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加工与道德绑架日本核污水排放的舆论战

2023-09-16 05:16沈逸
科学大观园 2023年18期
关键词:核污染堆芯福岛

沈逸

电影《流浪地球2》开篇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在面对若干年后可能爆发的危及全体人类的风险时,我们是否要牺牲当下的短期利益去为未来的风险做准备?有人说这部科幻片最大的幻想之处就是人类在面对全球危机时居然能够团结起来。尽管这是一个让人浑身发凉的冷笑话,但在面对当前的日本核污染水的排放问题上,就真实地发生了这一幕。

日本的核污染水排放,来自福岛的第一核电站,在2011年的“3·11”大地震及后续引起的大海啸中,核电站的反应堆冷却系统被破坏,引起了紧急停堆事故。最初这一事故在0到7级的事故分级中仅仅是一个二级或三级事故,但是由于没有得到及时处置,这一事故最终演变为最高7级的堆芯熔毁事故。

这个7级的堆芯熔毁事故是怎样发生的呢?

根据互联网上的信息梳理整个时间线,你会发现堆芯熔毁的灾难是东京电力公司一系列荒腔走板的低级错误所造成的。尽管东电公司考虑到了地震会引起核电站冷却系统电力故障并设置了应急柴油发电机组,但忽视了地震引起的海啸影响,他们将发电机装在了低于海平面高度的核电站地下室中,进入的海水造成了应急供电系统的短路。而在应急预案中应当就近赶来的发电车辆,由于地震后的堵车而无法赶到。从别处赶来的发电车,又发现发电线缆的接口对不上。经过这一系列的“巧合”,反应堆压力过高,于是工作人员只能手动打开阀门泄压,溢出的氢气发生爆炸;同时二号机组由于手动泄压失败导致安全壳破裂,并最终导致灾难性的堆芯熔毁。

到2015年,经过机器人反复探查,堆芯熔毁的情况得到确认,熔融物大概率已融穿反应堆安全壳,开始和地下水接触,由此产生了核污染水的问题。核污染水不等于核废水,以福岛核电站的沸水堆为例,是用堆芯加热冷却水,冷却水以蒸汽形式推动汽轮机发电并进入冷却装置完成冷却水的循环,正常是不接触外界的。堆芯是以燃料棒的形式存在,放射性元素被金属表层包裹,因此冷却水与放射性元素不存在直接接触。

而堆芯熔毀产生的核污染水则完全不同,反应堆的堆芯是由燃料棒组成的,燃料棒中装填了核燃料颗粒如铀235,外部则被一层合金包裹,完整的燃料棒和由中子慢化剂组成的控制棒共同构成反应堆的堆芯。而堆芯熔毁事故则是由于冷却系统失效,无法给堆芯降温,导致反应热或者剩余热超过燃料棒外层金属的熔点,核燃料、构成控制棒的慢化剂以及燃料棒外层金属熔融混合在一起形成熔浆,在慢化剂的作用下核燃料持续发生自反应持续放热。于是反应堆的安全壳被持续熔穿,直到遇到地下水和海水,熔融物外层被冷却,内层仍然维持自反应。东电公司为阻止熔融物继续下沉污染地下水层,就必须持续向核电站灌水冷却,同时向外抽出污染水,这些抽出来的海水就是直接沾染了放射性熔融物的污染水,所以不是一般意义的核废水。

为处理核污染水,日本东电引进了ALPS系统。从原理来看,这个系统就是一个加装了离子交换树脂的滤水器,他们从芬兰进口了一种离子树脂,通过离子交换的方式对核污染水进行处理。东电建成了3座这样的水处理系统并很快投入试运行,在上一个视频里面讲过,他们投入试运行的第二套ALPS系统没多久就坏了。

损坏带来的结果就是福岛储存在罐子里的核污染水是几种水混合在一起的,一种是未经处理的,另一种是已经处理过的,这批处理过的水又分成合格和不合格两种。合格的就是经过东电监测和ALPS系统处理后只留下氚和碳14两种核素无法过滤的。东电主要将目标聚焦于氚元素,只要将氚的含量降低至指标以下,它就是安全的。另一部分不合格的处理水则占了总量的三分之二,这就是在第二套ALPS系统故障后出现的,这一部分日本人自己都不敢说它合格。

尽管已经出过故障了,但是ALPS系统仍然需要运行,也就是说必须定时更换滤芯,保证滤芯离子交换树脂的有效性,包括每天耗材的消耗等一系列东西。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就是自2011年地震后在福岛核事故基础上出现的大量被放射性污染物直接沾染的核污染水,日本人利用ALPS系统对它进行处理,在2023年开始排放。

围绕核污染水的排放就又涉及一个机构,叫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国际原子能机构在中间扮演了一个非常特殊的角色,最近的网络辩论中的所谓“报告派”,就是说IAEA出台报告说水是安全的,没必要担心。但是,国际原子能机构在微博上有一个官方账号,在报告发布以后特意发了一条微博,内容是“这份报告不构成对日本排放核污染水的技术建议”——也不是对其方案的核准与许可,排放行为是日本国家和政府作出的决定。

于是出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当国际原子能机构在进行切割、不愿为日本作出排海决定背书的时候,有大量意见领袖在传播中采取了诉诸权威的做法,他们倾向于认为是国际原子能机构在为核污染水排海背书。他们实验室的检验足以证明排放水的安全。

第二个派别的观点叫“科学派”,他们认为凡是不同意排放的都属于立场而非科学。科学派建立在对于检测报告科学性的认识基础上,当然这个“科学派”是去方法论的科学派,因为他们对排放数据和检验报告的讨论根本没有关注科学研究的第一步——规范取样。目前IAEA的所有报告中的数据不包含IAEA在当地进行独立采样的数据,所有数据中最为严格的条件是有IAEA监督,东电取样。所得样本的方法、取样时间、样本量都是由东电设计,日本政府决定的。

大家注意,那份引起广泛关注的报告是以IAEA总干事长的名义发布的,参与其中的中国专家在媒体上发表过明确的观点,表示根本没有时间对数据进行全面审核,更谈不上出具权威的专家意见。那么IAEA的总干事长为何如此积极地推动报告呢?基本上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韩国媒体给出的,就是日本以为IAEA机构理事长下一任竞选提供经费的方式,交换对整个数据采样过程的绝对控制。包括两次采样的时间间隔,这就规避了日本方面自观察到的一个现象,即在未处理或者未合格的处理水中锶90的辐射强度会突然超标3万倍,但是放一阵就好了。所以只要采样时间不在这个区间内,样本就不会有问题。而且日本方面可以对样本进行混合和稀释,用各种办法最大限度地保证样本的合格性。

那另一种解释就是5月份国际原子能机构见日本外相的时候,日本政府向IAEA提供了400万欧元用于国际原子能机构开设的学术交流活动和奖学金项目。如果对西方民主国家的政治献金等活动比较熟悉的话,就会发现这是比较经典的利益交换。日本方面事实上拿到了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其排放污水的背书,这份报告在传播当中,日本政府和支持日本政府的自媒体可以一口咬定其权威性。

而IAEA的上层人物则可以利用这400万欧元赞助的交流项目作为自己竞选连任的政绩。政绩是需要在更广义上引发全球关注的,比如说在俄罗斯跟乌克兰的核问题上,国际原子能机构到现场进行核实和核查;比如说在全球重要的核研究相关的奖学金当中提供相应的资金支持等。这些钱不需要进入私人腰包,一样可以收获政治回报。这是一种彼此心照不宣、非常容易操作、很容易避开审查,且不用担心合规性难题的操作和流转方式。

于是我们就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人说日本排放“核废水”没什么大不了的,是科学和安全的。这种话术相对而言比较容易识别,它只是利用人们记忆的相对模糊,试图用春秋笔法把事实模糊掉。所以这类话术很容易被识别,凡是看到核废水开头的基本都属于这一类,因为他们已经不考虑事实了。

现在还有第二个讨论,就是公开的以政府方式对日本这种行径进行谴责的目前只有中国政府。有人就开始以此构建出一套新的话术:“为什么不想一想全世界只有你一个反对?你应该反思。”

大家再次回到《流浪地球2》剧情中的移山计划月地实验,我们最终抓住窗口期靠自己的力量独自完成。中国向世界证实了技术上的可行性,推动了世界朝着用正确方式解决太阳危机的方向迈出了重要一步。当大家在影院里面为这样的中国鼓掌感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在那个场景下中国承担了多少压力?

因此回到今天的情况,我們面对的是类似的场景,以及远小于电影中的压力,尽管这样的压力已经让很多人受不了了。作为走在正确方向上的领导者,中国在提供有效公共物品。假如中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日本改变决定不再排放或者用更加安全的方法进行处理,最终受益的将是整个太平洋以及太平洋沿岸的所有人类,这就是公共产品。

做一个类比,中国在核污染水排海问题上的角色,就好比走廊里的灯坏了,有人出钱换了一个新的。所有人都知道有灯比没有好,但谁来出钱换这个灯?换灯的人是不能换完之后再收费的,因为做不到,这就是提供公共产品。

如果真的干净安全,为什么不当作工业用水自己重复使用?日本也不是水资源丰富的地方,你不去这样做是什么原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公共产品只能由负责任的大国来提供,在当前的核污染水排海事件中,你会发现中国政府毫不犹豫地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旗帜鲜明地指出核污染水的排放将危害整个海洋。有的美国媒体甚至指出如果从海洋环流出发,中国是最后受到影响的。那为什么中国要站出来?因为对人类负责。因为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我们把环保问题当真了。

但我们站出来后发现曲高和寡,有些国家把环保当作生意和口号,作为谋求个人政治影响力的标签,乃至于还有表演性质行为艺术的“环保小公主”,呼吁穹顶之下雾霾治理的良心媒体人。但环保作为公共政策显然是另一回事。

这个问题上日本政府就很典型。当你看东电公司的股权结构就会发现有一个持股超过50%的大股东,它的名字是核事故损害赔偿及反应堆除役,就是福岛核事故后的赔偿和反应堆的退役问题,这笔钱是日本政府财政出资的,东电不是要还钱给政府,而是债转股,且还在不断进行业务拆分。所以对于日本政府来说,在处理核污水的问题上与自己的利益相关,那么它自然是遵循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理性官僚部门的最低成本的方式,即直接排海。

日本政府的要求就是不要一倒下去盖革计数器立刻爆表就行了,不要马上出来一只哥斯拉就可以了。至于30年、40年后是不是会有一人多高的螃蟹龙虾,或者克苏鲁风格的章鱼,就不在它的考虑范围之内。日本政府算上连选连任顶天也就25年了,只要在我任上不出事就行。至于要排放30年,我下台后再出事就跟我没有关系了。从这个角度就很容易理解日本政府的逻辑。

而且日本现在非常委屈,作为官僚,它已经拿到了IAEA的证明,那为什么不能排海?“科学”已经证明我的处理是没问题的,至于25年、30年后,因为没有科学实验证明会有问题,所以就没问题。当中国政府谴责日本排放核污染水的时候,日本政府就说中国的立场偏颇。

另举一个例子,有一个国际组织叫绿色和平,一直在关注核扩散和核安全问题。它对日本的排放行为是严厉谴责的,而且一直认为日本对福岛核电站的后处理是有问题的,他们联合美国国家海洋实验室联合会发表了一个强烈的谴责声明,把科学原理真正说得非常清楚。第一点是东电处理核污染水的思路自始至终都是处理污染等于稀释,就是一直冲淡到指标合格为止。然后排放进人类最大的自循环水体之一太平洋里面去。排的量足够有限,循环足够充分,自然就会被稀释掉,只要稀释了就合格了,这个思路是有问题的。

第二点就是海洋实验室联合会明确指出海洋是一个生态系统,而IAEA的报告就纯粹只看辐射强度,核污染水排海就以为海里是空的,水体辐射强度就是海洋辐射强度,只要保证水体辐射不超标就行了。但是它忽略了海洋是一个生态系统,放射性物质在生物链中是会富集的,这种富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需要更加充分和全面的研究的。不做这种研究直接排放,若干年后就是在认认真真培育哥斯拉,这种影响是跨代际的。

第三点是无论是海洋实验室还是綠色和平组织都指出,出事以来日本政府和东电提供的数据不完整,不准确。数据是一切论证的基础,数据有问题结论就很难被相信。

现实的情况是比较清晰的,首先,你会发现韩国和日本民间对排水方案的反对声浪都不小。从日本政府的角度来说,排水将首先伤害日本渔民。你去看日本政府对于中国反制措施的反应,他说我们全面停止进口日本水产是“反应过度”,因为根据他们预测我们最多禁止福岛的水产品,他们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日本政府的剧本是我们排放污染水,因为中国是理性克制的所以把福岛禁了,福岛才多少人多少票?这些人和票与我省的钱相比根本不重要,这是利大于弊。但中国把全部水产都禁了,日本就傻眼了,因为他基于自我为中心的利益计算根本没有想过中国的反应。

其次,我们看到西方精英政治构建的自由但无用的舆论表达。当政治权力被一批共享价值观的同时有明确勾连和协调机制的精英掌控的时候,它就能构建一个多重舆论场,能够让不喜欢听的声音沉在下面,当作不存在。这种自由而无用的表达有效地宣泄和引导了社会的不满情绪,日本政府就是利用这种方式让民众对福岛问题视若无睹,然后推进排放。这种权力共谋就是同时对外对内构建一套话术,劫持科学的话语体系,打着信任科学的名义去信任日本政府,去信任东电,本质上说这是一种被日本加工过的半吊子的伪科学。

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耿爽发出了灵魂一问,水如果不安全,对人有害,就不能排入大海;如果是安全的,就没有必要排入大海。我们有更多别的方式对它进行有效处理,同样不用扯什么科学。站在普通个体的角度上来说,自始至终最愤怒的只有一点,就是日本政府和东电在选择对核污染水的处理方式上自始至终想的就是一个字——省钱。换言之,这是最大化地逃避自己的责任,就像你的邻居装修弄坏了下水管,结果他告诉你我把水清理干净后就倒在楼道里,然后说这个水经过检测是合格的。从生活中的智慧和逻辑来看,你的理性就会让你怀疑他的行为的合理性。

一个基本的逻辑就是凭什么你闯祸要我来买单?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应该有应有的态度和正确的方法。对核污染水为什么不用更稳妥的方式来处理?你的诚意在哪里?直接排放入海就很难让人接受,更重要的是面对全球化的时代,风险也是全球化的,难道我们要把海洋当成大号水坑一样胡乱排放污染水吗?日本政府的所作所为就是破罐子破摔,并且开始胡搅蛮缠。

第一,将正常反应堆产生的核废水与核污染水相提并论,如果真的干净安全,为什么不当作工业用水自己重复使用?日本也不是水资源丰富的地方,你不去这样做是什么原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第二,选择性地用科学去掩盖和加工,要么拖全人类一起下水,要么就在科学上搞这种模糊化的表达,顾左右而言他。这种策略显然也是错误的。

第三,道德绑架和威胁,“3·11”地震福岛核事故发生时没有这样的显现,就是在科普文章中一上来就“围中救日”,通过刺激和渲染极端民主主义情绪把水搅浑,真正意义上脱离科学,只剩下激进极端或者虚假的观点。这种现象需要进行共同的治理,虚假信息要得到惩戒。同时,我们要充分认识到我们在关注一个中长期的风险和挑战。

为此,我们要建立一套科学的观测体系。首先,我们需要更多科学的第三方独立采样点,不能由东电公司决定,在这套机制下保证相关数据的准确性,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讨论。其次就是聚焦,避免情绪化和扩大化,实事求是,以事实为依据。就是以科学为依据讨论它的危害,搞清楚短期风险以及中长期累积的风险。避免过度夸张短期风险,在短期时消耗过多防御成本,导致中长期风险到来时又变得没有准备。

人类社会有过很多教训,我们要从中充分吸取这样的教训,同时我们要讲究系统完整的科学。从数据和方法出发,而不是对科学选择性应用。当然我们还应该构建一些共识,就是无论历史上出现多少意外,但总体来说这种不当的排放行为应该尽可能地少,尽可能地没有。而不是像日本的逻辑,大家都排过了,所以我也要有排放的份额。这不是应该有的运行规则。

但这涉及国际规范和国际秩序当中的规则制定,这时需要有国家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有些国家因为它处在大西洋,所以太平洋的事情它不关心;有些国家可能暂时还没有看到远期的后果,他也没有动力去惩戒自己在本地区最重要的盟友;而有些国家是敢怒不敢言。这时需要有国家勇敢地站出来去进行正义的表达,去推动全球治理体系朝着正确的方向去应对风险和挑战。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更需要我们去妥善处理。这次核污染水排放对于人类来说确实是一场危机,这种危机是渐进和持久的,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我们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意志,坚定走在正确前行的道路上。而这时我们更需要讲科学,因为在这种有外部性的公共议题上更加需要通过实践展现实质性的成果,才能说服和引领大家向正确的方向前进。就像《流浪地球2》展现的那样,即使已经造好发动机开始启航了,问题还是会不断跳出来,需要不断带领和修正前进的方向,富有毅力勇敢自信地向前走。

中国要成为新的国际体系当中怎样的国家?在面对这场危机时,我们所作出的回应在一定程度上也昭示着我们前行的道路,也值得每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在不同的地方做出具有各自特色的努力。

◎ 来源|观察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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