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在热河—承德宣教的历程及其叙事

2023-09-06 07:57查斯查干
西部学刊 2023年16期
关键词:热河承德日本

摘要:通过关注开启热河传道并在其过程中承担重要角色的福井二郎以及他以承德为中心在热河地区展开的传教活动,以在日本出版的《热河宣教记录》《行走于荒野——热河·蒙古宣教史》两部书籍为主要参考资料,考察日本传道士是如何记忆和叙述热河传道,又是如何定位热河传道活动的。研究表明,他们的自我叙述很大程度上忽略了日本侵略战争对当地居民带来的伤害、不安、恐惧,而陶醉于“纯粹作为福音的使徒”的传教活动。极力撇清对于战争责任的热河传道也忽视了战争的伤害和“被害者”,对自己的定位也缺乏客观且宏观的视角,更忽略了当地居民对他们传道活动的认识。

关键词:热河—承德;日本;宣教

中图分类号:K26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6-0129-04

Abstract: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Jiro Fukui who began and was a key figure in the Jehol mission as well as his missionary activities in the Jehol region centered around Chengde. Using two books published in Japan as primary references, Jehol Missionary Records and Walking in the Wilderness-History of Jehol-Mongolian Missions, we investigate how Japanese missionaries memorized and narrated the Jehol mission as well as how they positioned their activities. The study indicates that their self-narrative largely ignored the pain, anxiety, and fear caused by the Japanese Aggression to the local people, instead reveling in their missionary activities that are “as purely as apostles of the gospel”. The Jehol missionaries, who tried to ignore their responsibilities for the war, neglected the harm and “victims” of the war, lacked an objective and macroscopic view of their own and also ignored the local peoples awareness of their missionary activities.

Keywords: Jehol-Chengde; Japan; mission

日本發动“九·一八”事变侵占东北并建立伪满政权后不久,1933年热河也被关东军占领,随后“满洲传道会”便开始了“热河传道”活动。1935年11月传教士福井二郎及其妻子敏子二人被派遣到热河承德,翌年成立承德教会,受到福井的影响,许多传教士和信徒们陆陆续续从日本来到热河投身于传教活动。直至1945年5月,在热河活动的传教士们应日本当局凡是45岁以下的日本男子入伍参军的命令上了前线,热河教会随即解散。传教士们几经波折回到日本,而福井停留于承德到1948年,直至1952年9月吉田顺子的离开,热河传道会日本传教士全部离开中国。

战后,回到日本的热河传道会成员们结成了“热河会”。该会出版的两部著作也成为了讨论热河传道历史时最为重要的资料。第一部是饭沼二郎以在伊豆长冈举行的“热河会”集会上收集的传教士的回忆、叙述热河传道过往的口述资料为基础编辑的《热河宣教记录》,于1965年5月末由未来社出版。另一部是两年后的1967年6月以传教士的口述资料、信件、笔记、报告等为资料由热河会编写的《行走于荒野——热河·蒙古宣教史》,同样由未来社出版。这两部著作也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日本基督教界、热河传道会对在热河展开的传教活动的认识和定位。

本文主要关注开启热河传道并在其过程中承担重要角色的福井二郎以及他以承德为中心在热河地区展开的传教活动。并以《热河宣教记录》《行走于荒野——热河·蒙古宣教史》两部书籍为主要参考资料,考察日本传道士是如何记忆和叙述热河传道,又是如何定位热河传道活动的。同时也参考关于热河传道的最新研究成果,介绍日本学术界对热河传道的评价。

一、热河传道的背景

福井二郎1899年4月30日(明治32年4月30日)出生于山口县厚狭郡宇部藤山村。在其成长过程中也受到了亲人的影响,开始接触基督教并在中学二年级时接受洗礼,中学毕业后就职于秋天商会,期间因为工作表现良好被派去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学习三年,于1920年毕业回日本,同年与敏子结婚。1926年,因过度劳累患上急性肺炎住院治疗,在这过程中福井决定赴中国传教,等他身体恢复后重新开始了中文的学习和研究[1]11-12。并与东京青山教会副牧师村田正亮以及江村牧师、满洲传道会委员长日疋信亮等人取得联系,再三商量的结果决定去热河传教。1935年11月1日从山口出发前往热河。

福井二郎决定赴热河传教的经过被收录在以他们夫妇二人的名义于1935年10月向热河出发前发表的总共12页的小册子《芥种》中。该小册子内容被收于《热河宣教的记录》中一同出版。而《行走于荒野——热河·蒙古宣教史》则是结合时代背景对其进行分析和补充说明。从以上两本书籍中反映的《芥种》的内容可以看出,对于福井为何要前往中国进行传教的问题,特别强调了“神的召唤”。例如,他自述到:“去邻邦传教的想法萌芽在我心中是昭和二年(1927年)的事。当时购入的中文圣经上写有‘为我主学习这本圣经,并在被我主赦免的日子里希望被主差遣。的一句话。”[2]23随后也说到:“昭和八年(1933年)我开始研究《使徒行传》。同年四月二十七日,研究第十三章的内容时突然接收到上面的声音,‘我命你去邻邦中国。”[2]26

在山口进行过传道活动的贝弗朗西斯·扎贝利,曾从山口出发前往中国却在途中去世。福井强烈地希望自己与山口教会应该踏袭贝弗朗西斯·扎贝利的遗愿,完成其未完成的传道。这也是福井成为传教士并前往中国大陆的主要背景之一。福井曾在一次讨论中提出,山口教会最重要的使命之一是向邻邦中国送出传教士。

此外,福井执着于中国传道也与他的家乡山口的地理历史环境不无关系,山口县的地理位置与中国大陆的距离较近,因此来往也比较多。而且,福井曾在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学习过,后期也在山口高商中国(支那)贸易科学习并在同校东亚经济研究所担任过研究员,这样的学习和工作经历使他掌握中文和了解中国经济文化,为他日后在中国传教奠定了基础。

1933年,满洲传道会创立后,在大连、奉天、新京、洮南各地均设立教会,并向福井推荐了正在筹备的齐齐哈尔满洲基督教会。但因为福井的身体情况不太适合齐齐哈尔的自然环境,该提案并未被他接受。从福井与满洲传道会的交流过程中看出,福井是自己强烈要求前往热河的。福井向往热河的一部分原因在于,“最近才被日本军攻克划分到满洲国(伪满)的热河,在满洲也是被视作秘境,从古至今汉、满、蒙等民族接触比较多的地方,也是多场战争、多个历史事件发生的地方。”[1]17

而同书中提供的福井的叙述中也能看到,日本军侵占热河后不久由早稻田大学、东京大学的学者组成的“满蒙学术调查研究团”进入当地进行调查,并由陪同的朝日新闻记者向日本国内报道其旅行记。这些丰富多彩的调查内容也刺激了福井曾经在山口高商工作时有机会到朝鲜、热河视察研究却因为战事未能进入热河的遗憾。

二、以承德为中心的热河传道活动

(一)福井到达承德

福井夫妇二人1935年11月1日从山口出发,17日到达热河平泉,翌日进承德。从《热河宣教记录》中收录的口述资料可以看出,初到承德的福井夫妇面临来自自然环境、政治环境及传教环境等多方面的困难。在承德零下20多度的冬天,原本患有肺炎的福井又感染传染病发高烧,加上因为对烧火热炕不够熟练而先后发生煤炭中毒、失火烧房等状况。而且,当时日本军部准备向中国华北地区进军,在承德的情报活动比较活跃,因此福井的传教活动时刻被日本军方监视。与此同时又被中国民众认为以传教为借口收集情报的间谍,用福井的话说是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2]36。

福井在承德展开传教活动的初期采取了两个主要的行动,分别是监狱传教和山上的祈祷。在山口高商留学生的介绍下,前来找福井的以承德师范附属小学老师程玉民为首的五六个中国人,加上宪兵队、警察等共10几个人参加的开教仪式于1935年12月在承德举行[2]34-35。没过多久,其中一位信徒刘迈伦被宪兵队抓入监狱,福井担心其安危前去探望,以此为契机开始了监狱传教。因为狱中最为凶恶的犯人——王玉新自从接触基督教后得到了救赎,这也影响了其狱友以及医生、看守警等许多人[2]36。

福井在承德开始传教的过程中遇到了诸多困难,当时他选择了“祈祷”。他说到:“我们开始传教时,很多时候会试图知道传教对象的情况,或者考虑传道的方式等向他人采取行动的方法。但是在与主交流的过程中明白,首先作为传道者的我自己必须要准备好。”[2]36-37他选择了距承德市区30分钟路程的草山,每天早上天未亮就步行到山上祈祷,并常年坚持了“山上的祈祷”。他向周围的信徒、偶尔来访的客人都推荐或带着他们上山祈祷。

(二)承德教会的活动

基督教在热河的影响力是由来已久的,除了明代被禁止以外,天主教传教士被历代皇帝重用,也被允许建造教堂宣传教义。1938年伪满洲教区从河北教区分离出来,而1848年分立的蒙古教区到1883年再分为东部、中部、西部三个分教区。1932年东部蒙古教区也分为林东、赤峰、热河三个教区,热河教区再分朝阳、凌源、承德三个地区[1]28。

而在热河的新教传道是从1872年由苏格兰长老会传教士们开拓,后与爱尔兰长老会协同向北满传道,后把热河委托给兄弟会。直到1935年,承德、赤峰、滦平、丰宁、隆化、平泉、凌源、朝阳、天义、杜贾窝铺等地均设有兄弟会的教会,有23位男女传教士和数百人的信徒。1942年6月兄弟会的英国传教士们回国后,福井把承德教会从二道街搬到草市街的教堂。自此承德基督教会与兄弟会合并,福井担任牧师接管了承德、滦平、隆化的教会。

1942年6月,在从日本来到承德的多个传教士的协助下福井开设了“热河传教塾”。他自己负责圣经和中文的教学,而希腊文和实践神学的教学分别由沢崎、二桥担任[1]92。同年的9月、翌年的8月,分别在承德教会和赤峰三道街的旧教堂举行了第一届、第二届热河灵修会。福井夫妇到承德展开传道以来的8年间,由福井个人的传道逐渐向以传教塾为中心的团体传道。而且承德、围场、赤峰、兴隆等地的传教均有所收获,并承德、赤峰、隆化、滦河、平泉、凌源、天义等教会与当地的兄弟会合并,在此基础上重新被组织的满洲基督教会锦州教区热河支教区划分到福井的指导下。

(三)承德为中心的热河传道活动

福井自1936年开始以承德为中心,向围城、赤峰、兴隆等地展开了出差传道。直到1937年,通过基督教信仰而聚集在承德教会与赤峰教会的信众越来越多,其中中國人共88人、日本人共135人,福井给日本寄的信中提到,信徒的人数逐渐增多教会的房屋容不下教徒的苦衷[1]47。与此同时,福井也应邀前去满铁和华北交通在中国籍工作人员中传教。还前往新京、吉林、奉天、锦州、天津、北京等京奉线沿线城市,在铁道职员中开展演讲。

热河传道开始后,跟随福井的脚步来到承德并在热河各地展开传教的包括福井夫妇总共有10名男传教士(福井二郎、门马保久、二桥正夫、沢崎坚造、砂山贞夫、福富春雄、中出清、永见爱藏、古屋野、和田正)、13名女性传教士(福井敏子、二桥芙美子、沢崎夫人、砂山夫人、中出夫人、山田晴枝、野沢贞子、吉田顺子、永见夫人、宫本道、坂东房子、古屋野夫人、和田夫人)1935年11月,福井二郎与妻子敏子一同到达承德;1938年12月,门马保久在承德受洗礼,1942年毕业后回承;1939年4月,二桥正夫与其妻子芙美子4月来承,7月前往太原传道,1942年再次回到承德;1940年9月沢崎坚造中国视察旅行途中拜访福井,1942年5月来承德参加传道,10月其妻子良子到承德;1941年6月,福富春雄暑假拜访在兴隆的福井,1942年来承德;1941年7月,砂山贞夫7月满洲视察旅行途中拜访福井,10月与妻子二人到达承德;1942年4月中出清与妻子一同到达承德;1942年6月,山田晴枝、野沢贞子到达赤峰;1942年10月,吉田顺子到达承德;永见爱藏、永见松子、宫本道、坂东房子等人分别在1943年1月、6月、8月到达承德;1945年的3月和5月古屋夫妇、和田夫妇前后到达承德。。

其中,砂山夫妇1942年4月13日进兴隆一边学满语一边传教,逐渐找到医疗传道的道路,同年10月14日中出夫妇前往围场。同时期,二桥夫妇也赴平泉教会,之后,二桥兼任了凌源、青竜、双子等教会的工作。1942年到承德的沢崎坚造次年5月前往赤峰展开传道活动,福富春雄与其同行,6月山田和野沢也参与其中。永见夫妇赴任隆化,与当地传教士孙伯琴合作,以年轻人为中心渗透于农民之间传道。后他们也在各个教会之间有所移动。而福井也1943年6月开始逐渐将活动的重心往滦河移动,于承德两个教会之间来回走动。而从赤峰回来的山田晴枝与两位中国传教士一同主持承德教会。

(四)热河传道会的解散

关于日本战败前夕热河传道的处境,在《行走于荒野——热河·蒙古宣教史》中分析道:“1944年欧洲战场上日本的同盟意大利被英美联合军打败,无条件投降。得知此结果的东条英机为首的军人内阁尽显焦躁,称非常时期的对应决策,在宪兵和特高的监视下接连采取残酷的法律束缚国民使他们前赴后继地上战场。”[1]163随着1944年下半年日本在中国台湾、菲律宾的战败,1945年冲绳也破防,东京连日受到大空袭。此时,热河传道会的传教士们也陆陆续续地接到日本军部的命令,到各个部队报到。但是不久后日本投降,他们与各自的部队一同被解除武装成为俘虏。

1944年10月,福井为了尽早开始在他最后的目的地蒙古展开传教,把传教活动中心从滦河移到了赤峰。1945年8月,日本投降,福井夫妇在赤峰先是被中共军队抓捕,不久被释放但是随着苏军的到来他们又一次被抓入狱,几经波折夫妇二人1946年9月再次回到承德,直到1948年12月回日本。而其他传教士们也遭遇重重困难,先后离开中国回到日本,随着砂山夫人和吉田顺子分别于1952年4月、9月回国,热河传道会成员全部离开。日本投降后,在热河省内约20个教会、传道所开展传教活动的30名日本和当地的传教士及其教会组织解散。

三、小结:热河传道的评价

日本教会在亚洲各地进行的传教活动,战败后也逐渐开始被认为与日本军队侵略战争关系匪浅,而日本基督教会以总会议长铃木正久的名义于1967年3月复活节发表了《关于第二次大战中日本基督教会责任的坦白》。正如本文开头提到的,热河传道会成员回国后成立了“热河会”,1960年代出版的两本书在日本基督教界收获了很大的反响,但其中并无对战争责任言及。虽然对日本基督教会总体的评价不无批判的声音,但是对热河传道会的评价与其他有些不同,“满洲传道中唯独热河传道有其罗曼”[3]14的神话在日本基督教界中还是有效的。

热河传道成员在回忆录中描写,他们抱着虔诚的心为邻邦传福音的充满使命的传教过程。比如,在《行走于荒野——热河·蒙古宣教史》的序文中大村勇说到,“本书朴素又真实地反映了,热河传道不是个人的理想主义行为,也不是服从国家政策的活动,而是被神的旨意引导的使徒行传的一环这一事实”[1]1。二桥正夫也在该书的最后一章中页对热河传道与军部活动之间关系澄清道:“也许会有很多人批判热河传教活动也是与日本军部关系密切,对此主张我们只是单纯地传教可能也会显得主观……”[1]253

2006由渡边祐子、张宏波、荒井英子等人组成的研究团队为了调查热河传道的历史社会背景,参与到了精神医学家野田正章带领的河北省兴隆县调查中。此项调查是通过采访抗战生存者了解日本军队侵略时期的“无人区”的实态,在这基础上重新审视热河传道活动的定位。该调查研究的结果表明,热河会以及热河传道成员——包括上述两位——的自我叙述很大程度上忽略了日本侵略战争对当地居民带来的伤害、不安、恐惧,而陶醉于“纯粹作为福音的使徒”[3]81的传教活动。极力撇清对于战争责任的热河传道也忽视了战争的伤害和“被害者”,同时他们对自己的定位也缺乏客观且宏观的视角,更是忽略了当地的居民对他们传道活动的广泛认识。

参考文献:

[1]热河会.行走于荒野:热河·蒙古宣教史[M].東京:未来社,1967.

[2]饭沼二郎.热河宣教の记录[M].东京:未来社,1965.

[3]渡边祐子,张宏波,荒井英子.日本对殖民地的统治与“热河宣教”[M].东京:いのちのことば社,2011.

作者简介:查斯查干(1985—),女,蒙古族,内蒙古赤峰人,博士,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文化人类学。

(责任编辑:赵良)

基金项目:本文系承德市社会科学发展研究项目“日本所藏热河—承德资料的整理与研究”(编号:20223058)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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