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篇：下次再见，你会开心吗？

嵇荷

我想，如果不是陆鸣逍，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野蛮的时刻。虽然这让我感觉自在了不少，但我在众人面前让陆鸣逍如此难堪，他对我或许也只剩下讨厌了吧。

一

我耳机里放着牛奶咖啡的《星星》，坐在公交车二层的窗边位置，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落满了橘红色枫叶的街道，感觉每天都过得有迹可循。可我突然又意识到，等到明年这个时候，自己或许就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父母对我一向严苛，自幼起，我的成绩便名列前茅。中考不出意外，我应该能顺利考上省一中。

这是我好早之前就认定的目标，可最近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我总会提前感受到和朋友们分别的伤感。或许，我更在意的是，那个说我是“野蛮人”的陆鸣逍……

我不自觉地将目光收回，不再看叶片上落日的余晖，眯着眼，睫毛盖住了眼前的光影，也盖住了我不为人知的失落。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陆鸣逍之间的关系，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了呢？明明最开始认识他时，他才是更像“大魔头”的那一个啊！

作为转校生的陆鸣逍，刚来到我们班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他个子高，长得也白净，不爱穿校服，可每次穿的白衬衣都非常干净，所以刚转校过来，他就吸引到了大批目光。

女生们总是偷偷地看他，男生们则喜欢跟他勾肩搭背，在一起嘻嘻哈哈。虽然陆鸣逍总是跟他们在一起玩闹，可他脸上的表情总显得有些寡淡。

我原本以为他是那种翩翩君子的类型，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假象。

我亲眼在校外看到他被一帮高中部的学生拉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街道，推搡争执一番后，他明显落了下风。

他虽然个子高，但也架不住人多势众。该不会是校园暴力吧？

我都快准备掏手机出来报警了，却看见他耍猴似的秀了一套军体拳。那拳头还不小心挥到了自己脸上，连嘴角都被划出了血。

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可他就这样“张牙舞爪”地把围堵他的那几个人吓得仓皇而逃—也是，这操作把我吓得也不轻。

更可怕的是，他突然在原地抬起手，擦拭了下嘴角，还侧过脸，朝我狡黠一笑。

我的手机就这样“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里的？

“我，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捡起手机，落荒而逃，怕他下一刻也要对我来上一套“猴戏”。直到回到家，我才猛然想起，自己当初跟过去，是怕他这个文质彬彬的少年被人欺负了。

“文质彬彬……”我收回自己對他的刻板印象。

二

第二天，就在我忐忑地来到学校，生怕他要来找我时，他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无视我的存在。

后来，他因为期末成绩奇差，“荣获”倒数第一名，又在下学期的秋季运动会上破了几项纪录，名声大噪……可我们还是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直到升入初三，班主任重新分座位。或许是出于对升学率的担忧，班主任也实施了“一帮一”的分座模式。作为班里的两个“第一名”，陆鸣逍被安排在我旁边时，我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

只是，变成同桌还不到一个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一开始，我很怕他……

在外人眼里，我一直都过于内向。老师将陆鸣逍调到我身边那天，还专门叫我去了趟办公室，叮嘱我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找她倾诉，又说陆鸣逍其实很开朗，我这沉闷的性子或许也能有所改变。

我知道，老师是怕我对此会有所不满。事实上，我对这些并不太关注，换了谁都不至于能影响我的学习成绩。

但除此之外，老师还特意嘱咐我，让我在学习上多帮帮陆鸣逍。这就让我头疼了。他家长都做不到的事情，难道我这个同桌就能做到吗？

或许是这件事让我感到过于恍惚了，体育课在篮球场自由活动时，我连篮球朝我砸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那并不是我们班的同学，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那几个男生远远地朝我大笑起来，一边调侃，一边喊我把篮球扔过去。

这时，我额头上的痛感才蔓延开来。听到这些嘲笑声，我有些许委屈。可就在蹲下身子捡球的那一刻，陆鸣逍突然来到我身边，表情十分严肃地拽起我，随后又将篮球高高举起，朝球场围栏外丢了出去。围栏外正是校外。就这样扔出去，他们显然不好出去找。

我本来就在愁陆鸣逍的事，他竟然又跑过来没事找事？！我看着他，眉头皱出了“川”字。他似乎没看见，恶狠狠地朝那帮学生吼道：“再敢招惹她，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说罢，便拉着我离开了操场。

三

我跟陆鸣逍一路无言。回到教室，我的额头已经肿起了一个包。他买了冰可乐让我敷上去，还仔细地帮我检查一番。

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我甚至能看到他脸颊上那细软的绒毛。我觉得很尴尬，一把将他推开，还顺势迁怒于他。

“陆鸣逍，你发神经能不能别带上我？就算是你乐于助人、拔刀相助，能不能别对我胡乱拔刀？我只是你同桌，不是你闺女。”这奇怪的比喻脱口而出后，我立马就后悔起来。

果不其然，他完全没听懂我话里的逻辑。我原想改口，不需要他介入我的事情，可他却突然朝我笑了起来：“那要不你叫声‘爹听听？可惜了，闺女是个野蛮人。”

“陆鸣逍！我告诉老师你信不信！”我真是气急败坏，被他一句话惹得毫无招架之力。

可他看着我恼怒的样子，反而笑得更开怀，还学着我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过的话。

“陆鸣逍！我告诉老师你信不信！林欣瑶，你是小学生吗？我告诉老师你信不信？”

“你！你走开！”我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双臂里，任由他再怎么“鹦鹉学舌”也不起来。是的，我被他气哭了。如果这还被他发现了，岂不是更尴尬……

我就这样哭到下课铃声响起，他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俯下身子查看我的表情，这才发现我哭得又是鼻涕又是泪，吓了他一大跳。

“喂……林欣瑶，你哭什么啊？”

“你，你别哭了呀，一会儿同学们都回来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林欣瑶，你别哭了呀。你，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哭啊？”

“喂，林欣瑶？！”

我看他似乎真的害怕了。这才抹了一把眼泪，朝着他没好气道：“行，那从现在开始，你每天把作业按时交了。”

“……要不你还是继续哭吧。”

“你说什么？！”我尖锐的一嗓子，让刚走到教室门口的同学也被吓得停下了脚步。

陆鸣逍见识到了我的厉害，连忙点着头，回应道：“行行行，我答应你总行了吧？你别喊了，耳朵都被你喊聋了。”

四

尽管得到了他的答复。可要收他的作业，简直比登天还难。

第一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交了空白的作业本。老师点他名的时候，我比他还紧张，甚至有种自己被批评的感觉。

第二天，陆鸣逍眼看躲不过，直接抢了我的作业，全盘照抄地交了上去。老师虽然没再点名，可课堂上话里话外都在说，有的同学什么水平，当老师的一清二楚，写错题不要紧，关键要诚实。

第三天，我终于受不了他了。放学之后，我坐在座位上，就是不让他走，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盯着他把作业写完。

陆鸣逍是真的能带给人意外。我心里知道，让他完成作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我却忽略了一件事—困难也是有程度的。

他几乎是每一道题都不会，而我也只好每道题都耐心地跟他讲解。等他终于把作业写完，已经很晚了。

校园里的广播台响起了晚自习前的音乐，我也顿时有种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

在我们学校，到了初三，我们可以选择在学校上自习，也可以选择下午放学回家自行复习。我原本没打算上晚自习，可陆鸣逍却来了兴致。见广播响了，他便对我说：“林欣瑶，要不我们在教室上晚自习吧？正好我还有两道题没弄懂，你再給我讲一遍吧。”

我气鼓鼓地瞪着他。可他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多可恨，还朝我挑眉道：“怎么样？和我一起上自习，有意思吧？”

“陆！鸣！逍！”

“我在我在，小声一点，我听得到。”

我气得无话可说。可转念一想，老师看到我指导他独立完成作业，明天他按时上交，就万事大吉了吧。于是，我又将书本放回原位，坐在座位上做练习册。

他倒是逍遥，见我坐稳了，便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我原本以为他是去小卖部或者卫生间，可过了好久，他也不见人影。

五

同学和老师都陆陆续续进来了，陆鸣逍还是没有回来。

我以为他丢下我，自己溜回家了，气得我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这时，他却风尘仆仆地闯进教室，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袋。

他坐到我身边，将保温袋里的砂锅端出来，放在我桌上。在所有人的唏嘘声中，开口对着我说道：“林欣瑶，你最爱吃的砂锅粉丝煲，感动吗？”

感动？你看我现在敢不敢动？！我头脑发晕，完全不敢抬头直视讲台上的班主任。可他却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睹，还对班主任说：“老师，林欣瑶给我讲题一直讲到现在，还没讲完，晚饭都还没吃，要不你让她先吃个饭吧，不会影响同学的。”

老师盯着他，似乎也在看我，许久也没给任何答复。我心如擂鼓，担惊受怕，只觉得自己犯了弥天大祸，不敢直面任何人。

一阵沉默过后，我终于爆发了，对陆鸣逍说：“你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我说我要吃饭了吗？”接着，又起身对班主任说：“老师，我实在教不了陆鸣逍，您还是把我们的座位换了吧。趁学校门还没关，我要赶公交车回家了。”

说完，我就像个丢盔弃甲的逃兵，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直到坐上公交车，我才开始按住自己的胸膛，大口呼吸，那扑通乱跳的心脏仿佛即刻便会破膛而出。

隔天回到学校，陆鸣逍果然换了座位，甚至他人都不来了。

有同学说，他肯定是自尊心受挫，请假了。可过了一个星期，我才知道，他这哪是请假呀，他直接转学了。

老师没有过分追究这件事，可我的心却空落落的。我自责、愧疚、不安。看着身边那个空座位，我心里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我开始期待陆鸣逍会在某天突然回来，开始幻想他有朝一日能坐回我身边，嬉皮笑脸地对我说：“野蛮人，你今天打算指导我哪些题目？”

只是，我再也没能等到他。中考结束之后，我会离开这里。校园的毕业季，年年都有道别，可我们之间，却连说一句“再见”都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