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年代剧对于知青记忆的书写路径
——以《人世间》为例

2023-10-28 16:47莫英凡万丽萍
传媒论坛 2023年17期
关键词:人世间知青兵团

莫英凡 万丽萍

在目前电视剧的发展中,怀旧依然是极其重要的元素,怀旧电视剧和电视剧的怀旧倾向,受到了观众的认可和好评。2022年1月28日在央视上映的电视剧《人世间》中,就充斥着怀旧元素。《人世间》创下近八年来央视电视剧的收视新高,首轮收视人数超3亿,占据收视冠军长达11天,使得《人世间》成为了一部现象级的电视剧集。

对这部电视剧题材的定义,学界和媒体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观点。从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官网上查询电视剧备案公示可以得知,《人世间》于2019年5月备案,题材为当代都市;在央视新闻的报道中其定义为现代生活剧,在新华网的报道中将其定义为现实题材电视剧;霍美辰教授也采用了新华网给出的定义,将其视为现实题材作品[1],而陈琰教授则认为其是近现代题材的电视剧,类型上则是年代剧,总结为现实主义题材年代剧《人世间》[2]。

上述对于《人世间》的界定具有其合理性,但只涵盖了其某一方面,且对于时间的定义上有较大的歧义,广电总局对其划分为当代,但剧中的故事发生背景延伸到了20世纪60年代,在改革开放之前。新华网将其划分为现代,但其故事发生背景又延伸到了新世纪改革开放之后。所以在本文中作者提出怀旧年代剧的概念,将其定义为:主要指故事背景发生在与播出时间相差30—60年,以反思式怀旧为主,采用编年体的叙事结构,以平民视角讲述,具有家国同构和史诗品格特征,又有悲剧色彩的电视剧集。

本文将以《人世间》这部极具代表性的电视剧集为例,通过对于相关文献的梳理,论证提出怀旧年代剧概念的合理性,以及梳理出剧中对于知青记忆的书写路径。

一、年代剧在国内的源起

对于年代剧的具体概念的溯源,学界还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张宗伟认为其最早似乎可以追溯到上世纪末的港台影视界,当时港台将“年代剧”与“古装剧”和“时装剧”并称,着眼于服装的区分,与影视剧本身的题材和内容划分并无大的关涉[3]。有学者进而指出年代剧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其中港版的《上海滩》是年代剧的雏形[4]。

虽然对于年代剧具体诞生时间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但学界对于年代剧的标志性剧目都有着统一的意见和看法,那就是2001年4月15日《大宅门》在央视的播出被认为是开创年代剧热潮的先河。对于年代剧的定义的关键之一在于对年代剧中故事发生的时间的确定。有学者认为根据国家广电总局的分类标准来看,年代剧属于近代题材,而中国的近代史的时间跨度为1840年至1949年。而李胜利则指出年代剧是一批以清末民初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这一时间段作为历史背景的电视剧[5]。对于其观点有学者将其视为狭义上的年代剧,而广义上的年代剧则表现新中国成前后至20世纪八九十年代历史阶段[6]。

尽管对于年代剧的故事背景发生的时间说法不一,但是对于年代剧的具体特征的概括总结却有众多的相似之处:家国同构家国叙事、英雄传奇内核、史诗品格民族精神,这三种特征分析提炼,是在众多有关年代剧的文献之中都有提及的共同点。

二、电视剧的怀旧倾向

怀旧一直是电视剧创作中极为重要的一种叙事元素。而对于其何时在电视剧的创作中兴起,周根红认为,20世纪90年代,伴随着新世纪即将到来的世纪末情绪,怀旧成为一种典型的文化特征[7]。庄君则进一步认为20世纪末期至新世纪以来,不论电影、电视剧抑或是戏曲、小说等其他艺术门类,均出现一股怀旧的浪潮[8]。

对于为何在电视剧创作之中普遍地出现怀旧的元素,鲍曼在其著作《怀旧的乌托邦》提出“面对充满不确定的未来,人们越来越希望回到过去,由此进入了一个怀旧的时代”[9]的论断似乎可以高度概括这一风潮出现的原因。众多学者结合中国的具体语境进一步指出,怀旧情绪大量出现在电视剧中,与社会的变化有着密切的联系。现代化都市之中,快节奏的生产生活使得人际疏离、人情淡漠,但人与人之间浓浓的情谊却在电视剧中得到体现而引发共鸣和怀旧[10],由此出现了一批以知青怀旧、军旅怀旧、工人怀旧等以怀旧为主题叙事的电视剧集。

三、《人世间》中知青记忆的书写路径

《人世间》中关于知青记忆的书写主要分为插队知青和兵团知青两条路径。原著作者梁晓声被业内称为“知青作家”,作者本人七年兵团知青经历使其笔下的知青形象多为兵团知青。如果说梁晓声之前的知青文学作品是对个人记忆的书写和回忆。那么《人世间》改编为电视剧之后则将记忆的维度扩展到了集体记忆的范畴,集体记忆的本质是立足现在而对过去的一种重构,而尽管集体记忆是在一个由人们构成的聚合体中存续着,并且从其基础上汲取力量,但也只是作为群体成员的个体才进行记忆[11]。

2.2 2组依从性行为比较 延续性护理过程中,干预组患者依从性行为中意向因子、生活方式因子、态度因子、责任因子、吸烟因子值明显高于对照组(均P<0.01),药物治疗因子2组间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见表3。

剧中关于知青记忆的两种书写路径,主要以周秉义和周蓉分别作为个体代表,呈现了知青集体记忆中的兵团知青记忆和插队知青记忆。对于周蓉的插队知青书写路径的叙述在剧中的比重要远多于周秉义的兵团知青书写路径,也就是说在剧中对于插队知青与兵团知青的回忆书写上,插队知青占据了绝对的主导。这与梁晓声的兵团知青身份和习惯于描写兵团知青经历的习惯相悖,但契合了全国知青中插队知青占据八成的现实情况。下文将结合剧中具体的故事情节,来分析探讨两种书写路径的特征。

(一)插队知青记忆的书写路径

1.乡村的回归与想象的认同

结合剧中的具体情节而言,周蓉在结束插队知青生活,通过读研读博当上大学老师之后,一共有三次回到贵州知青点,一次在谈话中提及知青生活,还有一次是周蓉女儿冯玥替母亲来到贵州知青点。周蓉在知青返城后第一次回到贵州是在剧中的第23集,其背景是周蓉在面临着事业上和家庭上的双重不顺中,选择了回到贵州的知青点。而第二次回到贵州知青点是在第44集,此时的周蓉感情上经历丈夫的出轨,再加上周楠不幸离世。面对这种情况下,周蓉再一次选择了回到贵州并且带上了女儿,表现出了对贵州知青点极强的归属感——在现实生活中受挫受伤之后,原先插队下乡的地方仿佛成了自己的世外桃源。

而曾一果提出:“知青所产生的这种‘归属’并非表明知青真正认同乡村,而其之所以怀念乡村,是因为面对家庭和社会的‘新环境’中,他们是城市新人,如何重新适应城市生活赢得自己的生存空间成为现实问题。城市在此叙事语境中变得陌生,而乡村因为有了距离,逐渐成为‘温暖的世界’,而这种乡村认同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想象性认同”。表明了知青与乡村之间的实际距离”[12]。在剧中,知青将乡村生活诗意化,质朴而亲切地存留于想象性记忆之中,成为精神的家园[13]。

2.从苦到甜与青春无悔

在剧中第三十一集,周蓉还有一次在谈话中对于知青经历的怀旧:在面对分房的难题时,周蓉找到了蔡晓光,想请其帮忙找找人。在谈话中,蔡晓光说道,你就是走得太顺了,而周蓉打断了蔡晓光的话,紧接着开始讲述在贵州的知青生活,首先讲述男女工分计算的不平等,吃都不够,后来为了帮助村里孩子上学,翻山越岭去每家每户探访,上路崎岖艰险,一个人做家务到了晚上还要坚持学习,自学完高中所有课程。而这时,蔡晓光总结道,特别艰苦但特别充实,再苦再累觉得心里特别甜。

苦难是知青文学中最重要的元素,在苦难与理想主义结合之下,形成了没有苦难,何来崇高的基调,而崇高和感动也可能是知青文学思想中最响亮的口号“青春无悔”的主要伦理基础和逻辑支持[14]。这与周蓉在回忆贵州时的路径是一致的。她在开头讲述生活的苦和不公的苦,中段讲述具体的教书和动员孩子上学的具体事件,在最后结尾觉得虽苦但充实,虽苦但心里觉得甜。

在剧中,周蓉对于自己的知青生活的讲述,还有一个点是以往有关知青的年代剧中少有的部分,是其女儿冯玥的加入,也就是在知青叙事过程中知青后代的参与叙事。在剧中第44集周蓉为了让冯玥散心将其带到了贵州,在知青点向冯玥讲述自己当年的故事。由此冯玥也和贵州产生了联系,她开始默默地向龚明惠的孩子捐款,这样的无私帮助一直到其参加工作。对于没有经历过知青年代的冯玥,周蓉通过口述与实地的体验,使得这种记忆的传承成为可能,而我们的亲属传达给我们关于人和事物的最初观念[15],也就是说周蓉建构了冯玥对于知青运动的最初记忆。

在两人初到贵州时,周蓉对冯玥的知青讲述极具怀旧特征,只讲述其中美好或被想象成美好的那一部分,说在这里快乐而又充实,而当冯玥反问道,既然快乐那为什么要离开呢,周蓉此时哑口无言。而当冯玥与周蓉在贵州共处几天后,周蓉向冯玥说道,她在这快乐和充实是真的,她想出去学更多的知识也是真的,这次回来,才知道什么叫作青春梦碎。周蓉的吐露心声赢得了女儿的理解。而每个家庭都有其特有的心态,有其自己单独纪念的回忆,以及只向其成员揭示的秘密[16]。

知青后代对于父母的知青经历多为被动接受的过程,有的知青父母还与下乡的农村保持联系,带子女回到农村玩,这使得后代对知青记忆有了更为真实的情境,在这一过程中,知青的社会记忆得到了延续[17]。

(二)兵团知青记忆的书写路径

而相对于周蓉作为插队知青在日后的回忆叙事,周秉义作为兵团知青的回忆书写在剧中着墨不多。但就原著作者梁晓声自身的兵团知青身份而言,在剧中如何建构这段历史和书写这段记忆,使之成了一个值得关注的议题。周秉义在剧中一共两次回到下乡的兵团,一次提及自身知青经历。

1.重回过去的体化实践

周秉义返城后第一次回到兵团是在剧中的第34集中。兵团时期的老领导姚立松和妻子卫红来谈投资军工厂的事情,周秉义夫妇早早的在航站出口等待迎接。这两对相识于兵团知青时期的夫妇的机场会面包括之后的重返兵团可以视作是一个小的知青聚会。知青聚会可视为一种仪式,是维系、传授知青集体记忆的一种重要方式[18]。它们通过重演过去,以具象的外观,常常包括重新体验和模拟当时的情景或境遇,重演过去之回归[19]。这两对知青夫妇在阔别多年后的重演过去的行为中首先体现出来的就是语言和称呼上的重演。在机场相见后,董卫红叫郝冬梅为“冬梅姐”,周秉义叫姚立松为“老姚”,董卫红叫周秉义第一反应为“周干事”,姚立松叫董卫红为“小董”,郝冬梅叫姚立松为“姚大哥”,姚立松打趣地叫周秉义为“小同志”,而在当年郝冬梅滑落坠入的水井前,郝冬梅称呼周秉义为“周秉义同志”,这与当时在兵团下乡时各自对对方的称呼是大体一致的。通过一种口头上的重演,有意地重复过去,个人生活使过去再现为现在。

这种称呼的有意改变,也体现了极强的时代特征,在周秉义目前已经是军工厂书记的情况下,董卫红第一反应称呼其为“周干事”。而“干事”一词,用一些对政治机关干部的形象说法而言,就是干具体事的[20],这正是当时周秉义在兵团的职务,负责写稿和参谋工作。而周秉义亲切的称呼姚立松为“老姚”,延续了在兵团时期对姚立松的称呼。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里的传统,不论上级下级、干部群众之间都是互称同志,或者直呼老张、老李[21]。体化的实践和口头的重演,描绘了两对夫妇和荧幕观众的知青记忆。

2.怀念青春与劫后辉煌

当驱车来到了当时下乡的宿舍时,场景的重游和故人的相聚,使得四人开始了集体的怀旧。周秉义则说“不管将来怎么评价那段历史,就个人感受来说,无比怀念”,而姚立松则说“你怀念的是青春”,周秉义继续说“把黑土地变成大粮仓,我们是出过力的”。这一段对话简短而厚重,不管将来怎么评价那段历史,可以提取到的信息是对这段历史的评价具有争议,其所说的上山下乡运动。有学者将上山下乡运动划分为两个阶段来进行评价,对于前期(即1955年—1968年),应给以基本肯定,对于后期(1969—1980年),应给以否定[22],显而易见,周秉义的下乡时间节点处于后期,也就是处于否定的阶段,但为何其又说无比怀念呢。

有学者将参加这一时期下乡的知青总结概括为“耽误的一代”,认为这代人的幻想破灭,也失去了在最佳年龄接受教育的机会,但也有声音反其道而行之称其为“热忱的一代”,其原因则是颂扬了知青一代建设荒原、献身荒原的英雄主义、理想主义精神,充分肯定了他们的人生价值[23]。而剧中对于以周秉义为首的兵团知青的展现,正是着重于对其积极意义的书写。这不仅是周秉义对下乡运动价值和意义的找寻,也是以梁晓声为代表的知青作家对于这段记忆和历史的建构,知青作家在个人回忆中为自己找寻价值,而在其笔下的知青文学中,知青作家似乎是在一段荒谬的历史中为一代人寻找价值[24],“建设北大荒我们也是出过力的”正是其找到的价值和意义,他们将自己的青春与祖国的建设发展相互勾连,使得这段青春的意义得以升华。周秉义也代表了当下事业成功和生活优越者多采用了“青春无悔”和“劫后辉煌”的叙事逻辑,这也印证了对话中所提到的“无比怀念”和“青春”。

四、结语与展望

本文结合既往研究和相关资料提出了怀旧年代剧的概念,并以《人世间》作为怀旧年代剧的典型案例来进行分析研究,分指出剧中对于知青记忆的书写存在兵团知青和插队知青两种书写路径以及各自特征,通过对知青记忆的书写唤醒观众的集体记忆和集体怀旧。该剧不再局限于单一描写插队知青或兵团知青,而是将两者分别进行讲述,最大限度地覆盖受众的知青记忆。其优异的收视表现和线上线下的广泛讨论,显示出了优秀作品空前的传播效果。

《人世间》无疑是一部极其优秀的怀旧年代剧,但也存在着些许的问题。例如剧中在对于知青记忆的书写上,主要集中在高层和中层的记忆书写,对于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普实知青所面临的不能上大学、下岗失业、家庭贫困、返城未果等现实困境描写较少,这一大批的知青记忆似乎被处于主导的“青春无悔”和“劫后辉煌”的叙事逻辑给掩盖,难以引起这一批知青与电视剧产生共情。对于受众来说,尤其是没有经历过知青下乡运动的年轻受众,在对于知青记忆的认知上可能会被电视剧集所建构而导致认知不够客观全面,也就难以使得后代来正确认识这一段历史。因此,对于怀旧年代剧这种横跨众多历史节点、历史事件、历史背景的剧集,制作者和发行方更应该多一些对历史的反思,避免模式化和套路化的历史展现。面对当下社会的变动与国际的变局,人们将怀旧和回忆提前,在当下去怀念过去被想象为美好的记忆。而怀旧年代剧在某一程度上正契合了当下观众的现实心理状况,不仅丰富了观众的精神世界,更是对正确价值导向的指引,鼓励观众对未来充满希望,用艰苦奋斗的精神开创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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