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荣散文诗论
——以《执灯而立》为例

2023-09-01 05:08张开翼
湛江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周庆荣散文诗文字

◎ 张开翼

周庆荣是我们敬重的知名散文诗人,著有作品集《有理想的人》《预言》《有远方的人》《有温度的人》等。《执灯而立》是他最新出版的诗集,代表了他最新的思想和成就。我仔细阅读着、思考着,渐渐融入了他的文字当中。

周庆荣为我们打开了他的世界和我们心向往之的未来。他的文字承载着他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和审美情趣,每个文字都能代表他最基本的理想和渴望。在梦想与现实之间,在此岸与彼岸之间,他是一个不倦的摆渡者和守夜人。他的窗前,星星很少;他的午夜,没有掌声。好在他有散文诗相伴。好在他热衷于在孤独中与黑夜对话。

我愿意是又一个善良的人。

手里捧着一颗能够在黑暗中发光的心。

任何黑暗都会有坐在黑暗中的人。

你是否有明天,

取决于你是否有一颗黎明的心。

这两句话被放在封面和封底的显著位置,同时结合他的其他书名中的关键词,“理想”“预言”“远方”“温度”来考量,不难发现他的人生态度和行文理念。他有意把《黎明的心》《向藕致敬》《坐等黎明》《夜读者》等篇章放在靠前的位置,显然大有深意。他是一个乐观旷达的智者,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艰难险阻的准备。至此,《执灯而立》一书的中心主旨和思想要义便凸显出来。

就散文诗的写作而言,发现性和探索性尤为重要。尽管困难重重,如秉烛夜行。诚然,经济的飞速发展,带来人心的浮躁,迷茫和急功近利。散文诗该如何与时俱进,创新求变,拒绝过度描摹和人云亦云的重复,以及“浅抒情”“伪抒情”“同质化”,转而在“诗性”“陌生化”和“思想性”上下功夫。周庆荣在此做了许多有益的尝试,且颇具启发性和引领性。

他在《格物、及物、化物及其他——我的散文诗观》一文中给出了解决“困疾”的“药方”。

针对“焦虑症”,他给出了“散文诗的根部属性是诗”。针对“空泛虚蹈”,他给出了“格物、及物、化物”的方法论。针对“过度描摹和轻易抒情”,他给出了“以思想和本质的发现进行诗意的呈现”。针对“唯美、抒情和密集修辞”,他给出了适当“压低”和“节制”,并坚持思想性这一个根本点。这些诗论皆是周庆荣多年来的所见所想所思所虑之后的良言。这些发自肺腑的良言灯塔一样,为后来者、迷茫者、悲观者、怀疑者带来了一缕曙光,一抹亮色。

周庆荣是一位治学严谨的诗人,我曾有幸聆听过他的讲座。他睿智的目光和磁性的话语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我的散文诗观,是我一生要遵循的纪律”。这话,我信。

翻看这本新书的目录,排布着他近四年来的诗作。他没有刻意分类,只把相对集中的二十章“观画”诗做了小组性的分散,以求视觉上的轻松和舒适。这是一本沉甸甸的,很有质感的书,总体黑色调上的烫银,配合书脊上的小块烫红,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有如灯光,有如星星之火。这本书处处体现着周庆荣的工匠般的细致入微和雕琢意志,比如书中所有篇章的句首都有意不空两行,包括题目一律左对齐,从形式上与现代诗歌保持一致,体现“散文诗的根部系属性是诗的”的理念。他的几乎所有的篇章都遵循着“格物、及物、化物”的写作实践,做到并完成其“对目标事物的本质进行诗意的呈现”。他的文字没有凭空想象或不切实际,他的文字都是他的感悟和顿悟。他的文字都被他捂热过,都明显带着他的体温和现场潮湿的呼吸。比如,《沙漠上的烈士》写于托勒海沙漠,《坐等黎明》写于未来园,《祝酒辞》写于仁怀,《线装的思想》写于遵义,《兰笋山》写于松江,《唯有人性不可再被挥霍》写于响水,《水墨西塘》写于嘉善,《辨别自己》写于三亚,《昆仑山》写于格尔木途中,《母亲与荷花后的本质》写于大兴飞行途中,这些篇章都是在场写作。在此我想说的是,写作有时往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感受,捕捉住那个时刻的兴奋点很重要。周庆荣无数次书写着故乡苏北废黄河两岸的风物,让我们得见他骨子里浓重的乡土情结。

蒲草到了七月,抱槌而立。

什么样的环境让草一样的植物心如铁杵?

太阳当道的时候,蒲槌的结构一个月后就露出真相。

它们其实就是一粒又一粒的绒毛,柔软、胆怯和分裂,

他们是空气漂浮的絮。

我凝神看蒲。

这些大草走出通常的匍匐。

风雨交加之时,它们抱槌而立。

——《雨中观蒲》

蒲草到了夏日会结出硬硬的棒状果穗,“抱槌而立”这一细节描写颇具有唤醒性,勾起了我关于故乡疼痛而美好的记忆。我曾用蒲槌敲过自己的脑袋,咚咚咚像敲木鱼。“抱槌而立”仅此一句,便写活了蒲草的神韵,逼真传神,倍感亲切。对这一经典细节,周庆荣当然会紧紧抓住,持续突出、放大。“心如铁杵”是一句新颖的比喻,形象又贴切,写出了“蒲槌”的硬度和质感。这章诗作很具有代表性,有诗意,有思想,语言简洁有力,收放自如,精略得当,写出了蒲草的那种孤绝站立的姿态。而这种姿态与“执灯而立”的姿态是相同的。

周庆荣还非常注重语言的打磨和甄选,已然形成了他自己的鲜明特色。他鲜活的自带烟火味的文字大大激发了读者的阅读欲。如“毡帽形状的粮仓”,“红月亮,你是太阳在冬夜敲在天空的钢印”,“石板街的路是怎样的磨刀石”“黄河水便是我眼前最伟大的舌头。两侧的山脊被正午的阳光照亮,他们是石嘴山醒目的法令纹”,“风吹起地幔”,“雾仿佛日出前的化妆品”,“海南岛,你是人们冬天的暖手炉”等等。周庆荣的诗作里充满了大量的,这种带着灵性的句子,充盈着机智的狡黠和自嘲的戏谑。这些都是我喜欢并能持续愉快阅读下去的原因。

很喜欢周庆荣的平静叙述的语境。那种写随笔日记的随性而为,氤氲着一杯酒或一盏茶的惬意氛围,那种缓缓的、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他的文字有温度,也有态度,从不拖泥带水,含含糊糊,他的爱憎全部摆在他的字里行间。他的诗作几乎都以第一人称介入,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带着一种面对面的亲切感,更易于设身处地交流,毫无隔阂地唤醒了读者的内心感受和思考。

高原的夕阳哭红了眼睛。

雕像塑起英雄的图腾,英雄是一位普通的善良人。

经常有将要老死的羚羊,把它的身体趴成最后的祭祀。

好人终于能够在死后光荣。

——《守护人》

羚羊死了。守护羚羊的人也死了。他们彼此完成了献祭。正义与邪恶,保护与戕害,关于自然,关于生命,关于未来,关于人与人,关于人与自然的诸多问题一起袭来,大山般压向读者的感官神经。此刻,诗人退到文字后面,沉默地注视。他只负责呈现和打开。他隐蔽着内心激烈的感受和淡淡的无奈。但阅读者能看见他文字的机锋和核心。

后来的马谡太多,武侯祠的主人再也斩不完。

太空吐出残阳,如在吐血。

——《武侯祠》

寥寥数语,言简意丰。有血有肉有骨头,有阅读的快感和惊喜,这样的文本将生活的真实化为诗句的平仄,大有嚼头和品砸。周庆荣有超强的概括能力,看问题角度新,见解也新,真正做到了“寓极味于平淡,融自然于己思。”

《执灯而立》共计一百五十章。其中,一百一十章都写于凌晨。凌晨泛指午夜零时至六时,而这个时间段,正是人睡得最香,睡眠质量最好的时辰。周庆荣却翻身下床。有时他坐于灯下,有时他趴在窗畔品茗、抽烟或小酌。有时不开灯,他干脆站在黑暗里沉思默想,或夜观天象,准备“预言”。这些都是我的猜想,答案或许很简单,就是因为“腰椎旧疾复发”而失眠,索性我行我素,随意为之,并成为多年的习惯。好奇心较重的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其实他早就说过,“我是主动的无眠者”。我们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现在是午夜。月色下的意境仿佛我必读的书目。

读遥远的灯火如豆,读海浪的咆哮代替了细雨霏霏的叹息。读窗外矗立的树干俨然人群中凛然的骨头。

我读夜,读出月色。

在日子的蹉跎中,能够读出希望的一定属于午夜依然醒着的人。

——《阅读者》

周庆荣把夜深人静时的写作看成一种清修,一种生命的惯性。他就是博尔赫斯所说的那个“上帝的抄写员”。他要写尽对大千世界的热爱,悲悯,希望和荣辱。

周庆荣的窗口挤满分岔的夜色,他的孤独踩着生铁啃噬着他。他分辨着夜的天籁——有细若游丝的寺庙的钟声,有婴儿奶油味的啼哭,有虫鸣唧唧和汽笛声声,有蜘蛛放下银丝黏住月光……他发红的眼球密布网状的河流,他的思绪奔跑得很远,他的瞳孔上刻着一盏灯。惯常于失眠的他隐隐约约具备了某种佛性。他先自觉,然后觉他;他先自度,然后度人。他深知生活的疼痛和磨砺的必要。他看见来自彼岸的光的昭示。他用思想洞穿了黑暗。他甘当人梯或渡船。他要帮助那些坐在黑暗中的人——善良的人,有理想的人,有温度的人和有远方的人。他捧出一颗心灯。他站在船头。他划动桨橹。他被黑暗染得更黑。孤独时分,他为我们颂唱着那位印度诗人的诗,以示敬意。

“谢谢火焰给你光明,但是不要忘了那持灯的人,他是坚忍地站在黑暗当中的呢。”在凝神思索间,我隐约看见一个夜的摆渡人正执灯而立。他的法令纹是一道门。他正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凌晨的孤独。

写到最后,我想借用王幅明先生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语:“优秀的诗人具有独立的思想和艺术品格,是美的发现者,创造者和传播者,社会良知的捍卫者。其作品都是独创的。既有审美价值,又有思想价值,两者是高度统一的。读这样的作品,心灵被无形的灯盏照亮,在潜移默化的审美享受中得到了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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