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

2023-08-02 03:30张小满
视野 2023年14期
关键词:农活魔方黑板

张小满

自從2022年秋天父亲在全身体检中查出脑萎缩后,全家人都很担心,害怕将来有一天,他会不认识我们。

我们按照医生的指示买叶酸给他吃,让他多吃青菜,多吃蛋白质,多活动。他还是在坚持上班,在我居住小区的隔壁小区做清洁工,每晚还做两个小时垃圾分类督导员,这能让他获得两份工资。另外也可以跟人打交道,说话。

我们常常在生活中忽视父亲。在我们的家庭生活中,父亲是沉默的存在,是被母亲安排和指挥的那个人。他听母亲的话“指哪打哪”:洗碗,铲猫屎,拖地……有时候父亲会犟嘴,但都被母亲怼了回去,继续默默干活。

直到体检报告出来,我们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我们监督他吃青菜、水果和鸡蛋和瘦肉,一旦他表示抗拒,母亲就会说:“你想想你的脑袋。”父亲便又乖乖听话。他吃叶酸吃得很认真,不曾忘记。他犯糊涂的时候,家里人一想到体检结果,便会原谅他。

最近,父亲在做垃圾分类的时候,捡到了一个魔方。那天回家,他把魔方交给我:“女子,我捡到一个魔方,你能转出来吗?”

我接过来,试了试,很明显,我已经忘记了怎么转出六个面。但我知道我身边有一个人可以转出来,那便是我弟弟。这个专注力极好、数学能拿满分的理工男,面对魔方一定是不转出来不罢休。?

“爸爸,你把魔方放在桌上的显眼处,你儿子来了肯定会转出来的。”父亲照做了。

五一假期,弟弟从宝安来家里做客,进门没多久就发现了放在客厅桌角上的魔方,拿起来就坐在沙发上琢磨了。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我记得我弟弟是能把魔方转出六个面的。时间过去了很久,弟弟也很久没上手玩过魔方了,他的记忆变得模糊,手也变得生疏了,最终还是得求助于网络教程。从对照着教程转出六个面,到熟记口诀,看起来很随意就能转出六个面,弟弟花了小半天时间。

面对弟弟变来变去像变魔术一样的手,爸爸羡慕极了。

弟弟教爸爸玩魔方,一遍遍跟他讲述规则,他认真地听着,点头说懂了,但拿到手上实际操作的时候又忘了。

五一假过完了,爸爸还在摸索他的魔方,至今还没能转出一个完整的面。

我没有玩魔方的天赋,对空间的想象力很薄弱。童年时,还曾经因为弟弟的魔方玩得比我好,感到被打击。

爸爸的童年没有魔方,他都玩些什么呢?他在不断更新的日记中告诉了我答案。

爸爸在日记里写:

我于1960年4月2日(农历)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爸爸是个忠诚、老实、能干农活的农民,妈妈也是农民出身。六几年还是生产队集体种地,挣工分分粮食。爸爸在我们生产队是个经常出外差的。修公路,搞农田基建,修水库……天天都是受人调用。母亲就在集体做农活,带我和妹妹。

我们住的村子叫白布村,后来改为高峰村,有名的大山区。有句民谣:山高黑石头,走路翻跟头,吃饭没有水,愁在山里头。记事的时候,妈妈总说住在另一个山里的远房外公对她好,粮油肉常常往我家带。到农闲的时候,妈妈就带我去外公家玩几天,外婆总是给我们做好吃的,很亲切。外公是个木匠,什么家具都能做得来,给人家做柜子、箱子、盆、棺材等。一年到头都是干这些。

在那时,手艺人还算得上是上等人,收入养活一家人无大碍。外婆就在家料理家务,做农活,是个内当家的。舅舅是一个赤脚医生,村里三五十里地内看病都找他,还挺有名气的。他家就像是我家的救世主。人嘛,就是这样,能有贵人相助或许也是命里带的,好像他们的家就是我的家,我小时候在他家一玩就是十天半月。

再说回我家,爸爸是个大老好人,常受欺负,妈妈也不例外。靠劳动挣工分,分口粮,根本不够吃。一到春季就到处借粮,下半年秋收有了再还。大集体的时候,爸妈除了干农活,还得在集体的砖瓦窑上工。那时,住的房子是用土做成的砖墙,木材做支架,房皮用瓦。

村里家家户户盖房都要用到砖瓦,所以队长组织群众集体箍起了砖瓦窑。砖瓦窑在村里王医生家的屋上头,请的师傅是河南的,姓彭,人人都叫他彭师傅。那时,同队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孩有十多个,砖瓦窑那地方宽敞好玩,我们一帮孩子基本上天天都在那儿。

那里有用来做瓦的泥堆,我们常把湿泥土捏成娃娃和动物造型。做瓦要用到瓦桶,一个个圆瓦桶垒在一起就是一堵瓦桶墙,瓦桶的中间是空的。我们这些男孩子总在墙的两边打闹,有时会把瓦桶弄翻搞坏,坏了就得赶紧躲起来,不然那师傅看见了就要骂人。

砖瓦窑能烧成三样东西,有砖,有瓦,还有石灰,烧一窑需要半个月。村里人分工轮着值班,大火不停,全队人昼夜不停。一轮到我家值班,队长就给我爸爸打招呼。

“我也要去!”

爸爸说:“去干啥?坏事!”

“坏事也要去!”

“去了干啥?”“

“人多看热闹。”

爸爸最终还是同意我去了。

大人们四人一组,两个人运柴,两个人烧火。柴往窑里一放,青烟直冒千丈,好看极了。到了晚上也不回去,就睡在那柴堆边。不远处有烧尽后的炭灰,那灰烤出来的东西特别香,那种香味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心馋。最有趣的,我们把刚出窑的石灰放在水里,不一会儿,水煮白泡,白烟大起,就成了石灰浆。把石灰浆当作颜料在地上涂画,好像给大地又添了一层景色。

烧了一窑又一窑。我每次都跟着爸爸去。

一次,爸爸从窑里出瓦回来,叹了口气:“这一窑把彭师傅气坏了,烧老火了。窑的下半部分全连在一块,用钢钎、大锤破都破不开,要用炸药炸。”

我想这必定好看。

吃完饭,爸爸要去窑上开工了,我就抢先跑到前面去。大人们拿着雷管,剪断导火线,往雷管里装好。再包一包火药,把雷管放在火药内,塞进瓦堆的空隙处,用黄土封闭好。导火线丝丝拉拉引燃,轰!一声巨响,那些黏在一起的瓦堆全被炸开了。那碎块像刀一样硬,我把它当尖刀用,在地上挖坑,削树皮,成了我们好玩的工具。

可彭师傅和村民就白忙活了一场。这事是彭师傅的责任,所以那一窑的工钱也就没了。

1968年,我开始上小学。小学老师是本队的长辈,叫王得路。他虽然上了师范,但识字水平只相当于现在的初中生。学校设在大队粮仓隔壁的一间茅草小屋。粮仓也在村子中部王医生家附近。教室里有两条三米长的大凳子,是我们的课桌。坐的小板凳则是自己从家里带,每个板凳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黑板是先前在墙上用石灰粉刷出两米长一米多宽的白色区域,再用墨汁刷黑。老师在黑板上写,我们在纸上抄。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总感觉一切都轰天轰地的,大人们分成各种帮派斗来斗去。

我们学得最多的就是毛主席语录。那时的学校大门经常不上锁,也没人看守。腊月的一天,教室的黑板上出现了“二八中秋次日休”几个大字。王老师一看,这是反动标语。先报了队里,又到村,到乡。村里的书记说,非得把写字的人找出来。因为不把人揪出来,写在黑板上的字就不敢有人擦掉。

这给我们上学带来了困扰。村里会写字的都成了调查对象,王老师也不例外。从那以后,天天晚上开会调查,一个个验笔迹。最终也没查出个名堂来。把老师弄得晕头转向,我们也没学到什么东西。因为黑板上的字不能擦,我们这帮孩子不得不换到大队的牛棚里上课。

我现在对童年没有一点关于学习场景的片段印象。只记得老师教我们玩游戏,玩甩沙包。最爱玩的就是“打跛子”,两人一组,把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用手扶住,单腿直立,攻防对方。谁把对方撞倒算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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