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转向·意义:电影《夺冠》的身体政治探究

2023-08-13 14:10史祎璇
声屏世界 2023年9期
关键词:郎平中国女排女排

□史祎璇

自尼采开始,关于身体的研究就摆脱了西方传统理论的边缘位置,福柯作为尼采的拥护者,又将权利话语体系纳入了身体研究的范畴,国内学界亦将身体政治作为探讨文学、哲学等各学科的理论新视角,而这同样适用于电影研究。体育事业是国家发展、时代进步的强有力标志,2019 年《体育强国纲要》的发布彰显了党和国家对于体育发展的重视,2020 年《夺冠》的上映与其形成了交相辉映之势。《夺冠》是由陈可辛执导,以初代女排夺冠并斩获五连冠为起点,凸显出黄金一代女排和新时代女排的变与不变,在三代女排更迭中折射出了中国的伟大变革。

在体育电影中,身体的呈现占比较大,而当代中国电影身体政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银幕身体精读与外部语境构建上。[1]电影中身体的表象以及背后蕴含的力量话语均可作为身体政治研究的重要元素。本文旨在通过身体的呈现、转向与意义三个层次对《夺冠》的身体政治进行探讨。

身体呈现:从活力到创伤的身体统一

在体育电影里,身体除了作为视觉符号存在外,身体变化的背后也潜在性地承载着情感表达。德勒兹就曾强调过电影正是通过躯体完成它同精神、思维的联姻。[2]活力与创伤是运动员的身体呈现出的动态与静态,从这两种状态可以窥探运动员的身体表象,有助于后续电影意识形态和情感表达的输出。《夺冠》通过电影化的表达成功再现了远动员身体动与静的和谐统一。

影片以青年陈忠和的视角切入女排队员的训练场景,女排领队向其介绍每个队员的特点,同时配以具体的画面,从扣球、传球到拦网都表现出了女性运动员超乎寻常的肌肉力量和速度。排球对于运动员身体有着更严格的要求,《夺冠》以多种景别和构图角度的选择与切换完成了这一要求的展现。陈忠和带领队员们进行训练,跑动画面配以特写展现其爆发力;全景和近景切换展现其手部、腿部的细节;俯仰角度拍摄队员们摸高;三角构图展现队员们腰部力量训练。快节奏的剪切配合多种形式突出了女排队员身体的力与美,为观众展示了排球运动的标准技术动作。

除训练画面外,电影中的三场比赛也实现了运动员身体活力性的表达。女排队员从进攻到防守的身体运用成为焦点,队员们下意识的补救动作充分反映了女排运动员的灵活快捷。除身体动作之外,面部表情也是微观政治的一种表达方式,可以作为人表达心理和意识的途径之一。[3]在展现女排与男排对决时,影片通过升格刻画出了郎平和女排队员的坚定意志以及袁伟民教练的美好期冀。银幕身体精读包括角色配置,陈可辛导演大胆采用职业女排运动员,丁霞、朱婷、张常宁、惠若琪、刘晓彤等职业运动员的身体张力要远超职业演员。《夺冠》编剧张冀曾在采访中谈到,女排队员的非职业化表演可以强化影片的纪实色彩。[4]精心的人员选择能够成就较为客观的训练和比赛场面,使观众沉醉于激情的运动景观中,更为重要的是,能够塑造运动员真实的运动状态和身体表征。

“一个运动员能有几个四年。”影片中鲍春蕾的一句话透露出其未能参与比赛的遗憾,运动员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也在四年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减弱,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伤痛。排球运动属于竞技体育,流血和受伤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不论是女排队员还是郎平主教练,身体创伤的刻画从始至终贯穿影片。“要球不要命的1 号”“特别能吃苦的5 号”,简单的数字代表的是队员们独一无二的打球特点。数字的所指为队员们在比赛和训练中的排兵布阵,背后的能指意为这些个人特点是重复训练所换来的伤病折磨。郎平从最初碰不到球到成为一代领军人物,同样也以20 年的运动伤病为代价。重复的伤病细节凸显了中国女排“流血不流泪”的集体性格,这种人物形象和性格的塑造契合了当时中国急需在世界站稳脚跟的社会语境,运动员的伤病已经不单纯是个人问题,在残酷环境前更是成为了诠释女排精神的价值内涵。影片以女排队员在时间向度中的创伤累计,“祖国至上、团结协作、顽强拼搏、永不言败”“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等口号深刻影响着中国一代代人的思想,实现了女排精神的价值引领作用。

在身体创伤中,我们还可以窥探出身体规训的变化。早期改革开放伊始,女排还尚未形成科学的训练方式,也没有办法应用先进的技术手段,中国女排只能通过人为手段将训练强度强加在运动员身上。例如,训练中滚翻失误导致每个人多练十个球亦或是因为配合程度不好导致的加练等,而诸如“你们越觉得累就会累”“人是有惰性的”“你今天不练,明天一早我练你”此类的训诫其实就是身体规训,主要体现在女排队员被血浸湿的护膝以及全身各处的伤中。福柯对于身体政治研究的贡献在于赋予了规训机构通过作用于人的身体而实施对人控制的微观政治,并且他还关注身体政治所呈现出的规训权利的演变。[5]影片中规训权利的调整主要集中在郎平成为中国女排主教练后,改革后的训练方式不再对身体进行强加驯服,更关注作为本体的人,这不仅弱化了身体实质性的伤害,还打破了精神被禁锢的桎梏。里约奥运会的胜利与早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仅是科技手段的辅助作用,还有方法和认知的调整。权利的演变伴随着现实社会对于身体的关注,也折射出了理想化的发展前景。逐渐规范化的规训权利历经35 年的时空跨度,这种前后期的差异形成源于国家的发展、人对身体的认识等各种力量的交织。

体育电影充分展示出运动员的身体姿态,以审美表征作为选择演员和复现体育运动的创作指归,结合意识形态的文化语境,体现了人类躯体蕴含的多重审美意象。[6]《夺冠》以动静合一的身体呈现打造了运动员的拼搏精神,也达成了大国崛起的文本解读。不仅如此,从改革开放到当下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也与规训权利密切相关,不单单使运动员的精神和身体实现了从创伤到疗愈的转变,也对国家综合实力由弱变强的现实进行了积极观照。

身体转向:从个体到集体的认同建构

身体处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由社会文化和权利关系建构而成。《夺冠》中队员们身体形象的呈现,也蕴含了多重力量交织下的身体转向。无论是郎平个人还是女排集体,从创伤到疗愈的身体变化也伴随着身份的更迭和调整,这与国家实力变化的展现密切相关。

从郎平自身来看,她经历了从中国女排队员、美国女排教练再到中国女排教练的身份变化,这也是身份被认同的渐进过程。影片在塑造郎平身份时,把陈忠和作为了参考对象,以男性视角为辅助完成女性身份的塑造和深化,可以更加准确反映女性形象。[7]在福建漳州排球训练场,陈忠和最初并不认为郎平可以承载100 公斤的负重,在女排与男排对抗赛中,陈忠和更是放言若打赢,一辈子陪她练。而当郎平作为主教练提出中国女排改革办法时,她作为被凝视的对象坦然面对众多男性成员,提出了“大国家队模式”“复合型教练团队”“首发与非首发”三项办法,陈忠和更是率先举手支持。当郎平被质疑时,她总能突破对方话语的禁锢,其实力与眼界超越了处在凝视一方的男性成员。陈忠和观念的转变源于他对郎平日渐积累的信任和支持,也源于他对郎平的能力认可。表面上郎平的个体认同体现在漳州空间的行为训练中,她急于寻求自我在女排中的归属,也明确自己是以超过美国主攻海曼摸高为发展目标,她清楚“我是谁”,并有相对应的行为表现去证明。而后,郎平身上的自我认同也随着时间的积累逐渐转变为对自我的察觉和认知,这以初代女排的离场和成为中国女排教练为起点。自我认同、自我属性的察觉和认知都会帮助人形成深层次的情感体验,这才是《夺冠》的价值旨归。在漳州训练期间,郎平努力达到负重100 公斤是为能上球场,实现自我认同,而在北京奥运会之后以及改革会议中,她敢于打破固有训练模式则实现了他人对她的认同,也实现了自我归属。所以,郎平的个体认同经历了由浅入深的建构和转变过程。

从女排集体来看,在漳州训练场及两次世界比赛空间中主要体现了集体与国家的认同。老一代女排集体的属性以民族性身份为主,袁伟民教练与队员们深夜交谈的目的在于使大家意识到中国需要奖牌,交谈的目的是让大家认识到各国女排的差异,深化了女排集体的责任感与荣誉感。赛场上,队员带伤上场拼尽全力,赢得比赛的这一刻,身份承载的集体意识与民族精神到达了顶峰。国家认同的表达是以女排的集体观念为基础,个人和集体的情感归属融进了国家认同建构中。“这场球如果拿不下来的话,你们后悔一辈子”,袁伟民教练深知这块奖牌的含金量,他将这群队员看作是最大的希望。最终女排队员不负众望,在赛场升起五星红旗,所有人都在民族凝聚力的彰显中实现了情感升华。在日本大阪奥运会与巴西奥运会两个空间里,比赛都获得了胜利,在这中间的35 年里中国女排在不断进步,中国也在不断进步。

《夺冠》对运动员的身份书写建立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里,郎平这一主要人物的身份认同以他者为观照,被认可的过程有了强力的参照基础,人物形象也更加丰富完整。从初代女排到黄金一代女排再到新时代女排,差异性与同一性共存,整个女排集体的身份认同也在社会发展中不断完善。在35 年的时间锤炼里,不论是集体还是个人都实现了国家认同、他人认同、自我认同的多重统一。在时空的转换中,国家的发展展现出郎平和中国女排的身体转向,这是民族性身份、自我主体身份的重要表征。

身体意义:从女排精神到国家记忆的重现

《夺冠》正是在活力与创伤的身体形象、多重维度的认同与身体规训中,为女排精神的弘扬与传承提供了支点,而女排精神也以《夺冠》为契机重新定义了中国人民对于新老女排的认知,再次唤醒了大众尘封已久的记忆。

影片从袁伟民、郎平、陈忠和等人切入讲述女排精神,再从新一代女排身上映射女排精神的变与不变,女排精神的建构其实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以老一代女排郎平为例,身体从脖子开始没有一块好骨头,身体受伤依旧努力拼搏的原因是为实现中国自强自立的目标。老女排为中华民族站起来之后的“走向世界”吹响了时代的号角,体现出了强大的国民文化自信,[8]这是弘扬女排精神的原因,也是女排精神最重要的意义表达。最初,受当时的宏观社会影响,每个运动员的主体性被削弱,虽然观众能够在女排领队的介绍下了解老一代队员的技术特征,但是也仅限于一个数字符号而已。但是在北京奥运会之后,身体里原本承载的宏观价值为微观个体移让了部分空间。郎平对于女排改革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明确运动员要成为自己,要充分认识到自己不单是为国争光的队员,还是一个有思想、有清醒认知的女排队员。《夺冠》以三代女排的更迭来表达女排精神的时代变迁,从大阪到北京再到里约,中国自身的实力已经不需要再以比赛输赢去简单彰显,女排精神的内涵也在不断丰富。

影片中袁伟民、陈忠和、郎平和女排队员一起诠释了女排精神,以个人记忆串联起国家记忆。袁伟民教练的个人记忆在影片中的书写在于刻画改革开放初期的女排精神,除夕夜里,大家围坐在一起,袁教练向队员们讲述自己初次出国的经历,强化了女排精神的国家意识和集体意识。郎平的个人记忆的回顾是在中巴大战开始的前一夜,她身上背负着中国人民的希望,当独自徘徊在训练场上时看似一人,实际上老一代女排与她同在。场馆管理员的提醒把观众和郎平拉出了回忆空间,但此时的郎平已然能够做到轻松上阵。除此之外,导演还营造了同一空间下多重回忆的交叠。中巴大战出征前,郎平等人再次回到了老一代女排流泪、流汗、流血的漳州训练场上,斑驳的墙面、醒目的口号标语能够让郎平和陈忠和架起现在与过去情感呼应的桥梁。这一刻的影像表达使观众将影片前半段对老一代女排的记忆移情到新一代女排身上。管理员推开第二馆的大门,新一代女排在老旧的空间里训练,变得是人,不变的是夺冠的初心。因为时代环境、技术发展等差异,中国女排的发展历程通过真实画面的重启、经典画面的复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现,每一代女排队员都在影片中建构起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记忆空间。

正确把握文化内涵和体育运动之间的有机联系,可以有效提升体育电影的立意深度。[9]《夺冠》正是牢牢把握住了这一要领,影片中身体刻画的意义在于重新唤起大众对中国女排的认知,在于刻画女排精神在传承中的变化。同时,影片还通过空间串联起记忆,将微观个体与国家和集体紧密融合。

结语

《夺冠》中身体的呈现和文化语境的解读,对认同的升华与情感的共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是通过女排队员动与静的身体,映射出中国人民顽强拼搏的民族意志。二是通过时空交融形成个人和集体的认同机制,唤起中国人民对于国家的归属感。三是弘扬了中国女排精神,实现了创新层面的女排精神解读,从新老女排交替中看到了女排精神的延续。四是诠释了中国的发展变革,树立起了中国从体育大国走向体育强国的自信心。

体育电影既要展现体育活动,又要通过电影的艺术手法揭示体育活动中隐喻的文化内涵,身体表达则实现了二者的有效连接。《夺冠》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里,以三代女排展现了国家的变迁。影片以身体为承载,在展现女排队员们活力与创伤具存的身体、身份转向的同时,丰富了女排精神的价值内涵。国家记忆也凭借《夺冠》再次苏醒,深化了中国人民对中国女排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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