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幽光

2023-08-17 09:06赵艳华
美文 2023年15期
关键词:头灯公园

在端午节见到银环蛇

今天端午节。

这些日子,天气变得极为不稳定:云涌如山,天气突然变得似乎很热,但又说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热。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雨,漫天就起了黑云,过了一会儿,阳光又明晃晃地照下来,照着一天高楼般的乌云和白云。地下的热气和湿气一起奔涌,直撩着行人的腿,汗一下子冒了一身,心里觉得急躁得很。芒果变得有乒乓球大小,鹅蛋大小,渐渐变得饱满青红。荔枝仿佛是被这多雨的热气催熟的,没几天工夫,街头就摆满了。

晚上照例去夜游。大雨之后,公园里凉爽又潮湿。雪亮的头灯之下,公园里的空气满布着流动的微粒,它们肉眼可见,并以迅疾的速度移动着,如非亲眼所见,你绝对想象不到,灌满自己肺部的,竟然是这种高速运动的青绿色小雾滴!

花狭口蛙的聒噪到了最高值,哪里有水洼,哪里就能看到它們慵懒肥胖的身体,它们忘我地演奏着。蟛蜞菊下面藏了一个训练有素的乐队,不需要指挥,它们彼此之间心领神会,节奏和谐。褐云玛瑙螺满地满树乱爬,一只只巨大无比,公园的路上最多就是它。而两边的灌木丛上,一只只的日本条螽也跳上了叶尖,趁着黑暗开始了它的演奏。它们身体翠绿,大腿修长,身材轻盈,举止沉静,你似乎没有看到它们的鞘翅如何开合,却有沙沙沙沙沙沙的小夜曲弹奏出来了。这种直翅目螽斯科的鸣虫,比传统饲养的优雅螽斯要小三四个量级,声音也没优雅螽斯那么扰邻,今晚上我想抓几只回去,准备放在阳台上的花盆里,让它们给我的端午夜伴个奏。

抓了两只条螽,第三只却跑到了草叶子下面。草地上湿漉漉的,很幽暗,我保持了最基本的警觉,没敢贸然踏进去,而是举起手电朝四周照了照。突然,一米开外,草丛里,一条黑白相间的蛇露了出来——白环细而黑环粗,尾巴细长,头部椭圆,正是公园里鼎鼎大名的特有蛇种,银环蛇。

这条美丽而危险的生物在草丛里无声无息地滑动着。它滑动的时候,似乎在做世界上最协调的运动:在同一时间,它的头向左弯曲移动,而同时蛇身却在向右弯曲移动,尾巴却又是朝另一个方向弯曲移动——总之,一动而百动,它的每一个关节,在同一时间,可以做出方向不同却异常协调的动作,而每一动都是那么流畅丝滑宛转。总之,只要看过银环蛇移动,你就一下子会明白什么叫“蜿蜒”,什么叫“游动”,真是既让人恐惧又摄人心魄的蛇类啊!

我屏住了呼吸。虽然有精神准备,但仍旧觉得自己的心咚咚狂跳。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发现一条成年银环蛇。你想象不到,就在来往过几百次的湖边,在一丛平平淡淡的草丛里,仅仅咫尺之内,居然存在着这样一种致命的毒物。

今天这条银环蛇无声无息,因为没有受到惊吓,所以没有什么警告和袭击的动作。它的体长大概有一米多,有大拇指头粗细,应该算是一条成年蛇。它不急不躁,无声无息,在我电筒光圈笼罩里默默滑行着,有一种极为恐怖的美。

我后退了几步,想摸出手机录像,一男一女两名游客却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了。眼看他们就要经过银环蛇所在地,我赶紧把头灯爆闪功能打开,一边让头灯乱闪警告他们,一边发声警告:别过来,有蛇!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走到很近才留意到我的警示,赶紧折转身离开了。

再看那条蛇,它已经芳踪渺渺,不知去向了。

我在恐惧和兴奋中沉浸着,一直呆在原地。

过了两分钟,一只黑眶蟾蜍突然从草丛里爬了上来,直愣愣趴在台阶上。它刚才看到银环蛇了吗?它曾被袭击过吗?它不出声,严肃的脸木呆呆地注视着地面,等候着来往的食物。可以想象,它之涉险,比我刚才要严重直接得多,然而它木然蹲踞,无声无息。

过了很久我才折返回家。路上的游人已经很少,公园里大树参天,湿气弥漫,满地蜗牛,处处蛙声。透过树林,能看到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住宅区。浓烈的潮湿气息里,蜗牛和蛙绊着我的脚,然而我已经无暇看它们了,我满脑子都是那条蛇。

躺在床上,新抓的日本条螽已经适应了环境,开始在阳台的绣球花上鸣叫。听着听着,又想起那条银环蛇。这个端午节之夜,整个公园,连带那条蛇所表现出的那种澎湃而危险的力量,突然让我有了一种幻觉:在这样的阳光,这样的云作用下,在这样的潮湿季节里,如果不是人为控制,公园里的大树们一定会突破公园的藩篱,将它们阔大的枝叶伸到马路上去,它们那拱起的根须也一定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同时,它们还一定会携带着树林里大大小小的动物,那些蚂蚁、蛙、蛇、蛞蝓、鱼、鸮、雀、鹭、老鼠,等等等等——这支绿色的大军,绝对会浩浩荡荡地跨过公园,包围马路,扎根小区,甚至直接把叶子长到我的床前来……

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古人为什么在端午节要撒雄黄挂艾草驱五毒——想来,他们跟我一样,被这无与伦比的端午节生机给吓住了。

初夏之夜,观鸟去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将芒种分为三候:“一候螳螂生,二候鵙始鸣,三候反舌无声。”一个有长期自然观察经验的人对这三个物候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螳螂卵一般每年5到6月才孵化,所以春天看不到螳螂的影子;鵙(jú),古人也称之为伯劳,相对其他鸟而言,伯劳的繁殖期比较晚,所以这个时候才开始大声鸣唱,吸引异性;反舌,就是我国随处可见的乌鸫,它虽然羽毛乌黑,但嗓音婉转动听,故也被称为“百舌”。乌鸫的繁殖期极早,整个春天都能听到乌鸫站在树阴里激情澎湃地唱情歌,一只乌鸫足可撑起一台音乐会。端午过后,乌鸫亚成鸟早就满地都是,乌鸫亲鸟这时候急于寻找食物,尽父母之责,哪里还记得唱情歌呢?

在北半球,芒种这个节气,对鸟类而言,应该是个繁殖和生育高峰季。白天走在树林里,只要你稍微留一下意,就能听到树丛深处雏鸟们那富有特点的索食声:连续不断的、焦急的、撒娇的,跟人类幼崽的哼唧声如出一辙。在这个时候,亲鸟的劳碌也达到了最高点,它们忙得晕头转向,频繁飞进飞出,把找到的食物准确地投喂到雏鸟们那堪称巨大的黄口中。

跟大众的想象不同,多数小鸟晚上并不在巢里休息,鸟巢仅仅在养儿育女期间有用,雏鸟一出窝,这个鸟巢的作用也就完成了。小鸟平时喜欢站在树枝上睡觉,它们睡觉的时候,把头夹在翅膀间,蹲站在树枝上,即使在酣睡中也牢牢把着树枝,绝不松爪。

所以,今晚,芒种之夜,我夜游的主题,就是去树林间找一找、看一看那些熟睡的鸟儿们,尤其是那些胖嘟嘟毛茸茸刚刚离巢的雏鸟们。

第一个被我的手电筒扫到的,是一棵桑树上,离行人头顶仅一米距离,整整齐齐挤成一列的五只小肥鸟。根据它们臀部处浅浅的黄色,结合它们的生境,可以推断,这应该是五只刚刚离开巢穴的红耳鹎雏鸟。这五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齐刷刷地站成一排,每一只都把头塞到了翅膀下,每一只都只露出白肚皮和短短的尾巴,每一只都看起来特别软萌——总之,看到这五只胖乎乎的对外界毫无防备之心的小崽子,每一个观鸟人都会变得温柔多情起来。树下就是山路,树旁就是路灯,这五小只却丝毫不受影响,在树叶的遮蔽下安睡如山,纹丝不动,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而在一棵尖叶杜英树上,几乎同樣近的距离,我又看到了一只独睡的白头鹎雏鸟。它同样露出白白的肚皮,短短的尾巴,尾羽上略微可以看出白头鹎那特有的一抹秋香色。这一只比较警觉,电筒刚一扫到它,它就醒了,小小的眼眸在灯光里一片茫然,不飞,也不动,只是蹲踞在那里,几乎触手可及。小白头鹎那楚楚可怜的小眼神让我异常抱歉,于是赶紧关了电筒。

今晚的最大惊喜来自那片棕榈树丛。平常我已经细细观察过,红耳鹎们喜欢在这片树丛里跳上跳下,大概这片树丛虫子多,棕榈果也刚成熟,且少有人来,隐秘性很强。我推测,这里一定藏了不少秘密。果然,就在马路边的叶子深处,就大大咧咧藏了一只红耳鹎,它蜷缩起来睡得正香,尾下红色覆羽清晰如画。这平时在枝头蹦蹦跳跳没有一刻安闲的小鸟,此刻,在电筒光里一动不动,我一伸手就可以把这个毛球捧起来。我静静地看着,竭力把自己的呼吸调到最细,唯恐惊吓了这小小精灵的美梦。

就在红耳鹎身旁不远处,一只小小的“吊篮”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什么?吊篮里似乎卧了一只小小的绿色鸟儿?我凑近些,再凑近些,这居然是一只暗绿绣眼鸟精巧无比的巢!巢由很多草茎、草叶、棕丝编制而成,它牢牢地黏挂在两根硬硬的棕榈枝条中间,看起来比一只乒乓球大不了多少。巢上是密密的树叶,巢的高度仅到一个成年人腰部——如果不是刻意搜查,你绝对不会留意到这里居然暗藏了一个鸟窝,暗绿绣眼鸟真是深谙“灯下黑”之理啊。

巢里,正乖乖卧着一只兢兢业业且机警无比的暗绿绣眼鸟母亲。它小小的身体把这个吊篮占得满满当当,整个脊背都露在了外面,虽然被惊醒了,但它不飞、不动,而是趴卧在窝里,下巴也伸得长长的,用整个身体护住自己的鸟蛋,只用一点点眼睛的余光关注着我,这是一个极其惊恐、全力保护,然而又无可奈何的姿势——在强烈的灯光下,所有日行性的鸟都丧失了活动能力,它们只能惊恐地等待命运裁决。想到这里,我赶紧关了灯,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把这一片小小的黑暗还给了鸟儿。

夏日的风与雨

记录一下2022年的岭南天气:从五月中旬到六月中旬,岭南一直在下雨,气温也一直是20多度,跟往常的酷热相比,今年舒适得让人怀疑人生。

暴雨、大暴雨、中雨、小雨。晚上下、白天下、打着雷下、刮着风下。往往是你走着走着,没有任何招呼,一条条雨线就绳子一样粗,白白地直砸了下来。岭南人管夏初这种密集的雨水叫龙舟水,其成因源自南海夏季风——每年5月下旬到6月中旬,南海夏季风爆发,暖湿气流沿着副热带高压的外围,源源不断地进入到南方。而这个时候,往往北方还会经常有冷空气南下,冷暖空气在华南这一带交汇,就容易形成长时间的强降水。气象局还补充统计说,这30来天,只有3天半没下雨。

这种雨,在我的认知里,就是夏天以极端手段驱赶异己、抢占阵地的拉锯战。往年这种拉锯战似乎回合比较少,今年则处在久久鏖战状态。

夏至过后,雨终于停了。气温骤然升高,夏天的地位稳了,岭南人的夏天终于像亚热带的夏天了。整个公园,无论人,动物,植物,大家都不再惶惶然等待什么。在热辣辣的天气里,荷叶放肆地展,占满了整个湖面;鸡蛋花轻盈地落在地面上,一朵一朵带着清香;构树的果子红了,引来了一树鸟儿边吃边唱;草坪上,一地都是乌鸫、白鹡鸰、白头鹎的亚成鸟——大家的心终于安了,开始井然有序地过起了小日子。

夏天坐稳江山没几天,台风就来了。

这个时候,假如你找一个开阔的地方细细观察,就能完整而清楚地看到大气环流的样子:天上的云在汹涌奔腾,它们仿佛黑色的野马,被驱赶着朝一个方向奔涌而去;地上却只有一点点风,微微地小心刮着,风虽然不大,空气中却充满了大变化来临前的肃然和紧张。如果你足够细心,也许就会发现地上的风跟天上的云方向并不一致——整个世界都在交换着复杂的信息,无论是风,温度,压力,还是湿度。

雨淅沥淅沥地下起来了,一开始很小。陪着雨来的还有风。这风非但比平时的风凉,吹到脸上也有力很多。新的风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它生成于海洋,富含新鲜信息,雄心勃勃,孔武有力,要把前段时间霸占在岭南不走的低气压给推走。室外的气温开始变得清凉,行人的脚步匆匆忙忙,电视台反复广播台风登陆的消息,也许下一秒,狂风暴雨就要到来了。

入夜,台风的中心还没有来,我照常到公园跑步。公园里有很多亭子,万一暴风雨到来,我应该可以找到一个庇身之处。

风渐渐大了起来了,然而却没有大到让我觉得安全受到威胁的程度,我仍能够按照自己的节奏跑。然而,树却站不定了,它们被风推着,开始在风里摇晃。树冠大而枝叶稀疏的,风捋着它们的叶子,拽着它们的长枝子,把它们吹得东倒西歪,仿佛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风中狂舞;树冠紧致的,就被整体推着,朝一个方向深深地弯下腰去,再一千零一次地抬起身。最容易受到惊扰的,是那一丛丛的竹子。它们呻吟着,颤抖着,彼此倾轧着,发出爆裂一般的脆响。一阵大风呼啸着吹来了,它们被集体推向了一个方向,但因为长得太密集了,只能你挤我我挤你,于是就一起爆发出久久的响亮的颤抖。好容易站直了,又一阵风来了,又一起深深地弯下腰去,彼此倾轧,发出久久的响亮的颤抖,它们的每一声爆响仿佛都在喊着:哎呀哎呀哎呀,呀,呀,呀。

晚上的九点钟,密集的云团突然绷不住了,骤雨一瞬间砸了下来,世界被雨水包裹得严严实实。

水边的幽光

树上一片沉寂,白天那些觅食的鸟儿都休息了。

我将头灯调到最亮,一边让灯光慢慢地沿着池塘边巡视,一边举着望远镜望过去——这夜晚的竹子树下,浅浅的池塘边,到底有什么呢?

这是一方小小的池塘。池水很浅,里面有小小的食蚊鱼,非洲鲫,还有几条懒洋洋的锦鲤。池水边扔了几段枯木,木头一半泡在水里,一半弯起来,恰好给普通翠鸟落脚用。

我满心指望能看到一条水蛇,或者横枝上憩息着一只普通翠鸟,不不不,这些都没有,但是作为这平淡景物的补偿,上帝啊,站在桥上,我看到沿着水塘边,在泥地里、叶子上、横枝上、草丛里,有无数个幽幽的闪光点!作为一个有数年夜观经验的人,我知道这些亮点大概率是某种动物的眼睛反光,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亮点这么多,这么密集,这么高低错落有致!沿着整个水塘的一圈,红的、白的、蓝的、紫的,淡淡的、闪亮无比的、针尖大小的——全都是这幽幽的眼睛!

这个发现让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水边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多?!

池塘最远处那个角落,有一对最亮的反光点,那大概率是个大动物。在我的头灯和手电的夹攻下,它突然动起来,笨拙地在明亮的灯光里跳踉两下,隐进草丛,不见了——按照这种蹦跳的神态,应该是一只体态肥胖的黑框蟾蜍或者虎纹蛙。

看清楚一只,我大喜过望,继续在这反光点里寻找下一个目标。

水塘上空,一只蝙蝠朝我直直飞来,天啊,在头灯光里,它的两只眼睛精光四射,简直像两盏燃烧的灯泡!另外几只也陆续飞来,一瞬间,池塘上简直是几只灯泡在凭空悬游,场面魔幻极了。落羽杉树皮上也有一个闪光点,我凑进去看个究竟,那里居然静静趴伏着一只巨大的白额高脚蛛!如果不是这个头灯,纵使有再好的眼力,我也是看不到它的。借反光之功,我又在树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天蛾;在草丛里、树叶下发现了无数只小小的蜘蛛;在水塘边发现了十来只小小的日本沼虾,它们凸起的眼睛被照得亮晶晶的,一旦被照到,就突然举着钳子沉进水里,不见了。

看起来,今晚头灯帮我解锁了一个新的夜观发现方式,将之用到熟练的时候,我简直有百发百中、欣喜若狂之感。但是,离我远远的,遥不可及的池塘边,密密麻麻高低错落颜色不一的幽幽亮点们,它們到底是什么呢?是夜晚的露珠?是沙砾的反光?还是满地的蜘蛛?我满腹狐疑,却总不找不到答案。

最终,我只能怅然地离开这个池塘,朝公园的深处进发。

雨水下得多,路边的小水坑里也是充满了蛙声。循着反光点和鸣叫声,我陆续在水坑边发现了虎纹蛙,斑腿泛树蛙,泽陆蛙,黑眶蟾蜍——但草丛里仍旧有无数咯咯声传来,这薄薄的草地上仿佛有一万只蛙,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们。

我在草地上蹲下来,打开头灯细细看。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但当眼睛适应了光线,眼前的草地逐渐褪去浑沌,一个新的具体而微的世界出现了:我的鞋子底下,手边,裤腿下,视线所及之处,几乎每一片草叶上,每一棵草根下,都蹲伏了一只极其细小的黑色小蛙——原来草丛里,隐藏了一支数量巨大的两栖军团!它们密密麻麻,数量庞大,到处都是。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一点点地面上,居然有这样数量庞大的蛙群!看这些小蛙的体量,大概也就一厘米左右,应该是刚刚脱离蝌蚪的形态,新近爬上岸来的。跟它们比,我是山一样巨大的存在。我用手轻轻点一点其中的一只,简直是触之无物——我的手指对它而言,简直就是一根巨大粗夯的柱子。也因为太小太小,即使受了刺激,它也不蹦跳,不鸣叫,只迈着柔嫩的四肢无言地爬向另一座草山。

这个只有几平米大的水坑,几厘米高的草皮下,竟隐藏了这样一个丰富密集又无比隐蔽的世界。假如我没有蹲下来,静静观察,我估计自己将永远与这个世界擦肩而过。现在想来,那个浅浅的池塘周边的诡异眼睛们,那些神秘的幽光们,除了水边的草尖上挑着的水滴,一定也包含了无数只小蛙的眼睛。它们在初夏被孵化出来,幸运地经历了丰沛的雨水,褪掉长长的尾巴,长出小小的脚爪,混沌初开一般,从浅水滩里登上岸来,开始怯生生地探索这个世界。

想来,头灯里的那些小小幽光,就是它们对这世界的最初凝视吧。它们蹲伏在岸边,等待长大,星散四方。我的头灯也第一次扫向它们,于是,我们便有了第一次的视线交汇。

(责任编辑:庞洁)

赵艳华 中原人,现居岭南。文学硕士,高中语文教师。有大量自然考察笔记。

猜你喜欢
头灯公园
我家门前的小公园
夏日公园
初入户外,如何选购你的第一款头灯
头灯联合放大镜辅助低位埋伏阻生智齿微创拔牙术的作用价值及美容舒适度分析
在公园里玩
秋天的公园
Titanium H1A头灯
明灯
一见如故
新型医用头灯在耳鼻喉、头颈外科的使用和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