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细节,让母亲近在咫尺

2023-10-12 12:59王瑢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23年8期
关键词:老宅太原上海

王瑢

年逾不惑,随年岁渐增的是潜意识里越来越强烈的某种依恋感。写作过程中,我倏然醒悟,那是一种溢满心田的爱意。也许,我们对父母的爱一点也不亚于父母对我们的爱。

父亲十分传统,他在世时的每年春节必定要我回太原老家。一年到头,我跟哥哥们忙于各自的生活,年关下无论身处何处,都会长途跋涉地跨越大江南北,那个时刻的欢聚像是刻进骨子里的某种“古老仪式”。

3年前,母亲从上海回太原,居住在老宅,那个我们一同居住多年的地方。我和哥哥们担心母亲独居有隐患,思忖再三并在征得她同意后,在老宅各处安装了摄像头。这样一来,即使远隔千里,我们也可以通过手机视频实时看到母亲在家的一举一动。

我常通过摄像头跟母亲对话。镜头正对着客厅,有一次我发现电视机开着,却没有人,我喊:“妈,妈妈!”无人应答。母亲今年83岁,她腿脚不好,听觉却非常灵敏,通常只要监控器轻微响动,她立刻会有反应。我慌了,继续对着手机呼叫。母亲终于过来了,她走得跌跌撞撞,冲监控探头挥一挥手,回应我:“妹,小妹,我在厨房烧饭呢。”看得出她非常开心。

我的心终于放下来。镜头里看母亲,总让我觉得有些哀伤。母亲走路一天比一天慢,步态渐渐产生变化。因为疫情,我已经几年没回过老宅,而大哥驾车回去也待不了几日就得走,母亲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很好很好,你们不用记挂,工作要紧”。满眼不舍与无奈。记忆中那些绕膝欢闹、其乐融融之场景堆叠交错,恍如梦境。母亲的家,一日比一日冷清了。

真实的母亲远在千里之外,而我头脑中不知缘何越来越清晰呈现的细节让她近在咫尺。父亲走后的第二年,我去北京出差,绕道回了一趟太原。我刚进家门,母亲便屋里屋外地大忙开了。茶几上早早备下各种吃食,母亲打开所有食盒,捏了几个杏干递过来,“山西阳高出好杏,在上海没有卖的。”未及我开口,她说:“可惜季节不到,吃杏干解解馋也是好的。”马上又抓出一把柿饼摆在我眼前,“邻居自家晒的,买不到的噢。”母亲且说且行动,把预先打包好的各种山西特产,如孟封饼、太谷饼、闻喜煮饼、杏仁、核桃仁等一股脑地往我的行李箱里塞。

我让母亲别忙了,陪我坐会儿。我们一起看向客厅里一家六口的合影。母亲抱着刚满周岁的我,父亲一如既往的不怒自威,3个哥哥笑容灿烂。“多么幸福甜蜜呵。”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想起我曾在北京工作的那些年,偶尔休假回太原,总要跟父亲小酌,也是母亲去炒几个小菜,那些时光恍若隔世。

这时,母亲又一头扎进厨房。汲汲忙忙中,仍不忘记经常扭头看看客厅里的我。她隔着玻璃门用手指指冰箱,我没听清她说什么。我走过去打开冰箱门,愣住了:瓜果蔬菜、牛奶果汁、蛋糕点心,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这些都是她为我准备的。

很快,母亲笑吟吟地开始往饭桌上端菜。糖醋排骨、定襄碗托(一种白凉粉儿)、铁锅烩菜、腌笃鲜……好一桌南北融合的丰盛菜肴。“喝点?”母亲问我,不等我开口,又说:“喝点吧。”母亲起身去阳台,那里是父亲在世时专门储存酒的地方。母亲拿了一瓶酒,笑眯眯地说:“这茅台,你爸一直不舍得喝……”那笑容像是哽咽住了。我才刚喝了一杯,母亲就说:“女孩要少喝酒,尤其在外面,尽量不喝。”我放下杯子。才过了一会儿,她就嗫嚅道:“再喝一小杯?就一小杯,以前你爸在的时候都是你陪他喝……”我感觉胸口发闷,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一下子被呛住,涕泗横流。我其实是怕被母亲看出我的心事,勾起彼此的伤心。

母亲是上海人,她上海的家在徐家汇。当年我在上海买房时,买在距离她家很远的另一个区,年轻时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一心想离父母远一些。母亲不放心,我搬家时非要来帮忙,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摔破了一个炖汤的砂锅,我说:“好事,岁岁平安。”过了几天,母亲突然来了。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满脸是汗,双手捧个纸箱,脚边还有一包东西。她带来了电砂锅和一包配好的食材,一定要马上给我做饭。

母亲忙完了又是一头汗,从兜里摸索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我嗔怪:“誰现在还用这个呢。”她不响,在阳光下展开帕子,一幅彩蝶双飞图在阳光下隐约可见,图案因摩挲太久已成极淡极淡的一片。我听见她小声说:“还是你爸送的呢……”

母亲爱我父亲、爱我们的方式是安静的。她寡语、不爱笑,骨子里有种江南女子的倔强。记忆中,她每趟回上海都少不了随身携带一张购物清单。吃的、穿的、用的,分门别类,上面写满太原亲友嘱托她捎带的东西。每趟来回,她都大包小包,我知道她内心是愉悦的,因为上海是她的故乡,她用这种方式与人分享自己故乡的一切。她爱上海,也爱太原。母亲住在上海时,我偶尔回去看她,进小区门没几步,就能远远看见她站在小小的阳台上向下探看,人整个扑在栏杆上等我。这让我想起幼时的自己——站在学校大院的那个小门外,手扶着墙,远远地张望,焦急地等待母亲。

于我而言,无论上海还是太原,母亲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在两地的家里,她的床头柜上永远摆着一本小台历,每页都零星画着几个红圈,那是我回去看她的日子。父亲逝去的3000多个日夜,她是怎样度过的呢?我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什么,每次去无非陪她说说话,陪她去小区附近走一走,或者把屋子简单收拾一下,洗洗衣服擦擦地。

我还能为她做什么呢?我会常常这么问自己……

李铁摘自《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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