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民族影像当代实践中的问题与发展探析

2023-07-27 06:29付爱民副教授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
中国民族美术 2023年1期
关键词:人类学民俗云南

文/图:付爱民 副教授 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

丁三丰 《中国民族美术》编辑部主任

左都村老寨聚落远景

云南是我国世居少数民族最多的省份,民族传统文化与区域文化形象联系紧密,民族民俗的视觉资源十分丰富,因此云南民族影像应是我国民族影像志分省目录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左都聚落·佤族服饰

早期的云南少数民族影像依靠边地民族学、人类学考察的田野图像以及新中国以后的画报图像、地区新闻图像形成了最初的影像志素材。随后在云南各地区旅游经济发展的带动下,旅游影像凭借旅游形象塑造的需求和游客旅游纪念的两类渠道得到广泛的传播,继而在全国出现了数量庞大的从事云南民族影像拍摄的人才与爱好者团队,并围绕着一些脍炙人口的作品形成热点主题,如风花雪月、版纳雨林、元阳梯田、澡塘歌会、红土高原、彝族跳虎等风光和风俗影像。随着本土人类学影像规模的扩大和发展,近年来专业的人类学影像研究团队逐步成型,带动民族影像志素材水平的整体提高,并与近期本土热点话题相联系,如茶马古道、滇池治理、文化遗产保护的反思等等,民族影像超越了一般的探秘猎奇的视角,进入了影像批判与思考的层面。但是,也应当看到,云南民族影像实践的大规模发展局势下,相应的理论建构与争鸣几乎未曾得到广大实践探索者的重视,影像被广泛地工具化,影像自身的力量和艺术性被普遍弱化。

近年的中国少数民族艺术学科建设目标中,少数民族影像志的建设和方法研究可以说已经刻不容缓。首先是全国各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得到了显著的提高,少数民族群众的传统生活方式发生了结构上的变化,传统文化艺术传承链条逐步断裂,这个时期的影像记录和影像志建设已经属于抢救性的视觉保护。其次,对少数民族文化民俗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影像志素材,近年来不少相关课题的研究由于影像素材的不足和质量欠缺,研究进度和成果质量都受到很大的影响。再次,由于一直以来在少数民族影像志建设方法上缺少学术投入,少数民族影像素材长久以来缺乏系统性的整理和拍摄方法训练,在少数民族文化的研究和社会传播中时常出现张冠李戴等混乱现象和错误,甚至导致以讹传讹的恶性循环。故此,云南民族影像实践与理论研究的断裂非但不是局部问题和个别问题,还是我国少数民族影像艺术现状的一个最典型的焦点问题,亟待学术介入与影像活动策划的倾斜调节。

当代云南的少数民族影像实践主要由以下几个部分组成:视觉人类学的田野影像、民俗影像、人文地理影像、民族主题的影像传媒。

这四个不同影像实践类群存在一定程度的交叉,但主要是以不同拍摄需要的影像实践类型为具体的表征。视觉人类学的影像实践虽然具有一定程度的艺术表现性,但其核心目标是以视觉媒体的表现方法作为一种人类学研究的必要工具参与调查、研究,在做记录的同时,使影像记录本身也成为一种重要的人类学研究文本。民俗影像的一个主要群类就是少数民族社会生活与独特习俗的跟踪拍摄和记录,一般涉及社会民俗节日主题、宗教祭祀、民间集体娱乐活动和日常生产生活的其他民俗事象,其核心拍摄需要是叙事,借助图像的手段叙述民俗情节与中心人物的生存状态,故而艺术性的表现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人文地理影像在中国开始越来越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和重视,云南的河流、森林、雪山、梯田以及古镇、村落等人对自然地理的改造、崇拜、依存均进入了影像视角。云南民族传统文化的实际载体就是这些维系着生存信息的地理景观,离开这些具体而生动的人文地理景观,我们对文化的理解就缺少了最重要的形象线索。人文地理影像在学术调研资料的角度上与人类学影像有一定的重复性,在对事件、人物的关注上也与民俗影像近似,但其最终的核心拍摄需要又与前两者的重心不同,对区域性的传统文化和生态文化有更为深度的挖掘目标。传媒中的影像始终是大众认知云南民族生活景观与形象的主要载体,上述三个群类也经常通过传媒被广泛地阅读传播,而旅游影像和产品推广影像是传媒影像的主要目的,因此此类影像作品具有较明确的附属性。例如近年来普洱茶在全国受到较高程度的重视,成为全国各地区茶品品牌中十分特殊的一个,其品牌推广过程极大依赖民族影像的形象推广。由于普洱茶自身附加的民族文化色彩,其与布朗族、佤族、傣族、基诺族、拉祜族等土著民族生活习俗的密切关系,导致传媒影像大力打造出了一个民族文化影像所呈现的一个特殊的普洱茶视觉体系。

从上述四类影像实践的整体现状来看,其发展的速度和规模都是十分可观的,也涌现出大量的影像力作和组合图像精品。但就拍摄方法与方法论研究的角度来看,实践与理论研究的断裂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其结果导致如下现象:

1.过度依赖元素的形式美构成影像审美评价的重心

云南民族影像的唯美依赖性是非常显著的。云南秀丽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以及特色鲜明的人物形象均在大众心目中形成了良好的审美评价,不容置疑,这是云南影像自身的先天优势,但大批民间影像过度依赖于对这种先天优势的放大,将形式美的表现置于非常重要的拍摄目标之中,甚至不惜靠牺牲图像信息来取得视觉上单纯的冲击力,依靠构图和色彩强化等手段突出视觉形式。影像的艺术表现绝非仅仅依靠视觉形式的手段,过度依赖形式的方法使得云南相关影集颇似一部华丽辞藻堆砌无序的溢美诗章,初尝惊艳,回味却少神采,干扰了读者对云南之美的正确判断。

日常生活中的僧侣

左都民俗·日常生活场景2

2.以对拍摄对象的研究取代拍摄方式的探索

在人类学影像与人文地理影像的依托研究课题中,影像多承担对研究目标的阐述与形容的工具,由于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视角的介入自身即具有较清晰的学术思路。这种对对象的研究实际上也在拍摄方法上起到了很重要的指导作用,其影像能够系统性地说明和解释民族文化现象,很大程度上维护了民族影像传播的严肃性,但影像艺术表现与影像志的建设均与民族学、人类学研究本身有不同的研究脉络,除了一般视觉形式的方法研究,还存在影响视觉流程、视觉心理学、现代图像学及摄影、摄像等不同门类与风格的技术语言,从而形成具有风格烙印的视觉语法。从这一点来说,人类学或人文地理目标的研究与拍摄方法论的研究终究不同轨。

3.影像造假的泛滥与影像价值观的彷徨

影像造假的现象是图像软件技术大范围推广之后才被公众所认知的问题,但在此前,摆拍影像亦已在云南民族影像实践中大量出现,并与造假景观合作,民族影像充斥猎奇、牟利、粉饰、欺诈等不良意图。然而,对于虚假图像的热爱似乎逐步在大众之间也得到了一种暗中的价值观支持,在不区县摄影爱好者的作品中,越来越多的软件叠加影像被滥用,虚假制造的景观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容忍甚至是夸耀。如果影像修饰权且可以看作是一种技术初萌时期不成熟的审美主张错乱,另一类造假影像则已经发展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在今天众多的云南民族影像传播品中,不难见到一些民族原始宗教习俗中极端景观的再现影像,这些被“恢复”的行为与信仰和原初需求毫无关系,完全是制造者出于凸显原始文化的猎奇吸引力而再造的血腥与魔幻的景观,造假、拍摄假、看假、娱乐假、消费假形成了戏谑意味十足的一个极其特殊的影像舞台。

左都民俗·日常生活场景3

茶庵堂茶马古道上

4.影像信息与区域形象识别的错位

大部分云南民族影像早已习惯了断章取义式的视觉阐述方式,将民族民俗事象的一个最具有审美评价或吸引力的局部予以人为的放大,将其余部分淡化或删除,长期以来扰乱着外界对于民族和民族地区文化形象的认知。最近发生的一个典型事件可以看作是一次对影像人的警醒。2010 年初西南地区普遍干旱,正在这个全民关注旱灾旱情的关键时刻,西双版纳即将迎来傣历新年,即俗称之“泼水节”。于是,版纳仍然要一如既往地欢度泼水节的话题一时间受到网民的广泛关注,不明真相的网民开始大规模诟病有关领导对旱情的漠视,人为仍然要坚持过节是对紧缺水资源的浪费!再于是,自治州领导不得不就节日的具体内容做了一番解释,并向社会公布,泼水时间一定严格控制。大众为什么会误解版纳傣历新年的内容仅仅就是泼水?我们不妨回顾一下最近20 年的泼水节影像系统就会发现,傣历新年在公众的视野里因影像体系的偏向已经转换为一场以泼水为唯一主要内容的狂欢节。检讨自身就会发现,我们至今没有推出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泼水节影像志,因此大众很少通过相关影像看到换新衣、孔明灯、放高升、赛龙舟、浴佛、放生、取水、舞会、民间体育比赛、赶摆、杀牛、赕佛等全部的节日行为。

那卡插秧场景

人文地理摄影与人类学的田野影像均萌生于西方世界地理大发现的热潮中,作为早期人类学、地理学研究的图像文本,人文地理摄影的方法具有鲜明的殖民主义价值观的烙印。其客观式的旁观记录以严谨、全面、系统的介绍语素为主要拍摄手段,影像作品的文化视角往往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意识,在破译民族民俗的神秘和新奇面貌时,猎奇心理与探秘情愫将西方中心之外的世界渲染成理想的世外桃源或蛮荒秘境。如果将孙明经、庄学本在20 世纪初开始的西部民族摄影实践看作是中国民族影像的开端,我国本土的少数民族影像实践发展史还不到100 年,而剥除西方语言和政治话语的干扰,当代纯粹的民族影像活动实际只是开始于改革开放之后。仅仅30 年,我国的民族影像方法论还没有形成我们自己的语言体系,也一直是无法避免对西方的模仿。然而在今后的民族影像志建构中,新一代的影像人急需正确对待自身拍摄方式的问题:在思考与认识上的肤浅导致对形式美的盲目崇拜,在视觉语言运用上的惰怠使得误以粗陋为质朴,失去了对他人的尊重也就是在影像伦理关系中丢失了自尊,更不要在民族影像的艰辛拍摄中重复盲人摸象的典故。

当摄影图像正在建构一种全新文化传播文本时代的时候,我们民族开始重视自己即将遗失的传统,保护传统或传承文化遗产是当下最时髦且最具有文化使命感的词汇。保护传统的方式有两类,一类是将承载传统的有形或无形的遗产保护好,力争不变形地延传下去;另一类就是将其最准确的视觉图像等直观资料采集好,进行适当的编目、梳理,为今后的重建工作提供有效的文本。前一种保护方式,不少学者和机构曾试图推行过,虽然一直得到各方的支持,但要做到原生态的保护传承,难度过大;后一种方式一定意义上有点儿像亡羊补牢,但多年的实践证明,这种方式的保护更为迫切,因为传统文化的流变速度远远超过我们的叩问频率。

当代中国所处的时代是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一个变革阶段,将其比喻为文化上的一个巨大的折痕,我们正处在这个折痕的前后两页之间。而云南民族影像在这个折痕之际将承担什么样的角色?学术的缺席与失语有其历史责任,在这一特殊时期,能够看到问题和勇于探索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最具有实效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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