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的书风渊源研究

2023-09-06 06:42陈磊
中国书法 2023年5期
关键词:题刻书风

摘 要: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数量众多,风格面貌多样。唐人题刻的书法艺术价值较高,既有受到欧体影响的高水平题刻,又有唐之前书风的延续,不一而足。宋明帖学风格也反映在题刻中,书风多样。明人题刻笼罩在台阁体的影响下,清代与民国的匾额多浑厚遒丽。这些题刻还保存了众多历史名人的书迹,是认识书法史和历史人物的重要材料。

关键词:彬州大佛寺石窟 题刻 书风

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各类材料二百五十余通,有关该石窟题刻艺术的探讨并不多,尚未能形成对这些题刻艺术包括书风渊源与书法艺术的整体认识。早期以清人金石学的研究成果为代表,主要有著名金石学家叶昌炽所撰《邠州石室录》。虽然先前有陆心源、毛凤枝等人的金石学著作中收录了彬州大佛寺石窟的题刻,但并未有其他阐释。《邠州石室录》则对其中数通题刻的书法艺术作了分析,主要集中在唐人题刻部分。如对『《心经》殘刻』『李齐妻武氏造像铭』『房亶造像』『阿弥陀像赞』等唐代书法精神的点评,另有对宋代『残题名』『宇希大同云鹏题名』『董祐题名』的简单点评。[1]其后的题刻书法风格研究,主要有两篇论文:一是李凇先生论文中对彬州大佛寺石窟大佛洞主尊背光『大唐贞观二年(六二八)十一月十三日造』纪年题刻的分析,言『贞观』二字有笔画的增减,『年』字的结体是北朝风格,整体看属于浑厚圆劲一路,为初唐书风。[2]二是李裕民先生论文中言『滕宗谅、程戡、王素书法世颇罕见,此石刻题记为宋人书法提供了很少的实物资料』[3]。笔者亦撰文探讨『武太一题记』题刻中所反映出的典型欧阳询所书《九成宫醴泉铭》的艺术特色。[4]整体来看,对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艺术的研究较少,尤其是相较于探讨彬州大佛寺石窟窟龛形制与造像样式风格的较多成果而言。

本课题的相关研究较少,其原因有二,客观上是因为题刻尚未得到整理,无法窥见题刻的全貌;主观上则是人们多认为这些题刻并非书法名家所写,面对中国书法史的群星璀璨,这些题刻在书写高度上似可以忽略。

当然,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是有独特的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的,主要反映在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这些题刻是书法传播史的重要一环,是佐证书法传播力、影响力的重要材料;以唐人题刻为例,有数通题刻明显反映了其所受到的欧体的影响。第二,这些题刻保存了历史名人的书法,可能是历代所仅存,具有填补史料空白的重要价值。如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中有较多的宋代名人书法题刻。第三,这些题刻是研究关中乃至陕西地域书风的重要材料,反映了不同时代地方书法的风格;同时,又因古邠州地处交通要道,过往官绅频繁,所留下的相关题刻也为其他地域书风的研究提供了材料,这方面以明人、清人的题刻最具有代表性。

一般而言,非著名书法家的题刻在纯粹的书法创新意义上并不具有太高的价值。或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叶昌炽所撰《邠州石室录》中对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的分析主要从历史学角度展开。对这些题刻的解读,不能单纯以书法艺术价值的视角评判,而应将其放在书法史的脉络中作书风的考察。笔者在全面整理并分析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材料的基础上,结合所完成的《〈邠州石室录〉校注》《〈邠州石室录〉补遗》二书对题刻材料的考释,以原石及拓片为直接的视觉材料,[5]尽可能以那些保存相对清晰的题刻文字,作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的书风渊源与书法艺术的研究。因题刻的拓片仅有一种,并没有其他版本可作参考,所以参照原石是必不可少的。

唐人题刻的多种风格

就书法艺术而言,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最具价值的部分当属唐人题刻。这些唐人题刻多有界格,字数较多,书写谨严。整体来看,彬州大佛寺石窟的唐人题刻多处于典型唐楷面貌尚未成熟的过渡阶段,或是杂糅北朝墓志书风而温润精丽,或是带有强烈的写经体风格,或是因刻石而颇有雄逸之姿,或是受到『二王』、欧体的影响而水平较高,或是年代久远而带有历史的沧桑厚重。

受到欧阳询书体影响的唐人题刻在题刻密集的千佛洞中,最早的一通题刻当即『武太一题记』。该题刻的书风具有明显的欧体风格,尤其是与陕西麟游欧阳询书于贞观六年(六三二)的《九成宫醴泉铭》中的单字有明显相似之处。虽然『武太一题记』题刻的刻字多有残缺和风化,在点画上没有《九成宫醴泉铭》的精致细腻,但瘦硬而温润、竖画中宫靠拢的特点却无二致。该题记的时间大约是在上元元年(六七四)八月廿日,[6]在时间上晚于《九成宫醴泉铭》仅四十余年,在空间距离上仅七十公里左右。欧阳询的书法盛名广著,推测当时也可以见到诸多欧阳询的书法真迹,武太一作为豳州长史,在整个彬州大佛寺石窟唐人题刻诸文职事官中等级最高,书学欧体甚至家藏欧阳询书法、将欧体的典范《九成宫醴泉铭》作为题刻的首选字体就不足为奇了。『武太一题记』的书法艺术水平较高,结合其或为武周皇室子弟的身份来分析,反映出京城新潮书风向关中外围传播的现象。

千佛洞中略晚于『武太一题记』的第二通题刻是『房亶造像』。叶昌炽言『书法遒丽,亦有初唐风格』。[7]该题刻也带有欧体的瘦硬劲利,只是在结体上尚不能如『武太一题记』般毕肖于欧体。此刻与个别其他题刻如『元思叡造像』一样,在横折竖的转折处虽并无单独的折笔,但转折处亦有刻意夸张,形成一个横向上的凸点,这似乎与刻工有关系,略显不自然。『崔贞臣造像』亦属于受到初唐楷书影响的题刻,右斜上倾斜的结体,已是初唐楷书尤其是欧体楷书的特色了。

唐之前书风在唐人题刻中的延续

唐人题刻多带有较强的北朝碑石、墓志与写经的特点,这是唐朝建立不久前朝书风的惯性延续。数通题刻尚未以比较典型的唐楷风格来写,这或许是民间书工、刻工写刻的结果。

位于大佛洞背光左肩的『大唐贞观二年(六二八)十一月十三日造』题记,是整个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中最早的纪年题刻。关于该题刻的书风,李凇先生已经做了很详细的讨论,此处不再赘述。

在初唐咸亨年间的『温室洗浴众僧经』题刻中,前三行字保存相对完好,也可以窥见其书写所包含的浓浓的前朝书法笔意。如横线多采用露锋起笔、一拓直下的形式,与典型唐楷的藏锋起笔和顿挫收笔不同,这是魏晋楷书的风格形式;此外,竖笔并未完全垂直,整体的字形呈扁方状、具有下压感,保留了隶书及隶楷的结字特征,与典型唐楷结体竖长、方硬拓展的外貌不同。

另有个别笔画特征,则反映了北朝碑刻的特点;如横折的笔画,唐人的折笔是将折的笔画放在竖笔的加粗处理上,而此刻的折笔如北朝碑刻一样单独强调,在横竖之间多了明显的折笔笔画。

『《心经》残刻』,叶昌炽言其『体势遒丽,界画精严,初唐能品』,时间上与上一『温室洗浴众僧经题刻』约略同时。[8]该题刻相较于『温室洗浴众僧经题刻』,楷书结体明显,而运笔上以隶意为主,撇捺多带有八分之意的分挑。显然这也是初唐风格的反映,即楷书的结体加隶书的用笔,或隶书的结体加楷书的用笔;个别字有似于北朝《张黑女墓志》的风格,但整体来看楷书的味道已远胜于『温室洗浴众僧经题刻』。

初唐楷书背景下多种书风样式的杂糅

其后题刻中,楷书意味越来越浓,如长寿二年(六九三)的『神智发愿文』、长寿三年(六九四)的『李承基造像记』等。但整体来看,题刻仍未形成初唐四家楷书的面貌,還仍是魏晋南北朝楷书的形态。

另有两通题刻,叶昌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一为『李齐妻武氏造像铭』,叶昌炽言『剑弩蹶张,森如武库,譬之劲翮凌空,绝无翩翾之态』;一为『阿弥陀像赞』,叶昌炽言『字体精严,有唐经生风格』。这两通题刻亦是唐人题刻的典型代表。惜『阿弥陀像赞』损毁风化严重,十不存一二。『李齐妻武氏造像铭』保存尚好。二为题刻书法风格皆带有较强的『唐经生风格』,即在点画及起始、转折、波挑上,多有顿挫、方硬的强调,个别笔画又因书写速度的需要而带有行书笔意。综合来看,似乎杂糅了北朝碑书、墓志而兼具行书的用笔,已经呈现出了接近欧体的风格特色,当然也可能是受到了欧体等初唐楷书风格的影响。

唐人隶书题刻中初唐隶书端正风格的映射

彬州大佛寺石窟唐人隶书题刻有二,一是『豳州司马汉川郡开国公造像残碑』,一是『彭城县主造像』。

题刻时间皆是长安二年(七〇二),二题刻人是夫妻关系,一是李唐子弟,一是武周子弟。二题字或是由同一人所写。

这二通题刻,虽为隶书,实则是楷书结体与隶书用笔的结合。尤其在横折笔画中,仍是楷书的特征,对转折有特别地强调。更似楷书的结体、颜体的线条、八分的波挑相融合而为一。相较于汉代隶书的扁方状波折之势,已改为端庄、圆满、丰丽的八分波挑之态,至玄宗时达到高峰。此二题刻即是唐代隶书形态的初现,已预示着唐代典型隶书风格的出现。

颜体风格在唐人题刻中的初现

唐人题刻主要集中于武周时期,其实尚处于初唐,带有初唐书法和题刻的特点。而另有数通题刻处于盛唐、中唐阶段,其中一些受到了颜真卿书风的影响。

一通是宝应元年(七六二)的『刘敬芝造像题刻』。该题刻中个别字虽然仍有横向凸点的强调,但整体已经变得浑厚、圆润,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折钗股。在大的风格上,应是受到了颜体的明显影响。具体来说,第一,用笔圆润苍劲,用笔、结字皆多圆势,与早期题刻中的方折、方硬、劲逸风格不同;第二,竖勾、横折等笔画多外拓,形成膨胀的张力感,这是典型的颜体的特征;第三,捺画圆润遒丽,既有燕尾之姿,又有圆劲之态,为颜体之特色。

总之,不论是从结字还是用笔,或是所呈现出的审美风格,都已经是颜体书风了。

另一通是大历十二年(七七七)的『王楚广造像题刻』。该题刻与『刘敬芝造像题刻』有较多相似处,如整体风格的浑厚、圆润。在结体上,结字舒展、宽博;在用笔上,圆浑厚重而内蕴筋骨。在接近颜体书风上,比『刘敬芝造像题刻』更进一步。颜体书风基本取代了拙硬的北朝书风与瘦硬的欧体书风而成为主流,并一直延续在历朝历代的题刻中。

『二王』书风的唐人题刻一则

在众多唐人题刻中,开成元年(八三六)『应福寺西阁功德记』是仅有的行书题刻,受到了『二王』书法的影响,尤其是带有较强的《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的书风特点。

该题刻自左往右书写。这种书写的分布方式,唐人题刻中另有宝应元年(七六二)的『刘敬芝造像题刻』、考为永泰元年(七六五)前后『阿弥陀像赞』;唐人题刻分布方式的变化,出现在安史之乱(七五五—七六三)结束前后,不知与安史之乱是否有关系。

该题刻有《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的使转与向背特征,结字萧散,又有高古体势。但在用笔上却将王羲之书风中的用笔粗细与结字多变化作用笔厚重与结字端庄,这种变化可能与唐朝隶书的新变一样,都是受到了唐楷结体和用笔的影响。仍然可以看出来,此题刻结字灵动而不局促,用笔沉稳而变化丰富,是体现王羲之书法风格的、写刻艺术水平较高的唐人题刻。

宋人题刻中的楷书风貌与晋唐融合书风

彬州大佛寺石窟的宋人题刻遗存数量最多。与唐代题刻身份主要为长安及豳(邠)州本地人不同的是,宋人题刻的作者来自全国各地,尤其是宋代宫廷官员。

因此,这些宋人题刻的多样面貌,反映了不同的书风渊源。得一斑而窥全貌,这些题刻更是了解宋人书法风格及其艺术成就的重要材料,也是反映宋代一般书法史的重要材料,可以重新认识宋代书法艺术的整体风格和平均水平。另外,所保留的众多历史名人的书法题刻,可补书法史及历史学之不足。

欧体等初唐楷风影响下的宋人题刻

唐人题刻的面貌多样,但整体来看包括唐之前的碑刻、墓志、写经体等风格以及典型的唐人书风;这些风格的杂糅也延续到了宋代的题刻书风中。部分宋人题刻,带有初唐题刻的某些印迹。这些印迹包括如下几个方面:第一,个别字的横折笔画中有横向凸点的强调。这样的特征在初唐早期题刻中普遍存在,应与刻工的雕刻有关,如『王冲题名』等。当然,这样的字不多,只是初唐楷风的偶然遗存。第二,『赵威题名』中很多笔画仍然是魏晋南北朝书写的特征,最典型的是横笔露锋起笔、运笔一拓直下的方式,中间并无顿挫。虽是楷书的结体,但却带有朴质的特点,笔画介于《张玄墓志》与楷书之间。第三,欧体的结体审美在题刻中有较强的体现,只是有失结字的瘦劲谨严。宋初题刻多楷体,但这些楷体无法对应具体某一名家的楷书风格,而似是多家的杂糅。如露锋下压起笔属于魏晋楷书的写法,末尾的顿笔带有写经体的特点,竖笔起笔顿挫而中间内收又似欧体的笔画特征,点画方硬似碑书的风格,字形瘦长又是唐楷的典型结字。这些用笔和结体特点明显地反映在『王沿题名』中。此外,还有『蒲庆隆题名』『辛久皋题名』『张植题名』等。

另有一通题刻『汪辅之、魏广题名』,亦是典型地受到初唐楷书的影响。从结体来看,是褚体书风,与传为褚遂良的《倪宽赞》《阴符经》在结体、用笔上有较多相似之处,只是此题刻多保留了褚体之风而消减了劲拔之貌。在这一层转变上,与宋代雕塑中的吴道子画风有相似之处,即在宋代雕塑中将吴道子『吴带当风』的样式保留了下来,但用笔雄壮的气韵却消失了。褚体原有欧体的影响,方劲之处有欧阳询笔意,同样此题刻也在方硬质感上有欧体的审美特色。

题刻中的典型颜体书风

颜真卿书法的出现标志着唐人楷书的完全成熟,一改世人皆学王字的局面。颜体及受到颜体书风影响的题刻比比皆是,在中晚唐的题刻中出现后,普遍延续到了宋代题刻中。这些题刻中的典型的颜体书风,明显继承了颜真卿晚年的书法风格。在结体、用笔上都较为端严、统一的颜体书风题刻有『安頔题名』『范恢题名』等。

『安頔题名』字体较大,通幅气息连贯统一。在结字上宽博雄浑,又内敛克制,刚劲内蕴;用笔上浑厚圆润,笔笔中锋,多沉稳凝重。这已经是颜真卿晚年《颜家庙碑》的风格特征了。『范恢题名』一如『安頔题名』,但又在行笔上多了一些逸笔,即个别笔画的行书笔意。另有数通题刻,也带有较强的颜体特征,如『王素题名』『李宽题名』『刘尧咨题名』等。

题刻中颜体与柳体书风的结合

颜真卿与柳公权书法代表了唐代楷书乃至整个古代楷书的巅峰。柳体与颜体有相似之处,如开博的结体、横细竖粗的笔画、横线起笔与收笔的顿挫、点画和转折的特殊强调等。当然,两种字体又有不同之处,如颜体的浑厚与柳体的方硬对比鲜明。在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中没有单独的柳体风格,但有以颜体为主而带有个别柳体特征的题刻。这样的题刻有『王稷等题名』及考为宋人题刻的『史舜封题名』等。

『王稷等题名』题刻中,以颜体风格为主,笔画厚重,用笔多圆润饱满,点画雄浑。横折竖的竖笔虽然也是用笔粗重,但或直折直下,或直折内斜下,并非颜体的用笔特征,而是柳体的细硬审美。而个别笔画如丿笔少顿挫而直挺、瘦硬,在众多粗壮圆润的线条中比较显眼,这是柳体巧饰之体的特征。当然,整体来看此题刻依然是以颜体书风为主导的。

『史舜封题名』较『王稷等题名』的柳体之风更浓,甚至可以说该题刻是以柳体《神策军碑》风格为主,而在个别用笔上有颜体特征。此题刻与《神策军碑》一样,结构严整,而骨骼开张、平稳匀称、刻写精良。但与《神策军碑》所不同的是,此题刻用笔圆润厚重,多圆劲,应是受到了颜体的影响。当然,整体来看此题刻仍然是以柳体书风为主导的。

少谨严、多意趣的宋代楷书题刻

彬州大佛寺石窟的宋人题刻以楷体为主。就书法史来说,宋人楷书难以达到唐人楷书的精谨端严。但宋人尚『意趣』,行书成就最高,这不免影响到了宋人楷书,也呈现出了虽非谨严却多意趣的特征。

宋人题刻少唐楷的精谨端严,具体如下:第一,结体上并非完全来自唐人楷书。宋代或因帖学兴盛、注重行书、推崇魏晋,所以在学书上只将唐楷作初学所用,甚至在学习中也吸收了魏晋南北朝楷书、碑刻、墓志及写经体的结体风格;这自然导致了唐人楷书宽博、开张、谨严等诸多典型特征未能很好地反映在宋人楷书题刻中。代表题刻如『伯庸题名』『王冲题名』『王素题名』『陈述古题名』等,其中如『王素题名』,显然是颜体的影响,但多稚拙,无法达到颜体的工整与谨严。

第二,在用笔上,起笔、行笔、收笔多有顿挫感与粗细变化,但少了成熟唐楷的含蓄、精纯与统一,如『王素题名』等;而在点画上,也没有唐楷的姿态经营,颇多雷同感;在笔画的呼应关系上,因对晋人行书的学习而强化,使得或有纤丝连带,或有俯仰之姿,宋人楷书增添了行书的笔意;当然,这也形成了别样的书风,如『刘几、廖浩然题名』『邓永世等题名』等,已是独具面貌的宋人楷书题刻;结体相对工整的如『程戡等题名』,结字工谨,用笔连贯流畅。

宋人行书题刻中的晋唐融合与尚意书风

宋人行书成就最高,所形成的尚意书风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尚意书风其结体和用笔是晋唐书法融合后的结果,既有唐人楷书的端严,又有晋人行书的韵致。在彬州大佛寺石窟宋人题刻中,有数通行书题刻;与宋代其他行书一样,这些题刻的结字是楷书的结字,但在运笔上却体现着行书的笔意。

『张太宁题名』是明显的唐人楷书的结体,笔画也多是唐楷的书写方式,但其笔画的使转、连带关系、波折变化等都使得题刻呈现出明显的行书风格。两通『宋京题诗』,亦都是行书风格,与『张太宁题名』相似。

书写工整而劲健有力,带有宋四家的结体特征和笔画痕迹,其中竖折勾的写法为米芾所常用,而变宋四家的欹侧向背为工整劲健,即用笔上的劲利与结体上的端庄,这也是晋唐书风融合后的结果。

宋代名家书风在题刻中的直接体现

北宋书法史上的四大名家苏、黄、米、蔡,他们的书风流传也影响到了該石窟题刻的书写,具有明显的名家书风的特点。

『陇西朋甫题名』,相较于晋唐融合的宋人行书题刻,又增加了更多的提按动作和结字的欹侧变化。这种变化特征似是以唐人运笔作米芾的结字与章法,仍属于『二王』一系的书写方式,而尤多欹侧之意。

这里最强烈的宋人书风特点,或者直接说最强烈的米芾书风特点的题刻是『了然独游诗』。该题刻行书、草书杂糅,点画狼藉,笔意纵横。与米芾书法中宫收紧、八面开张的结字相似,在用笔上粗细变化丰富,通篇有右斜向上的欹侧之势。

宋人的篆书题刻

宋人题刻以楷书、行书为主,个别草书、篆书,而无隶书。这也是整个宋人书法史的整体状况,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是整个宋人书法史的缩影。宋代书法以楷书、行书为主,是融合晋唐的结果。

草书激越,不符合宋人的理趣、天然精神,故草书名家较少,而唯有黄庭坚一人是草书大家。宋人帖学兴盛,学隶者较少,故亦乏隶书名家。

宋人篆书题刻有三,一为『刘淮题名』,一为『范仲宣题名』,一为『宇希大同云鹏题名』。叶昌炽评『宇希大同云鹏题名』一刻『小篆圆劲,似徐鼎臣兄弟』[9]。三题刻呈现出圆劲婉转的李斯小篆风格,结体端谨,左右对称均衡,用笔圆劲,反映了较高的篆书水平。

北宋名人书法的珍贵遗存

彬州大佛寺石窟的宋人题刻,有较多属于历史名人写刻。正史文献《宋史》中有传或有提及的约计三十人,其他宋代文献有载的约计十人。这些人物在政治史上颇有作为,但并非宋代历史上的著名书法家。随着历史的发展,非书法名家的书迹多已散佚,不复可见。而这些题刻经过千年流传,虽也多有风化,但却相对完好地存留了下来,它们是了解宋代名人书法的珍贵遗存,对宋代名人、宋代书法史的研究不无裨益。

《宋史》有传的如王沿、韩稚圭、尹师鲁、王尧臣、滕宗谅、程戡、鱼周询、王素、刘几、文同、曹颖叔、蔡延庆、安俊、楚建中、蒋之奇、种师中、范纯仁、张守约等。整体来看,他们的题刻书风以楷书为主,并受到了宋代大的书法环境的影响,如楷书缺乏工谨、融合晋唐而尚意趣。它们是今天认识这些名人书风的重要材料。

金人游记题刻与元人装像题刻的单一面貌

相较于唐宋题刻的书风面貌多样,金元题刻则显得面貌单一。金人题刻数量较少,保留完整、年代确切的仅两通;元人题刻数量相对较多,年代确切、保存完整的有二十通左右。整体来看,这些题刻多为楷体。

金人题刻中,『傅几先题名』为典型颜体风格,结体端严宽博,用笔沉稳圆厚;『蒋彬等题名』结字和用笔无唐楷之谨严,而多魏晋之萧散。元人题刻,以装像记为主,使用楷书书写是最适宜的书体;大多题刻都能做到结字端庄,而部分题刻保留了初唐题刻横折中的横向凸点;另外,『祝天祐装像题字』楷书用笔,个别字结字有隶意。

台阁体笼罩下的明人题刻

明代的题刻数量众多,数量上次于宋代,但较宋代保存完好。明清两朝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集大成时期,书法亦然。可以说,彬州大佛寺石窟的明人题刻是整个明代书法史的缩影,是整个明代书风面貌的完整映现。明人书法与宋人书法有相同之处,明人书法与宋人书法一样是在帖学的培养下形成的。不同的是,宋人刻帖以官方刻帖为主;而明代刻帖风气较盛以私人刻帖为多,且搜集了汉魏至元人的墨迹刻帖。因明代宫廷搜求书法善书者写制文,帝王应制文化的要求加上程朱理学的推行,导致了台阁体在明初盛行一世纪有余。看彬州大佛寺石窟的明人题刻,多笼罩在台阁体的影响下。

明人题刻的台阁体风格

明人题刻以楷书风格为主,但这些楷书风格无法明确归类于唐代楷书名家的风格之下。在结体和用笔上都是典型的楷书特征,但多整齐划一、横平竖直、拘恭端严,这是典型的台阁体书风。这样的题刻颇多,如『王竑题记』『张鹏等题记』『侯英题记』『高庆题名』『曹琏《詠大佛》诗』等;另有『赵文耀题记』『刘昇题记』,也可将其归到台阁体书风下。

因时代更为晚近,明代的题刻保存较好。明人题刻结体规整度上远胜前人,在用笔圆润劲利上远胜前人。但相较于前人楷书书法的多姿多样则不免千刻一面,风格单调,意趣不足,缺乏独创性的、高水平的楷书题刻。这样的情况持续了百年。

其后的楷书题刻如『项忠题记』『陈瑛题记』『康永题名』『魏尚仁等题名』『丁政题记』『朱应登题记』『窦羹题名』『李铎题名』『马汝骥等题名』『道渊题记』『石槚诗题记』『顾应祥题名』『李章《游大佛寺》诗』。这些题刻结体、用笔各异,但总体来说仍属于唐朝各家楷书影响下的不同书风。

明人题刻的颜体书风

颜真卿书法对后世的影响极大,唐宋金元人题刻都受到了颜体的普遍影响,也有数通明人题刻是明显的颜体书风。『韦铸题记』『赵钺题名』『王陞题记』『李延康题名』『薛凤题名』『鹤松金第题名』为典型的颜体书风,如结字宽博与用笔厚重,但却多显其拙。『桑溥题名』『王尚絅、桑溥题名(一)(二)』为桑溥题字,桑溥书法结字严整、精劲,又吸收了颜体用笔的圆劲、厚重。

明人的篆隶题刻

明人篆书题刻只有『正德元年(一五〇六)残题』,与宋人篆书一样都是圆劲婉转之小篆。隶书题刻数通,如『朱应登题名』『苍谷子题名』『豫轩子题名(一)(二)』等。『朱应登题名』结字长方端正,属楷书的结体。而用笔上圆浑平直,内蕴刚劲;个别字有明显的八分波挑。在字体的选择上,又掺入篆书和异体字的写法,化为楷隶。这已是明人典型隶书的书写方式。

『苍谷子题名』『豫轩子题名(一)(二)』题刻的隶意反映在线条的使转上,沉稳而又圆劲。三题刻也是楷书结体与隶书笔意的结合。相较于『朱应登题名』的方正隶意,此三题刻的隶意则是圆浑的。

明人题刻中的刻石趣味与其他书风

在部分明人题刻中明显地体现出了刀笔之意。虽然题刻是在石头上的刻字,但多数楷书题刻相对较好地保留了题写者的书法风格。所以,这些体现出刀笔之意的题刻应该并非单独的刻工所为,而是原初书写风格的特点。

『何钧、汤鼐题名』多露锋,少蕴藉之意。『严缙题名』『孙塘题名』题字中,多有点画方折似刀切,这样的风格渊源一是北朝刻石的风格,二是颜体风格,三是柳体风格。虽然颜体多圆润,但内蕴刚劲,有石刻的方硬特质。而『李国柱题记』粗细、顿挫变化明显,带有较强写经体的味道。『杜怀题记』『李节题名』『傅镇装像题记』『蓝蕙题名』又多稚拙,似是杂糅楷隶的结果。

行草书风在明人题刻中的呈现

明人题刻中行书数通,草书两通。『李勇等题名』『张栋题名』是楷书意味较强的行楷,只有个别的纤丝连带展现了行书的笔意。『吴鋐同游题名』结字上欹侧、向背变化丰富,用笔厚重而又灵动,将其沉稳、洞达之意呈现出来,是书法意味较强的题刻。『顾铎题名』也是明人题刻中书法意味较强的,内擫与外拓兼具,使转多方硬洞达,充满沉稳的金石气息。『范文光题名(一)(二)』点画行笔文雅蕴藉而内蕴刚劲,或与其任教的身份有关。

『泽山题』为桑溥所题,行笔沉稳流畅,从此三字也可以看出桑溥所具有的扎实的楷书功底。『吴道直题记』为行书与草书混合所写,草字略少,行字偏多,皆用笔纯熟劲爽,大小变化差别不大;虽为行草书,但少欹侧而多平正,是平和中正的审美风格。

题刻中印刷字体的独特风格

明人题刻中有一碑刻『刘三顾《登大佛石阁》诗』风格独特,是书籍刻版的印刷体,今人统称之为宋体字。题刻诸字分布整齐如算子,结字端正而棱角分明。

末尾言『刘三顾书』,不确切是诗文、原作为刘三顾所书写,还是题刻也是刘三顾所书写。推测,此刻之文字应为刘三顾所撰,但摹写刻石或是工匠所为。这种书风的题刻在彬州大佛寺石窟众多题刻中是唯一的。

清代与民国匾额题写的浑厚遒丽

清代与民国题刻数量较少、碑刻数量较多而又有颇多数量的题匾,其中匾额书法水平较高,代表了那个时期的书法风格,也代表了那个时期的书法水平。

以楷书风格为主的清代题刻与碑刻

清代和民国题刻数量较少,以楷书为主,面貌比较单一。其中『陈奕禧题记』结字端庄,用笔厚重,或与其有金石学的研究经历有关。清人碑刻数量较其他时代为多,面貌多样,以楷书为主,有隶书、行书、草书还有印刷体的宋体字等多种字体的选择。楷书书写水平较高的是『道光《重修大佛寺菩萨碑记》题刻』,是由当地的书法名家王作敬所书;该题刻结体端庄,用笔谨严,线条细劲。『重修大佛寺碑记』『吴钦曾题咏及唱和诗题刻』皆是结字端正的楷体。

典雅端庄的清代与民国匾额

清代民国的匾额题写取得了较高的成就,彬州大佛寺石窟所保留至今的十方清代匾额、四方民国匾额也展现出了较高的书法水平。匾额一般高悬,对内容和书写形式都有较高的要求。内容一般是对描绘客体的简洁概括,字数较少,书写多采用楷书或行楷书体。它们是构成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彬州大佛寺石窟的匾额,多结体方正,浑厚大气,用笔流畅潇洒,线条圆润遒丽。这些特征,不同匾额侧重不同。如『觉路』流畅圆润,『明镜台』雄浑圆厚,『庆寿寺』厚重圆浑,『威震华夏』潇洒劲爽,『灵机感化』沉稳端庄,『佛光普照』方圆浑融,『龙象神通』瘦劲方正,『云垂西极』沉稳端严,『西域洞天』圆浑遒润,『大法慈悲』厚重沉稳,『天下第一』瘦劲爽落,『永护金身』圓厚雄浑。另有二砖刻匾额,为行书题刻,『月地云阶』沉稳流畅,『古刹重光』则纵横争折。不同匾额形态各异,是彬州大佛寺石窟的重要构成部分。

结语

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多样,有题刻、碑刻、匾额、墨迹、钟铭等各种形态;书写字体风格多异,碑刻、墓志、经刻、楷书、行书、草书、隶书、篆书、印刷体都有。这些题刻的书写者,既有本地的官员,又有外来的官员,还有大量的游览题记者。某种程度上,这些题刻反映了唐宋元明清书法及其传播的宏观情况,是一般书法史的创造群体。

对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的艺术认识,不能简单以书法价值高低评判。除了文字所承载的不同方面的历史内容外,它们还是印证书法、书风及其传播链条的重要材料。可惜的是,砂岩的岩壁题刻,既容易塌落,又容易风化,加上石窟内部光线昏暗,与开龛造像参差错落,形成了历史层累的视觉效果。

注释:

[1]参阅叶昌炽撰.邠州石室录:卷一唐『《心经》残刻』『李齐妻武氏造象(像)铭』『房亶造象(像)』.卷二宋『阿弥陀象(像)赞』『残题名』『宇希大同云鹏题名』.卷三金元『董祐题名』[ C ] .民国四年吴兴刘氏嘉业堂刻本,1915:6,31,41,21,84,4.

[2]李凇.唐太宗建七寺之诏与彬县大佛寺石窟的开凿[A].收录于李凇.长安艺术与宗教文明[C].北京:中华书局,2002:27-29.该文原载于艺术学[J].台北:艺术出版社,1994(12).

[3]李欲民. 彬县大佛寺石窟宋人题记考[ J ] . 文博,1998(4):86-87.

[4][6]参阅陈磊.《邠州石室录》唐人题刻补遗四通[J].中国书法,2021(6):205,204-206.

[5]对彬州大佛寺石窟题刻艺术的书风研究,需要直接对照题刻原石和拓片。叶昌炽《邠州石室录》对题刻拓片的勾摹、写样和刻版将原有题刻的风格多有改变,基本已经无法作为研究题刻艺术的材料了。

[7]参阅叶昌炽撰. 邠州石室录: 卷一唐『房亶造象(像)』[C].民国四年吴兴刘氏嘉业堂刻本,1915:41.

[8]参阅叶昌炽撰.邠州石室录:卷一唐『《心经》残刻』[C].民国四年吴兴刘氏嘉业堂刻本,1915:6.

[9]参阅叶昌炽撰.邠州石室录:卷二宋『宇希大同云鹏题名』[C].民国四年吴兴刘氏嘉业堂刻本,1915:98.

本文为二〇二二年度陕西省教育厅项目『方志文献、石刻史料与彬州大佛寺石窟研究』(课题号:22J K0130)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西安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

本文责编:张 莉 王 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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