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洛夫诗歌中的古典意象及其现代意蕴

2023-11-20 13:38李泽洋马溢翎
今古文创 2023年44期
关键词:洛夫诗歌

李泽洋 马溢翎

【摘要】洛夫的诗歌在中国古典文化的熏陶下,有着独特的审美趣味和古典情怀。在20世纪五十年代,西方文艺思潮进入到台湾,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存在主义等非常流行。洛夫也在这个时期接触到了许多西方现代主义诗人的作品,比如叶芝、里尔克、艾略特等,以及超现实主义代表人物阿波利奈尔、布洛东等诗人,从而开始尝试现代诗的写作。洛夫继承了古典的文化精神,在迁台后的文化眷恋与母语情结的影响下,为了表情达意的需要,洛夫运用了许多中国传统的古典意象,同时,其诗歌中所包含的古典意象又显现出了丰富多元的现代意蕴。

【关键词】洛夫;诗歌;古典意象;现代意蕴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4-006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4.021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汉大学校级重点学生科研项目《论洛夫诗歌中的古典意象及其现代意蕴》的结题成果(项目编号:2022zd032)。

一、绪论

洛夫,原名莫运端,湖南衡阳人,是中国著名的现代诗人。虽然洛夫的诗歌深受中国传统古典文学的影响,但作为新诗,他的诗歌在本质上也具有现代意蕴。

洛夫的诗歌重视人类普遍的经验,关注人本身的困惑,提倡来自人性深处的体验与思考。洛夫诗歌艺术源自对中国文化深深的热爱,也源自诗人对于西方美学的深刻理解。洛夫从古典文化里汲取养分,进行酿造,同时又融合了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从而形成了他独特的诗歌风格。接下来就对洛夫诗歌中古典意象的运用进行分析和阐述,并挖掘其背后的现代意蕴。

二、洛夫诗歌中的古典意象

(一)自然意象

在日常生活当中,自然界的事物是人们最常见的审美对象,而在古典意象中,自然类的意象占据了大多数。洛夫诗歌中的自然意象繁复多样,有着丰富的意蕴,涉及花草树木、鸟兽鱼虫等各个方面。这些自然意象是诗人对自然和生命经过思考后而总结出来的意象,本来自然而又普通的事物在洛夫的笔下变得充满诗意。

1.植物意象

在洛夫的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有充满诱惑的果园、炸裂的石榴、羞红的葡萄等。《灵河》这一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洛夫写给初恋女友的情诗,那种初恋时的愉悦与甘甜渗透于诗句之间,使这些植物类的意象带有鲜亮的色彩。

“哦!石榴已成熟,这动人的炸裂/每一颗都闪烁着光,闪烁着你的名字”[1](《石榴树》),爱情初次到来的时候,诗人将那份纯真与美好寄于充满活力的“石榴”,在那晶莹饱满的一颗颗石榴籽中,闪耀着“你的名字”,表达了对爱情的向往。在另外一首诗中,同样也是描写石榴,“我怀抱一颗石榴/如怀抱大地/而石榴如是之嫣红/而大地如是之苍白”[1](《石榴》),在苍白的大地的映衬下,里面有股如火一般红的生命力在燃烧。

“我的神智常在,如醇美的葡萄汁被表皮包着/凡是孤独的,凡是宽容的,都必如此宁静——爱是恒久忍耐”[1](《葡萄成熟时》),那羞红的葡萄,等待被酝酿,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定会尝到那醇美而又甘甜的葡萄汁,葡萄变化为琼浆的过程,也是诗人自己追求恒久的爱的忍耐过程[2]。

在《未寄》中,洛夫通过“艾草”意象来寄托思乡的情感。在湖南,端午节有用艾叶洗端午澡的习俗,祈求健康和防病祛邪。而在湖北的蕲春地区,在当地,家里刚出生的婴儿有用艾叶“洗三”的习俗,以洗涤污秽,消除灾祸,祈求平安健康,代表着长辈对子孙的美好祝愿[3]。“昨夜/好像有人叩门/院子的落叶何事喧哗/我把它们全都扫进了/一只透明的塑料口袋/秋,在其中蠕蠕而动”[1],秋天,落叶也知归根,我却只能把它们全部扫进透明的塑料袋里,等待它们慢慢腐化。“一只知更鸟衔着一匹艾草/打从窗口飞过/这时才知道你是多么向往灰尘的寂寞/写好的信也不必寄了/因为我刚听到/深山中一堆骸骨轰然碎裂的声音”[1],看见艾草,总能想起在家乡时的点点滴滴,但是这匹艾草终究也只能待在角落里落满灰尘,因为思念的亲人早已离去,而那封家信也始终未能寄出。

2.动物意象

在《边界望乡》中,洛夫借传统的鹧鸪、布谷等意象营造出一种凄清、哀愁的意境,“望远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乱如风中的散发/当距离调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远山迎面飞来/把我撞成了/严重的内伤”[1],透过望远镜,思念家乡的情绪也被拉近或放大,“病了病了/病得像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只剩下唯一的一朵/蹲在那块‘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咯血。而这时/一只白鹭从水田中惊起/飞越深圳/又猛然折了回来”[1]。在“禁止越界”的告示牌之后,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只剩下一朵,“杜鹃啼血猿哀鸣”,那啼的正是思乡的痛。一只白鷺此时飞过深圳又折返回来,而飞去的不仅仅是白鹭,更是乡愁。鹧鸪以火发音,那啼声穿透三月春寒,但多年的隔海相望已让洛夫感觉不到寒冷,只剩下难凉的思乡热血[4]。此时“近乡情更怯”,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抓在手里的却仍是冷雾。古典诗词意象与超现实意象并用,从古代飞跃到现代,碰撞出古风典雅与新颖奇妙的交响乐,抒发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一只巨蟹/举螯/向我奔来/长着/细细的褐毛的/脚爪/显示一种/纯粹的伟力/而肉身终归是一把/从指缝间/漏出的沙子/它满嘴的/泡沫/乃一种/沉思者的语言”[1](《蟹》),巨蟹,想要把整个天空钳住,但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那一阵普通的浪涛席卷而过,最终这想要钳住天空的伟大计划,化为阵阵海浪中的泡沫。仔细思索,便可以发现诗人在这里所写的“蟹”其实是表达那种在茫茫宇宙之中生命的虚无之感,无论个人再怎么伟大,还是有着如何雄伟的抱负,一阵浪涛轰然而至,一切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鱼语》中,诗人写“惊涛无言/而泡沫喋喋/从长江头至长江尾/游行千里/只为换得全部鳞甲剥尽时的悲壮/我不曾说什么/我乃相忘于江湖的/一尾鱼”[1],诗的开篇境界宏大,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江中,“我”只是一条鱼,游至长江尾,鳞甲被剥尽,唯余悲壮。“一换季,花瓣像那些名字/随水而逝/再换季,无非一堆烂泥”[1],春花凋落,秋月无言,总会有人身处凄惨境地。其实,人们所感伤的,还是那匆匆来去的人生。春天去了还会再来,而人的岁月却是去而无声,永不回来。

(二)关于人本身及其创造物意象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许多古典诗人本身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演变为具有深刻内涵的意象。比如李白、王维、杜甫等诗人的名字在洛夫的诗歌中多次被当成古典意象来引用。而洛夫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审视着身边的事物,在人与物的关系中表现出“物我合一”,或以物观物或以物观人的观察体验方式,其涉及的意象有寺、窗、纸扇等意象。

1.古典诗人

洛夫运用了许多古典诗人的意象,这也包括古典诗人其本身,在洛夫的笔下,以现代视角来审视古典诗人,从而来表达现代意蕴。

在《车上读杜甫》中,洛夫化用杜甫的《聞官军收河南河北》,在返乡的路上,与杜甫进行了一场跨时空的对话,车驶过路面后扬起的灰尘犹如安禄山败军之仓皇,洛夫隐约之中看到了玄宗返京的途中为马嵬坡事变而惆怅,而诗人接着连用几个愁来表达返乡途中多年对故土思念而郁结在心中的痛[5]。回家的路仿佛只有一条那就是酒,醉意中穿过一路的风景,你终于回到了洛阳,而“我”却在杭州南路下车,而眼前景色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看不到究竟何处是“我”的烟雨江南。这段追思与共鸣,透露出洛夫自己与杜甫同样的怅惘。

“一群瞌睡的山鸟/被你/用稿纸折成的月亮/窸窸窣窣惊起/扑翅的声音/吓得所有的树叶一哄而散”[1](《走向王维》),开篇就营造了一种悠闲且空灵的意境,“阒无人迹/只有你,手抚涧边石头上的湿苔/啊!都这么老了/满谷的春花/依时而萎”[1],写到这里,却又有伤怀悲情的一面,“于是,懒懒地,策杖而行/向三里外的水穷处踱去/佇立,仰面看山/看云,叆叆叇叇地/从你荒凉的额上淡然散去”[1],本属于“行到水穷处”的那种随意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的感觉,经过洛夫的改写,却又多了一份闲愁。“负手踱蹀于终南山下/突然在溪水中/看到自己瘦成了一株青竹/风吹来/节节都在摇晃/节节都在坚持”[1],即使已经瘦成一株青竹,狂风肆虐,但身处绝境时也不要失望,因为那正是希望的开始。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可能会陷入困境,但如果用这种诗境来看待,我们或许又会重获前行的力量。在最后一刻“我走向你/进入你最后一节为我预留的空白”[1],洛夫与王维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契合,进入了空灵的诗境之地。

2.关于人的创造物意象

在中国建筑艺术中,一栋建筑有了窗户,那内外就有了交流。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窗户因此成为一个独特的意象,比如月夜倚窗、烛影摇窗等都是丰富多彩、生动立体的画面,不少古典诗歌都借助窗的意象来抒发感情。

洛夫在《窗下》这首诗中写了“当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我便从这里探测出远山的深度”[1],以“窗”为媒介,天色昏暗且伴有绵绵细雨,朦胧之中,远方的山脉更加深不可测。“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气/再用手指画一条长长的小路/以及小路尽头的/一个背影”[1],窗具有空间纳景的作用,而且它还是构建抒情场景的关键因素,“窗”就如同一个框架,将零散的物象结合起来,从而构成具有生命活力和情感色彩的世界,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气,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行为,洛夫将其写进诗中并与“窗”的意象联系在一起[6]。洛夫拿手指在窗上画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是一个背影,在那一瞬间,窗外的世界仿佛与内心相连,那孤单落寞的背影究竟是谁,无人知道,“有人从雨中而去”,更是具有神秘朦胧之感。

除此以外,洛夫在他的诗歌中还充满了禅思。比如在《金龙禅寺》中,“晚钟/是游客下山的小路/羊齿植物/沿着白色的石阶/一路嚼了下去/如果此处降雪/而只见/一只惊起的灰蝉/把山中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1],诗人运用跳跃性的思维将带有禅意的物象连接起来,晚钟与下山的小路相连,仿佛是在脚踏钟声悠闲地走下山。而羊齿植物本是静止的,诗人却用“嚼”字将其变为动态的,于虚实之间展现动静结合。这时突然降雪,雪将超乎尘外的境界给染成洁净的白色,将读者引入到禅境中。比如蝉和禅是谐音,将抽象的禅意具象化为灰蝉,而蝉飞翔的动作又将山中的灯火点亮[7]。诗人将这些景象巧妙地连接起来,展现出一种诗性的思维,在诗的最后,诗人已达到一种主客相融的境界,并给读者带来一种说不出的禅意妙趣。

三、具有现代意蕴的古典意象

洛夫在运用古典意象的同时,注入丰富想象和现代经验,突破古典意象原有意蕴,更具弹性与变化,可见他对于古典意象的运用绝不是为了复古,而是以强烈的现代意识对其进行观照,并运用现代手法改造,用现代语言打破传统的古典格律,极大地扩展了中国古典意象的审美境界并从中孕育出新的现代意蕴,创造出具有古典意味但现代意蕴更浓的诗歌。

(一)沉重的家国乡愁

迁台后,洛夫与亲人分离,每日生活在战火和死亡的边缘,饱尝离散的苦痛,他的思念无处诉说,只能郁结于心,化作隐晦的意象零碎散出。在一九八五至一九九五年间,此时的洛夫在海外已三十余年,游子思乡归心日切,乡愁之痛发而为诗,回乡探亲后创作了大量的乡愁诗。

洛夫大量取用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常用来表达悲凄哀愁、离别思乡的自然意象与古典诗人意象,以传统文人的身姿吟咏,塑造出一位天涯漂泊客的形象,使古典韵味扑面而来,拓展了抒情的空间,更加突出诗人内心茫然若失的飘零愁绪和无法返乡的悲痛之情。洛夫在继承传统乡愁意象的深刻底蕴的同时又融入现代技法和独特的个人思考与感受以更新传统意象,使用现代词汇来修饰古典意象,把原本已经在千百年的数次使用中失去了新意的意象创造出新的搭配,以绝妙的美学效果刺激读者的想象,扩展更新了传统意象原有的象征意义,给人以新奇的陌生化体验[8]。同时洛夫在诗中嵌入了许多现代物象,更新了古典乡愁诗的视角,这种奇诡的想象和对乡愁的演绎,生成更为刻骨铭心的沉重乡愁,创造出新的乡愁诗意境。

此种古典意象的现代转换有因担忧传统诗意失去活力的焦虑,还有因文化失根带来的精神上空虚失落的焦虑,这是这一时代特有的现代漂泊情绪。融入了现代经验的古典意象,巧妙连接起了诗人内心的现代漂泊情绪和对中华传统文化归依的情感延续,在继承乡愁传统的基础上又展现出独特的现代性的乡愁情感,反映着此刻正遭受着回乡无望的悲痛、身份认同危机的恐惧、文化失根和外来文化入侵的焦虑以及无数离散漂泊的游子的共同心声。

(二)禅与超现实主义的融合

由于洛夫精神上留有中国传统文化的风格与特质,在其刚接触超现实主义时,就常用中国传统文化资源与其相比附,在这种中西对照互鉴的探索中,洛夫发现了西方超现实主义与禅宗暗含着许多相通之处。以“潛意识”学说作为理论基础的超现实主义与主张直觉顿悟的“禅”相近,两者本质上都是对理性逻辑的脱离与反叛。洛夫在诗歌的创作中就利用了这同一性,运用古典意象的同时融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将看似毫无关联的意象进行组合,从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诗境[9]。

诗人选取日常生活中的人与物,在寂静的心境中观照万千世界,落笔处无不体现着对生命的关怀与悲悯,这正是保持和谐自得的古典禅思的同时以现代生命意识透视生活的体现。比如石榴、葡萄、荷花等意象与抽象的心上人巧妙融合,具象的动物如猿、蟹、鱼等意象与抽象的时间生命结合,以对物的状态、动作描写来暗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诗人当下的心绪,虚景和实景互为依托,在虚虚实实之间表现禅意,达到了一种象外之象、言外之意的境界。言植物之美丽、鲜亮而不失恬静,实则诉说恋人的明媚动人;言动物之徒劳、迷茫、悲壮,实则借此诉说对时间易逝、生命虚无的感慨;以古典诗人入诗诉说自己与他们相似的处境与愁绪,此种喻中喻和多感觉的交融,正是超现实手法与中国禅的融合[10]。诗人在用新的现代意蕴突破古典意象原有含义后,诗歌又言尽于此,然画面已成型,引起读者无限遐想。

洛夫将现代经验融入古典意象,运用“以有限暗示无限,以具象暗示抽象”与主客体的融合的诗法来呈现禅趣与意境,到达“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境界,这正是诗人禅思的追求,也是诗人初衷所在,即找到真我的“本心”,超越现实世界,达到精神上的真正自由。洛夫以西方超现实主义的诗学理念丰富中国传统诗学,创作出了现代禅诗,为焦虑、虚无、孤独、迷茫的现代个体生命提供了精神的慰藉和突围的方式。

参考文献:

[1]洛夫.洛夫诗全集(上下卷)[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2]张春艳,方忠.论洛夫诗歌的自然意象[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4,30(02):89-92.

[3]金晓蝉,田岳凤.艾草与中国传统文化[J].中国民间疗法,2018,26(09):45-46.

[4]裴诗玲.论洛夫诗歌中古典诗意的现代转换[D].云南师范大学,2019.

[5]蔡超.洛夫诗歌的古今变奏及其诗学研究[D].华东师范大学,2018.

[6]詹浩.洛夫诗歌艺术研究[D].云南师范大学,2014.

[7]潘洁.魔与禅:洛夫诗思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 2012.

[8]禤展图.沉重的家国乡愁——洛夫诗歌略论[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04):43-47+54.

[9]洛夫.诗而有序——我的诗观与诗法[M].深圳:海天出版社,2014.

[10]洛夫.洛夫谈诗:有关诗美学暨人文哲思之访谈[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

作者简介:

李泽洋,男,汉族,河南鹤壁人,江汉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马溢翎,女,彝族,云南玉溪人,江汉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指导老师:梁红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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