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人物形象

2023-08-24 14:21钱丽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0期
关键词:黛西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

钱丽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作家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小说以复合性的叙事视角表现了现代化浪潮冲袭下社会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与冲突,被誉为“最精致的结构和设计,写作最完美的作品之一”。小说中风姿独具、琳琅满目的人物形象成为《了不起的盖茨比》艺术魅力的重要源泉。本文即从文本的细部入手,结合荣格的原型理论及热奈特的叙事学等理论,探析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和魅力成因。

一、杰伊·盖茨比:英雄原型的现代重构

荣格的原型理论指出,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所积淀形成的集体无意识,将影响个体的思维结构,并先验性地操纵他们的理解行为,这些“最原始的思维结构范式”被称为“原型”。带有人类共有情感经验的原型被表现在文学领域,經常以“母题”的形式加以表述,其中英雄原型无疑是世界文学中经常复现的一个母题。而《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主人公杰伊·盖茨比,无疑是英雄原型在现代文学中的独特变体。从出身于荒僻的北达科他州的穷困小子詹姆斯·卡兹本摇身变成上流社会的神秘富翁,盖茨比的奋斗经历具有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唤醒了接受者们无意识领域中对身为强主体的英雄的崇拜情绪。

英雄通常具有追逐荣誉和成就的本能,他们通过在成长阶段的生活体验实现个体能力的增值,以强主体的身份获得他者的认同并以此实现集体秩序中地位的获得。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盖茨比形象便显示出强烈的英雄特质:他生来具有“追求光荣未来的本能”,在青年时期便显露出了好学的品质,参战后不但凭借英勇的战绩获取了巨大的荣耀,而且很快地实现了从中尉到上校的阶级跃升。当时,爵士乐时代高速发展的社会掀起了新的造富运动,盖茨比凭借高度的敏锐捕捉到了成功的妙门,并飞速地成为“时代的弄潮儿”,但他的言行举止又保持了传统南方社会的绅士礼仪。菲茨杰拉德借尼克的视角感性地还原了盖茨比的形象:“假使人的品格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成功的姿态,那么这个人身上就有一种瑰丽的异彩……它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永葆希望的天赋,一种富于浪漫色彩的敏捷……”作为富有创造性色彩的成功者,盖茨比的形象俨然具有英雄原型的显著特征;然而,菲茨杰拉德并未使盖茨比的形象严格地依照传统英雄的原型框架进行塑造,他的人格深处仍然存在斯芬克斯式的双重面相。

盖茨比不仅是具有理想主义光环的现代英雄,他的人格结构也存在灰暗的一面,使其迥别于传统文学中的“完人式”英雄形象而拥有了立体的纵深。盖茨比与同伴沃尔夫通过隐秘的手段获取巨额的财富,并拿到进入上流社会的“入场券”,并常常举办铺张奢靡的宴会以彰显自己的财富。菲茨杰拉德并未规避盖茨比英雄形象中的“瑕疵”,而是凸显了他在获取了巨大成功后的空虚与悲伤。盖茨比经常以豪华的宴会和流水般的美酒款待众多的宾客,美轮美奂的宅邸花园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然而,作为宴会主人的他却常隐匿在远离人群的角落中,像是“独自沉沦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在盖茨比看来,财富和名声仅仅是为了重新唤回爱情,却不是最终目的,他愿意付出全部代价来实现自己“美丽的梦想”。这种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主体愿望使盖茨比远非爵士乐时代那些沉湎于财富和享乐中的庸众所能够比拟的,然而在心爱的黛西真的被他巨大的财富和神秘的背景所吸引,从高贵的东卵社区来到他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宅邸乃至于重回他的臂弯后,他对黛西的深切渴望却突如其来地消失了。虽然盖茨比仍然爱着黛西,但他不得不觉察到此前他所执着追求的不过是“他的创造性幻想编织出的美梦,是他激情和活力所造成的产物”,他真正渴望的并非昔日的爱人黛西,而是自己潜意识中向往实现的“美国梦”。

最终,盖茨比在黛西及其丈夫汤姆·布坎南的设计下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死去。虚无的人生结局使盖茨比充满着理想主义光辉的个人奋斗变成了触之即碎的泡影,也使他成了一个典型的堂吉诃德式的英雄—盲目地为了虚幻的理想而奋斗。盖茨比的死亡揭示了他所憧憬的那个“旧的美丽世界”的破灭,也象征着20世纪20年代处于爵士乐时代的社会传统道德秩序的崩塌与重建。形象的内部反差使盖茨比的英雄形象不因其中的灰暗因子而颠覆,反而更加具有悲剧性的审美意味,实现了对传统英雄原型的现代重构而使他成为世界文学中的经典形象。

二、黛西·布坎南:复杂错综的矛盾体

从既往的研究视角中观照《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黛西·布坎南的形象,似乎她只是菲茨杰拉德笔下的虚荣浅薄、冷漠自私的符号化的女性人物,其在文本中的存在意义仅是为了成为主人公盖茨比悲剧命运的直接诱因。然而,纵观文本的细部我们却能看到黛西所具有的饱满的成长曲线,透视她形象内部隐含的错综复杂的矛盾及其衍生的艺术魅力。

我们不难发现,黛西是小说中除了主人公盖茨比外,罕见的具有完整成长曲线的人物,她的形象,经前后对比形成了强烈的互照和反差。青年时期的黛西作为路易斯维尔富庶家庭的小姐,身边拥簇着为数众多的追求者,而她不顾身份阶层的巨大差异而同穷小子盖茨比相恋,此时的黛西尚且充满不为世俗所浸染的纯真。然而,在盖茨比参军离开后,她深陷孤独的泥淖,在家族的恩威交加下她不得不选择与富有的汤姆·布坎南结婚。从此,黛西便堕入了纸醉金迷的繁华世界,她美丽躯壳内的全部思想和意志都变得不再重要,布坎南夫人的身份成为她存在的身份标签。婚后的黛西很快发现,自己的丈夫—汤姆,是个性情粗俗的狡诈之徒,可不具备独立经济能力的现状使她不得不对此装聋作哑,以上流社会中贵妇人的矜持作为“遮掩的面纱”。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黛西逐渐丧失了清晰的自我认知,从纯情美好的少女变为了精致冷漠的世俗佳人。

菲茨杰拉德对黛西形象的描写充满感官化特征,如尼克视角下的黛西带有显著的听觉化特质,在宴会中出现的黛西化身为“一串带着旋律的甜蜜笑声”浮现在文本中,她永远带着兴致勃勃的愉悦,“仿佛她刚刚经历了一件赏心乐事,接下来马上还有另一件正在等待着她”。这种抑扬动听、甜蜜欢乐的声音具有强烈的女性魅力,既带有天真愉悦的感觉,又兼具放纵的甜美,使黛西的美丽具有古典神话中“塞壬”式的超凡魅力。小说中的盖茨比也正如神话中古希腊的英雄奥德修斯般受到了这种魅力的吸引,不自觉地想要向黛西靠拢。菲茨杰拉德并不着意表现黛西形貌或姿容上的妍态,反而从听觉等感官体验的层面塑造其形象,从而引起了接受者审美过程中的强烈感官刺激。黛西前后形象之间的矛盾性,使其成为世界文学史上富有悲剧性的经典女性形象。

同时,黛西的形象并非全然氤氲着悲剧的底色,在上流社会过着如鱼得水的生活的她也可以被定义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甚至对比聪明却天真的盖茨比而言,看似“空有美丽的外表然而内心极为浅薄”的黛西更加懂得生存的智慧。初见尼克时的黛西,全然没有贵族妇女应有的骄矜,她冲着初来乍到的尼克“滑稽又可爱地轻轻一笑”,使尼克几乎是立刻地“感受到了她的美丽并不由自主地对其心生好感”。这种对女性魅力的驾驭使黛西在社交场上几乎无往不利,在她看似天真娇憨的表象下掩藏着世俗的本质。在谈起自己的女儿时,黛西不无伤感地表示倘若她想要获得真正的快乐,就必须当个“美丽天真的小傻瓜”。这正揭示了黛西并非看起来那样美丽却无知,只懂得享受生活并借此打发时光,相反这种天真无害的表象正是她为自己涂抹的“保护色”。当盖茨比的“绅士表象”被汤姆揭穿,他真实的身份得到完全的暴露以后,黛西火速地从旧日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全然不顾盖茨比曾经赋予她的真情,飞快与其割划出分界线;甚至在造成意外事故后伙同汤姆将责任推卸给无辜的盖茨比,利用盖茨比的深情榨取了他最后的剩余价值。天真与精明、温情与冷漠,各种矛盾的特质同时出现在黛西的形象中,使其成为一个具有复杂性的矛盾综合体。这种具有纵深性的人物不仅是虚幻“美国梦”的表征符号,更是爵士乐时代上流社会女性的象征和缩影,其形象在叙事的功能性之外更兼有浓厚的现实主义质地。

三、尼克·卡洛威:不可靠的叙述者

热奈特的叙事学理论揭示了叙事视角,它不仅决定了文本信息的释放方式及程度,更以叙事主体的情感立场和道德判断隐秘地影响着接受者,无形地传递着隐含作者的叙事意图。而《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茨杰拉德有意地选择了“局外人”尼克·卡拉威的旁观视角讲述故事,还原了盖茨比从辉煌走向寂灭的生命轨迹。

叙述者尼克的视角具有统摄性的作用。他受到传统家庭的绅士教育而“对所有人保持着理性的态度,从不轻易地对事情施加判断或干预”,于是接受者们便认为其视点便带有天然的客观性。尼克的特殊身份,使他既能够成为小说中的“隔离观察者”,以旁观的视角还原事件的真相,又能以“直接参与者”的身份探幽人物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当他充当宴会中的听众旁观盖茨比向众多宾客讲述自己的身世时,尼克的叙述却剥离了他虚伪的外壳,指出盖茨比“说起话来咬文嚼字,滑稽得近乎可笑”,根本不可能是出身贵族家庭的绅士。黛西登场后,尼克的旁观视角则还原了她迷人的风姿,同时敏锐地指出黛西的声音“充满了金钱的味道”,将黛西等上层社会的名流和贵族崇尚物质的庸俗面目暴露无遗。同时,作为盖茨比朋友的尼克也能够凭借与其的亲密关系观察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当盖茨比终于使黛西重回身边后,在尼克视角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欢乐表象下的忧郁,指出“令他心醉神迷的物品从此少了一件”。盖茨比对黛西的感情中混杂着对道德完善的旧世界的怀念,而当黛西因金钱向他靠拢的同时,这个虚幻的美梦便也注定被揭穿。

然而,随着叙事的推移,我们越发可以觉察作为尼克的客观叙述者身份所具有的不可靠性。尼克在对盖茨比的旁观中逐渐觉察了他充斥着理想主义色彩的追求,还有他对爱情的天真烂漫与付出,于是他的情感天平和道德评判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向盖茨比倾斜。当盖茨比因身处爱情的旋涡而深陷危境时,尼克的评价不可避免地带有自己的主观色彩,“那些混蛋加起来也没有你高贵”。这种身份的越界使尼克作为叙述者的身份因主观情感的介入而变得不再可靠,从他的身上,我们不难看出隐含了作者菲茨杰拉德的自我投射与叙事意图。同时,以旁观者的身份充当叙事者的尼克也现身于盖茨比的葬礼上,使主要人物的生命脉络变得更为完整,同时亦使小说的叙事轨迹得到完美的收束。盖茨比生前作为身份神秘且挥金如土的富豪,身边拥簇着为数众多的各类人物,然而在他死后的葬礼上出席的人寥寥无几。隐含作者菲茨杰拉德借由叙述者尼克的视野还原了世态的炎凉,使浓郁的反讽意味和批判意图浮现于文本之上。

尼克这个不可靠的叙事者形象也并非全然充当着转述故事的功能性角色,他的形象与盖茨比构成了镜像式的对比关系,表征着菲茨杰拉德对现实问题的观照和反思。离开位居美国西部的故乡而来到东部上流社会的尼克同盖茨比一样受到“美国梦”的精神感召,但他很快地意识到了爵士时代繁华表象下的精神空虚,并有意识地与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当他识清乔丹·贝克充满谎言的爱情时,他并未任由情感主导自己的主体行为,立刻从浪漫的幻觉中恢复自己的理智,并终结了与乔丹的情感瓜葛。相较于盖茨比充满浪漫主义的幻想和冲动,尼克始终保持着客观理性的远观立场,最终从阴谋的角力中及时地抽身而出,重新返归到象征着传统秩序和道德的西部社会中,免于遭受堕落或者毁灭的命运。可以说,尼克是小说中除了盖茨比之外的另一个隐性的主人公,他们以双线并行的方式诠释了菲茨杰拉德对理想主义破灭的哀叹和同情,还有对于保持理性精神和传统道德品质的肯定与倡导。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人物形象深深地植根于爵士乐时代的社会背景。作者菲茨杰拉德赓续了传统文学中的文化原型,同时又引入了现代派的叙事技法,使小說中的人物展现出丰厚的层次性与内在的复杂性。同时,菲茨杰拉德也以人物形象的塑造隐秘地传递了自己对历史的反思,使小说中的人物成为时代的象征物,具有叙事意义之外的深厚现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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