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浪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是管桦作词、瞿希贤先生作曲,并于1958年发表的作品。60多年来这首歌脍炙人口,关键是首段歌词里那种温馨的情景,让从小听这首歌的孩子们终生难忘。
今天传唱的这歌,有些版本是被“截肢”的,三段式歌词的中间一段,人们和改编者都约定俗成地放弃了。“那时候,媽妈没有土地,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阶级斗争的主题附会在一个凄惨的家庭故事中。
据说瞿希贤拿到歌词时几经梳理,捕捉了“月亮下”“谷堆旁”“妈妈讲故事”这样温馨普适的形象,从而找到乐思。缠绵清丽的旋律于是成为20世纪中国音乐经典。随着时间荡涤,那段具体的“故事”便沉到过去了。
好在删了段落,这首歌还勉强成立,只是没了“故事”,在“高高的谷堆旁边”有点空落落的。
其实瞿希贤比管桦大三岁,但18岁参加革命的后者当时是她的领导。20世纪50年代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负责少儿歌曲的编辑经常需要新歌,便去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工作团创作组的住所要作品,管桦便提笔创作,然后由组里对词作有兴趣的作曲家谱曲。还有一首张文纲谱曲的《我们的田野》传唱至今。这首从少年儿童的视角描绘祖国秀美山川的歌词从未被改头换面。
从上海音专作曲系毕业的瞿希贤才华横溢,紧跟形势,努力创作,是当时的高产作曲家。现在看,她的作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全世界人民心一条》都是一时之盛,前者瞿老师晚年一直不主张人们再唱。而她编配的合唱《牧歌》《乌苏里船歌》还有“局部”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必会永远传诵下去。
也有的时候是领导们爱改词儿。1951年9月15日《人民日报》第一次发表了《歌唱祖国》的歌篇。发表时,正在《人民日报》文艺部的诗人艾青对歌词进行了加工润色:将第一段原来的“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今更加光辉灿烂”改成“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将原来的“穷苦的人民站起来了”改成“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将第三段里的“东方太阳,照亮大地”修改为“东方太阳,正在升起”。
作本文时又看到1952年捷克军乐团访华演出的珍贵影片。捷克军官用中文演唱的《全世界人民心一条》也是瞿希贤的作品。而且这首歌在1951年第二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上获声乐作品二等奖。我收藏有1953年上海出版的《新中国歌选》,其218页这首歌的曲谱对比演唱的原曲还有改动:唱到毛泽东、斯大林的时候,谁先谁后。原作显然是前者在前,有第二句旋律为证,符合“斯大林”的发音节奏。但是1953年版把两位领导人的位置调整了。
改歌词不是我们的专利。同是捷克军乐团演出的这个视频,他们合唱的《苏军之歌》也是改过词的。1952年他们合唱的是“斯大林格勒有我们在坚守/也一直坚守在列宁格勒/现在斯大林发布进攻的命令/拥有无限力量的我们终将胜利”,但今天同样旋律通行的歌词是“我们伟大的胜利的年代/像旗帜飘扬在你头上/你那光辉的战斗的道路/让我们用歌声来传扬”。一虚一史,一大一实,其高下可见。同样是苏俄战争歌曲,《斯拉夫女人的告别》诞生于一战,后人把歌词改来改去,最后还得回到原词。而《神圣的战争》完全没有改词唱到今天。
好歌曲因旋律动听、歌词应时而传诵。旋律可能独立存在与传播,历史自会淘洗艺术长河中的沉渣。
歌词反映着创作者所在的时代,歌词是不能随意改动的,特别是后代修改前代的文字,这不仅不是历史态度,甚至迹近有意篡改历史。
文章和韵文词作都是作者彼时彼地的情思沉淀,是否长久地反映世道人心,是作者的功力。后人改动前人的作品是对文案制作的大不恭。李白、苏东坡的文章你能不能改?改了算他的还是算你的?
(编辑: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