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黄永玉:人只要有笑,就没有输

2023-08-10 09:27于靖园
小康 2023年22期
关键词:猴票阿诗玛黄永玉

于靖园

虽然黄永玉在众多领域都有着了不起的建树,但是对于大部分老百姓来说,得知“黄永玉”这个名字,是从著名的猴票开始的。他设计的1980年新中国第一枚生肖邮票——《庚申年》猴票,在2017年拍出了201万元的高价,缔造了现代邮票拍卖价格的神话。

6月13日,中国国家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黄永玉先生因病逝世。其子女发表声明:“我们的父亲黄永玉因病于二O二三年六月十三日三时四十三分离去。我们尊重他的意愿:不举行任何告别、追悼仪式。”

黄永玉,笔名黄杏槟、黄牛、牛夫子。1924年7月9日(农历)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县(今常德市鼎城区),祖籍为湖南省凤凰县城,土家族人。他曾任中央美院版画系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精通木刻、绘画、文学,是现当代中国文化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艺术家,曾创作中国版画经典之作《阿诗玛》、中国生肖邮票开山之作——《庚申年》猴票。

爱,怜悯,感恩

北京80后白领刘船是黄永玉的粉丝。他和许多80后一样,最开始得知黄永玉都是从“猴票”开始的。“猴票太经典了,我相信经典是会永远流传的。”刘船在今年年初買了黄永玉绘制的兔年邮票,“我非常喜欢今年的兔年邮票,买到之后,我就把它珍藏在我的邮册里,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黄永玉老师此生最后的作品了。”

黄永玉最近一次进入公众视野,还是兔年春节来临之际。当时,在一张标价为1.20元的邮票上,一只蓝身红眼的兔子引发网友热议。这枚邮票即由黄永玉执笔绘制。

中国邮政官网发布的文章介绍,《癸卯年》特种邮票是中国生肖邮票第四轮中的第八套。邮票一套两枚,第一枚名为“癸卯寄福”,用别出心裁的蓝色描绘了一只右手执笔、左手持信的睿智卯兔,仿佛在向人们传递着新春的美好祝福;第二枚名为“同圆共生”,描绘了三只兔子首尾相接、奔腾不息的场景,展现了生命的灵动、生机与温情,背景衬以“玉兔捣药”纹饰,表达了祈求平安健康、人民幸福的真挚愿望。

黄永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木刻创作,后拓展至油画、国画、雕塑、工艺设计等艺术门类,在中国当代美术界具有重要地位。

能创作出具有如此深刻内涵的作品,与黄永玉的经历分不开。黄永玉是湘西凤凰人,他的姑表叔叔是著名作家沈从文。

沈从文跟黄永玉说过的五个字让他终生难忘:爱,怜悯,感恩。“他说一个人,第一是要充满爱去对待别人;第二,摔倒了爬起来,赶快走,别心疼摔倒的那个坑;第三,永远抱住自己的业务不放。我自己的成长中,遇到多少对我好的老前辈,他们帮助我,所以要感恩。而怜悯,是对待那些残忍的人。”

回顾黄永玉的一生,丰富,复杂,且传奇。从瓷厂工人、小学教员、报社美术编辑到大艺术家,他见证着时代的变迁。从小,因为家庭变故,12岁的黄永玉不得不离开家乡去厦门集美学校求学。不久抗战全面爆发,黄永玉开始了一个人的漂泊。他说自己“靠捡拾路边残剩度日”,跟着老百姓躲日本人,在闽东南流浪,用脚走过千里万里。他在诗歌、散文、杂文、设计、版画、漫画、中国画、书法诸方面贡献良多,为记录和赞颂生活之美、表现和创造艺术之美,留下了令人感动的心迹。

神采飞扬又不失幽默

“好玩、快乐”是黄永玉在公开接受采访中提得最多的两个词。“黄永玉是一个特别幽默、特别乐观、特别快乐的人。”黄永玉一生的好朋友,著名德语专家乌苇·克劳特(Uwe Kraeuter)在接受《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采访时用三个特别来形容黄永玉。

1974年,乌苇·克劳特应中国外文出版社的邀请,来到中国当德语专家。1977年,他通过朋友、著名翻译家杨宪益,认识了黄永玉,并与他成为一生的挚友。回忆起最开始在黄永玉家聚会的日子,乌苇·克劳特记得黄永玉一家当时住在离北京火车站不远的两间很矮小的平房里,在黄永玉家里,乌苇·克劳特不是坐在小板凳上就是直接坐在地板的垫子上。在聊天时,讲到自己的过去和对未来的计划,黄永玉神采飞扬又不失幽默。这种精神劲儿,让黄永玉显得很年轻。乌苇·克劳特刚认识黄永玉的那一年,黄永玉53岁,但是乌苇·克劳特表示,他看上去顶多30岁。

在乌苇·克劳特看来,黄永玉的画受到西方绘画的影响,他以画花草、山水和飞禽见长。“荷花是纯洁的象征,也是他最喜欢的绘画主题之一。”乌苇·克劳特说道,“黄永玉经常回忆起湖南老家凤凰的荷塘,小的时候他经常坐在那里画荷花。”有一段时间,黄永玉在家里疯狂地画荷花,乌苇·克劳特去他的家里一看立刻就呆住了。那幅画有1.5米高,画面中的荷花恣意绽放,充满了野性美。黄永玉告诉他,他要在这张画里表现自己目前对生活的感受。这幅画一下子就让乌苇·克劳特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荷花的场景。“那是在颐和园的进口处,一个小女孩正在卖荷花,花还没有开,花苞大得和拳头一样。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花,但是那一次我忍不住一口气买了三个。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三个大花苞都绽开了,每一朵都大得像是张开的两只手,实在是太漂亮了!”乌苇·克劳特说道。

黄永玉曾坦言,自己画画就是为了开心,也让看画的朋友们开心。在成为朋友后,黄永玉会时不时为乌苇·克劳特作画,给他带来惊喜。

黄永玉送给乌苇·克劳特的第一幅画,是一只猫头鹰。这只漂亮的猫头鹰有金色的眼睛,穿一件金红色的袍子,留着一撇小胡子,悠闲地站在一根树枝上。无论是外表,还是神态,都与乌苇·克劳特神似。“我非常喜欢这幅与我神似的猫头鹰,收到它的第二天,我就跑去荣宝斋把它裱了起来。”乌苇·克劳特说道。1978年是乌苇·克劳特在中国的第四年,由于黄永玉和乌苇·克劳特的生日都在8月上旬,离得很近,所以他们决定找一个星期六一起庆祝一下,地点在乌苇·克劳特的家里。在生日聚会上,黄永玉出人意料地拿出了一张小画。画上是一个金发男子,中国农民的打扮,站在四棵巨大的向日葵下面,两腿交叉很悠闲的样子。黄永玉对乌苇·克劳特说:“四棵向日葵代表你在中国的四年时间!”

可以看出,对朋友,黄永玉是细心的,也是慷慨的。在乌苇·克劳特暂住在友谊宾馆的那段年岁,黄永玉曾让乌苇·克劳特拿走多张他的画,放在乌苇·克劳特的房间做装饰。“他不仅是慷慨大方的,还是幽默乐观的。”回忆起黄永玉,乌苇·克劳特说,他喜欢笑,喜欢大笑,他总是笑,用乐观的态度对待生活,对待一切。在乌苇·克劳特记忆里的黄永玉,永远年轻,永远爱笑,并且极具感染力,总是用幽默的方式打动他人,感染他人。“他乐观的态度令我钦佩不已,而他画画的天赋还有对作画的热情,也是我所崇拜的。”

不敢苟且、不敢懒惰

的确,黄永玉对画画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黄永玉的儿子黄黑蛮说,他(黄永玉)每到一个地方都带着纸、笔,看到什么都要画下来。“我画画的这些技能都是捡来的,东捡西捡也是一种风格,我作画没有那么多的意义要讲,考虑那么多的意义,日子就不好过了。”黄永玉说道。

晚年的黄永玉依旧执着画画,他说:“女儿有时为了我的健康,不让我画画,一般来讲我少不了要画画。”黄永玉在80岁、90岁时都曾办过画展,他说:“拿着自己认为使尽了力气的作品不要马马虎虎。”

黄永玉也发自内心地热爱文学,文学创作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高过了美术。他曾说,文学好比乐器里的钢琴,很全面,表现什么都可以,小提琴也好听,但没有钢琴这么丰富。文学的形式也很多样,有意思,就像你跟好朋友聊天一样,聊到最秘密的话,多开心。“我更熟悉普通人的生活,懂得他们的思维、语言,尽可能写一些自己比较开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

黄永玉的文学作品包含小说、诗歌、散文、杂文、剧本等很多体裁。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始作于上世纪40年代,2008年85岁时重新开笔,最初发表在湖南长沙的《芙蓉》杂志上,写了20多万字,后连载于《收获》杂志。每一期,黄永玉撰写3万字文稿,自画10多张插图,勤恳劳作了11年。黄永玉家乡的上游本有一条“无伤河”,他在小说中改为“无愁河”,即“没有忧愁的河流”,借这条河写自己的所见所历。

2013年,小说第一部《朱雀城》出版;第二部《八年》写主人公的流浪,也与抗日战争的历史相叠;2021年,第三部《走读》在其98岁寿辰之际付印。“我没有那些很大的理想,我就是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表達出来;也没有为一种什么‘伟大的意义去尝试。写出来,朋友喜欢,就开心了。”黄永玉说道。

对于黄永玉而言,他的生命中,还有一样东西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那就是“木刻”。早年,在厦门集美求学期间,黄永玉遇上了美术老师郭应麟,并受其引导爱上了木刻,他在《大众木刻》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之后雕刻的作品也陆续发表在各地报刊。上世纪50年代,《黄永玉木刻集》问世,其木刻代表作《春潮》《阿诗玛》轰动了中国画坛。

“从来不敢苟且、不敢懒惰……一刀一刀小心往下刻,一直到刻不动为止。”黄永玉描述着他对待木刻的认真与执着。1954年,黄永玉受邀前往云南路南额勺依村为云南民间叙事长诗《阿诗玛》创作木刻插画,两个月后,他便创作出令他名声大噪的《阿诗玛》木刻组画。阿诗玛是彝族撒尼人的民间叙事长诗,代表着撒尼人文学作品的最高成就,黄永玉取材于现实生活,以村里的彝族撒尼妇女为模特,采用传统木板水印的手法,用细致精炼的刀法,创作出传统版画的经典之作。

《阿诗玛》色彩鲜艳、线条细腻,将传说中那位聪明美丽能干的少数民族农家姑娘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深入人心。《阿诗玛》系列作品共计10幅,主题包括《阿诗玛像》《吹口弦》《织布》《射箭》《公房》《打虎》《阿诗玛在牢中》《她被水冲走了》等,富有温暖的生活情趣、清秀的格调和多样的人物情感。1957年,外文出版社出版了带有《阿诗玛》插画的英文版叙事长诗《阿诗玛》,又相继被译为法、德、日、俄、泰、捷克、朝鲜、印地等30余种语言出版,在海外引起关注。

想他了,就看看天,看看云

虽然黄永玉在众多领域都有着了不起的建树,但是对于大部分老百姓来说,得知“黄永玉”这个名字,是从著名的猴票开始的。

他设计了1980年新中国第一枚生肖邮票——《庚申年》猴票,在这枚猴年邮票中,金猴翘首端坐,透着机灵顽皮的猴气。大红的底色,则显示出传统的新春佳节喜庆气氛。这只小猴子的原型,是上世纪70年代黄永玉家养的猴。黄永玉画画时,猴子时常相伴左右,后来,猴子因偷吃了几颗花生米,去世了。黄永玉伤心至极之时,正巧中国邮政发来邀请,请他画一幅生肖邮票,他便将小猴子画了出来。这只“小猴”一举成了标志性的邮票藏品,也开启了每年1月5日发行“中国风”生肖邮票的惯例,至今44年从未间断。黄永玉因此被收藏界誉为“猴票之父”。这套原本面值8分的猴票,在2017年保利拍卖会上,拍出了201万元的高价,缔造了现代邮票拍卖价格的神话。目前,80版猴票是新中国正式发行的邮票中增值最多、最快的邮品。

36年后,时年93岁的黄永玉设计了第四轮猴年生肖邮票——2016年的《丙申年》猴票,邮票收藏圈再次为之沸腾。《丙申年》猴票一套两枚,与《庚申年》猴票遥相呼应,仍使用了黑、红、金三个主色调,不同的是猴子的动作。

2022年下半年,黄永玉设计的《癸卯年》“兔票”面世,虽然“蓝兔子”的设计曾引发争议,但在发售之后很受市场欢迎,在二手平台一度溢价超过2倍。对于这只蓝色兔子所引发的争议与对他本人的质疑,黄永玉以平和乐观的心态回应道:“兔子谁都会画,我画出来只是为了庆贺兔年,开心而已。”

“人只要笑,就没有输!”黄永玉是一位乐观、智慧、富有个性的艺术家,他“随遇而安”的心态背后,是阅尽世事的睿智与清醒。

在晚年,黄永玉整理自己多年所写的散文,集结成书,书名是《比我老的老头》。诚如其名,这是一本记述其已故师友们的回忆录,前辈大师钱锺书、李可染,自家表叔沈从文,好友林风眠、聂绀弩、黄裳等人的性情、轶事跃然于笔下。他写道:“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

书中,黄永玉常以“某某死了”作为开头。被问及原因时,他回答说:“这是为了算他比我大多少岁。死了就是活不了了嘛,没什么特别的。怕没有用,不怕也没有用。”

黄永玉从不避讳死亡,甚至热衷于讨论死后骨灰安置的话题。“等我死了先胳肢我一下,看我笑不笑。”

最后,人们都知道了他最终关于自己离开后,骨灰的方案。“我希望我的骨灰作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请所有人尊重我的这个愿望。”

回到大自然。这愿望的确是黄永玉一生性格的写照,正如他曾说过的,“跟那孤魂野鬼在一起,我自由得多。”但是如果大家想他了,该怎么办?“那就看看天,看看云嘛。”黄永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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