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在歌唱》的后殖民生态批评

2023-07-21 15:29吕立华
今古文创 2023年27期
关键词:野草在歌唱种族主义

吕立华

【摘要】英国作家莱辛的小说《野草在歌唱》通过对烟草农场的系列叙述,展现了在生态帝国主义下,殖民者对殖民地土地和人民的双重压迫。小说借用犀牛皮鞭这一意象,揭露了殖民者在物种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幌子下,对殖民地动物和人民的迫害和剥削。二者相互交织,互为强化,共同巩固了殖民者在非洲殖民地上的生态帝国主义统治。《野草在歌唱》的后殖民生态意蕴,可为发展中国家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警示。

【关键词】《野草在歌唱》;后殖民生态批评;生态帝国主义;种族主义;物种主义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7-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7.007

基金项目:杭州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推进项目“后殖民生态批评视域下的《野草在歌唱》研究”(2022HSDYJSKY176)。

多丽丝·莱辛的小说《野草在歌唱》描述了在1940年南非殖民背景下,白人殖民者与黑人土著间的种族冲突。对于该文本的后殖民批评层出不穷,但大都从种族和性别歧视话题着手,少有研究将小说中的生态与殖民因素联系起来解读。当今世界,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环境问题日益突出。“环境问题不单关乎哲学伦理,经济政治,更关乎遗留已久的殖民主义问题。”[1]西方学者对生态批评的研究已经转向了第二波——环境公正(environmental justice)生态批评上。后殖民生态批评作为一个新兴的文学文化批评流派,在原有后殖民批评的基础上,带入了“绿色”元素。本文将从后殖民生态理论出发,通过分析文本中特有的烟草农场与犀牛皮鞭,来挖掘和揭露小说中西方殖民者在生态帝国主义幌子下,对殖民地展开的一系列土地、动物和族群压迫与剥削。

一、生态帝国主义批判:土地和人民的双重压迫

作为后殖民生态批评的重要概念,生态帝国主义由生态学家克洛斯比(Alfred W.Crosby)首次提出。他指出,生态帝国主义为资本扩张和统治奠定了前提和条件,主要有两种表现形式:在世界范围内掠夺资源,以及向欠发达地区或国家转移生态危机和污染[2]。苗福光认为,生态帝国主义实质就是一种“环境种族主义”(environmental racism),而“第三世界国家的生态环境恶化直接或间接与种族挂钩”[3]。环境种族主义为西方发达国家对第三世界国家环境和人民的迫害提供了完美的借口。《野草在歌唱》以1940年左右南非殖民地的生活为背景,生动再现了南非殖民地人们的生存状态,以及白人农场主对当地生态与黑人迫害的各种描写。在生态帝国主义意识形态下,殖民者通过烟草种植对殖民地土地和人民进行了双重迫害:通过霸占土地对原住民进行暴力控制,同时强化土地的压榨。

首先,生态帝国主义下殖民者逐利的本质,使其极度压缩生产成本,刻意忽视土地可持续。不计后果地大批种植烟草等经济作物,压缩南非本土粮食作物的种植空间,土地破坏惨重。小说中查理农场的五百亩良田由于过度开垦,作物产量连年递减,土地变得贫瘠、荒芜,甚至无法种植。普罗伍德认为,工具理性是生态扩张的哲学思想根源,它将自然或动物看作是不同于人类的他者,或是人类取之不竭的资源[4]。查理将“经营农场看作操作机器一般”[5],这种极度自私化的理性控制下,土地被视为“他者”,土地消亡只是获取财富的必要消耗。通过不断对土地的吞并和霸占,殖民者实现了对农业土地的控制。逐利的殖民者遵循生态帝国主义的价值观:“一旦土地不能再耕种了,就迁到另一块土地上去。”他将欧洲以外的土地以及地上的一切视为空置的,可利用的“空间”(space)[6],土地只是一次性利用的工具。

其次,通过细读文本,不难发现,殖民农场的生产是建立在对黑人的压迫之上的。殖民者将土地的压迫延续到了对黑人的暴力上。烟草的生长条件决定了它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殖民者依靠压榨黑人来降低成本,增加收益。小说中,白人招工的手段并不正当,甚至暴力。“强迫”“抓”等词都体现出殖民者与土著建立的并非平等劳动关系,而是胁迫性的压榨。整个“招工”过程中,黑人仅作为物品被拍卖。他们并非自愿签订契约,而被以五镑左右的价格贱卖。整个过程中,殖民者除了用暴力迫使黑人服从,还用工资优待的谎言哄骗黑人听从安排。这恰是生态帝国主义下殖民者以虚假经济利益来掩盖殖民行为的表现。朱新福和张慧荣认为,“发达国家以经济这种利他形式来掩盖为发达国家经济和政治服务的本质,并加剧贫富分化。”[7]殖民者因此,如小说中查理的农场,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财富。暴利又不断吸引大批英国青年来到非洲,成为新一代殖民农场主,形成完整的剥削产业链。

值得指出,在生态帝国主义控制下,殖民地土地和人民受到的压迫相互交织,互为强化。通过暴力抢夺土地和压榨黑人,殖民者牢牢掌握了土地的支配权,不仅霸占了大量沃土,还将黑人赶往边缘贫瘠地带。原住民只能在贫瘠的居住地土地上见缝插针地种植基础粮食作物,来保障粮食供给。而黑人居住地的土地资源十分有限,种植的作物密集杂乱。受殖民农场压迫,本土农业无法发展,无法保证本土原住民需求。萨赫斯(Sachs)认为,“精英国家”利用自身优势来构建一个新的概念,将自然的价值和发展归于服务西方社会[8]。南非大地上大面积种植的烟草给殖民者带去了大量的财富,而土著的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同时,为解放烟草种植的劳动力,将民众的种植重心移回到粮食作物,以抑制粮价,保持国内农业良性发展,英国于1625年禁止在本土种植烟草。当殖民者开始追求经济时,南非黑人还停留在对基础粮食作物的大量需求上。而1934年的《玉米控制法案》(Maize Control Act),迫使非洲玉米种植者补贴白人农民,将非洲农民从国内市场排挤出去。由此,殖民农场的服务群体仅限白人,非洲人民并不被考虑。哈根(Huggan)和蒂芬(Tiffin)提到,“这种生态帝国主义下受影响最大的,便是那些处于社会边缘化或者经济上处于不利地位的人民。”[9]西方殖民者掠夺了大量劳动力和土地来服务于西方的财富创造,而原住民的基本发展条件不断缺失。

综上,殖民者依靠对自然的控制与迫害,来实现对黑人的暴力压迫,进而榨取土地价值。土地压迫引发农业控制,殖民地黑人的生产生活条件进一步恶化,再次强化了对殖民地黑人的压迫,生态帝国主义在殖民地的地位因而得到巩固。

二、物种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双重压迫

后殖民生态批评认为,种族主义与物种主义源于同样的殖民主义意识形态。朱峰指出,“物种主义是种族主义的基础,在殖民语境下,‘动物性与‘野蛮是动物与低等种族共有的属性,甚至是其特点。”[10]殖民者试图使用物种主义和种族主义将动物和原住民视作劣等,进而将殖民剥削合理化。白人殖民者不仅占有了原住民的土地,对原住民进行迫害和控制,还对这片土地上的动物进行剥削和压迫。小说中虽未对非洲动物进行直接叙述,但动物所遭受到的迫害同黑人所受到的迫害彼此交织。殖民者受种族主义的驱使,通过奴役黑人来掠夺殖民地动物资源。同时,在物种主义影响下,遭到迫害的动物被制成了动物制品,逐渐化为殖民者权利的象征,成为殖民者奴役黑人的工具。殖民者对殖民地动物和土著的掠夺与压迫就此相互交织,并不断强化,以巩固殖民者在殖民地的中心地位。小说中,犀牛皮皮鞭这一意象,便是殖民者对殖民地人和动物的双重压迫的象征。

首先,动物制品在小说中随处可见,小说中虽未明确提到动物贸易,却又无不暗示着动物贸易的罪恶。穷白人迪克装不起天花板,不得已忍受房间的酷热与严寒。而在迪克家中,却摊着各种各样的兽皮,其中不乏幼崽皮毛。即使拥有土地和大量的兽皮,迪克的经济状况还是不容乐观。可见白人殖民者肆意獵杀,使得南非兽皮价格低廉。殖民者对动物的围捕,同样延续了其一贯的物种主义:为满足宗主国代谢需求,将生态负担转移到殖民地。白人殖民者将对动物的压迫融入生活,成为野蛮剥削的权力象征。如小说中的犀牛皮鞭,由原料属性被赋予第一重含义:白人殖民者在物种主义下对殖民地动物迫害的罪证。

查理主张用皮鞭经营农场,他将皮鞭挂在门口以彰显威严。在南非殖民地,购买一条犀牛皮鞭就像买手推车一样简单,它是每个殖民农场主的必备品。后殖民生态批评认为,物种主义最突出的体现便是殖民者不以伦理道德为基点和准绳,从而过度利用、肆意猎杀动物,无法公正处理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11]。小说虽未对动物剥削刻意着墨,却又在各种细节中无不蕴含着物种主义的罪恶。犀牛皮同寻常家畜皮一样在商店出售,连天花板都装不起的穷白人迪克,竟能随意购买一条犀牛皮鞭,侧面印证了皮鞭价贱。殖民者在物种主义下滥杀犀牛,使珍稀犀牛皮类似于寻常畜皮。约翰·米勒(John Miller)认为,“打猎是与英帝国事业息息相关的活动。”[12]殖民者借助动物他者在物质和象征意义上的协助来建立和维护殖民秩序。

其次,物种主义为白人殖民者提供了掩盖暴行的借口,与种族主义联结,深化了黑人的压迫。殖民者为达到殖民目的,常将黑人贬低为动物[13]。殖民过程中充满着动物隐喻和动物化的例子。它们往往用来为殖民者剥削与物化、屠杀和奴役行为辩护[14]。因此,殖民者受物种主义控制,滥杀动物,并企图以种族主义贬黑人为动物,丑化、矮化成可怖的形象,强化物种主义。小说中,当白人提到黑人时,都运用:“狡猾透的猪”“猴子”“野人”等蔑称,否定他们人的特性,将他们构建为西方文明的对立体。19世纪西方又用伪科学的“遗传缺陷”声称黑人不具备建立文明社会所必需的智力条件,以此维护殖民者的沙文主义[15]。他们认为,如果不加控制,黑人会危害白人群体的安危,借此正当化殖民者的非正义行为。小说中,南非的白人女孩都从小被教导禁止同黑人交谈,她们被灌输这样的思想:黑人是危险下流的,会对白人做出恶行。因此,玛丽面对黑人的第一反应是害怕与厌恶。即使只是面对一个老年人,她依旧充满恐惧,迫切寻求迪克的帮助。通过社会方方面面对黑人的丑化,白人殖民者将种族主义植入整个群体,彻底将黑人塑造成野兽,以此提升种族优越性。黑人如同动物一般,为殖民者暴力所迫,无从辩解反抗。因此,依靠种族主义对黑人的兽化,殖民者心安理得地对黑人施暴。

最终,种族主义和物种主义在犀牛皮鞭下的暴力中相互强化。小说中,白人殖民者查理主张用犀牛皮鞭来经营农场。在殖民者手中,犀牛皮鞭由动物牺牲品转化成对黑人施暴的凶器。殖民者依靠暴力逼迫黑人劳作,抓捕黑人同抓捕牲畜一样野蛮。犀牛皮鞭就此成为殖民霸权的代表。谁掌握犀牛皮鞭,谁就能享受种族特权,凌驾于黑人之上。前文提到,种族主义下白人对黑人的兽化,使玛丽对黑人心怀畏惧。她便依托暴力行使白人霸权来消除恐惧。起初,玛丽带上狗来壮胆,而当她拥有了犀牛皮鞭,所谓的白人尊严和高贵血统便有了实体依托。倚仗皮鞭背后的霸权,她不再需要狗。作为种族主义和物种主义罪证的犀牛皮鞭,反成了种族主义的支柱。柔弱的玛丽之所以敢镇压对身材和力量比她强悍得多的黑人劳工,正因为犀牛皮鞭背后的白人权力体系。于是,当玛丽看到黑人眼里“阴沉和憎恨的神色”时,“她情不自禁地举起鞭子,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下”。犀牛皮鞭在白人的运用下,沾上了原住民的鲜血,变为实施压迫的工具,而鲜血反激起了玛丽的愤怒。她为黑人有作为“人”来控诉白人暴力的权利愤怒。在她看来,作为“牲畜”的黑人是万万不可与“高贵”的白人相提并论的。黑人控告白人是身份的逾越,冒犯了白人中心,违背了种族主义的权利准则。“一个土人本来比一条狗强不了多少”是白人和黑人都默认的规则。黑人毫无尊严地工作,如同牲畜般被白人殖民者使唤。类似句子反复出现,暗示了种族主义在白人的压迫下已深入人心,连受压迫的黑人都在潜意识中接受了种族主义思想。因此,强壮的黑人摩西面对靠犀牛皮鞭壮胆的弱小玛丽时,不仅不反抗,还默默接受鞭打。他并不害怕玛丽,也不畏惧暴力。恰是犀牛皮鞭背后的白人霸权与种族主义牵制了他。在白人霸权的长期压制和犀牛皮鞭后的绝对权利下,黑人对种族主义产生了认同,变成了沉默的“他者”。殖民霸权主义的认知暴力巩固了种族主义“君上的自我”(sovereign self),诱导黑人在自我主体建构中与之共谋,变成“无声的他者”[16]。由此,犀牛皮鞭作为物种主义的迫害罪证之外,又因其用途被赋予了第二层含义:种族主义下的白人霸权。

综上所述,白人殖民者对动物的迫害同对黑人压迫是一致的,犀牛皮鞭因此也具有了种族主义和物种主义的双重含义。殖民者将动物工具化,动物被用作对付黑人的凶器,动物受到的迫害又强化了黑人的压迫。通过贬低黑人和动物,将黑人同动物等同起来,既表明了人类对动物的优越性,也使黑人更接近动物而非人。借此暗示所有被征服的黑人和动物都可受白人群体的意愿任意摆布和虐待。任何能替殖民者带来利益的群体,都将被列为首要控制对象和“他者”。在物种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幌子下,殖民者冠冕堂皇地在非洲大地的血与泪之上建立他们虚伪的殖民帝国。

三、结语

本文运用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解读了《野草在歌唱》的生态帝国主义批判。小说将殖民者对殖民地人民与土地的双重压迫,通过烟草农场展现出来。而透过解读犀牛皮鞭这个意象的双层含义,揭露出西方殖民者在物种主义和种族主义谎言交织下,对殖民地动物和人民的双重压迫。土地与人民,动物与人民受到的压迫息息相关,互为强化,同为殖民者在殖民地的生态帝国主义统治服务。《野草在歌唱》对生态帝国主义、物种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批判,提供了一定启示:在实现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过程中,要警惕生态帝国主义的渗透。只有敬畏自然,尊重所有的生命形式,才能建立和谐发展的生态文化范式,实现可持续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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