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夜

2023-11-23 14:35张雅娜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7期
关键词:小丫头

张雅娜

秋来九月八,正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时候,此时亦是高考后第一批学子走进财贸学校的时节。

那是九月末的一个傍晚,我和几个同学从教学楼走出来,伴随一阵晚风而来的,是教学楼前篮球场上一阵阵激烈的欢呼声:“好球!加油!”我循声望过去,夕阳下,一个长发及颈,有着一双幽深大眼睛的男生正带球奔跑着,只见他轻轻一跃,反手扣篮的矫健身姿在血色余晖的映衬下,是那么潇洒自若。

“那不是岩吗?我的男神!”走在前面的黎指着长发男孩儿雀跃道,右手在空中胡乱挥了两下,转身朝篮球场跑了过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岩吗?我看着那个逐渐被人潮和欢呼声淹没的高个子男孩儿,想起了校园里流传的一种说法:许多女生是因为喜欢岩,而迷上了篮球赛。

岩是财贸学校高我一届的学长,学校的篮球明星,据说由他领队的校篮球队,在市级院校男子篮球比赛中屡次夺冠。在校园里,岩始终是个神秘的存在,连打开水这样的日常小事,也总是被一帮追随他的兄弟抢着代劳。那时候,学生会经常组织各种文体活动,除了篮球赛和演讲比赛的赛场,平时几乎很难看到他。

我和岩的相识是因为阿边。他们都是校篮球队主力,同样性情高冷,不大和女生说话。所以,作为学长又是同乡的阿边带进校不久的我参加一些活动时,自然引起了学姐们好奇的目光。

我和巖是在一次同乡会上认识的。时至今日,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个皎洁的夜晚,岩突然出现时,那张灿若星辰的脸上焕发的光芒,让四周顿时黯淡下来,满屋的欢闹声也静了下来。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阿边和岩这两个大男孩儿的视线越过人群,稳稳锁定了彼此,同样傲娇的微表情,体现了这两人心领神会的默契,让我很是动容。岩径直走过来,阿边随即站起身,并肩而立的高大身影宛如两棵临风的玉树,两张青春的面孔在人群中熠熠生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一边在心底赞叹道,一边缓缓地直起身,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却碰上了岩正看过来的探究的眼神。

阿边侧了侧身,给一直安静坐着的我介绍:“这就是岩。”

岩走过来,在我旁边的空椅上坐下,用几乎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小丫头!”算是打过招呼,一抹笑意在他脸上匆匆掠过,有点儿拽,但并不冷。这是我对岩的初次印象。

青春年少时,我最不喜欢被别人叫“小丫头”,仿佛是一种身份的否定,心里便有些恼,只礼貌地朝他浅浅一笑,并不搭话。

后来,我在校园里远远看见岩又被一群男生前后簇拥着,他仍是那副高冷的样子。偶尔,在僻静的小径上我与他迎面遇上,彼此望一眼,他那迷蒙的眼神,像晨雾一样飘过。

我下铺的黎是岩的忠实迷妹,每晚熄灯后的寝室夜话,她总会津津乐道关于他的“八卦”消息。于是,我陆续了解到:岩的父亲是一家大型国企的厂长;岩和初恋女友是高中同学,高考后,岩被市财经大学录取,女孩儿留在了小城工作;为了见女友,岩每个周末都回家,风雨无阻。

每次提到这些,黎都会无比羡慕地轻声叹息:“听说他们很相爱。所以,岩从不和别的女生来往。”

我眼前又飘过岩雾一般的眼神。这样青梅竹马、坚贞不渝的爱情,哪个女孩儿不向往呢?

意气风发的年华,我们肆意挥洒着光阴赋予的种种美好,在知识的海洋里不知疲倦地畅游,无所顾忌地享受爱与被爱。梦想与未来仿佛一棵棵丰硕的大树,等着我们去攀爬,去采摘,去拥抱,感受那漫山遍野的青春气息啊!

当秋黄再一次晕染枝头的时候,一年毕业季到来了。在一片离愁别绪里,黎又带来了岩的最新消息:“听说岩留城了,被分配在一家国企单位的油田系统。以后再见他就难了。”她的语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

我看着手里的书,脑子里飞快闪过那个叫我“小丫头”的长发男孩儿,倏然记起,高我一届的岩已经毕业了。

生活一如既往,一批人离校,新的一批人又如期而至,青春时光的每一天都透着日新月异的味道。年轻的心还来不及伤感别离,又迅速被热火朝天的校园生活所湮没。那一年,担任学生部文艺部长的我忙得像陀螺一样。我和黎所在的舞蹈队自编自演了古典舞《星空》和热情奔放的现代舞,在学校的各大晚会上捧回了一个又一个奖杯。大幅的舞台照被登在了校刊上。每当我走在校园里,总会邂逅许多陌生的笑脸,此刻我会莫名记起初见岩时,他在篮球场上被众星捧月的那个傍晚。

青春在闪耀,年轻的梦还在校园的天空上展翅高飞,转眼间就到了我的毕业季。那一年的毕业分配大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幸运地留在了本市。离别在即,才惊觉校园时光如此匆匆,同学们一起合影、聚餐,举杯共祝“青春不散场”,平时不大往来的同学也纷纷在毕业纪念册上写下了动情的句子,同窗情谊在毕业前夕显得格外浓郁真挚。

我知晓自己始终是个热闹却孤独的人。恰如黎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爱我者,我不知;我爱者,不知我。”青春岁月,我们和一些人不期而遇,又转瞬分离,那短暂的缘分,像柳絮一样,随风飘远,无处可寻;又像野草,春风吹来,生生不息。

如果不是那个夏日的午后,我心血来潮去邮局寄信,或许我和岩也会像大多数校友一样,散落在茫茫人海,各奔东西,不复再见。

那是个阳光炽烈的午后,地面被太阳炙烤得泛着白光,空荡荡的天桥下偶尔有走过的行人,像烧烤架上的待烤物,滋滋冒着热气,分外醒目。

我撑着墨绿色的太阳伞,戴着同色太阳镜,走在天桥下通往邮局的人行道上。猛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嗨!小丫头,真的是你!”

我抬头,赫然看见头发飘飘的岩,他的目光还是那样炯炯有神,一双大长腿支着自行车,立于我的眼前。

“岩,怎么是你!”我取下太阳镜看着他,眼里有掩不住的惊喜。

一年不见,这邂逅自是多了故人重逢的喜悦,更何况,那时留城的校友寥寥无几,遇见便更显珍稀。两个并不熟络的人放下了平日的骄傲,几乎同时要了对方的电话号码。短暂的沉默后,岩按了按车铃,一串清脆的“丁零零”在空旷的街上回荡。

“小丫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岩眼里泛起笑,注视着我,直到我笑着点头,他才挥挥手,转身像一阵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初踏上工作岗位,我才觉得社会的大门仿佛被真正打开,每推开一扇门都觉得新鲜有趣。因为工作需要,我时常在广州、深圳一带出差。彼时还是特区的深圳仿佛一个全新的世界,呈现在年轻的我面前,那充满梦想和活力的现代化都市气息深深地吸引着我。未来像一个缤纷的万花筒,令人无限憧憬。

因为家在外地,单位给我安排了一个单间,虽是蜗居,但被我布置得温馨雅致,这是我第一次享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那种自由快乐的感觉,简直像飞一样。一个人的夜晚,听着喜欢的音乐,倚在床头安静地看书、写信,尤觉自在惬意。偶尔,参加单位组织的活動,和年轻的同事一起去蹦迪、溜冰,便觉社会这个大舞台五光十色,充满着无限可能。

一个周末,正准备下班的我被同事叫住:“莲,你的电话。”

握住电话,我轻轻“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好听的普通话:“小丫头,下班了吗?”没想到岩的电话来得这么快,我眼前又浮现出他那迷雾一样的眼睛。

“就快了。”我一边应着,一边整理着办公桌上的资料。

“今晚我们单位放电影,你有空吗?”他说话的速度明显慢了些,声音也轻了些,“我去接你。”

听到印象中一向予人冷清的岩竟也会有如此不确定的语气,我有些意外,不觉笑了:“好,一会儿见。”

二十分钟后,当我穿着黑色镶白边无袖棉衫,着同色百褶短裙,出现在岩面前时,他故作打量状对我说道:“比我想象中快一点儿。”

“下班直接就来了。你看,我连妆都没化!”我认真解释着。

他忽然就笑了:“小丫头,化什么妆啊,这样不挺好的吗?”

坐上他的自行车后,我的裙裾被傍晚的风撩动着,像一只蝴蝶在轻舞。我们一路上不说话,安静得似天空的云朵。

他径直带我到了单位食堂。我们边吃边聊,聊生活、工作,还有共同认识的同学。

“听说阿边快结婚了。你知道吗?”他看着我,满眼都是疑问。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只轻轻摇头。

我低下头吃着饭。一阵沉默过后,他突然问道:“有男朋友了吗?”不知为什么,我的脸突地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浅浅一笑:“谈恋爱了?小丫头,懂什么啊。”

我抬眼看他,抗议道:“不可以吗?我只比你小一岁啊!”

他收住笑,用那雾一般的眼睛望着我:“在我眼里,你就像个可爱的孩子。”说罢,他用手轻轻揉揉我的短发,自然得仿佛我们是相熟已久的朋友。

经年之后,我已记不清那夜看了什么电影,只知道我们的情谊自此拉开了序幕。

青春时期的友谊,没有太多附加条件,只要彼此真诚投缘,就很容易接纳、认定对方。渐渐地,我与岩有了一份默契,我们每个月都会见一次面。

那是一段纯净而快乐的时光,我们跑遍大街小巷只为寻找彼此喜欢的小吃,会捧着爆米花看一场轻松或者惊险的电影,会在旱冰馆里小鸟似的自由飞旋,偶尔也会跑到灯红酒绿的舞厅蹦迪、听歌,或者在下着小雨的黄昏,爬上城墙从东门走到西门,再从西门走到东门,这也正是我单位和他单位之间的距离。

快乐,总是容易让人将时间遗忘,而建立在这种快乐之上的,是我们之间与日俱增的信任与依赖。我们极少问及彼此的感情生活,兀自享受着在一起的时光。

同事看见岩一次次来找我,偶尔也会好奇地“八卦”:“这男生好帅,是不是在追你啊?”任我怎么解释也没用。在人们眼里,两个只身在外的青年男女如此频繁地见面,怎么会不涉及爱情呢?

倘若不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也无法证明男女之间真的有一种情谊,美好而纯粹,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守护。

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看完他们单位举办的联欢会,已是深夜,突然而至的狂风暴雨伴随电闪雷鸣,让这夜空更显得空寂。已然没有了回城的车,岩于是留我:“这么晚了,又没有车,你就住我宿舍吧,我和同事去挤挤。”看着屋外的滂沱大雨,我心中忐忑,却也无可奈何。

从大礼堂跑至他的宿舍,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我们还是都被淋成了落汤鸡,看着彼此的狼狈样儿,我俩忍不住相视大笑起来。岩给我准备好洗漱用品便出去了。我锁上门洗完澡,看着镜子里套着宽大男式衬衫的自己,以及全然陌生的环境,一种强烈的不适感油然而生。

我坐在床沿,随手拿起他枕边的书翻着,窗外一声接一声的惊雷让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从小,这样的夜晚,我都是辗转难眠的。

正害怕着,忽听见门外岩的声音:“莲,你没事吧?”

片刻犹豫,内心的恐惧还是占了上风,我下床开了门,一个惊雷响彻夜空,瞬间把整个黑夜都照亮了,吓得我慌忙往屋里逃。

岩走到我身边,揉揉我湿漉漉的头发,眼底满是疼惜:“别怕,擦干头发就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说完,他搬了个小凳子在床边坐下,拿起书安静地看着。在他的陪伴下,我缓缓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睡意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早已轻轻地离去了。

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但我们幸运地拥有着人世间最难得的这种情感。岩给我的这份爱惜与安全感,让我感受到了男女之间最纯真的情谊,更极大满足了我从小对哥哥的渴望。自那儿以后,我开始唤他岩哥哥。

很多时候,岩是个沉默的男子,连笑容也是淡淡的,最生动且让人过目不忘的是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偶尔,我会调皮地逗他:“岩哥哥,你女朋友一定很爱你吧?给我讲讲你们的爱情故事吧。”他从来都是笑而不语。

只是,随着交往的深入,我慢慢发现,他加班的时间多了起来,他也不再如我们初见时,每个周末回去见女友了。我偶尔问起,他也是轻描淡写地呛我一句:“小丫头,你懂什么啊!”我也就到此为止了。后来我才知道,并不安于现状的岩在工作时间之外,开始尝试做一些与行业相关的小生意了。

我想,他心里的我一定是如孩子般单纯率真的。所以,当有一天,我对他撒了个在我看来无关痛痒的谎时,他脸上有我从来没见过的严肃,透着一种冷,这突然拉开的距离,让我感到陌生。

见我不语,他双手扶着我的肩,俯身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记着,永远不要对我说一句谎。”

看着他受伤的表情,我突然有了种罪大恶极的感觉,我撇了撇嘴,忍不住哭了起来。见我委屈得稀里哗啦,他抬手揉揉我的头发,轻叹一声:“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是很特别的人。”

我并不会去探究“特别”代表着什么意思,我只是满足于在他心里的特殊性。彼时的我,在悲喜之间的转换,来去若风,是个简单快乐的女孩儿,而岩的眼底总有一股淡淡的忧,如风一般无声飘过。我肆意享受着他的呵护与宠溺,却从不曾探寻过他的内心。习惯了在他面前撒娇诉委屈,习惯了他如影随形的陪伴,直至有一天,我惊觉岩已经很久没回去见他女朋友,而我在南方工作的男友威就要休假回来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岩时,话筒里是一陣短暂的沉默。

圣诞节那天,天空飘着雪,大地像铺上了一层洁白的毯子,远航归来的威站在我面前,将一个精致的水晶音乐盒放在我手上。装上电池,上足发条,五光十色的圣诞树在美妙的旋律中缓缓旋转着,仿佛低吟着离别的相思,又仿佛浅唱着相聚的喜悦。整整一年的分离,让我们在相见的瞬间,抱在一起笑着哭了,又哭着笑了。

威的幽默、洒脱及男人味,一直是我爱的源泉。我们彼此坦诚,他早知道我有个被视为哥哥的异性朋友。岩在我一次次的描述中,对威也充满了好奇。于是,在威临走的那个中午,岩坚持来送他。

从他们相视的第一眼,我便体会到了什么是男人间的惺惺相惜,那一眼,流露出两个初次谋面的男子对彼此的欣赏。在接下来的送别中,“君子之交淡如水”,被他们诠释得淋漓尽致。唯有我,一个没有学会掩饰的小女子,于离别的站台泪流满面。

送走威,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的我,岩仿佛自语般说道:“你爱的是他。”

连续两个星期,岩失踪一般没了音讯,而沉浸在离愁别绪里的我,也没心情去多想。窗外,雪花飞舞,一片一片,铺满门前蜿蜒的小路。

正恍惚间,却见风雪中岩立于门外,依然是我遇见他时的模样,一双大长腿支着自行车,眼若深潭,长发翩然。见到他,我积攒多日的挂念顿时汹涌,不觉展颜一笑,迎了出去,伸手拂去落在他眉目间的雪花,指尖却触到了他滚烫的额角。

“岩,你在发烧!”我惊呼。

岩浅浅一笑,握住我给他试温的手,拉着我进了屋。他静静地看着我,满脸疲惫:“我刚回来。我们吵架了,她说我没有从前那么在乎她了。”

认识他这么久,这是岩第一次对我说他们之间的事,以至我不知该询问还是安慰他。看着他因发烧而绯红的脸颊,我心疼地连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岩只是看着我,一股薄雾自他眼底升起,直至双目晶莹。他用手撑住额头,嗓音略带沙哑:“她要我调回去,希望和我早点儿结婚。”

我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低声问他:“你爱她的,对吧?”

岩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轻轻点头,再缓缓将烟雾吐出。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我说:“我们是初恋,她给了我少女最宝贵的一切,我得对她负起责任。”

我深吸一口气,眼睛望向别处,声音轻微地颤抖:“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孩儿,我一直知道。”不争气的泪水却沿着眼角掉下来。

岩紧盯着我,眼里有一抹我平时不曾见过的情绪在涌动。重重摁灭烟头,他忽然捧住我的脸,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随即逃也似的离去,留下木然的我,以及一屋子的寂静。

这一吻,恰似我的眼泪,是留念,也是为往日的快乐时光作无声的道别。

此去一别,我们都固执地不主动和对方联系。岩为自己当日的感性,我为女孩子的矜持。

此去一别,再见已隔万水千山,亦是我和岩万万没有料到的。

数月后,当岩办好调动的所有手续,拿着亲手为我的照片量身制作的大幅相框,作为生日礼物送到单位去向我道别时,才知道我已辞职去了深圳。

时常会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好似冥冥中注定了的。其实,当威在深圳为我找好了工作,当我不顾父母反对,放弃本地的安稳工作毅然南下的前夕,我是打了电话到岩单位的,却被告知他请假回家了。于是,这一别,便是天涯。

而威,这个在我十九岁就不顾一切与之相爱的男子,终是我命里躲不过的一劫。他骨子里的浪子情怀,始终是我心底最深的忧惧,所以,在爱着他的同时我的内心也一直抗拒着他,最后不惜选择放手,只为了一辈子做他心里的那个唯一。

于是,在我到深圳的第三年,在威的泪光中,我决绝离去。

从深圳回到武汉的我,很快便应聘于一家集团公司,生活又回到原先的按部就班。一日,偶遇旧同事,她问起了岩,我才知晓岩当年不只留下那幅相框,还留下了他父母家的电话号码。我不由愧疚自己当年说走就走的任性。几经辗转,我终于联系上了岩。时隔三年,当他听到我声音的那一瞬,这个从不轻易袒露情绪的男人,全然没有掩饰这意外带给他的惊喜。

翌日傍晚,当我下班走出公司时,赫然看见岩倚着门前的石柱等在那儿,他依旧发长及颈,依然玉树临风,一如当年,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带着一抹不真实感。我仿佛石化般愣在了原地。分别三年,岩给我带来的才是更大的惊喜!我不敢相信,昨天还在老家和我通话的他,此刻竟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我面前。

见我一脸惊讶的样子,他笑里有几分得意,走过来,用深潭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有些恍惚的我,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我风中飞扬的发丝。这不经意却习惯性的动作令我顿时有了时光倒流的错觉,三年的光阴,似乎不曾流走过。

在餐厅的卡座内,我们将三年来彼此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没有一丝隔阂,仿佛时光从不曾将我们分开。问及他的婚姻,岩喝一口啤酒,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你知道吗?恋爱那么多年,结婚后,才发现自己娶了个陌生人。”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哀伤。

我讶然,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啊?”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看住我,自嘲般笑笑:“连我自己也不信啊。她可以为了一点儿小事,整夜整夜不让我睡觉。我不想和她吵,背对着不理她。她闹,我索性起床坐着。她还是闹,没完没了。”

叹口气,他自问一般:“曾经,在我眼里那么懂事的女孩儿,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绝望:“你是我唯一的知己。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一直以为,相爱便是幸福;一直以为,岩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没想到,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美好。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落,哽咽道:“岩,真的没想到你的婚姻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你是幸福的。”

不忍我难过流泪,岩故作轻松地笑笑,举起酒杯说:“还是这么爱哭,真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来,为我们的相聚干杯!”

轻轻碰杯。仰头,饮尽岁月里的快乐与悲伤。

不承想,和岩匆匆的相聚,亦是别离。岩告诉我,他两天前已买了去上海的机票,如果我晚两天和他联系,我们就又错过了。为了躲避无休止吵闹的妻子,他决定远赴上海工作。

岩淡淡的语调,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话语。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回避着我。良久,他才转过脸,凝视着我,言语里满是悲伤:“你知道吗?当年你走后,我本要去深圳找你,可我妈害怕我离开,把我的身份证藏起来了……”

我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任凭脸上的悲戚像流沙一样在蔓延。此时此刻我才明白,我一直没有去探究过他的内心深处到底珍藏着怎样的深情。

我久久地凝视他,眼圈泛红,缓缓迎上前,用手捂住他的嘴,内心崩溃道:“岩,什么都别说了。今生今世,我宁愿你是我永远的岩哥哥!”

岩深深地看着我,他眼底的薄雾渐次涌起,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似要将我淹没,却终是欲言又止。

次日,他走了。我固执地没去送行。

上午10:30,飞机起飞。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久久仰望苍穹,任泪珠,滚滚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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