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新闻，杀死印度名校

索那瑜

以印度獨立后第一任总理为名、成立于1969年的尼赫鲁大学，曾是印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教育卓越的代表，许多在国际知名大学任教的大学者毕业于此。2016 年一起假新闻事件后，尼赫鲁大学的社会形象一落千丈，随之而来的是印度国立大学教学与研究品质的快速崩溃。

该起事件是这样的：2016 年2 月12 日，警方进入尼赫鲁大学，以“叛乱罪”逮捕刚选上的学生会会长康海亚·库玛。警方坚称掌握充分证据，证实康海亚曾在校园中带领同学呼喊“反国家”的口号。以重罪逮捕学生会长，新闻很快成为全国焦点。

事件起因是，2 月3 日，学生组织“民主学生联盟”举办了一场文化活动。几天后便是阿夫扎尔·古鲁的死刑执行3 周年的日子。此人是2001 年印度国会爆炸案的主犯，但他的死刑决定过程，受到人权团体、法界与学界的质疑，《微物之神》作者阿兰达蒂·洛依称之为“印度民主的污点”。

于是，民主学生联盟举办了这场反对死刑的活动，却遭右派学生团体ABVP 闹场起冲突。次日，Zee 电视独家揭露尼赫鲁校园内的“反国家”行为，影片中，康海亚带领群众呼喊分离主义的口号。媒体公审两天后，学生会长康海亚被警方逮捕。

证据由Zee 电视所提供，播出后很快被另一家媒体证实是经粗糙手法剪接而成的假新闻。康海亚实际上是在“另一场活动”上，他热情呼喊的口号是无涉分离主义的“解放贫穷”“解放婆罗门主义”“解放资本主义”“解放种姓阶级”。影片音轨遭置换，那些“反国家”的口号是由戴着口罩、无人认识的校外人士带头呼喊的。这起“假新闻真逮捕”的事件，其后续更惊人。

康海亚遭逮捕后在法院出庭，支持执政党BJP的律师率众高呼“叛国贼滚去巴基斯坦”，并在“法院内”围殴康海亚，以及现场的师生与媒体记者，法庭警察袖手旁观。殴打事件再度成为媒体焦点，中央政府并不谴责暴行反而一再重申打击校园内“反国家分子”的决心。惩罚反国家分子的讯息，从象征国家秩序的法律殿堂向民间发送，不久便有群众持棍闯入尼赫鲁大学老师的演讲现场打人。

各国学者联名支持尼赫鲁大学，国际媒体对此更提出严厉批评，认为莫迪政府“威胁民主”的做法“才是最严重的‘反国家的行为”。不久中央宣布，各大学即日起在校园升起国旗，以表达“团结与整合”。但莫迪本人无视一切负面声浪。

在那一段时间，我到医院看病，跟医生说自己在此读书，医生第一个问题是：“哪一所大学？”当我说出名字，他松了口气说： “还好不是尼赫鲁大学。”而就在前一年，当我与签证面试官见面聊天时，面试官还很骄傲地告诉我，他是尼赫鲁大学的毕业生呢。

几乎在一夜之间，这所大学成为全民公敌。此后，老师们辞职的辞职，转行的转行。亲眼看见这个过程，我不禁感叹，面对决心以大学为敌的执政党，大学这个殿堂其实是不堪一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