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与现代生活》文化相对论思想探索

吴衡

【摘要】《人类学与现代生活》作者博厄斯从文化心理学派的立场出发，以“文化相对论”“历史特殊论”等为主要的理论武器，科学论证了种族平等和民族平等的思想，阐述了“欧洲中心主义”和“白人种族优越论”等观点的落后性与不合理性。博厄斯“歷史具体主义论”“文化相对论”等理论对传播学派、传统进化论合理性的撼动有力反对了种族主义、沙文主义和殖民主义，为平等看待各民族文化提供了视角和依据。此外，有关文化心理之于民族与社会的现实意义也是博厄斯文化心理学派探索的重点。

【关键词】文化相对主义；历史特殊论；种族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9-005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9.018

一、反种族主义偏见的中心思想

弗朗茨·博厄斯是文化人类学历史特殊论学派的创始人，是继摩尔根之后近代美国人类学和民族学的奠基人，被称为现代人类学之父、现代人类学的建造者和设计者。在《人类学与现代生活》中，博厄斯运用文化人类学的立场观点方法，分析研究了现实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如种族、教育、国家、优生、犯罪等，阐释各个文明发展程度的民族都有其自身文化，这些文化是专属于其民族和社会的独特产物，评判其他民族文化不宜从受“自发性”影响的自身文化立场出发，也不应遵从生物决定论。

博厄斯对种族偏见进行了批判。随着西方社会在世界范围内取得了相对先进的发展程度，再加上西方世界的殖民历史、历史中形成的肤色论歧视等因素，现代西方的中心主义情节愈发严重。“文明人以其所取得的惊人成就而自豪，从而鄙视人类大家庭中其他比他低下的成员。” ①博厄斯对于文化相对主义的表达是从论证并否定民族、种族主义和探讨种族间交互等方向来间接表达的。博厄斯认为，在受到欧洲的评价体系影响而形成的所谓高低种族、优劣民族以及文明原始这些话语都是表面的，种族及其文化之间的差异不是基因和生理差异造成的，而是由社会原因和历史条件造成的。这一观点同时也出现在博厄斯的另一著作《原始人的心智》中。一个种族或者民族在一个历史阶段取得了比另一种族或者民族更高的文明水平，并不能说明这个种族或者民族从根本上拥有比另一个种族或民族更高的智慧的。在世界的文明进程中，社会历史差别的影响更加大。

发展水平有差异的人种之间存在相似的体质形态：“比起类型之间的差异，不同类型的人之间所具有的差异总的来说是很小的。” ②因此，白人在人类身体构造、身体机能等方面是最高级别的人种这种说法是荒谬的，并没有医学上的支持。因此，在看待其他种族的文化时，更好的方式是深入这个种族的历史文化中去，而不是以本民族文化的视角向下扫视。这样的理念不仅有力地驳斥了“欧洲中心论”“白色人种优越论”等民族和种族偏见的观点，也让历史特殊论、文化相对论这些理论充分立足。

二、以文化相对论为主的核心观点

《人类学与现代生活》提出了一个关于人类学的错误观点，即人类学不是搜集奇风异俗、说明居民奇异长相的供人消遣的学科，而是与现代文明社团生活有关系的，能帮助我们理解这个时代的社会进程，能知道我们应当做什么和避免什么。这里的“人类学对我们的指导”其实蕴含着博厄斯在本书中主要持有的三种思想观点：文化相对论、历史特殊论和文化决定论。

（一）文化相对论

博厄斯在本书对种族主义、民族主义做讨论时突出显示了这个理论：“只要我们突破现代文明的局限，去看看别的文明，就会发现争取最大利益的困难大大加强了……如一个民族认为好的常常被另一个认作是坏的。” ③这其实就是看待他者种族文明的一种方法论，文化相对论呼吁进入其他种族的立场和视角去理解期文明，而非根据本民族的文化视野与评判标准为种族做高下之分。在个体的成长过程中，个体往往趋于充分认可自身的风俗习惯、文化风格，从而形成一种潜在的、不易发觉且非恶意的排他意识，这可能会不可避免地使我们在面对和评价与本民族文化有较大差别的民族文化时有失偏颇。

博厄斯通过大量的事例向我们说明，我们是不可以通过观察一个人的生物特征来判断他是属于哪一个种族的，做出这样的判断要冒很大风险。“我们可找到具有相同体质形态的个人。以个人的相同特征来确定他为群体（或地方种族）中的一员，是不可能的。” ④也就是说，不能说一定的体质特征代表着种族的优劣。种族之间在生理上不能分出高下，甚至现代人和深处蛮荒社会的祖先间的区别也只是表面，是历史条件在塑造影响民族的文化发展水平，而不是种族优劣。博厄斯认为各种族文化是各民族社会的专属品，都有自己的社会理想和价值观，现今世界呈现的民族发展参差不是出于生理，而是源于其各自经历的特殊社会历史条件。人种、文明与文化不可做高下评判，民族主义以己为尺度衡量他族文化，得出以我为尊的行为是一种精神性的社会性歧视。

进一步，文化心理学派认为将种族意识和种族憎恶看成是一种本能现象的生物决定论观点是值得置疑的，而对于这一问题的解释要从习惯、社会风俗等文化要素中找寻答案。因此，文化相是对于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批驳，对于当今世界民族和谐的建构有着正向贡献。《人类学与现代生活》着重讨论“文明社会”存在的对某些内部族群的歧视问题，重点批判当时盛行的生物决定论导致的新等级论，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当时对优生学的迷信和对犯罪遗传论的热衷。看不到社会环境因素，而是武断地用生物遗传论来解释犯罪的原因，无疑是进入了另一个极端。

（二）历史特殊论

在历史特殊论的观点前，进化论先验地假设欧美的文明是最先进的文明，进化是有阶段和法则的；传播论则认为曾独立发明各项事物的地区是文化的中心。

文化进化论是以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为发端的，这种理论认为，“同一时代各民族文化之所以存在较大的差异，就在于它们是分别处于人类文化进化的不同阶段，将同一时代存在的各种不同的文化形态按一定的次序排列起来，就形成了人类文化发展的序列。” ⑤然而生物进化论只是一种自然科学理论，并不具有文化进化论所赋予它的那么丰富的含义。之所以生物进化论能够被赋予其所没有的含义，用于解释社会起源、文化发展这样的命题，就在于其发源于西方文明的文化心理，并结合力人类思维中所固有的种族中心主义。

历史特殊论并不认可生物进化论中的进化序列。厄博斯认为每个民族的历史都受各种偶然因素的影响，并且具有特殊性。文化人类学应对一地区的专属历史做特殊论眼光的对待，也就是说，人类学不应该把目光放在人类文化发展的公式上，而应着眼独特民族文化的个别成因，即历史具体主义的观点。

另一方面，在传播理论看来，人类发明创造文明的能力是比较有限的，只有个别的发达的地区与种族能创造出文明，世界上的文明是由创造地为中心从辐射出去的。也就是说，“文化是先出现于较高等级之处，再自然地慢慢向低等级的地方传播。” ⑥

历史特殊论的观点认为人类学是历史的科学，每个文化只能作为一个历史发展物来理解，不太可能構拟出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法则。虽然在世界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不同地区的不同种族或多或少拥有相似的发展条件、环境和因素，但民族仍保留着与他者不同的独特经历轨迹，研究这些特定文化应该使用重建历史，也就是拟构历史的方法。

（三）文化决定论

博厄斯对于文化决定论的阐释对地理决定论、经济决定论、生物决定论进行了有力的批判，认为它们都夸大了在文化的起源和发展中有重大作用的某个因素，正确的做法应当是考察这一因素与文化所有其他方面的复杂关系。

就地理因素而言，它对于文化的作用并非全面而绝对的，许多具备相似地理环境的种族并没有在发展过程中形成同样相似的文化特征。经济因素似乎影响着我们生活的诸多方面，但是，如果它在文化形成和发展过程中起到决定作用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相同或相似的经济生活应该形塑出相同或相似的文化。博厄斯从非洲布什人与澳大利亚土著人相同的经济基础和不同习惯信仰中找到了破绽。在博厄斯看来，正是文化在文化的建构过程中建构出了文化，文化只能通过文化来解释。简单的说，就是“文化决定了文化” ⑦。

文化决定论同样是对生物决定论的批驳，其中的思路即反对种族血统本身决定文明发展上限，不同种族现阶段的文明发展差异更多来自历史发展进程的塑造，以及种族自身文化对于发展轨迹、方式的影响，同是对白人种族优越论和欧洲中心论的否定。

三、实证与历史的研究方法

厄博斯具有实证主义的风格，重视调查和归纳等自然科学研究的方法，反对资料不足匆忙作出结论，将人类学理论应用于解决现代社会问题的首次尝试，在某种程度上树立了美国文化人类学重实地调查、重资料收集、重视归纳法研究的学术风格。

王建民认为，博厄斯采取历史的方法对待历史特殊论，也就是说，他主张对不同地区对不同的文明程度和文化发展水平做详细的历史分析，注重研究文化特质对分布或传播。此外，其他学者也有关于人类学在社会研究方面的方法的观点。《现代社会的人类学研究》的作者戈德施米特也持有人类学应该把目光多投放在现代社会社会学科没有着重探索的地方的观点。

厄博斯强调整体重于局部，研究局部是为了更好地研究整体，了解文化。即欧洲文化对于所谓落后文化的观察不应该以反衬本文化的优越性为出发点，而是应该将这种观察放在科学的视野内，进而用平等的态度寻求人类文化的整体景观。由此，人类社会内部的各个文化领域也不应该被简单地独立对待。包括宗教信仰、政治经济等方面应该被看作为共同构建整个环境的各个现象，它们应该得到一种全面整体的观照眼光。如此，社会文化将不再被拆解成为一个个独立单位，这种研究方法将帮助在文化系统中建构模式和具有综合性的因素。

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区别于传播论与欧洲中心主义逻辑深处的先验性主观特质，其重视调查研究与实证归纳的风格为社会学科的研究模式带来新风。同时，厄博斯为代表的历史的研究方法同步重视人类心理结构与人类文化现象之间的联系。即个体作为社会特殊一员具备独一无二内心世界的同时，其心理情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已然被社会文化所影响，并与之进一步相互作用。因此，文化相对论思想在方法论的层面既看重计算与统计，也看重对历史细节的分析理解，从而取得文化事物间内在联系的核实。

四、现实意义与现代应用

文化心理学派往往把区域民族文化对所在区域民族个体从儿童时代即开始的心理塑造纳入文化研究的考量。这是从文化决定论的角度出发对种族决定论或者环境解释的批驳。这种方式意图探索民族文化是否稳定参与个体心理特征的建构，而这些特征的行为表现又以潜移默化的形式在种族成员未意识到时，就成为其民族文化的一部分。

不仅如此，《人类学与现代生活》打开了人类学的视野，也带给学界许多思考。比如，探索人类的哪些特质与行为方式是来源于物种共性，哪些文明与文化上的区别是受文化的影响。同时，对于历史特殊论、文化相对论的讨论为当下现代社会对于诸如种族、民族主义、犯罪、优生等问题提供了更加全面的思考和解决办法。

（一）优生与犯罪

生物决定论在现代生活中，产生了过激优生、犯罪基因遗传等错误认知。有生物学家认为高级的文明与健康的社会都与种族优良的遗传血统有关。也就是说，“劣等”种族的血统和遗传因素决定着劣等的下一代，对国家和社会产生不良影响。博厄斯对这种观点持反对态度，他认为：“犯罪的定义复杂而易变异，而且可以说完全依赖于社会条件而定。因此，绝不能说犯罪本身是遗传的。” ⑧

同时，优生学不应该是将种族向着超人的方向提高，也不是把排除一切痛苦和磨难作为目标，优生的优并不能被确定下来更无法被长期确定下来，其中有着伦理的考量。激进的优生学家以一种纯理性主义的观点来研究生育问题，假定人类进步的理想在于人类生活的彻底理性化。事实上，研究人类的风俗习惯而得出的结论表明，这种理想是不能实现的。

（二）理性

处于本民族文化氛围的个体和群体并不完全是理性的，人们行为的特殊形式是由文化决定的。有时，社会的文化影响会塑造我们的行为方式，并且在意识层面让我们相信这种行为方式是出自我们自身选择的本能反应。这方面我们与原始人有相似之处。整个社会的自发反应的一致性是文化稳定的最强大的势力，而当面对与我们的习惯相悖的文化时，我们会不自觉地产生反感，这不利于我们客观地对待所有人类文化，在进行人类学研究的时候，研究者应该提醒自己摆脱束缚，持有文化相对主义的立场。这种立场支持人类跳脱并反思原有的固化思维，更加公正地认识不同文化的价值。同时，这份理性暗含对西方长期以来强势文化甚至文化霸权的批判和反思，“对于人类学摆脱一直以来与殖民主义的紧密关系具有重要的意义。” ⑨

五、结语

博厄斯“歷史特殊论”“文化相对论”“文化决定论”等文化心理学派的观点有力批驳了长期以来占据中心地位的“生物决定论”“传播论”“欧洲中心主义”等思想，阐释了特殊社会历史经历与原生文化与民族间发展水平差异的关系，揭示人类种族间的机体差异并没有高下之分，呼吁人类打破自身固有的本位评价体系，用平等的、历史的眼光看待他民族文化。

博厄斯认为，在现代社会，人类不应该过分注重地本族和本国家利益，避免进入民粹主义的陷阱，应该以开放的包容的态度对待全世界的民族和文化，抛却文化中心主义，思考文化相对论，尊重他者的文化观、价值观。这能在很大程度上减轻种族间的高低比较，减轻种族歧视和迫害，减缓因过激的民族理念而产生的个体乃至国家层面的冲突，有利于世界范围内的和平稳定。

但同时，由于博厄斯历史的、特殊的方法论过于强调把民族文化的特殊性放在首要位置，造成他在客观上对文化间的联系与交流缺乏足够的重视。总的来说，文化相对论和历史特殊论的观点及其现代应用对于世界范围内处理种族矛盾、建设和平安全国际环境都大有助益。

注释：

①②（美）弗兰朗兹·博厄斯著，项龙、王星译：《原始人的心智》，国际文化出版1989年版，第1页，第51页。

③④（美）弗兰朗兹·博厄斯著，刘莎等译：《人类学与现代生活》，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第130-131页，第241页。

⑤郭艳君：《文化进化论与文化相对论：批判与反思》，《哈尔滨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2年第5期，第32页。

⑥何潇：《传播论与历史特殊论》，2003年《“民族文化与全球化”学术研讨会专辑》，第78-79页。

⑦⑧佀婷：《文化特殊论的视角——〈人类学与现代生活〉书评》，《辽宁行政学院学报》2008年第7期，第197页，第79页。

⑨赵勇：《弗朗兹·博厄斯列传》，《民族论坛》2016年第11期，第68页。

参考文献：

[1]（美）弗兰朗兹·博厄斯.原始人的心智[M].项龙，王星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1989.

[2]（美）弗兰朗兹·博厄斯.人类学与现代生活[M].刘莎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3]郭艳君.文化进化论与文化相对论：批判与反思[J].哈尔滨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2，（05）.

[4]何潇.传播论与历史特殊论[C].“民族文化与全球化”学术研讨会专辑，2003.

[5]佀婷.文化特殊论的视角——《人类学与现代生活》书评[J].辽宁行政学院学报，2008，（07）.

[6]赵勇.弗朗兹·博厄斯列传[J].民族论坛，2016，（11）.

[7]郭丹丹.博厄斯的文化人类学思想探索[J].边疆经济与文化，2012，（08）.

[8]贾哲，贾慧.博厄斯的文化人类学思想述评[J].科技信息，2011，（04）.

[9]肖时花.跨越与反思：博厄斯的文化观及其对民族地区扶贫的启示[J].民族论坛，201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