时期的经历,会奠定一个人生命的基调。你看沈墨,她的不幸,从童年就已经埋下伏笔。但命运,总会在悄无声息中带来柳暗花明。沈墨的转机,来自阳光男孩王阳。他像一道光,照进沈墨漆黑无望的生活;也如一阵春风,将沈墨心底的忧伤吹散。不过,这抹温情没持续多久,世界的恶意便再度降临。在金钱的诱惑下,原本仗义的“半路好友”殷红最终出卖了沈墨……沈墨被殷红下药,被港商趁机侵犯。

殷红在酒吧陪酒,喝得酩酊大醉,在车上被人嫌弃,直接被赶下了车。沈墨当时跟她坐一辆车,看她可怜,于是提前下车带着她来到傅卫军的住处。

沈墨没有想到,她救了殷红,殷红却变成了“蛇”,而她成了农夫,最后被蛇反咬一口。正应了那句话: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就不要硬融!沈墨和殷红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沈墨家穷,但她却很自爱。她不会因别人的诱惑就迷失了自己。沈墨拒绝卢总,不仅没让他知难而退,反而激起卢总要“拿下”沈墨的决心。在看到卢总想对沈墨动坏心思时,殷红不仅不帮沈墨脱险,反而灌醉了沈墨,并将她“送给”卢总,彻底毁了她的一生。从表面上看,殷红是在帮助卢总为自己谋取利益,实则是妒忌沈墨,见不得她比自己好。

我们经常会听到小富靠勤、大富靠命之类的话。商业世界变幻莫测,老板可以年收入上千万、上亿,但是他们要承担风险和不确定性才能获得利润,哪怕成功99次,也有可能在第100次输掉。有人常常在心里默念:亏了不投降,竞争意识强;亏光撞墙,一定是栋梁。《道德经》上说: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功成身退,天之道也。成功的撤退或是传承是需要时间和成本的。卢总可能赚到了不少钱,可是,他最后却搭上了性命。而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周易·系辞下》中说得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我们所有的财富、智慧,我们的一切,老祖宗用一个字“物”来代表。厚德才能承载万物。这就是清华大学的校训:“厚德载物”。厚,深厚的意思;德,按照自然规律去工作、去生活、去做人做事;载就是承载;物,就是我们说的福报。相反,卢总的做法,叫德不配位,德行不配其福报。打个比方说,有一张桌子,它能承受10斤的重量,您非得给它放上15斤、20斤、50斤的重量,那这个桌子怎么样?它就开始发抖,它就开始变形了,出现崩溃之前的先兆。金钱、权力、名望都是自己的福报,都是压自己的物啊,您能承载得了吗?靠什么承载,靠符合万物规律的德行。像卢总这样的商人,以非法的手段,去要那些他命里头装不下的东西,这不是惹祸吗?“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明白了这个道理,才知道什么叫厚德载物。《周易》里还有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

漫长的秋天终于过去了,可冬天的到来,也许让部分活着的人更加难熬。写这篇文章时,正是小满,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小满过后,气温明显升高,雨量增加。此时节,作物茂盛生长渐至成熟,需要丰沛的水分。与之相类似的,人体此时也进入新陈代谢最旺盛的时期。小满时节的养生重点在于“滋”,开源、节流、导势,以保持人体水分充足、代谢良好,机体得以滋养。《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有言:“小满者,物至于此小盈得满。”意味着将满未满,还有向上的空间,也不至于盈满而亏,人生最好便是如此。传统儒家思想提倡中庸之道,其中“满招损、谦受益”之说,也恰好说明了:太满了反而不好,小满刚刚好。

小满的命名体现了哲学的智慧: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自然之道。不满则留遗憾,过满则招损失,小满不是自满,而是知足也是期待,虽为节气,亦是人生。

中国传统儒家中庸之道忌讳“太满”“大满”,有“满招损、谦受益”“物极必反”之说,因此在二十四节气的命名上,有一个独特的现象:有小暑必有大暑,有小雪必有大雪,有小寒必有大寒,唯独有小满却无大满。

都是黄泉预约客,何必计较愁与忧。人生最好是小满。不完满才是人生的本来面目,强求圆满,只能是自讨苦吃;人生不求太满,小满即是圆满。

这个道理,如果殷红和卢总能理解,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了。何必有什么跟风的情绪,何必在意别人的状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生活是自己的,要自我负责。

殷红出生在贫困的家庭里,父亲早已不在,是母亲靠卖炒粉为生才将她抚养长大。母亲为了节省成本,使用了最便宜的煤气罐,谁知,煤气罐因质量问题爆炸。被炸伤的母亲为了不拖累殷红,选择了轻生。殷红为了生存四处打工。

中年人精神苦闷,青年人也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被年轻姑娘殷红反咬一口的沈墨,重新被拉回到深渊。殷红以为帮助卢总,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却从来没想过,像卢总这样的人根本靠不住,她的结局是咎由自取。相反,沈墨的“恶”,是被逼出来的。为了报复,沈墨断送自己的前途,同时也赔上王阳的性命。

芒格说 :“有毒的人想要欺骗你、拖累你、伤害你,让他们快些从你的生命中滚蛋。”这段话感触至深!不如从现在起,我们做一个战略舍弃:让有毒的人,从我们的生命中离开。人的磁场很重要,多和善良的人同行,让自己的内心充满阳光;多和勤奋的人携手,让自己变得自律;多和真诚的人同路,让自己的世界没有欺骗;多和正能量的人来往,让自己变得坚强。永远记住,和优秀的人为伍,人生之路才能越走越远。

以前的沈墨,或许还有一丝丝的善良,想要努力做一个好人,想要成为一个普通人,跟王陽一起白头到老。可是殷红却把她的一切给毁了。沈墨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

在医院里,面对双眼充满恐惧的大娘,沈墨平静地对她说:“想说话吗?你不是一直都不说话吗?军儿求你留下他的时候,你不说话。我大爷把手伸进我衣服的时候,你不说话。他给我拍那些照片的时候,你也不说话。你是觉得,不说话就是个好人了,是吗?”从这番话可以看出沈墨对大娘的恨。

要不是大娘的纵容,傅卫军不会沦为社会上的混混,沈墨也不会成为大爷的玩物,那可是她一生都无法抹去的阴影。虽然大娘什么都没做,可她却并不无辜。从纵容大爷恶行的那一刻开始,她早已成为沈墨的仇人。

沈墨杀了卢总,想要离开去远方重新生活,没想到殷红出现了,殷红听说卢总给了沈墨80万的支票,露出了贪婪的嘴脸,逼着沈墨给她一半。

曾经有多信任,如今就有多悲伤。

当一个人彻底绝望时,她的目之所及,便是熊熊燃烧的仇恨烈火。沈墨决定反击。

一直暗中帮助自己的弟弟傅卫军被抓进去后,沈墨又找到王阳。开始,她以为王阳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一边,然而王阳选择了后退。无望之下,沈墨跳河自杀。王阳义无反顾地跳下河救人。这一跳,王阳再也没回来。

活下来的沈墨,选择成为“殷红”,互换人生,苟且度日。

和懂自己的朋友在一起,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情。想见就见面,也没什么特别计较的东西,可以接得住彼此的情绪和感受,可以深入地聊些话题,也可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沈墨有这样的朋友吗?没有。

有人说:“命运的幸与不幸,因果其实都作用在自己身上。”沈墨,一直很沉默。过去的沈墨,在大爷的侵犯下选择沉默,但她已经厌倦并想要反抗这种沉默。

回望沈墨的前半生,因恶人开始,也因恶人终结。她本是不幸的“幸运儿”,尽管站在阳光的背面,却仍有转身拥抱光明的机会。但是,当接二连三的不幸将她淹没,她转身便关上了走向黎明的大门。

拥抱幸运,更要接纳不幸。如此,我们才能在机会到来时,稳稳地抓住它。恰如叔本华所说:“人生的幸运与不幸极少是因为降临到我们头上的东西造成的,而主要取决于我们接触人生的方式。”

生存大于自尊。昔日在工厂中趾高气扬、衣着光鲜的保卫科长邢建春,年轻时在厂里作威作福,晚年身患重病,无奈成了制售假车牌的马仔——他患了尿毒症,每天挂着尿袋子,为了挣透析钱、活下去,选择了铤而走险。邢建春,是桦林的施害者,也是桦林的受害者。在不同时间内,他拿的是不一样的剧本。对他来说,道德评判不重要,讨生活才重要。

“送你一束花,你只能开心一天。你送自己一个好身材,可以开心每一天。”这是减肥商家的营销广告。殷红拥有“一个好身材”,可是,她开心每一天了吗?没有。

普通人一旦行运不顺,一生都很难再爬起来。生活早就磨平了殷红的棱角,她看不清生活的荒诞,只想在荒诞中找到对自己有利的生存之道。殷红想要成为沈墨,然而,她终究不是沈墨。

沈墨把80万支票给了殷红,告诉她:“拿走这个,你就可以变成我了。”

女人的妒忌心,是很可怕的,它能让人丧失理智和良知。殷红不理解沈墨的日子过得有多难,她只知道沈墨坐在钢琴前像公主一般的模样,让她感到自己多么可怜和凄凉。殊不知,沈墨在世俗中越优秀,内心的阴暗就越恐怖。悲剧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单一因素,越是惨痛的悲剧,其内因越是复杂。

殷红做不了沈墨这样的人,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殷红要让沈墨变成和她一样的庸俗之人。

殷红因妒忌产生了恨,沈墨因恨而产生报复。恶人都得到相应的结果,这场悲剧,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赢家。

殷红和黄丽茹有些相似,她们前期都走错了路,都用身体迷惑别人,一个做酒吧陪酒女,想傍大款、赚快钱;一个爱上已婚厂长,想要上位。本来她们都有改邪归正、做回正常人的机会,可惜都被她们放弃了。

从此,幸福离她们越来越远。

同处一个不太干净的泥塘,怎么会有不脏身的可能,如果真有,那也不叫泥塘,而是清澈的湖泊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李巧云在给王响按摩时,她趴在王响身上,等于用胸蹭王响,让他在这里对付一宿。这不是性暗示,简直是明示了。再平凡的生命,也有权利去追寻不平凡的光芒。为什么李巧云会这样做?原因是,她要给自己找个老伴。工人因为下岗名单,一起围堵主任,李巧云二话不说,砸主任的脑袋。后来,李巧云就去“维多利亚夜总会”当陪酒女了,毕竟,她没有躺平的资本,上有四位老人,下有患白血病的儿子。

物从其类,同形相趋,同气相求。李巧云没有嫁给那个退休金足以让她放纵生活的老师,毕竟再从容的生活,也比不上大半辈子的牵绊,她最终选择了王响。能坚守一段感情,把它当信仰一样坚持下去,就是幸福和美好。没有爱的人生,的确会很荒凉。

张爱玲曾经说过 :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李巧云深知,王响是爱她的,所以才会希望她余生幸福,宁肯放手也要让她苦尽甘来。再者,俩人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彼此的脾气秉性也都熟知,所以相处起来会更融洽更和谐。人怕走错路,心怕给错人。择善人而交,与良人同行。才能寻觅到心灵相通、志同道合的同路人。最完美的状态,不是从不失误,而是你从未放弃成长。

电影《钢的琴》中有一个经典画面:巨大的烟囱被定向爆破,在漫天的烟尘中缓慢倒塌。曾经在这片建筑里上班并以为自己将终老于此的人们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抽着烟,嘴里呼出大团的白气。

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作家班宇也说过类似的话:“旧的时代尚未结束,新的时代无从开始。时代列车上的每个乘客,都扶着栏杆,一言不发。”

人的欲望应该如何转化、如何提升呢?佛家讲欲望是一种能量,你可以转变它。当你把它放在左边,可能它就是一种低俗的欲望;当你把它挪到右边,它就变成一种向上的力量。所以,关键在于你把心思放在哪里。

佛家特别注重一个“转”字。比如,“贪、嗔、痴”每个人都有,它可以是一种破坏的力量,也可以是一种催人奋进的动力。人做好事往往也是因为贪嗔痴,但是到了某个阶段,当你过了度,转化不了它时,你就偏离了主道,它就变成坏事了。

遇事修性,遇人修心。把心态修炼成熟的时候,就是你逐渐强大的时候。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人生没有永恒的痛苦,也没有永恒的幸福,生活像流水一般,有时是那么平展,有时又是那么曲折。”

昨天很苦,今天也不甜,但要相信,明天会很好。生活总是一地鸡毛,有时繁琐,有时喧嚣,有时痛苦,有时无聊。

人生最好的贵人,就是努力向上的自己。成年人的世界,兵荒马乱是常态。如果崩溃放弃,从此一蹶不振,不幸自会纷至沓来。真正的勇者,需在不断自愈中咬牙坚持,经历火炼成钢,让往事如烟飘散。

18年的时光就像一场梦,现在竟然回想不起来梦到的是啥。漫长的秋季过去,王响解开了王阳死因的心结。此时的他也活明白了,人生何其短,必须向前看。其实,不管是“开放”结局的王响,还是已故的龚彪,他们被粗砺生活百般摩擦的心酸模样,像极了在尘世间打转的你我他。我们从局中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生活的复杂真相。与自己和解,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人生最大的錯误,就是对不起自己;最大的宽容,是容得下自己。

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中说:“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人生短,苦难长。可是,即便梦想破碎、举步维艰,依然有人坚强、乐观、勇敢地活着。因为,生活的真相就是认清了它之后依然热爱着,永远怀有好好活下去的动力。

把苦闷放在心底,把微笑挂在脸上。2023年已过去近一半 ,笑着走下去,拥抱属于自己的每一个晨曦。

秋天终于过去了,冬天的雪终究会来。一切终于过去了,希望之光终究会来。

参考文献:

[1][4][5]钟玲.《漫长的季节》:生活质感下“小人物”的“大能量”[N].中国妇女报,2023-04-27.

[2] 李夏至.《漫长的季节》:悬疑剧类型创新正当时[N].北京日报,2023-04-25.

[3] 王轶斐.《漫长的季节》突围悬疑题材[N].每日新报,2023-04-27.

[6] 孟依依.辛爽 隐秘角落的阳光[J].南方人物周刊,2020(40).

[7] 潘轩.导演辛爽谈《漫长的季节》:我们在讲一代人的一生是如何过来的[N].南方周末,2023-05-10.

[8] [9]杨莲洁.《漫长的季节》导演辛爽:用时间的方法去讲时间[N].新京报,2023-05-09.

[10] 燕陆.《漫长的季节》到底水平高在哪?[Z].人民网-观点频道,2023-05-02.

[11] 赵淑荷.本人不“彪”,内向,从不参与酒局[J].南风窗,2023(10).

[12]程世铭.移民的理由[J].三联生活周刊,2011(41).

责任编辑 饶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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