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中的“风”“雨”意象

2023-11-27 05:25张雯涛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9期
关键词:风雨诗经意象

张雯涛

《诗经》作为中国古典文学之源,具有丰富的内涵与深刻的思想性,在文化史和文学史上具有世人所公认的巨大研究价值。本文拟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对《诗经》中的“风”“雨”意象进行系统化的综合分析,运用民俗学、人类学与社会学等多角度、多学科的交叉研究方法,深入解读“风”“雨”意象的深刻内蕴。

一、《诗经》中“风”意象的内涵

“风”意象具有缥缈神秘、捉摸不定的特质。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从此处可知,大部分写入诗文的意象通常都是有情之言的反映。意象与情感相互交融,互相促进,催生了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文学传统。在《诗经》中,“风”意象的诗篇题材的多样性,以及深刻丰富的情感内蕴为后学研究思考提供了可能。

(一)“微风和风”

“如沐春风”这个成语通常会使人联想到温暖、安宁的情感体验。虽然我们要论述的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萧瑟的秋天,但是这里“风”的情感色彩是柔和飘逸的。《郑风·萚兮》就是这样一首简洁明快的抒情小曲,以纯真俏皮少女的口吻表达生命与青春的凋零,同样还有对爱情的渴望。

《萚兮》的文辞极为简洁明快,字里行间充溢着诗人对青春易逝、年华不再的淡淡伤感,以及对爱的美好希冀和呼唤。诗歌以“萚兮萚兮”起兴之后,落叶就上演了犹如蝴蝶翩翩起舞一样随风飘摇的绝美画面,令人动容。然后诗人的慨叹便戛然而止,只留给我们关于青春翩然流逝的忧思。

“母爱”是人类赞颂歌咏的永恒主题。以和煦的微风比喻母亲的温和慈爱,恰如其分。《邶风·凯风》便是刻画“母爱”的典型诗作。“百善孝为先”是中华民族长久以来奉为圭臬的美德。这首《凯风》就是古代先民孝敬之心的反映。诗歌的前两章以凯风吹拂酸枣树起兴,“凯风”是从南方吹来的和暖之风,能够滋养万物,而这种品质也正是不辞辛劳、养育儿女的母亲所具有的。朱熹《诗集传》说:“南风,谓之凯风,长养万物者也。”其也印证了这一说法。这里将凯风拟人化,南风轻柔、温和,就像母亲对子女谆谆教诲,无私守护。诗人运用修辞手法恰到好处,采取层层递进的方式,遵循事物发展、生长的规律,酸枣树的幼苗在凯风的吹拂下枝干渐壮,幼子的健康成长是母亲辛勤抚育的结果。“凯风自南,吹彼棘心”和“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既是起兴句,同时也是比喻句。比和兴的运用炉火纯青,达到了浑融一体、密不可分的境界,用清代姚际恒的话说就是“兴而比也”。主人公看到南风轻柔吹拂下蓬勃生长的酸枣树,不禁想到自己的母亲。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在朴实之中却足以见其真情,在委婉之中足以见其真诚,温煦的和风正如母亲轻柔温暖的爱,具有扣人心弦的力量。

(二)“寒风暴风”

《诗经》中一旦提到寒冷性质的风,就不得不说到弃妇诗。因为,寒风的情感意象多见于弃妇诗中,或以“飘风”,或以“谷风”出现,字字句句都倾注着古代被弃女子的声声控诉和辛酸血泪。朱熹《诗集传》曰:“妇人为夫所弃,故作此诗,以叙其悲怨之情。”弃妇虽在诉说自己的痛苦遭遇,却也并不对伤害自己的负心汉进行批判怒骂。显然,在弃妇心中,对于那个负心男子,以及对于二人过往的美好回忆还是让她难以割舍。疾风呼啸,女子无奈感伤。这种无助的心伤从《邶风·终风》中可见一斑。

二、《诗经》中“雨”意象的内涵

“雨”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对周人而言在农业社会中被赋予至关重要的现实意义。而“雨”作为一种普遍的气象类型,也渐渐地出现在诗文世界,被赋予了多重文化内涵和文学意蕴。

(一)“细雨微雨”

作为自然现象的雨和诗人在特定情境下进行情感交互,使得雨具有了情感意义,它可以是营造氛围的媒介,也可以是象征某物以引发某种情感的中介。

思念的苦痛倾注于雨中,便使得这层愁怨变得更为隐秘和沉重。那久盼不至的甘霖却被耀眼夺目的日出所取代。女子的期盼慢慢变为遥遥无期、望眼欲穿的苦涩等待。《卫风·伯兮》就讲述了这样忧愁的守望。此篇是闺怨诗的始祖,诗的开头便平铺直叙男子的卓越功勋,字里行间都是女子的骄傲和喜悦。之后描写男子东征后,女子对他思念很深,无心梳洗打扮。后来这一“首如飞蓬”成了思夫的典型象征。“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这句话看似与思夫好像没有直接联系,却往往是最直接表达相思之苦的方式。倒置的表达方式能带来一种新鲜感,渲染烘托出强烈的思夫之情。

(二)“陰雨暴雨”

“雨”意象作为自然现象来说,具有神秘莫测的特征,迷蒙的细雨美好清新,而天气转阴,下起铺天盖地、绵绵不尽的雨时,诗人的内心却是痛苦、忧伤、烦闷的。《小雅·正月》里的主人公就是如此,其中有一句:“终其永怀,又窘阴雨。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正月》是孤独者的悲歌,描述了统治者任用奸佞之徒,举国上下一片乌烟瘴气,百姓深受残暴的统治者和奸佞小人的压榨,而清廉正直的官吏被排挤和迫害的苦不堪言的混乱时局。“终其永怀,又窘阴雨”和“屋漏偏逢连夜雨”表达的感情如出一辙。接连遭遇不幸让诗人的处境和心情雪上加霜。

众多篇章以“雨”意象起兴,颂扬雨浸润万物的累累功绩。而“阴雨”通常表达追忆往昔盛况,来对比今朝惨淡境遇,如《曹风·下泉》中“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四国有王,郇伯劳之”的叙述。此诗为曹国贵族感伤周王室日渐卑微,曾在其庇护下的诸侯小国今却无力自保,深受大国侵扰,而发出唏嘘的哀叹。“芃芃黍苗”是果,“阴雨膏之”是因,比喻诸侯小国若没有周王朝的帮助很难生存;而“四国有王”是由于“郇伯劳之”,所以前者是“果”,后者为“因”。当西周强盛之时,四方诸侯之国仰望周王,同时还有协助周王管理诸侯的郇伯时来慰劳。而今花落水流,皆成过去,此处“雨”意象的运用是为歌颂郇伯照拂国政的累累功勋。

“雨”意象的运用,在征役诗中,多象征为士卒在归乡途中所经历的磨难,同“南山”意象一样。《小雅·渐渐之石》反映了行军路的艰苦:“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疲乏的东征将士夜遇滂沱大雨,不顾身体疲劳只能拼命涉水过河。这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劳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和承受的。在感慨行军路途艰苦的同时,此诗又侧面表明征战的士卒坚毅勇敢的精神特质。

三、《诗经》中“风雨”意象的内涵

自然界中风和雨的出现通常是相伴而生的,而“风雨”意象的出现往往与自然灾害联系在一起。“风雨”意象的出现或许预示着出现心理上的波动,其所寄予的往往是忐忑、不安、焦急、游离的心境。“风雨”意象就像“南山”意象一样,是制造出情感阻隔的意象。

(一)“凄风苦雨”

在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中,男子背弃过往的种种誓言,另寻新欢;妻子被迫离家,在路上一步三回首。此刻的她已分不清是身边的狂风骤雨还是心里肆虐的凄风苦雨,在吹淋着绝望的自己。《邶风·谷风》写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诗歌开篇先以“风雨”起兴,以风雨大作的极端天气,烘托家中夫妻关系失和的阴森悲戚的情感基调,同时也喻指丈夫暴虐的性格。此时的“风雨”已然不只是普通的气象类型,而成为情感的体现,指出女子的心中也早已吹淋着凄风苦雨。

(二)“狂风暴雨”

“风雨”意象作为一种极端的天气状况,在情感层面象征着磨难和艰险,也可以理解为是情感上的阻隔。《豳风·鸱鸮》如是: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朱熹《诗集传》认为,这首诗“为鸟言以自比也”。我们可以将其看作一首寓言诗,也可以视其为弱者的沉痛呼告。

诗人在因自己的身世不平而悲伤之时,还将目光投向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和统治者的暴政之上,这也促使《诗经》“美刺”现实主义传统的形成。“风雨”意象也成为控诉不平的载体。《邶风·北风》是一首反映卫国政治黑暗、政局动荡、征战不止,百姓纷纷携手出逃的诗,“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北风其喈,雨雪其霏”开头两句起兴,既是狂风暴雨的真实显现,又是社会动荡和灾难的象征。它为诗歌提供了广阔的社会政治背景,作为自然气象的写照,它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一幅场景,与下文所抒之情融为一体,共同形成意义深远的意境。

四、《诗经》中多“风”“雨”意象的成因

(一)原始的天神、自然神崇拜

周朝处于先秦以前的上古时代,此时的人们对于自然界及各种气象类型知之甚少,还无法对天象的变化作出合理的解释。先民对于未知的自然总是抱有“万物皆有灵”的唯心主义观念,当久旱未雨或涝水成灾,他们会认为是下界的统治者或黎民百姓惹得天神生气而降下的惩罚。由此,祭祀天神的仪式应运而生,《诗经》中的《雅》就收录了不少统治者祭拜天神的活动,以祈求风调雨顺。例如,《小雅·甫田》中所描写的周王率领众臣祭祀天神、唱诵祈年乐歌的浩大场景:“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其既体现了上古时代的先民们对农业的重视,也体现了他们对众神的崇拜。诗中对先民祭祀神灵的仪式的详尽描写,为后世之人展示了一幅农业古国的原始风俗画卷。

(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写实精神

“饥者歌其实,劳者歌其事”出自《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何休注:“男女有所怨恨,相从为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1.立足社会现实,抒发农耕生活感受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富于现实精神的诗歌,奠定了我国面向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诗经》的写实精神在《国风》《大雅》《小雅》中都有着突出体现。它立足于社会现实生活,没有虚妄与怪诞,极少有超自然的神话,相对客观地描绘了当时政治狀况、社会生活、风俗民情的形象画卷。特别是《国风》中的作品,它们来源于现实生活,直接抒发对现实生活的感受,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而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大田》一诗主旨,与《甫田》大同小异,是其姊妹篇。《甫田》侧重写奴隶主督耕、祈年、大获,故从王者一面尽力描绘。本诗侧重描写了农夫们及时春耕、消除虫害,雨泽及时,收获丰厚,形象地反映了西周时期农业及生产关系的真实面貌,详尽地展现了西周农业的生产方式、生产关系等内容,是《诗经》中不可多得的描写关于农事的诗。

2.借助比兴手法,反映社会现实

《大雅》中的周族史诗真实地再现了周民族的发生发展史。而在周道既衰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大雅》《小雅》中的怨刺诗,表现出诗人对现实的强烈关注、深刻的忧患意识,以及干预政治的殷切热情。例如,诗人在《正月》中提到史实。西周灭亡前,周幽王任用虢石父为卿,奸佞当道,祸乱朝纲,举国上下怨声载道。而这首作于西周将亡之时的《正月》,“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恰似对西周覆灭的精准预测。显然,这首诗是表达诗人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政治讽喻诗。

比兴的艺术手法之于意象塑造与诗歌主题的表现方面有重要作用。《豳风·鸱鸮》是一首通篇由譬喻构成的“比体诗”,比兴手法在此诗中亦有体现。比兴的艺术手法在涉及“风雨”意象的表述中,增添了表现内容的生动形象性,突出并深化了诗歌的中心和主题,交代诗歌发生发展的外部自然环境和内部心理环境的同时,又与“风雨”意象相互交融,营造出特定的情感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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