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诗歌代表作品选

2023-08-23 17:38张新泉
诗潮 2023年8期
关键词:宿命骨头纸张

张新泉

好 刀

好刀不要刀鞘

刀柄上也不悬

凡是好刀,都敬重

人的体温

对悬之以壁

或接受供奉之类

不感兴趣

刎颈自戕的刀

不是好刀

好刀在主人面前

藏起刀刃

刀光谦逊如月色

好刀可以做虫蚁

渡河的小桥

爱情之夜,你吹

好刀是一支

柔肠寸寸的箫

好刀厌恶血腥味

厌恶杀戮与世仇

一生中,一把好刀

最多激动那么一两次

就那么凛然地

飞 起 来

在邪恶面前晃一晃

又平静如初……

人类对好刀的认识

还很肤浅

好刀面对我们

总是不发一言

如果每年都能……

如果每年都能抽时间

去殡仪馆和墓地看看

在上述两个地方,分别

鞠躬和喃喃,你就会

对家里的旧沙发、老灶台

投以热眼,继而耐心抚平

旧书中的深浅折痕

赞赏鹩哥的问候语,能在

短句之后又优雅拐弯……

活 着

越活越旧和越写越淡

都具有惊人的相似性

写得再黑,最终都将归至无痕

活得再久,骨灰盒的形状都不会变

高跷可以踩一阵子

好玩

墓 歌

墓穴中住着蟋蟀一家

咕噜噜的鸽子在隔壁

联袂演奏冥乐也唱冥歌

约定俗成不鼓掌,相邻的碑

有时会靠拢来,窃窃私语

撕是一种暴力

对于纸,即使再温柔

也是

一生中,我们总要

毁掉一些纸

总会与一些纸张

势不两立

在碎纸机莅临之前

我们体面优雅的手

总在乐善好施

温情脉脉的背后

清醒地干掉

一些类似纸的东西

笔使纸张获罪

纸在无法解释的绝境

被撕得叫出声来

文字的五脏六腑

散落一地……

人对纸张行刑时

是一种比纸更脆弱的

物体

纸屑会再度变成纸

再度与你相逢时

一些化不掉的字

保不准会活过来

咬你

枪 手

——读史

不见枪,只见一些

手,在江湖上忽隐忽现

手之外的东西

被竹笠、面罩,和

年代的雨雾,抹去

应运而生的

手,数目不详

但可以从某段历史

黑暗的浓度,做出

相应的估计

这些手生下来

就注定了一些人的死

食指前方,注定不是

月亮的圆弧,而是

扳机

弹丸一般活着

以手指计数,计算着

恶贯何时满盈

月黑,月白

都是好天气

把人心与准星

攥成一条线

枪,就响了

手一生,就说这么

一句

骨子里的东西

这种东西

不太好说

因为深及骨髓

关系骨头的名誉

我们就常常

轻描淡写

但我们的确

清楚这种东西

在行为和嘴的

开合之间

我们目睹过

这种东西

它是一种核

真实地散发

某种气味

让我们看清了

人与人,如此千差万别

有疟疾长驻的骨头

就有寒暑变幻的脸

而一些总也洗不干净的手

直接与骨头相关……

明白这一点

许多惊骇

就有了答案

我们敬仰的

美德和品性

也住在206块骨头里

与之相逢

是我们的福分

它们阳光一般

使生命神清气爽

气宇轩昂

缘 分

你开不开花,我不计较

打马从门前走过的人

我已把他的無语

视作深情的歌谣

生命有各自的无奈

你耐心地活着

就好

一年四季

就浇你一点点清水

偶尔去看看

你不秋不夏的叶片

无悲无喜的枝条

也让你看我

歉意的微笑

(邻居的阳台上

正蜂飞蝶绕)

缘分不一定大红大绿

鼓角之外,最深长的是

细细的洞箫

我就这么一点点清水

和一份永远的歉疚

你千万别开出花来

吓我一跳

沙 枣

孤零零站在沙漠腹地

多少年了,不死

也不往高里长

你从远处看

它甚至不像一棵树

那么瘦,瘦得让人惊讶

也挂果。果实又小又硬

挂满果实的时候

就有一个人从远方赶来

爬上树去打枣

榆木棍子落下去

干灰扬起

雨点般的枣粒

直往老黄沙怀里扎

那个人每年都来

他打得很实在

他的关照很有劲

一棍接一棍,就那么抽

横竖不说一句话

那种枣你没见过

那种枣不能吃

那种枣打下来就埋了

那个人在树下埋枣

他没干完之前

夕阳就坐在沙梁上

等他

现 场

一只冷峻的手

指着偌大一个

地球

指着生灵出现之前

人类着陆之后

战乱。流离。

繁华。清寂。

指着皇室的王冠

也指着夕光下

入土的灵柩

岁月换掉面具

依旧被指认

灰烬随风私奔

溃散在十字路口

啊,广大的庸常,无奈

欲望的雁阵啁啾

血以各种方式

流了又流

而幸福不会隐藏足迹

玫瑰死去时

香气还拉着

季节的手……

勘查无所不在

当我伏案写作之际

月光就站在身后

火葬场的烟囱

可以称得上气宇轩昂

城市所有的烟囱里

它最高,高高在上

把僵如劈柴的人体

统统化作一缕烟

决不考察你的追悼会

是何种规格,也懒得看你

抹的什么口红

穿的哪款时装

先来的先上去

在這根管子里

谁也踩不着谁

谁也无须谦让

都要去灰飞烟灭

都要扑向头上那一团

天光

拉 滩

在滩水的暴力下

我们还原为

手脚触地的动物

浪抓不住我们

涛声嚎叫着

如兽群猛扑

一匹滩有多重

一条江有多重

我们 只有我们清楚

是的 这就是匍匐

一种不准仰面的姿势

一种有别于伟岸的孔武

热得嘶喊的汗

一滴追一滴

在沙砾上凿洞窟

船老大在浪上咒骂

骂得无法无天

骂得好粗鲁

轮到我们骂时

我们只仰躺着喝酒

仰躺着 把匍匐报复

为亲切塑像

我把她从词典深处

搀扶出来。我想为她

塑一尊永远的雕像

趁着这个世界还未

完全变硬;趁着我们还有

月色,还会面对烛光

我得抓紧。趁着我们眼中

被她弄出的水迹未干

趁着她曾经抚摸过的事物

还在我们身旁

现在纺织娘可以唱歌了

鸽哨、炊烟、草垛请升起来

我要你们——作为最后的仪仗

我这就动手。请给我援助

如果力不从心

请你们接替着我

从夜到夜,从泪光到泪光

宿命知道

卖轮椅和拐杖的小店

有时整天都无人光顾

店主照样读经、下棋

红尘中,谁会跛?谁会瘸?

宿命知道;宿命会安排时间

叫他们来,领走各自的拐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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