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级收藏家储建国：透过“钱眼儿”看文化

文 | 陈璠

《史记·货殖列传》中有一句话广为流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指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劳累奔波。有人认为，钱是“万能”的，竭力获取是正常现象；也有人认为，钱是“万恶之源”，人们更应注重精神追求……钱到底意味着什么？又该如何引导孩子树立正确的金钱观？在与大量钱币打交道几十年的杭州世界钱币博物馆馆长储建国看来，“钱”是一种货币形式，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关键在于使用者的“心境”，“看到钱币背后的文化，有助于培养孩子形成一种正确的财富观、货币观，进而塑造孩子的整个价值观”。

钱罐（南宋）

“宋代人怎么存钱？盆满钵满的罐子尽显富贵”

宋代诗人陆游在《自贻》中写道：“钱能祸扑满，酒不负鸱夷。”这里的“扑满”就是宋代人的存钱罐。“扑满”是古时一种以泥烧制而成的贮钱罐，有一细长的孔，可放入钱币，要打破后才能取出。也正因如此，完整的古代扑满极少。现存古代扑满多系陶制，个别为瓷制，“双耳陶罐”就是宋人一种典型的“存钱罐”。除了“双耳陶罐”，宋人还会使用“笔筒形”“方形”等其他形状的容器来装满钱币，再埋到地下来储存钱币，以期保平安、保富贵。

“热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杭州世界钱币博物馆，是中国首批十大民营博物馆之一。博物馆展厅的一枚枚钱币，都可以让参观者联想到曾经波澜壮阔的金融历史卷。

◎《教育家》：您为何创办杭州世界钱币博物馆？

储建国：一是源于文化浸润。我的家族向来比较重视文化，早年间祖辈曾经考中进士、秀才，而且爷爷留下了大量的耕读文化资料，这些榜样的故事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正向引导作用。此外，我的家族收藏了大量钱币，这使我初中时便对钱币产生了好奇，为了解钱币的“秘密”，我阅读了很多历史书籍，收获知识的同时意识到了钱币的“与众不同”：每一枚钱币都蕴含着当时的经济、政治、军事、度量衡、美术、文字，甚至是宗教等珍贵信息，可以说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名片。

二是出于强烈的责任感。现任中国钱币博物馆馆长的戴志强给了我很大的启发。1984年，我到北京拜访戴志强老师，基于杭州拥有众多的国外钱币和中国古代钱币，戴老师强烈建议我创办世界钱币博物馆。可是国家当时并不允许个人创办博物馆，为此我做了很多功课，比如研究相关法律法规，到国外实地探访各种类型的博物馆。随着走访逐渐深入，我越来越意识到创办世界钱币博物馆的价值所在：提升人民币的国际认可度，服务于国家经济建设。

◎《教育家》：博物馆发展过程中，您遇到过什么困难？是什么力量支持您坚定地走下去？

储建国：曾经有人打趣我：“天天研究钱，真是掉‘钱眼儿’里了。”听到这话时，我笑一笑就过去了。建馆过程充满辛酸苦辣，质疑的声音也有很多，但我一直坚定在自己的领域努力前行，从未放弃。这种力量的形成得益于我的人生经历。

首先，我在并不“平坦”的生活中努力成长。我的青年时光不是一帆风顺的，在不断地遇到困难并解决困难的过程中，我学会了勇敢面对困难，也感悟到了处理问题时拥有一颗豁达之心的重要性。

其次，我坚持写日记长达60年之久。初中时，我向雷锋同志学习，在日记本上记录自己的感受，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我开始用电脑写日记。多年来，据不完全统计，我的日记和其他著作的字数已经达到了2000万。写作是一个排解情绪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我不仅释放了压力，还获得了自律、毅力等品质。

“宋代经济繁荣，最早的纪年钱就在这时出现”

宋代词人辛弃疾在《青玉案·元夕》写：“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宋代繁华的景象。纪年钱，是指钱币的背面刻有钱币所铸造的年份，就跟我们现在发行的硬币上刻有发行年份是一样的道理。淳熙元宝纪年钱是世界上第一套完整的纪年钱币，比欧洲国家早了近300多年，它从背“柒”到背“十六”是完整的一套钱币。南宋纪年钱的出现，为今人研究南宋钱币提供了很大便利，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区分出不同年份铸行的钱币，从而进行深入的比较分析。

淳熙元宝背泉（南宋）

看到“小钱币”里的“大世界”

中国钱币有着五千年的历史。不仅对发展商品经济起到了重要作用，还是传承中华文化文明的一个特殊载体，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科学研究价值和艺术欣赏及收藏价值。

◎《教育家》：您认识很多类型的钱币，对哪一种最感兴趣？为什么？

储建国：我接触到的钱币遍及世界，东方钱币与西方钱币各有千秋，但从制作的工艺水平到蕴含的文化两个方面来看，我对东方钱币更感兴趣，尤其是铸造于汉武帝元狩四年的三种不同面额的银锡合金古钱币——白金三品。

学生在杭州世界钱币博物馆参观

中国货币学研究专家千家驹在《中国货币发展史和表解》一文中指出，白金三品应是世界上第一款虚拟币，成色不足，作价太高，私铸很多，“岁余终废不行”，这是我国法定银币的滥觞。白金三品很有特点，龙币为圆形，其正面凸起，纹饰为一个长嘴独角、长脖腾云驾雾的飞龙；马币为长方形，其正面凸起一马纹形，挺胸昂首，三蹄着地，一蹄抬起，神采奕奕，气势昂然；龟币是椭圆形，有龟壳形状和纹饰。

白金三品的铸行与当时的政治、经济环境有关，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尽管使用时间不长，但反映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汉代经济史，是非常珍贵的收藏品。

◎《教育家》：中国钱币的很多发明对世界钱币发展都产生了重要影响，您印象最深的是哪项发明？

储建国：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文化、教育发展非常繁荣的时代，宋朝中国处于当时世界跨国贸易的中心，瓷器、茶叶、丝绸，这些商品在国际市场上行情很好，较大的交易量使“铜钱交易不方便”这个问题越发凸显。于是，商人发行一种纸币，命名为“交子”，代替铜钱流通，这也是世界上最早使用的纸币。

交子的出现，便利了国内、国际商业往来，是我国货币史上的一大业绩。此外，交子在印刷史、版画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对研究我国古代纸币印刷技术具有重要意义。值得关注的是，中国第一张纸币交子在市场流动了600多年以后，丝绸之路的另一端，1961年，欧洲的第一张纸币才开始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银行发行。

“不出国门的一次旅游”

为了更好地培育少年儿童的爱国精神，帮助他们开阔视野，杭州世界钱币博物馆几十年来一直坚持以公益的形式展出、举办活动。

◎《教育家》：作为科普教育基地，钱币博物馆有什么特别的设计？

储建国：博物馆为少年儿童、学校、研究机构等提供学习、教育、研究、交流的平台，并举办相关教育活动，如“小小讲解员”“跟着课本学古钱”“古钱整理课堂”“古钱小侦探”“宋韵古钱手工拓印”等。相关活动效果显著，孩子们在课后都能学以致用、学用相长。

此外，博物馆也全力支持大学生的相关研究。很多金融专业的大四学生会到馆内查阅资料，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我很高兴大家来到博物馆学习，而这种研究也能满足我的“私心”——获得和大家一起探究学习的机会。比如，最近湖北大学的一位教授带着几位研究生在馆内考察学习，探究问题为“中国古代的金融主体是什么”。在这个问题的指引下，我正处在认真翻阅资料、探究学习的过程中。

也正因博物馆的科普属性，我有机会和小朋友们接触，这种感觉很美好。记得有一个中学生在参观完博物馆后对我说：“这真是不出国门的一次旅游呀。”我很欣慰孩子能有如上评价，因为只有他看到了一枚枚钱币背后的故事，才能产生周游世界的感受。而这也影响了这个孩子未来的发展，他大学毕业后又来专门找过我，表示自己正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读研究生，而推动他深造的一股力量便源自中学时候的那次参观，“趣味钱币使我产生了看世界的冲动，于是我一步步走向了远方”。这个孩子令我非常感动，也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坚持的意义与价值。

◎《教育家》：当代孩子出生在电子支付盛行的时代，对钱币缺乏一定的感知。您觉得这会对孩子成长产生哪些影响？如何引导孩子树立正确的金钱观？

储建国：孩子对金钱没有概念，确实是当下家庭教育中需要思考的问题。在电子支付时代长大的孩子，只能看到“扫码付款”，却看不到“码”后面父母的辛苦劳动。这会使孩子更容易掉进消费主义的陷阱，影响未来生活。

由此可见，树立正确的金钱观至关重要。父母一方面可以引导孩子了解金钱的来源，比如带孩子了解自己的工作内容；另一方面应让孩子感受到钱的价值，比如让孩子拿着纸质钱币去购买生活用品、玩具等。

未来钱币的发展方向一定是“无纸化”，但无论钱币是“有形”还是“无形”，我们都应努力将钱币文化传承下去，因为他们是重要的“社会化石”，是追溯历史、鸟瞰世界的重要工具。

金叶子（南宋）

“武侠小说中的“金叶子”原来长这样”

武侠小说中为了表现侠客们的快意恩仇，有时出手便丢一片金叶子。南宋初年，《夷坚乙志》中记述，“俾纵绽处，黄色隐然，折视之，满中皆箔金也”。御街河坊街出土的金叶子为今人研究《史书》中的记载提供了依据。金叶子其实并不是叶子形状，而是书页状。金叶子在南宋时期使用频繁，当时临安城有许多打造金银货币的工坊。南宋金叶子被打造成薄薄的一片，一般是十片为一叠。宋人在使用金叶子时，会将它一页一页地撕下来。金叶子上一般刻有铭文，这是当时铸造金叶子的工坊或工匠的名称。古人若将其藏于书中，正好印证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