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化博物院藏“丙午带钩”考辨

2023-09-23 12:00曲浩田
东方收藏 2023年7期

摘要:齐文化博物院藏错金银抱鱼铜带钩造型独特、制作精美,是汉晋时期铜带钩的精品之作,通常被称为“丙午带钩”。文章通过分析带钩的铭文得出“丙午”为虚拟的年份,是一种用以祈求平安吉祥的套语;通过对带钩图像的鉴赏得出其寄托着镇邪祈福、克敌制胜及得道升仙三方面的寓意;再结合有出土资料的同类型带钩进行推断,得出此类带钩的制作年代大致在东汉末到西晋初的结论,而不是以往认为的两汉时期。西晋时期,随着短暂的和平以及玄学的兴起,“丙午带钩”这样的带钩形制也就逐渐消失了。

关键词:错金银抱鱼铜带钩;丙午;手抱鱼;汉晋

齐文化博物院收藏的错金银抱鱼铜带钩为20世纪70年代征集而得,长16厘米,整体铸造为羽冠神人抱鱼造型(图1)。带钩钩首是双手抓住鱼尾的龙头形象,龙头弯曲形成带钩一端,龙口内含有一颗料珠,腹腋部伸出双翅;钩尾一端是鸟喙羽冠的鸱首神人,神人张开臂膊,用双爪抱住一条不能脱落但可以随意活动的鱼,其后背是一对仿佛就要纵宇翱翔的翅膀。钩背有错银铭文,通体嵌以金银丝线。该带钩造型精美、铸工精巧、保存完整,被评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一、“丙午带钩”铭文释义

齐文化博物院藏错金银抱鱼铜带钩在钩背处自钩首开始有银丝勾嵌的九字铭文“丙午钩口含珠手抱鱼”,故该带钩通常被称为“丙午带钩”。其中,“口含珠手抱鱼”是对带钩形制的描述;“丙午”二字是指丙午年,即中国农历干支纪年中的一个年份;“钩”则是器物名称,指代带钩。

“丙午”为虚拟的日期,以“丙午”开头的铭文多见于汉代的镜、剑、带钩等青铜器物上,为当时流行的铸金吉祥套语。实际上,这是“五月丙午”的简写,反映出一种阴阳五行的思想。庞朴认为丙午和“火”相对应,五行之中火能胜金,利于铸造金属器物。同时,汉代人认为“以火胜金”可转祸为福,因此汉代铜器上多见“丙午”字样。[1]这个观点在《后汉书·郎顗襄楷列传》里能够得到验证:东汉阳嘉二年(133)正月,郎顗私下占验得知:去年闰月十七日己丑夜金气为变,“宜以五月丙午……消灭妖气。盖以火胜金,转祸为福也。”[2]在五月丙午铸造铜器,取的都是“以火胜金”的意思。

中国古人认为每逢丙午、丁未这两个年份,中原王朝就会有变故发生,这是因为丙、丁两天干和午、未两地支在阴阳五行之中都属火,火为极阳之物,阳极必反,自先秦时期就流行这样的观念。战汉时期,人们认为农历五月天气回暖,昆虫和细菌萌生,容易让人感染疾病,所以称其为“毒月”。到汉代,汉高帝在丙午年去世,汉惠帝软弱无能,吕后掌权后又对刘氏进行屠杀,更加剧了汉代人惧怕丙午年的迷信。在五月丙午,也就是火月火日铸造铜器,被称为“以阳召阳”,这是先秦阴阳学说在现实生活中的应用,五月初五也就成了铸造金属器的最佳时机。

所以,“丙午”并不确切地指代具体某日,而仅是一种寄托人们美好愿景的吉祥用语,任何时间铸造的器物都可以带有这样的铭文。终两汉之世,“丙午”所代表的含义在人们的思想意识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同时为了破解“丙午之厄”,祈求平安,镌刻这样的铭文也表达出古人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二、“丙午带钩”图像寓意

“丙午带钩”的铭文“丙午”是虚拟的吉祥用语,“口含珠”和“手抱鱼”却能与带钩上的整体图像相对应,是写实的表述。

汉代流行谶纬之学,从帝王将相到黎民百姓都普遍相信方士的谶语。所以,汉代青铜器往往铸有代表吉祥寓意的各种图案形象,其目的便是为了寄托祈求健康幸福乃至趋吉避凶的愿望。这件带钩就反映了“龙口含珠”“神人抱鱼”这两个古代装饰艺术的主题。

“丙午带钩”的钩首是龙首,龙头弯曲,龙口含珠。龙作为器物纹饰造型在中国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其形象到汉代时已基本定型。汉代谶纬学说流行,人们迷信祥瑞,梦想得道升仙,便将一些动物当成瑞兽,由于龙在传说中具有飞升翱翔的功能,从而成为升仙者或仙人们的专用瑞兽。带钩的龙形钩首,也是汉代人避祸祈福、追求仙道思想观念的反映。唐冶泽认为,在上古汉语中,“珠”字与“侯”谐音,暗含“公侯”之封的寓意[3],带钩铭文中的“口含珠”更明确了封官进爵的祝愿。

“丙午带钩”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神人手抱鱼的造型,其主体造型为神人。神人头部是鸱首的形状,人身站立为其身体,这种鸱首人身抱鱼的形象在古籍中通常被称作“驩头”。《山海经》中有“大荒之中,有人名曰驩头。驩头人面鸟喙,杖翼而行”的相关记载;袁珂引《神异经·南荒经》注曰:“南方有人,人面鸟喙而有翼,手足扶翼而行,食海中鱼,名驩头。为人狠恶,不畏风雨禽兽,犯死乃休耳”[4];唐冶泽则根据文献中记载的驩头之人面、鳥喙、有翼、食海中鱼等特征,认为此类带钩上的神人为传说中上古尧时“四凶”之一的驩头。驩头这种“不畏风雨禽兽”,且勇于冒着生命危险去拼搏斗争的性格特征,正好满足了古人选取用以驱除邪恶、躲避鬼祟的形象要求。

汉代武将经常戴一种被称为“鹖冠”的头冠,其基本形制为“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鹖尾,竖左右”[5]。这种左右双鹖尾的装饰风格,与“丙午带钩”主体神人佩戴的头冠颇为相类。鹖是一种野禽,强壮凶猛,善与同类争斗。征战沙场的将士戴上鹖冠,寄托其抛却生死、奋勇杀敌的决心。“丙午带钩”铸造的头戴鹖冠之神人形象,与前文所述驩头“不畏风雨禽兽,犯死乃休”的品质相对应,更体现了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武形象。

自古以来,鱼的形象便蕴含着吉祥的寓意。据《史记》记载,周武王伐商之时,大军行至黄河,在河中央“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拿它用来祭祀,两年后灭商兴周[6],后来“获白鱼”就成为预示成功的吉兆。汉代人看待白鱼,正如《论衡》所说的:“若夫白鱼……小安之兆。”[7]“丙午带钩”铸造“手抱鱼”形象,承载了人们希望安宁、获得成功的美好寄托,人们相信这种形象能够给使用者带来幸运。

“丙午带钩”造型的寓意深刻,充分反映出汉代流行的文化风尚和思想内涵。龙形钩首体现出汉代人信奉的成仙得道、避祸求福理念;口含珠寄托了人们祈求加官进爵的愿望;鸱首神人既可辟邪压胜,也可在战争中护佑主将克敌制胜;鹖冠展现出不畏死的精神;鱼的形象则能给佩戴者带来好运。带钩上体现的这些祥瑞主题,均展现了佩戴者希望享受人间富贵和能够得道升仙的愿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里,这无疑可以作为人们的精神寄托。

三、“丙午带钩”年代探析

“丙午带钩”的征集时间较久,早年受相关资料不全和传统金石著录断代结论的影响,对于这件带钩的年代认识不准确,通常将其定为汉代,有的书中直接定为西汉,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下面将结合历年来类似形制带钩的出土品来考察这件带钩的年代。

带钩作为日常实用的生活器物,往往会随着使用人的逝去而一起进入墓葬之中,因此带钩出土的墓葬年代可以作为其年代下限的判断依据。在使用现代科学技术手段进行年代检测之前,传统的类型学断代和从属墓葬年代判定仍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目前出土的错金银抱鱼铜带钩,有几座墓葬的年代比较明确。

其一,1965年在河北满城县北庄墓葬出土1件错金银抱鱼铜带钩,长16.2厘米。钩首为鸟首口衔珠,钩体浮雕鸟首人身怪仙手抱鱼,背部有错银铭文“丙午钩口衔珠手抱鱼”(图2)。这座墓葬的形制为多室砖砌墓,这是东汉时期在河北中部平原流行的墓室建造风格,其还出土了一些陶制生活用具和剪轮五铢钱,这类器物都常见于该地区发掘的东汉晚期墓葬之中。因此,该墓葬出土的错金银抱鱼铜带钩的年代判定为东汉晚期。[8]

其二,1968年在今吉林省榆树市刘家镇福利村出土了1件错金银铜带钩(图3),现藏于吉林省博物院。带钩通长15.7厘米,钩身正面为鸟喙神人,怀抱大鱼作吞食样,一端似虬首,背刻有错金铭文“丙午神钩君必高迁”。[9]分析其铸造技艺、造型特点和器物风格能够得出结论,这件带钩铸于东汉时期的中原地区。[10]

其三,2010年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河南孟津发掘出1件错金银抱鱼铜带钩,长12.4厘米,鎏金。钩首为兽首,钩身浮雕鸟首人身怪兽,头部戴冠卷曲,双手抱鱼,铭文已锈蚀(图4)。该墓葬为长斜坡墓道砖券多室墓,墓中发掘出一枚墓主私人用印,印文为篆书“曹休”二字,这为墓葬时代和墓主身份的研判提供了准确依据。[11]据史料记载,曹休为曹操族子,魏国武将,因功累迁至大司马,长期镇守魏国东南边境。魏文帝崩后,曹休受遗诏辅佐朝政,成为四位辅政大臣之一。曹休在魏明帝时被封为长平侯,太和二年(228)败于石亭之战,不久后因病去世。[12]所以,该墓葬年代无疑是三国初期。

其四,南京西岗大型砖室墓是一处延续时间较长的家族墓地群,考古简报认为该墓为“东吴晚期到西晋初年”,对出土带钩的介绍十分简略,只说把带钩的不同部位铸成兽头、神兽食鱼、飞鸟等形象(图5)。[13]后来有学者根据墓中出土的大量碗、罐、四系罐和盘口壶等青瓷器,将该墓室的年代进一步判定为西晋初年。[14]

综上所述,带钩的随葬年代均在东汉晚期至西晋初年,这对齐文化博物院收藏的这件缺少出土背景的“丙午带钩”的年代判定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东汉末年政治动荡、战事频仍,各路军阀的武将们四处征伐,他们时刻面临着生死成败的抉择,最渴望的便是骁勇善战和加官晋爵,错金银抱鱼铜带钩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的。这类带钩做工精细、图像细腻、纹饰繁缛,一般错以金银或鎏金,并镶嵌有料珠、宝石等装饰,应为墓主生前用器。[15]墓主佩戴这种寄托深厚寓意的带钩,不仅是他们身份的象征,更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因此,这类带钩的制作年代应为东汉末至西晋初,流行时间较短,而不是以往笼统推断的两汉时期。截至目前,没有发现有西晋以后的墓葬出土有這类错金银抱鱼铜带钩,可能是由于西晋时期短暂的社会稳定和当时社会主流思想的演变,如玄学兴起后导致的阴阳五行学说的衰落,这种工艺精美、内涵深刻的带钩式样也就逐渐消失了。

参考文献:

[1]庞朴.“五月丙午”与“正月丁亥”[J].文物,1979(06):81-84.

[2][唐]李贤注,[宋]范晔撰.后汉书·卷三十(郎顗襄楷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5:1063.

[3]唐冶泽.重庆三峡库区新出土神人手抱鱼带钩考[J].中原文物,2008(01):58-62.

[4]袁珂.山海经校注·卷十(大荒南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378.

[5][唐]李贤注,[宋]范晔撰.后汉书·卷三十(舆服志下)[M].北京:中华书局,1965:3670.

[6][汉]司马迁.史记·卷四(周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1959:120.

[7]黄晖.论衡校释·卷十七(指瑞第五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90:747.

[8]孔玉倩.错金银抱鱼铜带钩[J].文物春秋,2001(03):71-72.

[9]吉林省博物馆.中国博物馆丛书·吉林省博物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163.

[10]王沫. 吉林省博物院藏东汉“丙午神钩”赏析[C]//吉林省博物馆协会.春草集——吉林省博物馆协会第一届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1:578-580.

[11]严辉,史家珍,王咸秋.洛阳孟津大汉冢曹魏贵族墓[J].文物,2011(09):32-47+1.

[12][晋] 陈寿.三国志·卷九(魏书·曹休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9:279-280.

[13]南波.南京西岗西晋墓[J].文物,1976(03):55-60+82.

[14]苏奎.错金银抱鱼铜带钩的年代与内涵[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7(12):65-78.

[15]武玮.汉晋时期神人手抱鱼图像释读[J].东南文化,2011(06):75-81.

作者简介:

曲浩田(1994—),男,汉族,山东青州人。大学本科,历史学基地班专业,文博助理馆员,研究方向:青铜质和陶瓷质文物保护修复、博物馆藏品管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