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生命是真实

文／王充闾

题宋徽宗画鹰

谭嗣同

落日平原拍手呼，

画中神俊世非无。

当年狐兔纵横甚，

只少台臣似郅都。

诗一开始，就按照题画诗的惯例，先交代清楚宋徽宗赵佶笔下的画面景物，以为后文张本：平原上，落日下，一只苍鹰振翮腾起，地面上放鹰人拍手相呼。接下来，又从画中苍鹰的雄鸷形象，引申出下述结论：像这样雄鹰般的豪俊之士、杰出人才，世间并不是没有。三、四两句，进一步就此展开议论。说徽宗朝的权奸之所以横行无忌，就因为没有西汉名臣郅都那样的御史去弹劾、纠察他们。话题到此戛然而止，却留下一个供人思索、令人追诘的问题：刚刚说，世间拥有那样杰出的人才，那么，为何却又说“只少台臣似郅都”呢？

这是一首绝妙的讽刺诗。妙在寄怀深远，却故意设阵存疑；妙在立足真实，却又层层设喻。所谓寄怀深远、设阵存疑，是指诗中借题画鹰以指斥时政，却又并不直白挑明，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它的锋芒所向——既然有郅都却又不用，责任当然是在朝廷了。

在这里，诗人层层设喻，如以北宋末年的衰朽比喻晚清政局，但不是空泛议论，而是顺手抓住画鹰的宋徽宗，一提起他，人们会立刻想到重用权奸、阉宦，贿赂公行，卖官鬻爵，骄奢淫逸，溺信虚无，崇饰游观，困竭民力，巧立名目，搜刮民财等等腐败行为，也会进而联想到慈禧太后的种种恶行。至于以“狐兔纵横”比喻徽宗时的权奸童贯、蔡京之流，以“神俊”（指画中苍鹰） 借喻英杰之才，更是显而易见了。

这里最让人开眼的，是以史上绰号“苍鹰”的郅都与画上的苍鹰作比。郅都为西汉景帝时以严刑峻法镇压不法豪强、维护封建秩序的名臣。时任中郎将，他以敢于向朝廷直言进谏，深得景帝赏识。后任御史（“台臣”指此），执法严明，不畏权贵和皇亲国戚，连列侯和皇族之人见到他，都要侧目而视，称呼他为“苍鹰”。结果，为此开罪于窦太后，被罢黜免官，最后处死。

世事说来，确有不可思议处。作此诗时，谭嗣同大概不会料到他的最后结局竟然与郅都相同，也是死在一位太后手里。当然，在他呼唤郅都时，不会忘了窦太后，而且也会联想到当朝那位阴险毒辣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