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的境界

2023-10-07 07:45易中天
视野 2023年17期
关键词:晏殊柳永苏轼

/易中天

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还说: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此言不虚,王禹偁的《点绛唇》便是如此: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水村渔市,一缕孤烟。

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这首词写的是江南的雨景,而且很可能是秋雨。秋雨可是不少诗人描绘过的,王维的名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就是。但,唐诗往往一句一景,比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宋词却往往一首或一阕一景,这就比一句一景更加丰满也更加细腻。

事实上王禹偁这首词开篇就出手不凡,那“雨恨云愁”四个字堪称扣人心弦。江南的秋雨总是让人惆怅。尤其是大雁南飞的深秋季节,风雨之后往往遍地落叶和泥泞,之前则一片暗淡和惨烈:层层堆积的云块仿佛浓缩忧愁,急促落下的雨箭分明恨意难消。此情此景,用李清照的话说正可谓:“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然而江南又毕竟是江南。愁云恨雨之下,水村渔市依然炊烟袅袅。尽管只是一缕缕孤零零又细又小,这些人间烟火却表现出浓浓的人情味。再看结伴而行的雁行,那坚忍不拔的展翅高飞,岂非刺破浓云密雨的一道闪电?

于是诗人的感慨脱口而出:“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这里面,分明有一层薄薄的孤冷、伤感和忧郁。孤冷、伤感和忧郁的情调早就有了。被安史之乱的愁云恨雨洗刷之后,中晚唐已是另一番气象。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这首名作,道尽了那个时代文学艺术对历史变迁真实而敏感的体验。没错,这里说的“只是”有“正是”的意思。因此这句诗的准确解释是:那灿烂辉煌把大地照耀得如同黄金世界般的夕阳,正是黄昏时刻才能感受到的令人陶醉的美。大唐,即便在走向衰亡之时也是金灿灿的。

但,夕阳毕竟是夕阳,黄昏也毕竟是黄昏。实际上安史之乱四年前,大将高仙芝在怛罗斯败于黑衣大食,也就是阿拉伯帝国阿巴斯王朝之时,雄心勃勃的大唐便已经停止了对外扩张的脚步;平叛二十六年之后,帝国又失去对塔里木和准噶尔的控制达千年之久。从此,万丈豪情便只剩下“一缕孤烟细”,往日辉煌更是“遥认行如缀”,何况此后还是分崩离析战乱不止民不聊生,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五代。

那么,为什么词在这时能够大行其道?

被称为“诗之余”的词原本由歌女演唱,相当于当时的流行歌曲。由于艺术创作借鉴了外来音乐的手法,节奏旋律融进了外来音乐的元素,文学结构也比诗繁复精巧,便受到各个阶层的欢迎,以至于皇帝和士大夫也填起词来。

比如南唐宰相冯延巳,便有这样的名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个句子确实漂亮,因此好评如潮传诵一时。

碰巧南唐皇帝李璟也好填词,心里不是滋味,便半开玩笑地问:“吹皱一池春水,关爱卿什么事?”

冯延巳马上回答:“确实不如陛下的名句。”

李璟问:“哪一句?”

冯延巳答:“小楼吹彻玉笙寒。”

其实,李璟的词哪里比得上冯延巳?

当时风气却可见一斑。

不过,文人墨客替代民间艺人成为词作的主流,应该说是在北宋。发展方向则有两个:一是以柳永为代表的市井通俗路线,二是以晏殊为代表的典雅清丽范儿。

柳永是秦楼楚馆中歌女艺妓们的最爱,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他甚至在科举考试名落孙山之后,用词的方式写下了这样的情书:“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

虫虫是一位歌妓的昵称,艺名应该是虫娘,曾经多次跟柳永共度良宵,所以词中才会有“鸳衾暖,凤枕香浓”这样的句子。事实上柳永填词并不避讳性事,比如“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倚枕难继”等。

从这个意义上讲, 他确实是宋代最市民化和世俗化,也最接地气的词人。

晏殊和欧阳修就不会这样。

这两位是堪称宋词之祖的,正是他们把词这种流行歌曲从夜总会里请进了大雅之堂。作为典型的士大夫,他们即便写男欢女爱和风流韵事,也辞笔清丽气度闲雅,比如欧阳修那首脍炙人口被一再引用的《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从李清照开始, 这首词就一直被文学界叫好,然而词的本意是什么却众说纷纭。我们只知道,故事是以歌楼妓馆为背景的,因为章台路是红灯区的代名词,玉勒雕鞍则是达官贵人公子王孙的同义语。但,泪眼问花的是青楼女子,是担忧丈夫寻花问柳的闺中怨妇,还是别的什么人,不知。

也许,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本身的艺术性。实际上,晏殊和欧阳修可以算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对于他们而言,意义或思想是无所谓的,要紧的是唱起来好听,写出来好看,以及毋庸置疑的典雅,耐人寻味的隽永,比如晏殊的《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 首《 蝶 恋 花》 的 词意倒是清楚,那就是诗人常常要写的离愁别恨,而且是男女之间的。这可以从“燕子双飞去”一句读出。但他们的关系究竟是夫妻还是情人,却不甚了然,作者也无意交代。不过这没有关系,正如我们完全用不着弄清楚“杨柳堆烟”的意思,是杨柳之上烟笼雾罩还是杨柳像烟雾一样堆着,也无须知道那家书或情书为什么寄不到心上人的手中。很可能,她只是恨不能即时寄达。

诗无达诂,作者未必在乎我们怎样解读。写出绝妙好词来,才是目的。所以,他们也会无病呻吟,比如: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这首《踏莎行》也是晏殊的名作,主题词是“愁”。但我们实在不知道此公何愁之有。他生活的仁宗朝可是北宋的太平盛世,本人则是养尊处优的当朝宰相,又有太祖皇帝优待士大夫的祖宗家法护着,哪来的“愁梦”呢?

也许不过闲愁而已。或如辛弃疾所言:“为赋新词强说愁。”

然而晏殊毕竟是写出过“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名句的大家,这首词的艺术品位也毋庸置疑。“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无论场境的描述,还是意境的营造,都经过苦心刻画和精心设计,却又妙趣天成,不着斧痕。

还有,晏殊的一句“炉香静逐游丝转”, 其中的“静”,堪称一字千金。

静是听觉的,不是视觉的。或者说,是没有声音,不是没有动作。动作是转,是炉香追着游丝转。这种转不是旋转或飞舞,而是游走或飘移,并且漫无目的。漫无目的才天真自然,也才意味无穷,何况上品的炉香并无烟火。

因此这七个字的意思是:看不见的炉香静悄悄地追随着游丝漫无目的地飘移,一如作者那无可名状的闲愁。尽管我们并不欣赏这种闲极无聊,却不能不佩服作者的功力和造诣之深。没错,他把听觉、视觉和嗅觉融为一体了。

这就让我们想起了宋祁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

哈!红杏枝头,兴致盎然的春意欢天喜地喧闹着;朱帘之内,无所用心的炉香悄无声息地游走着,这可是怎样的诗情画意!至于宋祁的闹和晏殊的静,看起来刚好相反,实际上异曲同工,即都是只用一个字,便境界全出。

这种创作方法,就叫炼字。炼字是诗中就有的,比如:“春风又绿江南岸。”填词当然也一样,比如:“云破月来花弄影。”

很显然, 炼字就是精心选择关键词。由于需要千锤百炼和反复推敲,所以叫炼字。这些字往往是动词,比如“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或“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弄”;而“春风又绿江南岸”则是形容词作动词用,故尤为可贵。至于“炉香静逐游丝转”的“静”,虽然是副词,却同样境界全出。

这样的字就叫诗眼或词眼,即诗词的眼睛。眼睛亮就有灵气,诗词的名句也往往这样炼成。

于是,宋祁便有了一个雅号: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而张先则因为“无数杨花过无影”等名句,成为北宋词坛无法忽略的重量级人物。

轻歌曼舞是北宋前期词的主旋律,大多数词人都继承着晚唐五代《花间集》的传统,以批风抹月为能事,艳遇闲愁为主题,舞榭歌台为场地,浅斟低唱为当行。基本倾向正如宋祁所言:“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例外当然也有,比如范仲淹的《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首词是范仲淹在抗击西夏入侵的边防前线所写,笔力之遒劲,气氛之悲凉,不要说晏殊和欧阳修从未有过,在作者自己的词中也都是异类。那萧瑟秋风中的满目苍凉,重峦叠嶂中的孤城要塞,羌笛胡笳里的牧马悲鸣,如霜月色下的吹角连营,可谓迥异于同时代的花前月下、柳绿桃红,不但让人耳目一新,也石破天惊地预示了宋词的革命。

革命早就悄然发生。比方说,在潘阆描写钱塘潮的《酒泉子》中便有这样的词句:“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毋庸置疑,这是另一番气象。王安石那首有名的《桂枝香》当然也是。

不过,这些都是凤毛麟角。事实上,吟风弄月的轻音乐仍将演奏下去,直到南宋末年。

然而宋词如果只有这样一种调调,是不可能与唐诗等量齐观的。更何况,词的格式既然提供了艺术创造的无限可能性,题材和风格就不会局限于狭窄的范围,只不过真正的革命要等到天才人物的出现。

苏轼刚一出现,词坛便山雨欲来。

大风起于青蘋之末。关于这一点,我们甚至只要看看他半首《江城子》就行: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这样一种风格,在苏轼之前恐怕是没有的。人们甚至很难想象,如此题材和做派竟然能够进入被称为“艳科”的词之中。然而苏轼偏偏就这样做了。那时,他正在密州(今山东省诸城市)任知州,四十岁,还没有遭受“乌台诗案”的打击,也还不叫苏东坡。

因此,尽管此公自称老夫,却其实意气风发,并且在第二年再次让人惊诧和惊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后面的内容就不必全录了,因为几乎谁都记得住那最后两句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这首词,是中秋节那天晚上写给弟弟苏辙的。南宋初年便有人说,自从该词一出,所有同类题材的作品便都被废了。

其实事情何止于此,之前那些哼哼唧唧的调调岂非全部显得萎靡不振?北宋词坛终于吹进清新的风。

但,真正具有革命性的,还是他那首《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也许,从文学史的意义看,这才是苏轼的代表作。因为多年以后他进入翰林院时,曾经问一位幕僚:我的词跟柳永相比怎么样?

那人回答:柳郎中的词,最好是由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拿着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您的词则只能找个关西大汉,敲着铁板唱“大江东去”。

苏轼听了,差点笑翻在地。

那位幕僚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清楚,可能多少带有一点讥讽和调侃。毕竟,那时晏殊和柳永的风格还是主流。但到南宋就不一样。陆游便说:坡公并非不懂音律,只不过气势磅礴抗拒拘束而已。不信,唱一首苏轼的词来看!

什么感觉呢?“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

长风直入倒海翻江,当然摧枯拉朽。难怪陆游说:“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这才真是知音!

词坛也从此分为两派。豪放派,以苏轼为代表,天风海雨逼人;婉约派,以晏殊和柳永为典型,燕语莺啼可人。标志性的符号,则是“晓风残月”和“大江东去”。

这个观点,很多人在说。但,这是欠准确的。且不说晏殊和柳永雅俗分殊,苏轼也并非一味豪放。至少,婉约派的词风他也会,譬如这首《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如果告诉你这是欧阳修写的,你会怀疑吗?

实际上苏轼的风格很难一言以蔽之。他是多样的,也是兼容的。没有什么题材不能入他的词,也没有什么手法不能为他所用。他甚至能把前人写过用过的都来一遍,而且得心应手通行无阻,只要他愿意。

不信请先看这个: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剔银灯》)

再看这个: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满庭芳》)

请问,你说得出这都是谁的作品吗?

前面那个是范仲淹的,后面是苏轼的。

这样看,范仲淹才是革命先驱。然而引领宋词走出艳遇闲愁之狭小庭院,走向鸟飞鱼跃之广阔天地的,却只能是苏轼。因为苏轼太有才了。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做到想豪放就豪放,想婉约就婉约,想奇崛就奇崛,想平和就平和,想清新就清新。比如这首《浣溪沙》: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表面上看,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村风物和故事,但苏轼的过人之处也正在这里。的确,天风海雨能振聋发聩,春花秋月有诗情画意,都不足为奇。最不起眼的普通人寻常事也能入词,还能让人读得趣味盎然,就非同一般。

当然,柳永的“针线闲拈伴伊坐”也有这意思,但远不如苏轼写得流畅自然。何况那样的生活苏轼也能写。他那首回文体《菩萨蛮》写的就是小夫妻吃冰镇莲藕的故事,最后两句是:“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要说这是柳永写的,也有人信。有才就是任性!

不过,真要了解苏轼,还得读他这首《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首词是有历史背景的。正如我们在《王安石变法》中讲过的,由于乌台诗案的原因,苏轼在元丰三年(1080)二月被贬到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做团练副使,实际上是监视居住。

死里逃生的苏轼住在城南长江边的临皋亭,还开垦了一片荒地,命名为东坡,并自号东坡居士。“夜饮东坡醒复醉”,说的就是这里。

众所周知, 乌台诗案是一大冤案,连司马光等人也受到牵连。当时,有人落井下石,有人避而远之,更有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反倒是早已下台的老对头王安石,毅然上书朝廷出手相助。不难想象,当苏轼只身一人在那孤寂的深夜静听江声时,心中是什么滋味,又有多少感慨!他发出“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一声长叹,表示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强烈愿望,都不奇怪。

那么,他走了没有呢?

没有。第二天,黄州城内哄传苏轼写完此词之后,便将官帽官服挂在江边,乘船长啸而去。郡守闻讯大惊,以为走失罪人无法交代。但,等他匆匆忙忙赶到临皋亭时,苏轼却正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什么动静都没有。

是啊,人世原本大网罗,何必要走?那就不走也罢!

就连写作也没有停下,但风格和境界有变。那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就是在元丰 五 年(1082) 七 月, 也就是贬到黄州两年半以后写的。也许很难有人想到,牢狱之灾和流放之苦,竟然能够诞生出气势磅礴的“大江东去”来!恐怕也就苏轼能。

其实苏轼并非没有苦闷。元丰三年(1080)八月十五,他在黄州度过了第一个中秋。这时距离他当初入狱将近一年,心中的伤痛远远没有平复,对于未来更是一片茫然。于是,在皓月之下长江之边,他写下了这样一首《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首词在苏作中不算名篇,但难能可贵处不少。要知道苏轼入狱就是文字惹的祸,此刻又岂敢直抒胸臆?也只能拐弯抹角,于是有“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这样让人难以罗织罪名的说法。其实谁都知道,客少非因酒贱,月明必被云妨。人生几度新凉,也是世态炎凉。

大难不死的苏轼,不能不思考人生的意义。

思考的结果是变得豁达, 以至于他在绍圣四年(1097)以六十一岁的高龄被贬到地老天荒的海南岛后,也仍然能够写出这样阳光灿烂、青春靓丽的春词: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这时,苏轼已经离去世不远了。也许,他永远都是一个“新青年”。至于后来人,则另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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