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溪村(外三首)

2023-08-26 19:27胡亮
诗歌月刊 2023年8期
关键词:外一首

风吹走了白色羽毛球,像吹走了痛苦。

风吹来了白色羽毛球,像吹来了幸福。

蜜蜂为油菜花,也为幸福授粉,

幸福便也结出了青玉般

的油菜籽。像两只出壳没几天

的小鸡,他们争抢着,

又喂送着一条蚯蚓。像一对开春

的红蹼树蛙,他们放弃了,

又得到了大地的一丛暗号……

白色羽毛球已被收起,

油菜花和蜜蜂

和无限却不放他们就此离开。

露营记

不管我提出什么问题,这片山林恒以

布谷鸟作答。我用赤脚走过

酢浆草,它们的紫色小花在晚上

收拢

的时候呕吐出了一堆消化不了

的普通话。我说:“从善

如登。”这片山林恒以布谷鸟、

酢浆草和每颗才从虚无中冒出来

的嫩芽作答,恒以无言

作答,恒以每种植物密封在

细胞里面的某种主义

作答。这片山林恒以浅绿、深绿

或墨绿向我耳语:“从恶如崩。”

乱真

“不可含怒到日落”,天色越来越暗,

我斗胆爬上了西山——普通话的耳朵迁就着

槐树和

桉树的方言,散发如乱草引來两只斑鸠

筑巢。西山,一名舟山,

又名船山。有那么几秒钟,

我把肉身划入了伟大的“无知”……

小年夜

我们走出了咖啡馆,走上了长堤——

涪江来天地,不知其起讫,

已然速成为猫儿洲的加绒围巾。

彼岸多榕树,此岸多榕树。

榕树多巨根,多绿叶,仅次于幸福。

下雪了——

榕树果然不凋,

幸福果然被镶上了碎花蕾丝。

潢(外一首)

田小田

在咸和雪白之外,潢是

盐的另一个存在,蹚在来路之中。

后来,卤水被太阳

蘸走,石头錾成的池壁上

只剩卤渍像个旧恋人

还在执拗地盛开。

武东山下,我们曾看她

在时间里干涸,绝对的

沉寂里,仿佛有一声

听不见的“咕咚”从池壁中

不甘地跳出……

有几位女士忍不住

脱下外衣,初夏的正午

一步步被炙烤着,我们

也有了“潢”的煎熬——

在某种漫长的蒸腾里

究竟是谁抽空了我们,成为

不死的废墟。

古城墙

古城墙,还剩那么一截,埋在

城市的角落。

它的沉默,复制出铁狮或者飞龙的沉默。

它曾经的盘旋,围出一座城

三百年的历史和烟火。

有时它也有话要说,体内有刀剑要奔涌,在

几个暴雨夜,它的倾诉和狂啸将自己救活。

是的,那时候它完整的身子被拆卸,被腰斩,

他们想让灯红酒绿的繁华来得更快一些。

现在,当所有的门楣渐渐枯萎,古城墙

最早预料过这结局。

岛城(外三首)

夏泱

今夜无风,树已熟睡。月亮与阳台

悬浮于江面。降低的天空与我平视

江心岛屿,失信于某人的邀约

对岸,一些灯光渐次枯萎

像星星收拢了翅膀

蝉声密集,串联起整个尘世

站在夜赤裸的脊背

平静的江面之下,无数细小漩涡

翻滚,破裂。这中年升起的岛城

掩藏的热望

根越陷越深,被土壤裹紧

登临

我们又一次去山的浩赜中

领受一份信任。在山顶,看夕阳的光斑

一片片飘落下来

和枯叶一同跌入孤独与老境

树干粗壮,但空了一半,自然埋下的伏笔

藏着隐秘定律

几声鸟鸣,拉长了山的寂静。突兀的是

我们的唱和。因疏远而阔大的世界

在山的深处,默默吟诵

这样很好!当尊严成为阳光的一部分

不至感官失迷。即使黑暗压下来

还有月光,为山峰布道

林中书

当我们谈到“饮之太和,

独鹤与飞”,词语倒映在叶片上,人面竹

微微抖动。八角枫继续吟诵

昨晚未读出的诗句。

植物,总能清洁我们体内的暗影。

黄连木,从崖缝中伸出细指

梳理铁石心肠和万缕柔情。它以为的失衡,

不可说。

呵呵,酢浆草的紫色小花睡过了头,

太阳当空,缓缓打开“慢的艺术”。且听……风

穿过纸页与密林。

一个人的春天

这条小路埋伏着野迎春

窃走的一片春色。我脚步缓慢

走在一个人的春天,

取出心中积攒多年的绿。三月,有的树

还枯着。思念掉下的叶子

已风干在时间标本里。两滴泪,别在花瓣上

化成蝴蝶的翅膀。看着它飞走

又有了离别的感觉。

面对一块岩石裸露的伤口,我再次捏紧

自己的悲伤。

秋声的韵脚(外一首)

高余

因果给秋天一个响指,断语

分分合合是母亲的家务

蝉或蚂蚱张扬插曲,而是

要不可记载的水,送鱼虾上岸

掉落的松发提醒疼

也许陷入不明不白的故事情节

追随光的脚步,像期待

暮雪的小诗,荷塘星月

兔耳寻找秋的韵脚

满头青丝渐上霜雪

露营

不想定居但还是被小桥挽留

残垣盛开古朴的花朵,狼尾草和大花金

不能给看不见的翅膀披上黑金

透夜银光倾听浩淼的安祥

放大激动接生晶莹,大珠小珠

沦陷钻叶紫菀春梦

错视白兔钻入帐底

酸模胆汗被无根之水消融

多么期待嫦娥诉讼

无视抽刀断水的坚守,太阳说

露得太多比隐藏太深值赠香蒲

淡定枫香树坚守自我

今夜月明(外一首)

杨泽均

今夜的月有点失眠,还在庭院散步,

细小的牙齿噬咬秋日的落叶,

远山,近水,像深海的鱼群。月光满溢,

它的臂弯搂住一个个仰望。

许多时候,稻花被夏风吹偏。偏回来时

已是一片金黄。今夜的月,是来安抚零落的吗?

好像它也化了妆,面白得像盐巴,

让我们的日子也有了滋味。

此时的月无私,慷慨,大侠般锦衣夜行,

积着厚厚的阴影。这霞光的胎衣,不怕夜色的掩埋。

给我掌灯的人,你站得如此高邈,

不肯接受我的拥抱,为我熬白了头发。

此时,你代替着离人的问候。这盏安然的灯,

将一双双牵挂遥遥照清,暖人的火焰,

从未被秋风吹灭,让我们有了一次虚拟的重逢,

空气中浮游着问候的暗语。

读书

你让你的眼睛,长成纵目神

看向时间烟云,思维星罗棋布的网

让鱼群鳞光闪烁

往往,你接过这一杯陈年的佳酿

从不过期的浓香

填平明日黑洞

春風来时,它翻书的力

如一枚芯片

植进前世今生的余音

这一方住着八音的魔盒

蓝牙和风袅袅

推开夜的皓月星空

此时,你捧在手里的,是一枚

太阳,一粒粒黑子的粮食

令脚下的暗,开始松动

野藤(外一首)

崔怀先

小庭内牡丹、百合开得正好

但依然要裁去她们

几尺芬芳,给一株不知名的野藤

野藤以她星星点点独有小花

的和颜悦色

站在炎夏和凛冬给我们讲课

告诉人类未知的盲处

阳光在野藤的根茎里

支出一团飘忽向上的绿云

引来几栋高楼窗口

向下的目光萍聚。野藤在

春夏秋冬里唱着自己的歌谣

逼仄的视界渐渐朗阔起来

回家

叶的枯黄不是离伤,是我们

眼睛里的一层灰

落叶飘,是叶在把虚空

打开,掏出自己的一生

叶躺进阳光和鸟语花香

隔离时间的薄凉

在岁月的同一站点,走入

谙熟的土壤,在一个

看不见的地方,送绿色回家

等蝴蝶和春花

夜过秦岭

宋涛

随车在川北徘徊

七个多小时

从春雨切换到阳光薄雾

过秦岭后,天确实黑了

弹过的月光,都在让路

高山流水印证过的秦腔

暂息了旗鼓,它们唱过的

上青天的蜀道,苦难

都被揣进那些隧道

亮起一串串灯火

有些路程是睡过去的

另一些是看过去的

那些被眼睛摩挲过的事物

都会发光,无数个夜里

给梦指航

四月的蛙声(外一首)

廖海霞

乡村的时光缓慢地步入四月

空旷的暮色在无边的稻田扩散

一只青蛙吐出春天第一桩心事

上百只青蛙陆续唱起它们才懂的歌

有节奏的韵律顺着风

打破了村庄的缄默

我深爱着这宁静中的喧哗

无数个这样的夜,我的内心跟随着蛙声起伏跌宕

脑子里升起一个窗口

重复播放场景

姐弟仨围坐在桌前听爸爸讲故事

老旧的黑白电视置放身后

妈妈把微笑纳进鞋底

蜡烛吐着圈

烛光溢出窗外

秋殇

当站在楼顶

我不敢俯视万家灯火

夜凉如水,秋雨刺骨

冰冷的仪器审判着我多年低垂的头颅

钢针扎中肩颈每个穴位

一针一针锥刺我每一寸血脉

如果今夜没有流星划过

即使噙着泪水

我也得把生活拔高尺度

金华山记(外一首)

谢德锐

据说

珠穆朗玛峰

已停止生长

这座小山

却快速隆起

梧冈山,烟墩岭

圣者一样的字号

在詩篇里

不断变幻,涪江

塌陷那一刻

壁立千仞

愈加华美、贵重

不断加剧的

造山运动,地质学家也

给不出答案

我知道

那是一个人的

灵魂和骨气

在喷涌

虽千年而不停歇

陈子昂读书台

一本书

洞开,透出血红

倚天而立

一眼窥见

读书人

迈着跬步,还有

秦王的尘埃

武周的秘密

一座山

筑起台基,不高

工部的跋涉

第一次丈量出了

绝对的海拔

长安,被抛在千里之外

一柄杖策

簇拥成松柏

等我醒来(外一首)

刘十三

等我醒来,我依靠的巨石还是巨石,

当然,枕头也是巨石。也可能存在

一种新的可能,我成为巨石的

脚蹼。

天台山向导

——致胡亮

这些来自古代的石头,时间在

它们的头顶移植了青葱。如同

一顶顶假发,遮掩了过去。泥石流

或地震,带给它们撕裂的阵痛。

那只突然蹦出的本地松鼠,从珙桐

到峨眉含笑,从红豆杉到银杏,

每一条抛物线都是一位向导。

将我从一座怪的石峰带向另一座

更怪的石峰。它每一次跃起,

都是对自然的礼赞,而每一次停顿,

则是对我的教化——在散落石头之下,

在涓涓溪水之下,我们能做的

就是俯身而下,不,俯心而下。

落叶思(外二首)

李凯

用树叶热敷,泥土从此拥有杂沓之美

秋虫于石缝间吟唱,白云在跛行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置身原野,在饥饿中

狼吞凉意。每当一片叶子脱离树枝

就意味着树木失去一块牌照

大片杨树叶、柳树叶、银杏叶,驾驶风车

以深秋的时速,编织成远方站台的披肩

我两眼之间是一片未喝过瘾的洼地

容得下跋涉的野象,也收纳过翻浪的鲸鱼

如今我仍被困于镜中,与故乡

进行着僵持谈判。风轻轻拆开一滴眼泪

里面不止有专列在拉运落叶,还有

我不断后撤的童年,以及那些生活里

屈指可数的英雄梦想

戏谑之城

筷子在火锅里疾行,携带深红的瘾

关于清醒,过多思量足以令黑夜逆生

让人欣慰的是,这座城还有草堂、熊猫

和一些醉酒之地。太多人在分岔路口

被智能手机带偏了方向,云团被噪声分割

灯光织补群山,就连眼睛也被短视频霸占

当我们谈及川剧,天气恰好表演变脸

雨声吹透纱窗,闪电搀扶起式微的书籍

在万物追寻刺激的年代,藕片都被辣椒气哭

宽粉紧抱豆芽,朴实的色泽提醒我

目光里应当饲养更多沾有泥土的布鞋

深色春熙路

停留。好奇心成为行者与路程

讲和的条件,我为此隔绝了机械洪流

却将,趴在楼顶的雕塑熊猫,认作

初恋情人。“I am here”,眼睛的波光

注定要输给嘴唇的吻。风重新唱起歌来

火锅店能让新的食客爱上慢生活

那么,嘴唇能否将爱情解释清楚?

这取决于我们承受苦的能力

咖啡是深色、中药是深色,繁华也是

因此,我的腹部应允许我与更多夜晚调包

这样,我也能作为幸存者一员

去参与深色生活,去调制,去与

彩色旅游打卡地和解:停留才是深度的开始

桂树可以挽留吴刚,春熙路亦可缠绵群星

对于月亮而言,它的中年则被推演

于一张不带陨石坑的沙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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