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历史小说视角看张翎的战争写作

2023-07-13 03:04房柔谕
百花 2023年4期
关键词:解构

房柔谕

摘 要:《劳燕》通过三个幽灵的回忆,再现了从抗战时期到二十一世纪初七十余年的历史以及小人物的苦难人生。小说运用幽灵视角,建构个人化历史,书写女性成长史,探讨当时社会下女性命运、战争本质、身份认同困境等问题。小说以四个主人公的身份为开端分析背后的历史因素与历史呈现方式,为“大历史”书写提供另一种思考角度,本文将从碎片化的历史呈现方式、战争环境下的女性失语、战争叙事下的人性书写三个角度进行阐述,对《劳燕》的新历史主义叙事进行解读。

关键词:《劳燕》;幽灵叙事;解构;新历史小说

《劳燕》是作家张翎的一部以抗日战争为背景、以江南乡村月湖为故事发生地的小说。小说通过三个幽灵的对话讲述了一个名叫姚归燕的女人坎坷的一生。《劳燕》不同于以往的革命战争题材作品,它具有新历史小说的特点。首先,作家抛弃了传统的宏大叙事模式,解构战争中的二元对立模式。其次,她运用幽灵叙事的手法,将故事在魔幻与现实中随意穿梭。最后,她把关注点从政治意识形态转移到人类命运上,冷静看待战争对人性的考验。

一、碎片化的历史呈现方式

《劳燕》通过三个幽灵交叉对话的方式,讲述了战争时期发生在浙江月湖的一段往事。三个幽灵飘荡在人间上方,回忆并忏悔过去。与此同时,坚韧不屈的姚归燕也随着三个幽灵的对话浮出水面。幽灵叙事的理论来源于德里达的《马克思的幽灵》。

德里达在著作《马克思的幽灵》中借用马克思、恩格斯1848年《共产党宣言》中的名言“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的上空游荡”中“幽灵”一词,并结合“闹鬼”(haunting)和“本体论”(ontology)两个词根,创造了“幽灵学”(hauntology)这个新词。幽灵学表示幽灵的在场模式,这种在场方式介于在场与不在场、有形与无形、可见与不可见之间的状态。由此看出,幽灵超越二元对立模式,具有超越性,符合德里达解构主义的思想。[1]

《劳燕》与传统叙事方式不同,其运用的幽灵叙事形式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线性顺序,历史以碎片化形式呈现出来。比如,前一段伊恩讲自己刚到月湖的不适应感,后一段刘兆虎就开始讲述姚归燕被日本轰炸机伤害的场景。幽灵可以随意出现在任何地方与任何时间,不受时空限制。因此,幽灵视角下的叙事是不连续的、碎片化的,他们以事件为中心,最后将所有事件的碎片拼贴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交织着人性、爱情、亲情、灾难的历史。

除此之外,作者還添加了两个幽灵视角——幽灵与蜜莉(伊恩之犬与姚归燕之犬)。动物幽灵视角,填补了三个幽灵叙述以外的部分。幽灵与蜜莉以正常人的口吻进行对话,讲述了两条狗从相遇到相爱的过程,同时交代了阿燕与伊恩的感情发展脉络。在叙事功能上,作者通过动物亡灵视角侧面展现了主人的秘密与内心世界,丰富故事的内容。但进一步探究发现,幽灵与蜜莉的爱情正是伊恩与阿燕之间爱情故事的投射。幽灵服从命令参与战争并付出生命,留下了怀有身孕的蜜莉。伊恩也因为命令回国,而留下了怀有身孕的阿燕。这种安排不是巧合,而是作者有意为之,通过两条狗之间的故事隐喻伊恩与阿燕的爱情,也可以理解为它们是“伊恩与阿燕的化身”。伊恩与姚归燕的内心世界,对另一半的悸动与忐忑,都通过两条狗一一展现出来。历史的真实性、权威性在幽灵的视角下纷纷被瓦解,但作者并没有一味将幽灵叙事贯穿全篇,《劳燕》中还穿插了大量史料,像地方志、日记、新闻报道等非虚构性素材,真实与虚构相互交融,历史没有走向虚无。三个幽灵将战争从政治意图中剥离开来,纯粹从人性的角度展示战争的残忍,自觉跳脱出阶级斗争、民族革命立场,理性审视与反思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历史与血腥的真实,并关注个人的成长与磨难。

二、战争环境下的女性失语

《劳燕》关注小人物的成长与命运,这部作品主要探讨战争究竟能对普通民众带来多大的灾难,并且在这种极端情境下,人究竟能迸发出多大的能量。[2]这与关注民族国家兴亡的宏大历史叙事有着非常明显的不同。三个幽灵在回忆生前经历时,都不约而同提到了书中唯一的女性——姚归燕。姚归燕也像一个幽灵,游离于在场与不在场之间,虽然存在于三个幽灵的话语中,但她始终没有出现为自己发声,而是像一个见证人一样出现在证人席间。这也是对当时传统愚昧社会中女性地位的影射,不管姚归燕如何自救、如何独立,终究无法逃脱愚昧落后的当时社会对她的控制与束缚。

三个男人给姚归燕赋予了三个不同的名字:阿燕(刘兆虎)、斯塔拉(比利)、温德(伊恩)。三个名字对应姚归燕三个不同的侧面。阿燕伴随了她一生,也给她带来了一生的痛苦,斯塔拉与温德在她漫长的人生中如流星划过般,给她带来了短暂的温情与甜蜜。

阿燕在四十一步村的不幸遭遇是由刘兆虎怀着内疚与忏悔之情讲述的,阿燕在去月湖之前经历了一连串的致命打击——父亲被日军轰炸机炸死、母亲抑郁而死、自己被日本人夺去贞操。在战争中,阿燕变得一无所有,而这时,她的挚爱刘兆虎,非但没有拉她一把,反而将她推向绝望的边缘。阿燕心中那扇一直为刘兆虎开着的门也随着刘兆虎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被重重关上。历史的痕迹作用在每个人身上,透过女性多层次的生存状态可以重新审视历史甚至重构历史。

从牧师比利与军官伊恩的回忆来看,他们给斯塔拉、温德带来了美好的生活。在牧师比利的帮助下,阿燕学会了直面耻辱。“突然有一天,斯塔拉就懂得了直面耻辱。她站立,转身,把自己迎头撞上去,这才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耻辱原来是个空壳子,只要戳破一个洞眼,它就瘪了气。”[3]与此同时,牧师比利还教阿燕医术,在拯救自己的同时救赎他人,随着医术的提升,阿燕也赢得了周围人的尊敬。牧师比利在背后默默守护着阿燕。军官伊恩则给阿燕带来了爱情,两人在牧师比利的诊所一见倾心,擦出爱情的火花。可战争时的爱情并不像战友情那样牢固,战时的爱情更像是两个孤单压抑的灵魂相互取暖、相互慰藉。随着日本投降,伊恩归国后与前女友结婚,更印证了战时爱情的不可靠。伊恩与比利的相继离开,将阿燕再一次抛弃,他们从阿燕身上拿走了爱与善良,却为她留下了痛苦与悲伤。但阿燕并没有因此抱怨一蹶不振,反而继续努力面对生活,不遗余力挽救周围的人。由此也可以看出,阿燕的失语不仅是对当时社会、政治的影射,更是对自私、懦弱、虚伪等一切人性弱点的无声反击。

继续深入研究发现,姚归燕的失语也与政治隐喻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很多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中,在刻画女性角色时,往往都离不开强奸的情节。萧军《八月的乡村》被新兵松原强奸的李七嫂,严歌苓《金陵十三钗》香兰和豆蔻被日军奸污折磨致死,《劳燕》中阿燕也难逃被日兵强奸的厄运。阿燕的救命恩人牧师比利后来回忆道:“几乎完全赤裸,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大腿上有湿黏的血迹——还没有止住。我分开她的两腿,发现中间插着一根已经被血染成紫酱色的粗木棍。”[4]女性身体被侵害,在战争时期是屡见不鲜的。有些学者提出女性身体是国家的隐喻。斯皮瓦克(Gayatri Spivak)指出:“在种族冲突和战争中,女人成了一个‘概念-隐喻,它造就男社群的团结,既是男的‘领土,又是社群内权力的行使方式。”[5]女性身体被侵害,是战争入侵最直接的后果,這些历史存在于每一片受侵略的土地之上,因此相关档案应成为人类共同的记忆,得到全人类的珍视和保护,以充分发挥它们铭记历史、珍惜和平、共创未来、捍卫人类尊严的积极作用。

三、战争叙事下的人性书写

亲历战争的作家将故事集中在对波澜壮阔战争画面的还原上,《劳燕》则是把战争作为背景,将人类命运的起伏与人性裂变凸显出来。在《劳燕》中,作者借伊恩之口道出了对人性的思考:“人性是怎样一件千疮百孔的东西。”[6]人性的“千疮百孔”很大一部分体现在三个男人对女人的伤害与摧残上,上文对这一方面做出了具体的分析。但《劳燕》不仅揭示了人性的弱点,还展示了人性的光芒、人的尊严与价值。阿燕并没有被战争摧毁,反而坚强地活着并活出了尊严;曾经欺负阿燕的鼻涕虫,在战争中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战争不仅让人的身体“变形”,人性也随之“变形”。在战争这种极端环境下,人性的复杂被最大限度地凸显。战争为人性的阴暗面找到可以解释的出口,也为人性的闪光点找到可以施展的入口。阿燕如果没有经历战争,也许就与刘兆虎平平淡淡过完她的一生,而她坚韧的生命力可能永远不会得到表现。刘兆虎的自私、虚伪也会隐藏在平淡生活的背后;试图侵犯阿燕的鼻涕虫在壮烈牺牲的那一刻,甚至让人忘记了他之前的恶行。善与恶、美与丑、无私与自私不再是对立的存在,如同幽灵跨越真实与虚构、可在与不可在,在战争下,人性不再是二元对立。由此可见,《劳燕》的主题内容也具有解构与超越的意义,这与具有解构意义的幽灵叙事的叙事框架内外呼应,从外部框架到内部主题实现了一致。

四、结 语

作者在《劳燕》中通过幽灵视角建构碎片化的历史、女性成长史,关注小人物的命运,为观照战争提供了新的视角。幽灵作为世界上的“外人”,打破了时空界限,扩大了叙事活动范围,冷静审视战争中人性的裂变。同时,幽灵叙事作为荒诞的写作手法更是对战争荒谬的反讽与隐喻,还有对宏大历史的反思。一切历史都不是完全客观与真实的,但也不是完全虚假的。身体是直接反映历史的场所,通过身体可以追踪历史的痕迹并反抗。[7]历史也不是命定的,可以由人来改变。这些都体现了作者的历史观。除此之外,关注小人物在战争中的挣扎与生存,始终以人道主义立场批判与反思战争,与全人类命运相通,小说也具有全球化视野。对于远离战火的我们来说,去发掘战争的真相已经不可能,我们只能通过史料不断接近历史真相。而《劳燕》为抗战书写提供新视角与方法,为我们冷静克制地观照历史提供了新的契机。

(青岛工程职业学院)

参考文献

[1] 李西祥.德里达的幽灵学与解构的马克思主义[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6(6):61-68.

[2] 王红旗.以“死魂灵”男性叙事书写战争废墟上崛起的女性传奇:从张翎的《阵痛》《劳燕》谈起[J].名作欣赏,2018(19):70-76.

[3] 张翎.劳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176.

[4] 张翎.劳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81.

[5] 刘健芝.恐惧、暴力、家国、女人[J].读书,1999(3):3-8.

[6] 张翎.劳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30.

[7] 金一虹.南京大屠杀中的性暴力及性别分析[J].妇女研究论丛,2008(5):3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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