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慢慢扩张舒适圈

许晓迪

杨紫

杨紫从房间走出来，换上了酒店的绿色拖鞋。夜已深，玻璃上映出窗外团团碎碎的灯影。四周沉入黑暗，两架摄影灯的包夹下，她坐在光源的中心。

这个夏天，杨紫在剧组度过。去年也是，拍《长相思》，她在横店待了6个月，从早春到炎夏。江南的和煦与溽热，对这个北京姑娘而言，已是熟识的风景。

今年7月，电视剧《长相思》开播，杨紫饰演女主角小夭，历经百年颠沛，失去了身份和容貌，化身玟小六，悬壶为生，恣意不羁，与西炎国王孙玱玹、青丘公子涂山璟、九头妖相柳之间，展开了彼此交缠的故事。

痛苦、救赎、自由自在，杨紫用这三个词来形容小夭。“大家看人物设置，会觉得是一部爱情戏，但从始至终，小夭没靠过任何人。她遭受了很多挫折痛苦，用一颗悲悯之心，一步一步把自己拉上岸，完成了自我救赎。”

人生与作品，冥冥中总有所呼应。10年前，《长相思》准备筹拍，当时找到杨紫，让她演女二号阿念，一个备受宠爱、任性可爱的小姑娘。后来戏没拍成，剧本再递到手中，杨紫成为小夭，经历过演艺道路的起伏波荡，也更能理解小夭的痛苦与抉择。“可以和小夭经历这一切，我很感恩。我很爱她、心疼她，也欣赏她、敬佩她。”

艺术创作，痛并快乐着

《环球人物》记者给了杨紫一块题板，横轴是她的作品，纵轴表示当下的状态高低，请她画出这些年的时间轴。

“这很难评啊。”杨紫拿着笔，一个圆点一个圆点，画得认真，连接后，是一条向上攀行的直线，没有一处拐弯。“我是一个做出决定就不会后悔的人，觉得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好。”

这些年来，不论群演、龙套、配角、主角，她始终与每一个角色“长相思”。

人生第一次正式出镜是在电视剧《如此出山》中，她戏份不重，但作为男女主的女儿，出场不少。那些年，杨紫拍过不少“小孩戏”，从《大宅门》里的“小苹果”到《孝庄秘史》里的“小宛如”。她早早尝尽片场艰辛，拍一场淋雨的戏，在深冬的北京，被3台洒水车从傍晚浇到凌晨。

2004年，情景喜剧《家有儿女》开拍。12岁的小学生杨紫出演17岁的高中生夏雪。大段台词背不下来，导演一句句教，自尊心作祟，越安慰鼓励，她哭得越惨。“有天中午，我觉得没脸吃饭，抱着一块西瓜，坐在后面的秋千上哭。”

电视剧《长相思》劇照，杨紫饰演流落大荒的皓翎国王姬小夭。

《家有儿女》中的夏雪和刘星。

《家有儿女》一炮而红，至今生产着各种表情包与热梗，文化辐射深远。杨紫参与了经典的缔造，却在“小雪”后时代陷入漫长的苦闷。

青春期猝然而至，她无法控制地发胖，冒青春痘，整个人“长咧了”。她没放弃，去考北京电影学院，三试时有道“动物园”的题，别人演小羊小猴，她为吸引老师演老虎，从台子上呼号着一跃而下，磕青了膝盖，“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

大三那年，杨紫在孔笙导演的《战长沙》中出演女主角胡湘湘，从天真烂漫的大小姐到勇敢无畏的战地医生，从少女到人母，跨度极大。有一场生孩子的戏，她到处问人，最后想出个办法：嘴里咬着布，想象疼痛的感觉，而不是一直大声叫喊。那一年，她19岁，对演戏第一次有了顿悟的感觉。

当杨紫在战争剧、年代剧里磨炼演技时，影视行业开始巨变。“千台一剧”的时代落幕，网络成为主阵地，“数据”为王，影视界掀起IP改编热潮，“流量明星”走入大众视野。2016年，《新闻当事人》采访杨紫，她讲起自己曾接到一部戏，为此天天健身，准备了两个多月，开机前一星期，突然被换掉。

也是在这一年，自嘲为“落寞童星”的杨紫开始了自己的突围。她拍了都市剧《欢乐颂》，演5个女生里人设最不讨喜的邱莹莹，拎不清、爱咋呼，智商情商都堪忧。最初，她演得痛苦，慢慢进入角色后，自己设计了不少小细节。这个前15集被骂得最惨的女孩，展现出普通人的生活碎片，引起不少共鸣。

偶像剧则是开辟的另一条赛道，这是“从小在正剧舒适圈里慢慢长大”的杨紫从未经历的新天地：吊威亚、耍剑花，对着绿幕各种情绪爆发……2018年的《香蜜沉沉烬如霜》和2019年的《亲爱的热爱的》，一部古偶、一部言情，稳定的爆款输出，让杨紫在“90后”演员中脱颖而出。

这些成绩，一度带给她巨大的压力。“新戏开播时，很害怕，甚至畏缩，怕达不到预期。”她说，“现在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得想开一点，没有任何一个演员可以保证每一部戏都有好结果，人生的轨迹就是无常。”

这是“三十而立”的杨紫，见证了影视生态的翻转迭变，经历了事业道路的突围周折，遭遇了舆论场上的粉黑大战，过去的较劲，慢慢变为今日的释然。

唯一没变的，是5岁那年种下的表演之心。“演戏不是一个努力就能成功的事情，痛苦、折磨、调整，再陷入痛苦……”杨紫说，“可是如果艺术创作不痛苦，好像也不对。那些痛苦，可能来自自己的‘轴，也可能是跨不过去的‘坎。这个自我斗争的过程，其实也是成长历练的过程。”

采访结束，杨紫的手机蹦出一连串消息，都是来自剧组的“召唤”。她要赶回去，和导演讨论第二天的拍摄。窗外灯影阑珊，夜色深浓。

一如11年前的那个深夜，她看了个好剧本，激动得睡不着，只想继续看下去。她在微博写道：“一杯茶、一根笔，外加一个好剧本，足以让我熬通宵，早上见各位。”

电视剧《欢乐颂》剧照，杨紫（右二）饰演邱莹莹。

电视剧《亲爱的热爱的》剧照，杨紫饰演佟年。

“演戏是一件特别简单、又超有意思的事”

《环球人物》：这些年你拍过一些仙侠剧，有人觉得你一直在舒适圈里自我重复，在意这种言论吗？

杨紫：会，但也没有办法。同样是仙侠剧，我尽可能努力区分角色的性格。但现在大家好像没有耐心随着剧情慢慢看，常常是开播以后，跟着营销号和短视频追剧，通过一张动图“审判”你，说你一哭就“五官乱飞”。我一度很困扰。镜头怼到我，不能咧嘴、不能皱眉，我心想那还演什么戏呀？后来想通了，拍戏不是给营销号看的，会有真正的观众朋友知道你在努力。

当然，每部戏都会有不足。我有看大家的评论，说我演戏比较惯性，规模化，不再努力了。其实每部戏我都在努力，但进步的过程其实很漫长，我没有办法立刻跨出舒适圈，也不会为了向大家证明自己很厉害，就去演一个目前难以触及的角色。我只能慢慢向外扩张自己的舒适圈，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变化，多去尝试和挑战。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比现在更好。

《环球人物》：你怎么理解“转型”这件事？

杨紫：我到現在也不太理解。还没演《战长沙》的时候，所有人都问我，作为“童星”怎么转型。这个问题我回答了很多年。我只是觉得，到什么年纪演什么样的戏，拍自己喜欢的剧本就足够了。我从没给自己“定型”，也没想过怎么“转型”。

《环球人物》：在大众看来，拍偶像剧的去演正剧，拍电视剧的走向大银幕，喜剧演员去诠释深沉的角色，这样才叫“转型”。

杨紫：但对我来说，演戏就是进入一个喜欢的剧本，和人物共度一段她的人生，完成一部我的作品，仅此而已。《女心理师》播的时候，很多人说这是杨紫的“转型之作”。我想哪有这么夸张？就演一个戏而已。后来拍《长相思》，大家又说，你都演《女心理师》了，为什么又回来演古偶剧？我就是看完剧本，很喜欢，角色也好，那就演呗。

我不会给每一部戏评出个三六九等。好像大家一提古偶剧，就在鄙视链的底端。但要把古偶剧演得出彩，其实并不容易。它不像正常的戏，很多时候没有交流对象，一个人对着绿幕哭，自己想办法调动情感，真的很难。我内心并没有什么电影/电视剧、正剧/偶像剧之分，只是觉得我要把每个角色演好。

《环球人物》：很多演员会说自己“热爱”演戏，但你在采访中用的词是“敬爱”，有什么不同？

杨紫：我喜欢演戏，但日复一日的工作有时候真的会麻痹疲惫。单凭喜爱、热爱是不够的，只有对这份事业保持尊重、敬重，才能做好“演员”两个字。到今天，演戏依然是我的快乐来源。在几个月里体验另一个人的人生，重新认识自己的父母爱人，这样想想，演戏是一件特别简单、又超有意思的事情。

享受光彩荣誉，也接受攻击诋毁

《环球人物》：一直以来，你在不断拍出热剧的同时也经受了很多攻击，如何消化、抵御这些质疑？

杨紫：我以前会觉得，为什么？想向所有人解释。后来发现，解释是没用的。身为艺人、演员，接受大众评论是一项基本义务。你享受了那么多光彩和荣誉，为什么忍受不了攻击和诋毁？如果无法面对不好的这一面，美好光鲜的那一面也不值得你拥有。而且我发现，网络世界总是不停反转，此刻的喜欢不代表永远喜欢，此刻的谩骂也不代表永远谩骂。

有几年，每一部戏开拍前我都被骂，说我和角色不适配。后来播出，很多朋友成了剧粉，慢慢地，我发现大家开始夸我了。那几年，真的受到很多表扬，然后突然一下子，所有人又开始骂我，好像前面所有成绩都被一笔抹消。我不气馁，我再努力，有一天，大家又在夸我了。我发现，行了，不用解释了。努力做好当下的事情，拍出更好的作品，等作品出来的那一天，你就会重新获得大家的喜欢。

《环球人物》：很多艺人说你的朋友圈是最有趣的，你平时会分享什么？

杨紫：其实真的还好。可能大家在采访的时候，第一个人说杨紫的朋友圈很有意思，第二个人心想，我也说她，然后第三个人……导致现在有人加我就说，你朋友圈怎么没意思啦？其实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好玩儿的事？大家想象我是一个随时“哈哈哈”的人，一旦看我没说话、没笑，就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前两天在剧组，我就这样待着（安静放空状），工作人员跑来说：“你开心点儿，不要不开心哦。”我其实内心没有丝毫波动。这件事情变成了一种负担。但这两年我变了，坚持做自己，不想笑的时候就面无表情。

《环球人物》：在你立志做演员后，其实面对了不少阻碍，比如“不够漂亮”。现实生活中，不少女孩都有或轻或重的“外貌焦虑”，怎么看这个问题？ 

杨紫：对于外形的质疑我都看过，也都接受。搞笑的是说我只演“绝世大美女”，有时真是，“为黑而黑”，想想也挺有意思。

我不算过来人，现在还在努力爬升。没关系，只要自己坚定，用作品告诉大家你在认真演戏就足够了。我也想对所有女孩说，自信是最美的。每个人生来就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像你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不用去看别人的风景，努力走好自己的路。

杨紫

1992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代表作品包括《家有儿女》《战长沙》《欢乐颂》《香蜜沉沉烬如霜》《亲爱的热爱的》等。2023年7月，由其主演的电视剧《长相思》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