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文艺的青旅,路在何方

2023-11-24 00:21吞拿
党员文摘 2023年21期
关键词:旅舍床位陌生人

吞拿

青旅变了。

今年夏天,作为出门在外的高性价比之选,青旅也迎来了预订热潮。

谁能住青旅?我们如何定义青旅?青旅还是那个向所有穷游者、漫游者敞开怀抱的空间吗?

青旅,一种生活方式

飞镖、台球、酒吧、留言墙、旅游指南书……五花八门的元素塞满了旅店的客厅,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旅行者——他们风尘仆仆又意气风发,总是聊着旅途中最新鲜的美食、风景、路况和奇遇。

到了晚上,有人用投影仪放起《荒野生存》,有人翻开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有人玩起吉他和小皮鼓,有人和刚结交的朋友聊得正欢,有人认真地计划着明日的行程。

深夜,睡在上下铺的年轻人还未尽兴,情不自禁地聊起自己的罗曼蒂克史。那些比梦更曲折的故事总是令人半信半疑,但这不耽误它们能够让人一次次战胜睡意。

这曾是青旅中最常见的景象。同样的剧情,曾经在不同时区的成千上万家青旅里轮番上演。

青旅的全称叫作“青年旅舍”,最早起源于20世纪初的德国,旨在为囊中羞涩又渴望走向世界的青年人提供一个旅行住宿、彼此交流的地方。

谈起青旅,旅行爱好者Jane说,她第一次住青旅是在高中的寒假。那时,因为看了《孤独星球指南》的推荐,她去西安游玩时选择了一家青旅。

“这家青旅有个玻璃顶的小前院,外国人、中国人混坐在小院里,有人弹吉他,有人聊天。我推开门那一刻,感觉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一幕形成了我对青旅的初印象。”Jane回忆道。

低廉的价格无疑是青旅的核心竞争力之一,但除此之外,人们赋予了它更多文化想象——它不仅和从古至今的所有驿站一样,拥有自由不羁的气质,还应该是一个多元、公共、可持续、互助、反消费主义的阵地。

如今睡在青旅的人,不再做梦

在一线城市,曾让一代人流连的青旅文化,正在迅速衰落。如今,走出家门的旅行者猛然发现,青旅的外壳已经被其他商业模式套用。

2023年8月末,北京朝阳区八里庄附近,一家青旅又迎来满房的一天。这家青旅位于一栋旧商业楼的3层,从外面看,招牌很不显眼。隔壁就是中国音乐学院附中,房客里不乏学生,也偶尔能看到带着孩子来北京旅游的家长。

住客大都相当安静。狭长的走廊内,不太好的空气流通状况让人觉得沉闷。通常来说,陌生人之间的对话仅来自办理入住,以及进进出出的外卖骑士:您好,您的外卖放前台了。

这种情况,几乎成为北京青旅的常态。

2023年夏天,北京的酒店价格涨幅明显,青旅的床位也相当紧俏。根据价位,它们大概可以分为100元及以下、200元左右、300元以上三档。

70—100元的床位,大多分布在五环附近偏僻处的巨型公寓楼内。比起旅舍,它们更像短期廉价合租房。对于来北京面试、找工作、考试的年轻人来说,它们算是低价又灵活的栖身之所。

床位价格在150—250元的青旅,在硬件设施上有明显升级,通常分布在离地铁口较近的区域。网络平台上的北京高分青旅,多属于这一类型。

因为稀缺,国际青旅成了外国人眼中的香饽饽。在北京市区,国际青年旅舍(YHA)联盟下现存的青旅,只剩下南锣鼓巷里的北平青年旅舍和雍和宫附近的炮局工厂青年旅舍。

在节假日里,北平青年旅舍的床位价格高达500元左右。这家青旅用楼梯连通一个隐秘的酒吧,隔绝开外面纷扰的游客区。各种肤色的旅行者混迹其中,梦幻得像一个飘着酒香的小型水晶球。

另一家炮局工厂青年旅舍,床位价格在150元左右,设施比较老旧。一个20岁出头的俄裔德国姑娘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内蒙古的男孩,两人热络地聊了起来。深夜,德国姑娘不停就聊天内容征询中国室友的意见。

在这些极少数地方,青旅残存的文化基因仍在流动,但更多时候,青旅的内涵已经截然不同。比起穷游和交友,更多青旅住客在忙着找工作、打零工、考研、短期落脚……青旅的变迁,如同一场集体青春梦想的破碎。

青旅公共性的消失

有人会问,青旅从各国年轻人扎堆的旅舍,转变为流动人口的短期廉价住所,就一定不是好事吗?

从某种程度上看,如今的青旅为相当一部分人提供了一个临时的安身之所。回看过去在中国住国际青旅的潮流,因信息、渠道上的壁垒,即使床位价格不高,“住国际青旅”还是成为城市年轻人中的一种符号化的消费行为。

然而,青旅公共性的丧失是显而易见的,在一线城市,青旅的公共区域正在萎缩和变质,逐渐变成普通的廉价旅馆,其中装修较好者,住宿价格不下于连锁酒店。在北京多家预订火热的青旅里,公共区域几乎只剩下插座和桌椅,利于社交的娱乐设施荡然无存。

在过去,这些设施一度是必备项而不是加分项。尤其是对于国际青年旅舍,其加盟的要求中不仅有公共区域的硬件标准,还会要求青旅组织线下社交活动,促进旅客之间、旅客和当地人之间的交流互动。

但如今,北京的绝大部分青旅不再提供此类服务。一些国际青旅至少还留下了城内文化活动的布告栏和宣传册,其他青旅大多连相关的活动信息也找不到了。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社会学教授理查德·桑内特认为,“城市”和“文明”有着相同的词根,一座城市的公共领域就是制度化的文明。而在城市中,陌生人之间的交往尤为重要,“文明是以对待陌生人的方式对待他人,并在这种社会距离之上打造出一种社会纽带”。

从这个角度上看,陌生人来来往往的青旅即一种典型的城市公共空间。这里不乏观点和信息的碰撞,也发生着情感的流动。青旅既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社会网络的小节点。

因此,怀念青旅的一代人,不仅是在缅怀自己的青春,也是在呼唤记忆中那一个个多元的、公共的坐标。

当旅行不再向往远方

到广阔世界旅行的冲动,曾经点燃一代人。背包客、沙发客、穷游族等概念出现后,关于打工旅行、交换住宿的中文论坛遍地开花,旅行畅销书层出不穷。社交媒体上,“爱好旅行”是最受欢迎的标签之一。

住在青旅,和陌生人同处一室,是一件多少需要点勇气的事。睡觉作为个体相当私密的体验,床位的開放也象征着身心的开放,营造了一种公共的空间、信任的氛围。而如今,大部分青旅给床位安上了保护隐私的床帘,或者直接改造成封闭的胶囊舱。比起夜聊、为素不相识的人牺牲睡眠,现在的住客宁愿合上床帘,戴上耳机玩手机。

青旅的衰落,意味着一种文化的结束。近几年来,《孤独星球》杂志停刊、《国家地理》杂志裁员,“打卡”“种草”成为与旅行强行相关的词汇。失去了超越性的内涵,旅行的意义开始变得功利,纯粹的旅行将会越来越稀缺,甚至消失。

身体走向远方的旅行,本提供了一种重新审视自身文化的方式,但技术强行拉近了时空,新的体验、异文化的冲击因而大大减弱。即使离家万里,也不代表我们的经验和思维在向外拓展。

正如《群体性孤独》作者雪莉·特克尔所说:“我们对科技的期盼越来越多,却对彼此的期盼越来越少。”

青旅的衰落,不会是最后一滴眼泪。

(摘自《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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