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中平民悲剧意识探析

邱瑾

《平凡的世界》是路遥创作生涯中最重要的小说。路遥从不同的个体命运出发，刻画了不同主人公在同一时代下的不同命运。虽然这些人物命运不同，但他们都有着共同的身份—平民。路遥常常关注平民生活，在其笔下能看到众多平民形象及他们的悲剧故事。在《平凡的世界》中，平民的悲剧有着明显的体现。悲剧往往与苦难伴生，在路遥描写的土地上发生的故事都或多或少伴随着苦难，路遥正是在他所刻画的平凡人物的悲剧命运中传递着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路遥擅长将人生百态细腻地刻画在一点一滴的生活琐碎中，他的文字饱含悲切感，这是半觉醒状态下的犹豫不决与挣扎不安。他笔下的儿女故事几乎都伴随着苦难的命运、悲剧的结局。

《平凡的世界》中的悲剧意识是作家生活悲剧、爱情悲剧、社会悲剧及成长悲剧综合作用的体现，同时也与作家深沉的悲悯情怀密切相关。路遥对这些平民悲剧的描摹凸显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个体特有的痛苦与抗争。笔者拟从个人与社会两个角度入手，详细探析小说中不同主人公的平民悲剧意识，对小说中凸显的悲剧意识成因进行详细分析，并分析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传统社会转型中的阵痛成因，以给个体发展带来一定的启示。

一、个人人生经历之悲剧

当代现实主义作家路遙在他的一系列小说中都不变平民悲剧这一主题。从作家的创作角度出发，观照这部文本中的悲剧故事以及路遥的成长经历，可以发现路遥其实也是现实平民中的一员，他的成长、阅历等对他的创作影响巨大。作为一部现实主义的杰出小说，路遥勤恳地穿梭在各类人群中，刻画出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既有世间众多平凡人的影子，也有他个人的影子。路遥从幼时起就过着物质匮乏的生活，使他承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苦难。在他的成长历程中，最难忘的是物质匮乏带来的苦难，这种煎熬带来的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伴随着他。

路遥出生于小县城的贫寒家庭，从出生到被过继给大伯家前，他在这一段人生经历中承受的主要是物质匮乏的压力。后来，他远离家乡来到大伯家后，虽然物质生活有了一些改善，但精神上的痛苦依然存在。路遥具有较为敏锐的观察力、感知力、思考力，他所经历的沧桑与无奈像极了文本中所出现的各类普通人物。在文中，路遥笔下的孙少安、孙少平缺衣少食的细节能使读者读来感同身受，这是因为作家在成长中同样有过物质生活匮乏的经历。

路遥那平凡得甚至有些悲惨的经历，不仅体现在其童年生活中，也体现在婚姻爱情生活中。路遥经历了美好的初恋，然而由于工作变动使其被女知青抛弃，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丢失了自己的职务，爱情、工作同时受到重创，可谓是祸不单行。后来，路遥认识了另一名女知青，这位女知青与路遥都如饥似渴地投入文学创作之中。虽然两个人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但实际上在生活中两人的性格并不契合，所以路遥有着当时难以实现的爱情理想。《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的不同爱情结局，其实更是作家对自己爱情、婚姻生活的反思与向往。

《平凡的世界》中，田晓霞之死是孙少平的人生悲剧，是美好爱情的破灭，也表明了路遥向往的爱情理想最终崩塌。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美好爱情，不仅是作家内心感受的映射，也是影响作家人生发展的因素。在《平凡的世界》中，个人的悲剧见诸笔端，这些小说人物，虽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积极的个人追求，以及对他人的无私奉献精神，但他们身上很好地诠释了何为“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路遥的这种深刻的眼光也使小说中个体本身的悲剧意识超越了文本的时代意义。可以说，《平凡的世界》集中体现了路遥超越个体与时代的悲剧意识、积极抗争的人生态度、悲天悯人的深沉情怀。

二、特定时代的社会制度

我们发现，《平凡的世界》中既有代表城市户口的田晓霞等人，也有代表农村户口的孙少安、孙少平等人。在当时严苛的城乡户籍制度下，小说中的各种角色成长的环境不同，性格也不相同。在当时，农村户口似乎是一种枷锁与束缚，城市户口无疑是优越的。在城乡户籍制度影响下出现的不仅是文化思想的不同，资源占有的同时，甚至是截然不同的前途命运，拥有城市户口的人成为农村人羡慕的对象—尤其是这种城里人与乡下人之间的鸿沟从小就伴随着普通农民的成长，如孙少安、孙少平，他们很早就懂得了户籍制度下城乡的巨大差异，这种差异既造成了他们的自尊奋斗，也给他们带来了自卑心理。身为农民，容易受到生活保障、劳动报酬分配等的限制，这些限制甚至决定了出身农村的人的命运走向。可见，当时的城乡户籍制度不仅影响了人口的流动，还对社会财富的分配、人生道路的选择等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这种影响对农村人最大。

以孙少安和田润叶的爱情为例。孙少安与田润叶虽然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但双方家庭都清楚，户籍不同、家境不同的两人存在着难以跨越的鸿沟。虽然拥有城市户口的田润叶没有明显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两个人的人生价值与追求重叠，但种种障碍依然干扰着他们，以至田润叶的父亲拆散了两人。在婚恋方面，孙少平与郝红梅的故事几乎如出一辙。最后，有文化的孙少安选择了小学毕业没有太多文化的贺秀莲。这些看似差异较大且令人遗憾的结局，其实是整个社会制度、户籍制度发展的一种映射。《平凡的世界》中的几个女性角色都经历了一段富有黄土高原特色的爱情，但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以悲剧结尾。总之，从社会地位与身份来看，城乡户籍不同的他们之间是有较大的鸿沟的，而这种鸿沟不能在短时间内消失。

三、城乡差异之悲剧

《平凡的世界》的时间跨度是从1975年到1985年，这十年正是中国社会转型期，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路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于是全景式地描绘了陕北这块黄土地上，城市与乡村在十年间所发生的历史性巨变。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城乡之间的交流增多，人与人之间的碰撞增多，城乡差异凸显出来。《平凡的世界》这种建立在宏大创作背景下的故事，恰恰是对平民命运的管窥。

在当时，城乡差异较为明显，农村地区相对贫困。对于出身于农村的人来说，生活存在着希望的同时，也有着挣扎。路遥将自己的成长经历融入农村生活，在小说中艺术性地投射到孙玉厚一家。当时，孙家一家人遭受着贫困的侵袭，但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没有向现实低头，不屈服于命运，这正是城乡差异的具体表现。在城乡差异的冲突下，个体奋斗的命运便蒙上了一层悲剧色彩。

城乡差异，尤其是经济差异、门第观念等落后思想阻碍了社会发展，进而导致悲剧。在小说中，来自农村的孙少平在县高中只能吃丙等饭菜，自尊与自卑心理驱使着孙少平决定了他不跟别人一起吃饭，以免遭到来自他人的鄙视。每次吃饭，饥饿的他都要等别人吃过后再去食堂吃丙等饭，贫穷成为导致他悲剧的重要原因。小说中，在田润叶父亲的阻拦下，孙少安考虑到自己与田润叶千差万别的现实因素后，毅然选择接受分手的现实—即使这个过程他非常痛苦。他明白，与自己有着相同农民身份、相同经济地位、生活习惯相近的贺秀莲才是更好的选择。

时代与社会历史的因素造成了城乡差异，又进一步造成了个体的悲剧。在面对生存、爱情等问题上，他们也进行过挑战与抗争。尽管路遥对小说中的孙少安、田润叶以一种宽慰人心的方式给了相对较好的结局，但也是一种对社会现实隐含的妥协。由此可见，路遥在该小说中对人的价值也进行了一定的深层审视。

四、悲剧之思

《平凡的世界》作为影响深远的当代小说之一，其中弥漫着一种浓厚的悲剧意识。“人活着，就得随时准备经受磨难。”这句话也是对国人千百年来吃苦耐劳精神和悲剧意识的总结。这部小说对中国城乡的全景式表达，冲突迭起，且不完美，但就是小说中这样一群看似平凡又不平凡的人，犹如石子投入水面波澜四起，最后趋于平静。

在《平凡的世界》中，平民悲剧意识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谓的“命运论”等思想。小说中的人物与命运不断抗争，但他们的生活受到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制约和影响。这些因素使得人物无法摆脱自身命运，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在小说中，人物经常陷入绝望和无助的状态，他们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无法改变。例如，田润叶在追求爱情和婚姻自由的过程中，不断遭受挫折和痛苦。她认为，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最终选择了妥协。小说中的人物在面对困境和挫折时，常常感到孤立无援，尽管他们为自己的命运抗争过，但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支持和帮助，最终只能自己承受命运的打击。一方面，这种孤独和无助使人物承受了命运的压力，同时也加深了他们的悲剧意识；另一方面，作家在观照悲剧意识带给人的枷锁同时，又表达了对未来的一丝希望。

在小說中，孙少安作为家中的长子，为兄弟姐妹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牺牲；后来，成功创办砖窑厂使他成了村里第一个发家致富的人。他没有独享成功的果实，而是带领全村人一起致富。虽然因为一个烧砖师傅，他的事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但在这苦难背后磨炼出了孙少安的坚强意志。尽管他失败了，可在坚强意志与大胆勇敢的精神感召下，他仍旧能够有勇气重新面对生活，重新面对未知的挑战。

《平凡的世界》告诉我们，我们虽然习惯了歌颂英雄，但不能忘记每一个平凡人的人生都存在着难以启齿的辛酸与不为人知的秘密，存在着愿意为他人牺牲自我的伟大精神—也许他渺小如一只蚂蚁，但这不妨碍他们精神的高尚。孙少安的妻子贺秀莲因过度劳累罹患癌症，作为孙少安的支柱和后盾，她帮丈夫走出低谷，她像所有传统的家庭妇女一样任劳任怨为家庭付出。路遥对贺秀莲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和怜爱。在贺秀莲和众多小人物身上，我们也看到了路遥那颗悲悯之心。

《平凡的世界》中展示了各个人物在生活中不断地奋斗、挣扎，摆脱逆境的影响，彰显了普通人无论在何种境况下都要靠自己拼搏奋斗的品质，同时表现了路遥对生命的尊重和对不屈服命运的认同。尽管小说中的这些人物的生活很艰苦，但他们拥有强大的内在力量和抗挫能力，使他们能够克服面临的挑战，追求美好的未来。该部小说在阐述具有传统思想的中国人的生存理念时，也强调了自我努力和掌控自己命运的重要性，鼓励读者反思生活，努力实现人生的目标。另外，小说还强调了理想主义和为信仰奋斗的重要性。人物的抗争反映了生活现实的严酷，但也是人类伟大坚韧的证明。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遥突出了平民悲剧意识，揭示了普通人在追求更好的生活中面临的严酷现实，为读者提供了深刻细致的观照普通人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