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峡

2023-09-19 07:52鄞珊
环境 2023年7期
关键词:包拯蜥蜴羚羊

鄞珊

羚羊峡青山如嶂。

我该如何突破这个词汇的局限?就如突破自己笼罩于城市的迷惘?此刻,我置身于此,双脚踩在这个名字上,虚无缥缈的传说突然落地。西江的轮船缓慢来往穿梭……许久没看到这样的货轮、江景。置身在羚羊峡的原始云烟中。

一路遇到登山的后生仔,自来熟的热络让我们彼此无间。山水间,来自陌生人的笑容和笑声极其辽阔坦荡,这是对城市的突围,也是突破人与人之间的屏障。

“回曲溪流十六渡,青山如嶂立晴空”。面对青山碧水蓝天,“城市”“社会”这些不合时宜的纸片飘远了。远处有一大桥横贯,人类文明的强横又一次提醒着我:没有隔绝的桃花源。

下午三点的羚羊峡烈日当空,虽是惊蛰节候,岭南的春天如夏天,闷热逼仄,步行一段,随即满头大汗,袖子捋起来,沿着栈道继续前行。

江水粼粼,呈浅青色,纯净明亮,与蓝天白云相照。栈道的一边怪石嶙峋、树木繁茂的高山,另一边就是近西江了,江边树木婆娑,不时露出一段江景与人相照。江天辽阔,千百年的原始气息扑面而来,此地此景,可以是唐,可以是宋,比如张九龄,比如苏东波,捻着胡须站在江边吟咏。包拯离开端州时,乘满一众人马的船,就行驶在这波涛凛凛的江水上,突起的风浪让他质问缘由,才有“包拯沉砚”的传说。

传说隐约在云雾缭绕的历史尘寰之中,我总相信那些美好的教诲,为官清廉不贪分毫。这是普罗大众的寄望。戏剧里的包拯一张大花脸,让我忘了他是一介书生,包拯,还有宋徽宗,他们的名字与西江边这个城市相连着。

我却惦记着老坑。老坑就在羚羊峡东端,我朝远处那些山麓眺望。

老坑在栈道对岸。对岸蔓延起伏的山峰,我笃定对岸那边是有人烟的。我努力往记忆深处翻着日历,翻到我的脚步抵达老坑石山麓的时段。那个封了的坑口砂石裸漏,我们遇到一个守着一小石屋的老头,屋子里有以前收来的原始坑石,大大小小的石头呈现着从原始状态强行剥离的锋利,尖锐。这些石头密度大,细腻,打磨出来的砚台是上品。

栈道这边突然开朗了,开阔平台专供欣赏江景,我不由得停下来。无人机对着我们飞来,我们挥手朝蓝天欢呼着。突然间多了好几双手,有热情洋溢的陌生声音,原来是路过的远动员。他们身着运动服,大汗淋漓,已经跑了三十几公里了。

几抹乳白色的云在山峰上,浓荫遮蔽下的山路很凉爽,后面的人影和声音越来越远了。我喘了喘气,定下神。路上高老师跟我比划着他的姓名,我琢磨着他的名字在哪里见过。

他走起路来比我还快,或许是刚才歇息了,积聚了精力,他在前面停住了,转过来看着我费力地跟上,有点得意地说,要不是几次的中风,当过军人的他能把多少年轻人抛在后面。

半山腰拐弯处的护栏上,一条蜥蜴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扭过头,它的尾巴被一双手捏紧着。这条古老动物对它突然袒露在阳光底下显示着慌张和不适。我眼神往上移动,一张被阳光晒得黝红的脸,满是行程的风霜。男子朝我微微一笑,被他看出我未出口的责问。

拍一下照就放了它。

他如是解释。一只手继续捏紧蜥蜴的尾巴,我也趁机拍了照。有七嘴八舌的声音:刚才在那边就看到了它,没想到又在这里看到它。

我也撇见沟壑中有蜥蜴在喝水。不可能是同一条蜥蜴,这一路的自然生态极好,有各种鸟类此起彼伏回应的声音,白鹇、黑鸢、杜鹃,还有尾巴很长的白色的、彩色的鸟,应该是属于雉鸟类,在茂林中看到它们的身影,很是惊艳。我们习惯面对人,面对冰冷的钢筋水泥,而野生动物、鸟类和昆虫的出没,一下就给人提神了。它们很容易唤起我们的天性。

人之初,本善,本淳。

在繁闹的都市里,我看到的大多是黑乎乎的乌鸫。在这里也很多,它们就像鸟类的布衣,袅娜的雉鸟在它们面前可以高傲地不屑一顾。树林里乌鸫的叫声此起彼伏,并不怕人,这里是它们的家,人类社会有它们的身影,才是和谐的地球。

我的脚步又与高老师并行。蜥蜴被放生,一下子隐匿草丛里,但愿它没受到惊吓。

我回头,栈道就像蛇盘旋在葱郁的山下,只能看到错落的几段。同行的人渐渐稀少。

我眼睛盯着前面高大的马尾松,有寄生植物攀援而上,我咀嚼这刊物名字,确实感到陌生。我确信在广州,在潮汕,都有马尾松的踪影。它们高大威猛。马尾松垂下的“马尾”可以用枯墨,那样才苍劲。我熟悉的竹子,在这里有很特别的品种,叶子细小个子矮甚是有趣,它们很像人类社会的小人物。

我往后一望,半边的山麓壁立身后,太阳躲在云里,泻出银光。记得带路的小伙子告诉我们,全程两个多钟头,我琢磨着是不是走了过半了。高老师那句往回走终究是没说出口,往回走万一路程更长呢?

人生许多事情同样无法折回的。

路边的树木阴翳笼罩,我们无暇关注峡谷和山峦叠嶂了。唯有让气息保持平缓支撑行走。有欢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落日的辉照还是大地的美景触动?石黑一雄《长日将尽》中对夕照壮阔的描写,此刻羚羊峡的景致可以相媲美。只是我的脚步已经力不从心了,壮丽的美景敌不过身体。带着的一壶茶水即将告罄。

纤道处立着说明,我眼前恍惚,無暇驻足,只剩下对目的地的期待。野生蕙兰、杜鹃花、倒吊金钟、乌捻子开得璀璨,一簇簇的浅绿色的、深红色的禾雀花就在头上垂下,让人惊叹。它们盘旋在树上,藤木借力树干,甩下了丰厚的馈赠。

广州的禾雀花已经够灿烂了,没想到这里才让我见识大自然之力。虽然花期已经快落幕,挂在藤上花还是铆足了劲儿蓬勃绽放。毕竟是春天,它们根子里攒聚的精气还继续点亮璀璨。

有声音路过落下:听说禾雀花可以吃。

我不由得再打量那些花,原来它们是菜料啊,只是落地成泥。我们继续行。

声音有一搭没一搭,脚步忠实往前。10公里的路程过多少了?栈道空寂无人。

“我的人生分三段,山东读书,后当兵,广州工作,书法是我的精神追求。”高老师喘息着,话题在不大清晰的行道中丢了下落。

掺杂着时间的沙砾,那些遗落在我记忆的是文字还是书法?

江边芦苇斜曳,白色的芦花带着春寒的萧索。杜鹃鸟一抹蓝色的身影“哧——”地一声展翅飞上枝头。

你们潮汕女人,勤劳坚韧,固守传统美德。

我赞同他对我们潮汕姿娘的说辞。这是一方水土的滋养。据说羚羊峡的粉葛、肉桂极好,这里的植物有其独特的味道。同样,西江这方水土的人,都特别的水灵。我暗暗与我们粤东相比。

再看山,已经是墨色朦胧。我四处张望,天幕笼罩了下来。奇怪的是,四周也静寂了。

停下等高老师,看出他也着急了。我往下看,有款款良田和房舍。我大喜过望,赶紧道:有房舍了,我们快到了。

前面有标识下山的指示牌,旁边有一岔道。你还是打电话问一下吧,万一走错了。他说。

万一走错了,还真是黑灯瞎火了。我拿出手机,杨老师告知我照着指示牌没错,他们几个还在后面拍照。后面还有人,我们就都安心了,步伐随即轻松起来。

我最怕落在最后。

高老师几次三番如是说。为一个历经风浪者的实话,我笑出声来,灵魂里的隐忧也被人戳穿。原来人性的软弱皆同呀!

下到山脚,黑色的夜幕完全落了下来。抬头望,栈道就像腰带露出一小截,其它都隐匿在黑色的夜幕中。蛙鸣也藏在夜色里,一声,两声,同时共鸣,更加寂寞。

人都哪里去了?我甚是诧异。

一看时间,我们已经走了三个多钟头,还有几位没下山,我们歇息等待。在这平坦处,看不到西江,看不见峡谷,看不到山峦。面前的山黑瞳瞳的,大自然的节息运转至夜晚了。

羚羊在此滞留,在此跳跃,越过山涧。繁华与落寞,都一同逾越。同一程,归复各自轨道。有的已经走过激越,水至平川。那个五只羊落地之处,我的路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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