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高丽进士李穑的“燕客录”
——以李穑诗为中心的考察

2023-10-14 09:09申万里
安徽史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诗稿高丽

申万里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元朝与其藩属高丽关系密切,高丽人崔瀣写道:“自臣附皇元以来,以舅甥之好,视同一家,事敦情实,礼省节文。苟有奏禀,一个乘传,直达帝所,岁无虚月。”(1)崔瀣:《拙稿千百》卷2《送郑仲孚书状官序》,第1页,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辑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3辑,韩国景仁文化社1990年版。这种良好的双边关系给大量高丽政治、文化精英出仕中国提供了条件。值得注意的是,一些高丽士人通过参加元朝的科举考试,考中进士,取得在中国任官的机会。这些高丽进士在元朝的科举和仕宦,给他们本人和家族在高丽赢得巨大的声誉,提高了政治地位,为他们此后的人生和仕宦开辟了光明的前景。

李穑(1328—1396),字颖叔,号牧隐,高丽韩山人。李穑三次来到中国,至正八年(1348)到元朝国子学学习;至正十三年(1353)参加了元大都的科举会试和殿试,取得左榜第二甲第二名;至正十五年(1355)第三次到中国代理元朝翰林院经历。李穑擅长诗歌,其文集《牧隐稿》中,诗占了绝大部分,他在中国的诗被称为“燕客录”,在目前李穑研究材料缺乏的情况下,这些诗作成为研究他在中国学习、工作和生活的重要资料。

一、游学国子学

李穑至正八年来到大都,时年21岁。(8)《牧隐稿》前附《牧隐先生年谱》可见,李穑生于天历元年(1328),他21岁赴中国,这一年应是至正九年(1349),《年谱》中说李穑赴中国是至正八年,可能是当时高丽人计算年龄方法与今不同,这里从《年谱》。李穑是如何到中国的,史料失载。他在当时的一首诗《东门送家君》中写道:“远游万里为思亲,亲却东还鼻自辛……努力分阴当自惜,好将功业树昌辰。”(9)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1页,《韩国文集丛刊》第3辑。诗中的“家君”“亲”应是指其父李榖,反映了李穑送别其父李榖回国的情况。按:李榖至正七年在高丽主持科举考试以后,回到元朝,至正八年回高丽“监仓”。(10)李榖:《稼亭集》卷首《年谱》,《韩国文集丛刊》第3辑。李穑来中国以后,李榖还在中国,这才有了李穑赴大都东门送别父亲的诗。因此,李穑本次来中国,不是与父同行。李穑的另一首诗透露出更多信息,《天寿节日》一诗写道:“大辟明堂晓色寒,旌旗高拂玉阑干。云开宝座闻天语,春满金巵奉圣欢。六合一家尧日月,三呼万岁汉衣冠。不知身世今安在,恐是青冥控紫鸾。”反映了元朝天寿节大都欢庆的宏大场面以及这种场面对于李穑的震动。这首诗反映的信息很多,其一,天寿节是元朝皇帝生日纪念活动,元顺帝出生于中国农历四月份(11)参见商企翁、王士点编次,高荣胜点校:《秘书监志》卷8,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53页。,诗中的“晓色寒”“春满金巵”,与大都农历四月份的气候相符,正好说明李穑在至正八年四月份已经来到中国。其二,该诗《小序》中说:“从本国进表陪臣,入觐大明殿”(12)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1页。,说明李穑应是随同向元朝进贺表的高丽使臣来到中国。高丽离元大都距离较远,考虑到沿途的费用和安全等问题,随官方使臣来中国更加便利。

李穑来到中国,住在大都的崇德寺,《新寓崇德寺》写道:“千车万马九街头,咫尺祗林境自幽。枸杞映阶红欲滴,蒲萄满架翠如流。僧窗寄食前生事,客枕思亲半夜愁。”(13)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1页。关于崇德寺,《析津志》失载,位置不详,但从诗中的描述来看,这里环境清幽,景色美丽,适合读书和写作。

李穑的学习情况以及他与老师、同学的交往情况,诗中也可以提供一些信息。李穑写道:“予……二十一岁入燕都,国学月课,吴伯尚先生赏予赋,每曰:‘可教’。”(14)李穑:《牧隐稿·诗稿》卷1《六操》,第7页。这里的吴伯尚为吴当,江西崇仁人,字伯尚,学者吴澄之孙,他用荐为国子司业,预修辽宋金三史,书成,除翰林修撰,至正七年迁国子博士,八年升国子监丞,十年升国子司业。(15)《元史》卷187《吴当传》,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4298页。李穑在国子学学习期间,吴当正好在此任职。吴当出身学术世家,学术、诗文俱佳,得到吴当的夸奖,说明李穑在元朝国子学得到学官的赏识,学习生活比较顺利。李穑在国子学的另一位老师是叶恒,李穑与其子叶孔昭关系密切,《与叶孔昭赋青山白云图》一诗的注释言:叶孔昭为“四明敬常助教子”,“敬常”即是叶恒的字,庆元路鄞县人,“泰定初游京师……被旨入胄监”,以国子生授余姚州判官,后为翰林国史院编修官,升国子助教。(16)成化《宁波郡志》卷8《人物考·仕宦》,(台湾)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年版,第588—589页。叶恒国子助教的身份,明人郑真也有记载:“伯英居胜国时,掉鞅燕都,所交皆天下才隽。国子先生若同郡叶公敬常、临川危公太朴、河东张公仲举尤喜延誉。”(17)郑真:《荥阳外史集》卷12《晚翠轩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54页。这里的“胜国”,是中国古人对于前朝的称呼,指元朝。材料中记载的士人伯英游京师时,元朝国子学的三位老师是叶恒、危素(字太朴)、张翥(字仲举),又以叶恒居首。关于李穑与叶恒的交往没有具体的资料记载,不过,李穑与其子叶孔昭唱和诗较多,如《次韵叶孔昭江南四绝》(18)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5、5、3—4、3、4、4—5页。是与叶孔昭和诗,《寒风三首与叶孔昭同赋》(19)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5、5、3—4、3、4、4—5页。是与叶孔昭同题写诗,反映了他们的密切关系。

李穑与国子学同学之间的诗歌唱酬也有一些。《送同舍生归觐西川》是一首送同学回乡探亲的送别诗,“朋旧应相忆,归期莫滞留”(20)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5、5、3—4、3、4、4—5页。,反映了他与同学的密切关系。《与同舍同赋》是与同学的和诗,“远游孤影自零丁,挟册桥门气尚狞。毛羽不凡君鸑鷟,神形欲变我螟蛉。”(21)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5、5、3—4、3、4、4—5页。诗中将自己比作“螟蛉(昆虫)”,将同学比作“鸑鷟(凤凰)”,表达对这些同学帮助他学业的感谢。

李穑这一时期的交往对象,首先是大都的中国官员。李榖的科举同年,是他社会交往的主要对象。《谒成谊叔侍郎》记载了他拜见成遵的过程,诗前小序说:“名遵,先君同年,乙未拜中书参政。”该诗后又补充记载:“予以先人手简进呈,公深服其妙,矜语坐客。”这些材料说明,成遵是李榖同年,即元朝元统元年进士,李穑拜访成遵时,向他进呈李榖的信。诗中写道:“海外同年子,门前此日身。童心犹未化,汉语总非真。学业频相砺,盘飧每赐珍。稼亭书一幅,赏玩自凝神。”(22)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5、5、3—4、3、4、4—5页。前半部是李穑作为晚辈的自谦之词,后半部是成遵对他学业的关心和生活上的照顾。

李穑在成遵的家里结识了李榖的另一位科举同年余阙,《成侍郎宅见余廷心先生退而志之》(小字注:“先人同年,右榜第二名,有能文名。”)写道:“清标真玉树,早岁秀琼林。台阁文章妙,江山兴味深。选诗参古体,诰苑写天心。小雨遮城句,回头东海浔。”(23)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5、5、3—4、3、4、4—5页。这首诗从一个晚辈的角度,对余阙诗文赞美有加。诗后李穑补充说:“先生题稼亭,有小雨遮城之句”,强调了余阙与李榖的交往。

李穑在大都交往的进士还有达兼善,《上达兼善尚书》有“名重状元工射策,秩崇宗伯俨垂绅”之句,说明达兼善是元朝殿试的状元,学术、文学和仕宦都非常成功。诗的最后两句“朋来自远从今始,门立扶桑海外人”,则反映了李穑与达兼善的交游从该诗开始。达兼善,即泰不华(Tai Buqa),字兼善,“达”与“泰”是蒙古语发音的两种译法, “达兼善”又可称“泰兼善”。(24)根据清朝学者钱大昕考证,达兼善就是泰不华,参见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96,《丛书集成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1555页。按:泰不华,号白野,蒙古伯牙吾氏,其父塔不台为台州录事判官,全家定居台州。延祐七年江浙行省乡试第一,至治元年殿试,为右榜第一,授集贤修撰,累官南台御史、南台经历,江浙行省左右司郎中,吏部侍郎,至正元年入史馆修三史,书成,授秘书卿,后任礼部尚书,翰林侍读学士等。至正十一年任泰州路达鲁花赤,次年方国珍叛,泰不华讨之,被杀。(25)《元史》卷143《泰不华传》, 第3423—3426页。李穑在国子学读书期间,泰不华应是在大都任职,这首诗应是为拜见泰不华时所写。

成遵和余阙是李榖的同年,泰不华则是元朝科举状元,他们在大都影响较大,说明李穑既善于利用其父的资源,也充分利用自己善于写诗的特长,构建自己在大都的人际关系网络。

李穑的社会交往对象还有在大都的高丽人。他曾以诗拜访洪义孙,诗后注:“家临海,予诸子同学。”说明洪义孙是高丽临海人,与李穑有同学之谊,诗前小序记录了其仕宦情况:“名义孙,累迁监察御史、左司都事,出为江西省员外郎,卒于任”,说明这位高丽人在中国仕宦比较成功。诗中写道:“悃愊无华甚,玲珑彻骨清。杏山曾掌选,桂榜首题名。生菜盘中美,晴波榻下明。龙门惭忝迹,东合幸同盟。”(26)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谒洪仲谊博士》,第4页。这里的“桂榜首题名”,说明洪义孙在高丽取得科举第一,“东合幸同盟”说明李穑与他都是高丽人,可以相互依靠。李穑诗中还有一名“桧堂”的人,李穑与他的和诗:“数年俱作客,千里共思乡。绿树频经雨,黄花又带霜。”(27)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增桧堂次韵》,第4页。诗中的“俱作客”与“共思乡”,说明他应是大都的高丽人。另外,李穑父子在大都还得到过高丽僧人的照顾,李穑长期住在崇德寺,与高丽僧人也有密切关系,李穑有写给僧人楚石的诗,小序云:“楚石名法珍,高丽人,生于燕京。”诗云“楚石一高僧,琴中古意深”,说明李穑通过楚石琴声中的“古意”,发现了与他的共通之处。(28)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楚石抚琴》,第6页。

另外,奇皇后母子是元末最重要的政治势力之一,奇完者忽都在后至元六年被封为元朝第二皇后,其在高丽的兄长奇辙、奇辕也因之受到重用,“以辙为行省(征东行省)参知政事,辕为翰林学士”。(29)郑麟趾:《高丽史》卷131《叛逆传五·奇辙》,韩国景仁文化社1976年版,第15页。从史料看,李榖、李穑父子都给奇氏写过诗文,李穑的《奉送奇集贤归觐》是写给奇皇后的兄长奇辙的,诗中写道:

集贤学士人中龙,神采自是春风容。衣冠绵绵食旧德,门阀奕奕临箕封。流庆所钟生异人,金枝玉叶无边春。遨游金马赤墀下,去天尺五承殊恩。思亲不忍一日忘,白云飞处遥相望。堂前萱草浮春光,人生富贵可熏天。只贵立身忠孝全,彤庭还笏便归去。从车络绎如云烟,郊西迓骑定无数。老弱空巷争先睹,苍颜照耀黄金带。想见翩翩彩衣舞,三韩盛事传千秋。嗟我欲往空搔头,举觞献寿幸毋缓。天子召还难久留。(30)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2、2、2、3页。

诗中将奇辙写成“人中龙”“临箕封”“承殊恩”“富贵可熏天”,表达了李穑对奇辙攀附元朝皇室取得荣华富贵的赞美与羡慕。“从车络绎”“老弱空巷争先睹”表现了奇辙回国,受到高丽人热烈欢迎的场面。“举觞献寿幸毋缓”是李穑对高丽奇氏在中国成功的颂扬。

李穑初期对大都的生活并不适应,《奉寄伯父》诗中写道:“独恨远游心况恶,黄尘眯目语音讹”(31)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2、2、2、3页。,导致他心情不好的一是“黄尘眯目”,即对大都气候不适应;二是“语音讹”,是使用汉语交流的困难。他还有三首诗写给好友朴仲刚,即《中秋寄朴仲刚》《次仲刚韵》《雪后复用仲刚韵》,诗中有:“入梦唯乡曲,婴心是国家”;(32)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2、2、2、3页。“天寒频饮酒,岁暮倍思家”(33)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2、2、2、3页。,反映了他对家乡的思念和对国家的忠诚。按,朴仲刚,高丽密阳人,元人郭德润记载:

至正六年冬十月既闰,密阳朴仲刚持翰林应奉官张仲举书来访仆,且称朴生:“性行淳谨,有志于学,今淮西监宪斡公克庄之门人也。子幸怜其贫,遂其请。”仆顿首曰:“张君以雅道荐友,敢不唯命。”自是朴生日踵门而问学,且求讲朱氏集注《论语》《大学》。居数日,朴生又将为淮西之行,因状其父质夫守庐王母之墓,墓在高丽王京之东密阳郡,其地可耕可钓,请仆图而记之。(34)朱德润:《存复斋续集》(不分卷)《密阳朴质夫庐墓元园记》,孙毓修编:《涵芬楼秘笈》第7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0年版,第706页。

材料中的张仲举,即张翥,前面已有涉及。“斡公克庄”即斡玉伦徒(o′ulentu),字克庄,唐兀人,祖、父二代出仕云南。斡玉伦徒肄业元朝国子学,登进士第,至正五年以工部侍郎充殿试读卷官。(35)萧启庆:《元代进士辑考》,第385页。朴仲刚估计是至正五年左右从高丽来到大都,鉴于斡玉伦徒殿试读卷官的影响,拜他为师。次年,朴仲刚带着翰林应奉官张翥的介绍信来到河南睢阳访学朱德润。不久,又往淮西访学。李穑来中国的目的与朴仲刚是一样的,二人有共同的感受,关系比较密切。不过,朴仲刚并没有考中元朝的进士,他在中国各地访学以后的情况,目前无从得知。

李穑写给自己的一些诗,是他日常生活感受的直接反映。如《除夜》一诗写道:“年年除夜喜驱傩,杂坐儿童笑语哗。始觉远游无兴味,寂寥僧榻落灯花。”(36)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3、3、4、22页。前两句写了除夕的欢乐,后两句写了他在大都寺庙过节的寂寞与无聊。《自咏》诗中有“黎床风雨灯前梦,槐市光阴案上书”(37)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3、3、4、22页。,反映了他的学习生活。《秋日抒怀》写道:“秋雨潇潇送薄凉,小窗危坐味深长。宦情羁思都忘了,一碗新茶一炷香。”(38)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3、3、4、22页。李穑的思乡、寂寞的心情“都忘了”,坐在房间读书喝茶,自得其乐。

至正十一年,李榖去世,李穑回高丽奔丧,离开中国。他总结这三年在中国的学习生活写道:“天教小臣生东垧,变化气质希螟蛉。负笈来游壁水下,数年听莹弦诵声。今朝垂橐故山去,骑马悠悠出凤城。”(39)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出凤城》,第6页。诗中说,他在中国的学习,起到了“变化气质”和听“弦诵声”增加知识的效用,可以“骑马悠悠”返回高丽了,反映了这一段学习生活给他的未来带来了自信。

二、在大都参加科举

在大都参加科举是李穑中国生活的第二个阶段。李穑至正十三年在高丽参加科举,取得征东行省第一名,此年,以高丽书状官的身份再赴中国,在大都参加元朝的会试和殿试,考中左榜第二甲第二名,授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次年三月回国。

至正十三年,李穑将到中国参加科举,他写道:“予将会试京师,会国家遣金判书希祖入贺立东宫,因以书状官偕行。”(40)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第3、3、4、22页。李穑这次来中国参加科举,被高丽官方赋予书状官的身份。

此次来到中国以后,李穑仍旧住在崇德寺,他的一首诗提供了崇德寺的信息:

奔丧天外去,偕计雪中回。客路连云远,僧窗向日开。数年如一梦,万里又重来。坐读春秋传,何时到定哀。昔不推吾去,今无唤我来……玩易时三绝,观书日百回。只缘来往少,乐极却生哀。满座无哗语,开怀尽故乡。清香烧柏子,醇味啜桑郎。兔窟方清朗,鳀岑政渺茫。微吟天欲晓,有命付苍苍。(41)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崇德寺旧寓僧房杂咏》,第25页。

诗中的“雪中回”,说明他是至正十三年的冬天回到大都的,元大都的会试和殿试时间都安排在三月份,在时间上是相符的。诗中还回顾了李穑在这里苦读的场面,“玩易时三绝,观书日百回。”“满座无哗语,开怀尽故乡”,说明这座寺庙是由高丽僧人主持和维持运行,高丽人聚集较多。诗中“微吟天欲晓”,则反映了李穑再次来到大都的激动心情。

举人在各考区通过乡试以后,赴大都进行会试和殿试。元代会试采取三取一的比例,淘汰较多,殿试则不再淘汰。(42)申万里:《元代科举新探》,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73页。李穑有诗表达了他参加考试前的状态:“鹿鸣歌罢向燕山,骄马蹄翻塞日寒。只有寸心如古井,湛然无处动波澜。”(43)李穑:《牧隐稿·诗稿》卷2《即事》,第26页。“鹿鸣”即鹿鸣宴,是乡试结束以后各考区政府组织的庆祝活动,“向燕山”说明他在高丽通过乡试以后,赴大都参加会试和殿试。“心如古井”,反映了他在考试以前稳定的心态。李穑还有一首诗写道:“鸟声起人意,游眺喜欲狂。时哉不可失,往结少年场”(44)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自勉》,第1页。,反映了李穑对科举考试的重视。

元朝科举会试和殿试以后,官方安排皇帝亲试、恩荣宴等庆祝活动。李穑的会试和殿试都比较顺利,参加了科举庆祝活动。在殿试以后,他写下两首诗,记录了登第的情况以及感想:

平生忧道不忧贫,出处应须似古人。文翰立身依日月,烟花满眼扫风尘。新知四海同年面,旧学三冬独夜身。奏罢丹墀亲试策,已判泥醉曲江滨。

素衣飘泊染缁尘,客里京华几见春。忽讶蛟龙得云雨,真同麋鹿强衣巾。将身许国缘明主,有梦还家为老亲。出处古来难自断,敢言高义动簪绅。(45)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殿试后自咏二首》,第1、2页。

第一首的“文翰立身”,反映了李穑登第以后对自己未来人生的规划。后两句“奏罢丹墀亲试策,已判泥醉曲江滨”,记述了殿试以后进士唱名、皇帝亲试举人以及翰林院举行“恩荣宴”宴请的情况。“亲试策”是殿试以后皇帝参加进士录取排名的环节,“泥醉”反映了恩荣宴(在翰林院举行)期间,情绪高昂的进士们开怀畅饮的情形。(46)参见申万里:《元代科举新探》,第249—278页。

科举成功给李穑带来狂喜的同时,他对自己的认识仍然非常冷静,从其《登科有感》诗可见:

不幸登科早,昼坐心如裂。煌煌黄金榜,岂为□茸设。念此每自愧,背汗面发热。知无封侯相,亦非识时杰。且去读诗书,行年立不惑。始可秣吾驹,往取千钟禄。不幸登科早,夜半推枕起。有实宜若虚,过情胡不耻。穷通休问天,用舍何与已。俯仰无愧怍,平生慎终始。(47)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殿试后自咏二首》,第1、2页。

从诗的内容来看,李穑在登科之后,对自己的治国之策、学术水平和个人能力进行了反思,他感觉自己“知无封侯相,亦非识时杰”,以至于“念此每自愧,背汗面发热”,只有“且去读诗书,行年立不惑”,即通过读书,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最后他决定“俯仰无愧怍,平生慎终始。”李穑的自我反省,说明了他性格的成熟。

元代高丽人登第,虽然会像其他进士一样授官,但一般会有一个“荣亲”的机会。李穑的父亲李榖登第以后,元朝就以颁诏的形式,让他回高丽荣亲。李穑登第以后,同样如此。他在离开大都时写道:“杨柳依依送我归,此行还胜昔归时。虽然物色无干涉,自是人心有喜悲。走马看花犹到我,落驴在野未知谁。松都醴酒今应熟,狂兴先判醉赋诗。”(48)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自京师东归途中作》,第2页。科举的成功,对于他和他的家族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所以诗中他估计“松都醴酒今应熟,狂兴先判醉赋诗”。在回国旅途中,李穑的待遇也有明显提高,“省官通问候,驿吏谨趋承”(49)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辽阳省》,第3页。,不仅地方官府问候,也得到乘驿的优待,驿卒给予周到的服务。

李穑的第二次“燕客”,主要是参加科举考试,住在高丽人主持的寺庙中,与外界接触不多,再加上考试前需要复习,考试以后又很快回国,因此在大都停留的时间较短,与外界交流不多。

三、任职元朝翰林院

至正十五年,李穑再以书状官的身份来到中国,“是岁春,密直宰相尹之彪为谢恩,使予忝书状官。”(50)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金郊途中》,第17页。他在大都任职元朝翰林院,权经历,次年正月弃官东归。这一段时间也不长,却是他出仕中国的时期。

李穑于至正十五年春天来到中国,具体时间应是在此年五月以前,《端午》诗写道:“眼惊佳节非吾土,身与浮名系彩丝。”(51)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端午》,第20页。“眼惊佳节非吾土”,说明他已经在中国了。第三次来到中国,李穑的感情比较复杂,他在《至京师》写道:“入城惊老眼,触物动高吟。辇毂乾坤大,庭闱海峤深。谩期心匪石,难得赋锵金。毕竟将安用,黄尘易满襟。”(52)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至京师》,第20页。诗中的“惊老眼”和“动高吟”说明他到大都以后的激动心情,“将安用”以及“黄尘易满襟”说明他对在京城仕宦前景的期待。及第以后,李穑被授予的职务是应奉翰林文字、国史院编修官,此时是继续担任此职务还是另有任命,他不能左右。他对元朝政权的印象仍然非常好,此年夏天的一首诗中写道:“燕云佳气郁葱葱,虎踞龙盘面势雄。宫殿倚空辉日月,旌旗到处振雷风。干戈倒载三军凯,玉帛来趋万国同。编取中和乐职颂,小臣当使播无穷”(53)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皇都夏日》,第24页。,盛赞元朝的强盛,表达了愿意为元朝服务的意愿。

李穑这次来中国,在元朝和高丽都有职务,身份已经是官员。此年五月,高丽升他为奉常大夫、典仪副令(54)李穑:《牧隐稿》卷首《牧隐先生年谱》,第2页。,因此,他已有经济能力在大都赁屋居住,不再借住崇德寺的僧房。他诗中写到:“崇文冈下小茅斋,记取闲中事事佳。”(55)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对雨抒怀》,第20页。崇文冈下面的小茅斋,应是李穑在大都租住的地方。为了交通方便,李穑还买了一匹马。(56)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胡马吟,新买生马作》,第22页。“八月礼任翰林院,冬,权经历”(57)李穑:《牧隐稿·年谱》,第2页。,说明李穑八月才正式在翰林院就职,没有具体职务,直到这一年冬天,才得以代理翰林院经历。按,元朝翰林院在皇庆元年改司直为经历,设“经历一员,从五品”。(58)《元史》卷87《百官志三》,第2190页。以下根据他诗中的信息考察其工作情况。

首先,李穑的工作状况比较清闲。李穑来中国以后待职近三个月,八月正式任职,但没有具体职务,直到至正十五年的冬天,才得以代理翰林院经历。因至正十六年正月弃官返回高丽,他担任这个代理职务的时间也就是三个月左右。他诗中写到:“玉堂高处绝尘埃,白日清风动绿槐。一揖长官终日坐,数声啼鸟满庭苔”(59)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绝句》,第39页。,描述了元朝翰林院的冷清和李穑在其中无所事事的情况。虽然在翰林院“终日坐”,但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是“争名政欲沸,守口独如瓶”(60)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漫题》,第21页。,反映了翰林院内部争夺的激烈。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外国人的李穑,又是代理职务,只能“守口独如瓶”。

其次,李穑对其工作的态度。诗中用“无兴味”和“泪沾巾”表达了他对自身状况的不满,《月蚀》诗中写道:“太白称三友,庭坚做四邻。独怜无兴味,双泪忽沾巾。”(61)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第36页。他的另一首诗写道:“俗物败人意,野情生客居。……无心求鼎肉,有意种畦蔬。待上陈情表,归装不满驴”(62)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偶题》,第21页。,表达了对于“俗物”的愤怒,他已经无意在这个职务上有所成就,甚至想通过“陈情表”,申请返回高丽。

第三,李穑参与各类差遣工作。由于工作的清闲,李穑又担任经历,属于首领官,“院中首领官皆公差”(63)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院中首领官皆公差,穑权行经历事……撰定亲仁辅义宣忠奉国彰惠靖远以进云》,第40页。,经常被临时抽调出来做翰林院以外的工作。从诗中来看,他参加了至正十五年大都秋丁祭孔的筹备工作,迎接祭祀使用的御香,“建德门前一骑尘,百官袍笏礼容新。明明神化如天日,照向阴山万世春。”(64)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迎丁祭御香,自上都至》,第37页。接下来就是参加了秋丁祭祀,《秋丁与祭文庙》描写了大都秋丁祭祀的场面:

天高玄又玄,桀桀列星缠。万物蒙昭光,生成皆自然。秋夜严祀事,苾芬陈豆笾。巍巍当殿中,左右翼群贤。岂图文具耳,精礼心孔坚。肃肃屏气立,三献礼不衍。晨光尚未动,庭燎浮香烟。恭维我圣代,承奉尤光前。王化兴圣德,同流弥亿年。(65)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第37、38页。

诗中描写大都秋丁祭祀的场面非常隆重,反映了李穑对于大都秋丁祭祀的礼赞之情。如果说秋丁祭孔还与翰林院的文职属性有关系,属于李穑职责范围之内,李穑参加的另外一些工作,就属于中书省的直接差遣了。至正十五年,元顺帝从上都返回大都,《承中书省差接驾途中》诗写道:“难水天高已早霜,龙门南畔又新凉。銮舆顺动时巡守,自是都人北望长。”这次任务中,李穑负责“驾前捧果盘”,他颇自豪地写道:“仙果堆盘照日光,翰林供奉苧衫凉。飞龙小住天颜动,细细风传鸡舌香。”接驾的仪式完成,天色已晚,李穑当晚住在京郊农家田舍,“小酌忘身世,陶然落眼花”。(66)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回至田舍夜宿》,第39页。次日,李穑见证了元顺帝入大都城的场面:“万骑飞尘满凤城,迎门笑语见真情。街头争唱天山曲,可见人人乐太平 。”(67)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入城》,第39页。从诗中可以看出,李穑对于能够参加迎驾活动,见证皇帝入城的宏大场面感到自豪。

第四,作为出仕中国的高丽人,李穑还受邀参与元朝高丽王封号问题的讨论。他在一首诗的小序中记载:

穑权行经历事,蒙召赴省。时帝在西内,省官坐西廊,先君同年成参政望见穑曰:“何为来哉?”穑曰:“今权翰林首领官,蒙召而来。”公曰:“此必高丽王功臣号事也。”且举王名曰:“今王欤?”穑曰:“然。”公曰:“生而得此,甚罕。”退禀欧阳承旨,撰定亲仁辅义、宣忠奉国、彰惠靖远十二字以进云。(68)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院中首领官皆公差,穑权行经历事……撰定亲仁辅义宣忠奉国彰惠靖远以进云》,第40页。

以上可见,李穑这一次到中书省,与当时担任中书省参政的成遵讨论高丽恭愍王的功臣号问题。李穑虽是翰林院五品官员,但担任的是首领官,属于吏员,没有资格参加如此重要的会议,因此,成遵感叹:“生而得此,甚罕。”对这件事感到意外,李穑当然对其感到自豪与幸运,他亲自拟定十二字的功臣号,交给当时担任翰林学士承旨的欧阳玄(字原功,延祐二年进士),并为这件事写诗:

东国藩篱固,中朝卵翼偏。功臣十二字,圣寿万千年。绝域仁风动,孤芳戚畹联。宣忠仍靖远,天训永相传。(69)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晨兴》,第22页。

诗中李穑代表高丽政权,表达了对元朝的感激和效忠态度。

以上可见,除了参加丁祭、接受中书省差遣迎驾以及参与拟定高丽恭愍王功臣号等工作,能引起其兴致外,李穑在大都翰林院的工作并不顺利,他也不喜欢这里的工作环境,平时生活中的很多时间是读书、游历和交接朋友,构建京城人际关系网络。

从2015年的6月到2017年的12月这个时间段中取材并开展本次研究,所选取冠心病合并心力衰竭患者总计80例,抽取其中40例患者使用硝普钠治疗,将其划分为观察组,其男女构成比为27:13,患者的年龄都位于32岁以上、86岁以下,平均值为49.8岁,剩余的40例患者接受酚妥拉明治疗,将其划分为对照组,其男女构成比为29:11,患者的年龄都位于31岁以上、84岁以下,平均值为48.7岁。

李穑这一时期写了不少读书的诗,《晨坐》写道:“整冠将读《易》,扫地更焚香。只此无人处,悠然兴味长”(70)⑥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第23、22页。,反映了早起读《易经》的情况。《晨兴》一诗:“载读孟子书,灼灼示纲维。异端如断港,终不通咸池” ⑥,反映他早晨读《孟子》的情况。关于读书的原因,他写道:“奔流禽兽域,哀哉日遑遑。读书要修道,岂在媒金章”(71)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昼寝》,第23页。,表达了对生活环境的不满,以读书来“修道”,提高自己的政治、学术素养。

访友、出游也是他清闲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游桥门访诸公》诗中写道:“谁识翰林新应奉,欲随诸子趁钟声。”(72)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游桥门访诸公》,第23页。翰林应奉是李穑考中进士时的初授官职,是对自己的代称,他通过游桥门访友,进行社会交往。大都的寺庙,特别是为他父子提供帮助的高丽僧人主持的寺庙,是李穑经常去拜访的地方,《访僧不遇》一诗写道:“市利朝名共一途,独骑羸马访浮屠。纸窗肯借终年坐,蒲荐犹难尽日趺。乞饭行时随柳岸,戴经归处傍莲湖。知师本自心清净,虽遇登伽不足虞。”(73)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访僧不遇》,第23—24页。诗中对于未能见到访者充满理解。李穑诗中提到的有关寺庙有:南城永宁寺(二首)、报恩寺、法源寺、袁州宜春蟠龙寺等。据《析津志》,永宁寺“在殊胜寺北东(殊胜寺在光泰门近南)”,报恩寺“在南城嘉会坊”(74)熊梦祥:《析津志辑佚》之《寺观》,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9页,第77页。,法源寺不见记载。

李穑在日常生活中注意社会交往,构建京城的人际关系网络,下表将这一阶段诗作中涉及的人物统计如下:

表1 至正十五年五月到次年正月李穑诗中所涉人物统计

上表统计了在至正十五年五月到至正十六年正月将近八个月时间内,李穑在大都的交往对象,以下根据统计情况分析其人际网络的特点:

首先,李穑在大都的人际交游网络中,总共17人,除1人身份不详外,僧人和大都官员各占8人。李穑与僧人的交游,首先与他对佛教的喜爱有关,“吾生爱禅寂,欲掛红尘冠。借师坐具地,庶以求心安”(75)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题曹山禅师诗卷》,第22页。,说明他喜欢佛教的原因是“求心安”。其次,李穑来中国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具体职务,担任翰林院权经历以后,也是比较清闲,经常无所事事,引起他的反感,“谁知天涯远游客,东望云山恨未归。旅窗独坐少欢趣,出访乡人皆不遇”(76)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六月十五日忆乡里游燕》,第29页。,因此游览大都的寺庙,与僧人切磋诗歌,成为他“求心安”的重要方式。

另外,在李穑的人际交游网络中,大都官员有8人,其中科举同年有3人,说明同年是他社会交往的主要对象。3位科举同年中:曾坚,字子白,江西金溪人。至正十四年为左榜第二,授国子助教,转翰林修撰;至正十八年以江西行省左右司员外郎帮助省台重臣经略江南;后转国子监丞,升司业,拜监察御史、翰林直学士;洪武三年,被明朝处死。赵时泰,字致安,真定路中山府安喜县(今河北定县)人,出身元朝仕宦之家,父赵俨为监察御史,至正五年牧守云州。(77)萧启庆:《元代进士辑考》,第350、346页。王景初,本贯不详。李穑与其三人和诗,说明他们的密切联系。

其余5位官员中,有一人为出仕中国的高丽人徐某。李穑在送徐某回国的诗中写道:“马头鸭水绿,客背燕山青。风雪三千里,夕阳长短亭。因君今又去,忆我昔曾经。别酒莫辞醉,天寒吹易醒。”(78)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送徐尚书东归》,第40页。诗中的“忆我昔曾经”,说明他们在高丽的时候就有交往,关系非同一般。需要说明的是,高丽恭愍王至正十一年继位以后,积极改革内政,巩固高丽政权,为除掉奇氏集团做准备,对于元朝的独立性明显增强。鉴于这种形势,原来在中国的高丽政治精英大多回国,除了依附于奇皇后的高丽人以外,李穑已经很难交到在中国出仕的高丽精英,这也是李穑感到孤独失望的原因之一。

从以上考察可以看出,李穑在中国的仕宦算不上成功,但他擅长写诗,以诗为媒,短时间内建构了与大都官员和僧人的人际交游网络。

那么,为什么李穑在至正十六年正月决定弃官返回高丽呢?其中原因前面已部分涉及,现总结如下:第一,对元朝翰林院的职务不满,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第二,思乡,关心高丽政局的发展。李穑是民族意识较强的高丽政治、文化精英,此时恭愍王正在酝酿除掉元朝奇皇后在高丽的势力,争取国家独立,李穑很难静下心来在中国担任闲职。第三,政局的变化让李穑感到元朝政权的衰落和社会动荡的来临。他在一首诗中写道:“江淮照剑戟,鼓声红日残”(84)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遣兴》,第37页。,应是指至正十一年红巾军起义以后,中国南方出现的反叛现象。他的另一首诗更加直白:“风满江淮起怒涛,涛声若斗战声鏖。论兵已到诗书匠,甚欲关门读六韬”(85)李穑:《牧隐稿·诗稿》卷3《有感》,第37页。,反映了元朝镇压张士诚失败以后,江淮地区出现的凶险局面,后两句则表示文人要“论兵”和读兵书,说明了他对时局研判的结果是——元朝时局有急剧恶化的趋势。回国避兵,成为他弃官回国的重要原因。

至正十六年正月,李穑弃官回国。他在回国前写道:“觚棱晓色正苍然,袍笏彤庭共拜年。黼黻才临光动日,笙镛竞沸气浮天。列岳趋风扶帝室,多方奉币入宾筵。玉堂有客频回首,马上迢迢路四千。”(86)李穑:《牧隐稿·诗稿》卷4《丙申正月出齐化门东归明日纪行》,第1页。“玉堂”即元朝的翰林院,“玉堂有客”指在翰林院任职的自己。在元朝地方精英们争相匡扶帝室的情况下,高丽人李穑孤独地离开了大都。诗中用“频回首”,表示他的遗憾和不舍。他的另一首诗用“可怜东海客,匹马独还家”(87)李穑:《牧隐稿·诗稿》卷4《蓟门途中》,第1页。,同样表达了离开中国的复杂心情。从上面的诗文来看,作为出仕中国的高丽人,李穑对元朝政权的忠诚是强烈的,尽管身居末职,并未在政坛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在出现社会动荡,需要臣下出力拯救的时候,他弃职离开,因而产生遗憾和内疚心情,这种心情在他回国以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仍然存在。他在回忆大都的诗中写道:“回首燕都拱八埏,当时赫赫走群贤。东门祖道车几两,内酝盈尊斗十千。寂寞独归谁见慰,苍茫孤咏自相煎。”(88)李穑:《牧隐稿·诗稿》卷4《忆燕都》,第8页。诗中的“孤咏自相煎”,反映了这位高丽进士对于元朝的感情。

结 论

李穑是元朝末年在中国工作和生活都比较顺利的高丽人之一。他利用其父李榖任职元朝的有利条件,来大都国子学读书,结识了当时中国一些知名的士人和官员,为其在元朝的发展打下了基础。李穑至正十三年来大都参加元朝科举会试和殿试,顺利登第。他回国荣亲,在高丽产生重要影响,为他以后在高丽的发展打下了基础。至正十五年,李穑来中国,任职元朝翰林院经历。尽管任职时间不长,他对这个职务也不感兴趣,但他参与了元朝祭祀孔子、迎接御驾以及在中书省拟定高丽恭愍王功臣号等工作,表现了其热情和浓厚兴趣。至正十六年,随着元末农民战争的发展、内乱加剧以及高丽恭愍王争取国家独立的过程中与元朝矛盾的加剧,李穑弃官回国。

李穑在中国的学习、工作和生活除得益于其父亲李榖的科举同年、朋友等人际关系资源的支持以外,大都的高丽籍官员、僧人也给予帮助。李穑在元末大都政治、文化舞台上的活跃,还得益于大都上流社会崇尚诗文交游的风气。李穑的儒学修养与大都官员和士大夫是相通的,在诗文方面突出的才华,使他在与中国官员和士大夫交游过程中得心应手,能很快融入元朝国子学和大都士大夫的交游圈,在大都的官员和士大夫中间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李穑有关中国的诗作,是元朝高丽文人中最多的,这些诗成为元末中国与高丽政治与文化交流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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