砣矶四记

2023-07-17 09:30王奕文
青春 2023年7期
关键词:渔歌唱响小岛

王奕文

砣矶,一座远离尘嚣的小岛。

——题记

砣矶的一天开始得很早。

三点半刚过,天边已经泛起了隐隐的白。不到四点,天已经明晃晃地亮了起来。砣矶的日出早,人们的作息也与其他地方不同。四点左右,整个小岛已经响起了隐隐的渔歌声、谈笑声、三轮车压过马路的轰鸣声……

海岛的清晨不同于城市的寂静,这里的这个时刻喧闹而充满希望。

最早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各种鸟鸣声此起彼伏,穿插交织。晨风裹挟着新芽的味道,清澈而欢快。游云随着风向不停变幻,渐渐升起的新日为它们镀上一层轻柔又甜美的金边。习惯了日出而作的岛民们已经醒来,嘹亮的渔歌盖过先前的鸟鸣,门扉小巷之间,已经多出了那些充满希望的身影。

置身于如此轻缓的晨风中,我恍如隔世。

在城市里,我的一天是怎样开始的呢?跃然的阳光穿不透层层的窗帘,电子产品的微光先行一步叫醒我的大脑,浑浑噩噩地走出狭小的宿舍——啊,外面的空气不过如此。

这里的清晨却全然不同:这是我来到小岛的第一个清晨,昨晚,阵阵海浪没能将我投入黑沉的甜梦,而是令我凝视天边泛起的第一抹白。熬了一夜,该是疲惫的吧?不!微风、草芽、飞鸥、旭日……它们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好像只有在这里,灵魂才得到一个出窍的空当,顺着悠悠的渔歌,望向远方。

最早的时候,这是鸟的王国。

数不清的鸟儿在这里欢唱,或是呼朋唤友,或是独自高歌,总之,各有各的欢乐,各有各的故事。我一向是怕鸟的,说不出不喜欢这样灵巧的小家伙,只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总会挡在我们之间。按理说,它们也应该是怕人的,可砣矶的鸟儿偏不。

第一次意识到这里的人鸟关系超乎寻常是在一个傍晚,微雨初霁,落日款款,整座小岛都被又轻又柔的雾气拥抱着,我和朋友饱餐之后,颇有兴致地四处闲逛,发现一家小超市。小超市坐落在一个小路口,暖黄的灯下坐着个阿姨,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直到我大摇大摆地进去,被里面四处打闹的燕子吓得动弹不得。

燕子在超市的房梁上做了窝,一家几口美满地生活在这里。超市阿姨是个非常热情的人,看得出她对于小燕子的定居非常欢迎,习以为常地端坐在柜台后,时不时抬眼看看翩飞的大鸟、叽叽喳喳的雏鸟,眼神里饱含慈爱。

我也喜欢这样蓬勃的生命,喜欢这样自然和谐的关系,但我当时被吓软了腿,弯着腰抱着头,艰难地挪着不争气的腿脚逃离了这里。

在中国文化里,燕子是很吉祥的朋友,尤其是有燕衔泥、筑巢檐下,往往受到一家人的欢迎和喜爱。在老一辈人的回忆里,屋檐下的燕子是儿时鲜活的回忆,许多文学作品里,也对此着墨颇多。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昔日红瓦白墙下飞舞的身影已经永久定格在了一代人的记忆里,那些为这些小生命提供一席之地的老房子也渐渐沉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但在砣矶,燕子与人又建立了一种可爱的共生关系,在这里,常能看见几只燕子成群结队,身姿矫健地穿梭在屋檐与窗杦之間。

我站在窄路旁,隔着灰蒙蒙的玻璃门和梁上燕子对视,它体型最大,有一种“一家之主”的气派,任旁边的小燕子飞啄嬉闹,用黑亮的眼睛盯着我,好像在询问我:“你要买点什么?”

砣矶的早晨,等鸟儿的喧嚣稍过之后,就是犬的世界了。

现在的人们赋予了狗狗更多的关爱和情感,但也在无形中减弱了他们的自然习性。城市里的小狗往往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吃的是经过主人层层挑选的优质粮食,穿的是精心设计裁剪的风格各异的宠物外套,睡的是软绵绵的狗窝。乡村的狗则更加“泼辣”一些。在这座小岛上,它们重新解开了这种情感与物质关系上的依赖纽带,回归到原本属于它们的天地之中。

这里似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两条小狗。清晨的海风有一点冷意,渔歌悠扬地在这里回响,一只、两只、四五只的狗,睡眼惺忪的、精神抖擞的、着急忙慌的、悠哉悠哉的,甩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在半掩的门扉之间“呼朋唤友”……

这里的小狗好像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灵气。那是一种不被过度的重视与疼爱而磋磨的生命力,是那种原始的、源于野性的生动和力量。

清晨,露水还在“赖床”,太阳也只是倦怠地掀开一点眼皮。小岛上的渔歌已经在这里唱响。

我很喜欢听戏。戏台之上的胭脂水彩,晃动着的步摇、流苏、水袖,款款的脚步,压着京胡、二弦儿的拍子敲在人的心上。戏台上婉转的唱腔,唱尽了戏中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唱尽了一代又一代的世事更迭、物是人非。美则美矣,却难以摆脱那些精心雕饰过的痕迹。

如今我置身于遥远的海岛,远离雕花的戏台与喧嚣的琴弦,海风吹拂,海鸥高鸣,海浪相和,一切自然而然的声音之中,突然响起一道高亢、洪亮的歌唱。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略高的小路尽头,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距离很远,我并不能看清来人的穿着长相,而那歌声,已经掠过我身侧,自由而热烈地投入远方。

原来这就是渔歌!

一道歌声响起,许多道歌声随之唱响,刚刚还一派静谧的海面瞬间活跃起来。渔歌演唱家们喊着长长短短的号子,迎着风浪抛下网、拉起网,在人声辽远之间,海鸥同时唱着歌。

这是同一首歌,还是另起一行唱起的新章?

我不知道。但大海、渔人和海鸥知道。

这是自然的、纯粹的,所依靠的仅仅是一腔热血与肺腑之间的气力。它没有经过刻意的训练,单纯依靠口耳相传,一代又一代,从远古的海域唱到如今的岸边。

胶东地区的方言与山东内陆方言有很大的不同,我来自鲁西南地区,同是山东人,听这里的方言也是一头雾水,只能艰难地猜测出其中之意。

我听不懂渔歌的歌词。幸好,渔歌是不需要被“听”懂的。

我听不出它究竟在唱些什么,那些嘶哑、高亢、深远的腔调配上方言,很难将歌词的故事娓娓道来。幸而情感的传递并不独独依附于语言,更多时候,那些磅礴的情绪隐藏在眼神里、动作里、语调里。

它的唱响不是为了宣扬一段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不是为了赞美一位战功赫赫、铮铮铁骨的千古英豪,不是为了抒发一段震颤千古、有感而发的情感思想,渔歌仅仅是“歌”。它不需要被理解,它只需要被听到。

渔歌传音极远,“未见其人而闻声已久”是渔歌的一大特点。而最触动人心之处,则是那样坦诚的、真挚的、没有任何粉饰的声音,跨越语言的沟壑,穿透表达,仅仅是为唱而唱。

责任编辑 苏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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