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叙事的特征与进路
——以故宫博物馆虚拟现实作品为例

2023-11-29 08:36邓晶心
新闻世界 2023年10期
关键词:参观者故宫虚拟现实

○邓晶心

《关于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的意见》从国家战略和学科产业发展层面确立了“数字人文”的背景,为智能媒体赋能文化向内传承和向外传播奠定了基础。在此视域下,虚拟现实技术以其独特的沉浸感、交互性、想象力和洞察力特性,作为一种辅助工具深深地参与进媒介叙事进程,形成了“虚拟现实+记录电影”、“虚拟现实+新闻报道”、“虚拟现实+人文机构”等形式。其中,“虚拟现实+人文机构”的形式被广泛应用于图书馆、文化馆、博物馆等“文化记忆”机构。在虚拟现实技术加持下,历史档案收集呈现、展览平台规划等工作将更加数字化、智能化,“数字记忆”成为社会记忆的新常态。本文从历史人文机构所打造的虚拟现实作品出发,选取故宫博物院“全景故宫”作为重点研究对象,探究数字人文背景下虚拟现实叙事的新特征、新挑战和未来进路。

一、虚拟现实主导的博物馆叙事新特征

(一)场景:多重时空的叙事体验

博物馆、图书馆、档案馆等实体空间的存在让失去了历史场景的文物都“活”了起来,而当下以虚拟现实技术为代表的数字技术,让这类文化记忆机构的时空塑造拥有了更多可能。数字博物馆以实体博物馆空间为基础,既用三维全景技术完成了线下空间的线上复刻,也实现了虚拟场景的打造和真实场景的重建。当前众多博物馆打造出的虚拟现实作品都具备鲍德里亚所提出“拟像”的“混合现实”特征。故宫博物院的“全景故宫”线上展览,利用实景技术还原了故宫全貌,并通过嵌入线上地图、指引图标、解说词、图片和配乐,打造出与线下场景相异的数字文化空间。人们在此环境下的时空体验,符合卡斯特所提出的“空间流动”和“无时间之时间”的概念:参观者根据当下的心理需求来编辑时间序列——对故宫的参观从较为固定、单一的行进路线变成了无规律点击线上地图的奇遇和漫游,物理空间在虚拟时空中得到了重组。

虚拟现实技术所打造的数字化空间,除了是对于特定历史文化空间的复刻和创造外,还联系着更为广阔的生活社交时空。首先是“分享”按钮所牵连出的社交网络和审美场域,参观者可以在自己既有的社交网络中分享体验,也可以建立新的兴趣社群,这些行动都将影响并延长当下的时空体验。“全景故宫”支持向微信、QQ和微博的单张全景图片分享,通过为参观者搭建一种“关系型”时空,将对于博物馆的时空体验嵌入日常生活场景,从展厅内的短期体验走向与观众的长期对话。其次,历史文化机构通过实体空间占位,实现对于城市甚至民族文化记忆的专业化保存和再生产。以故宫博物院为例,故宫本身作为北京都市空间的标志性建筑,包含着丰富的符号意义和民族想象。玛丽-劳尔·瑞安在其叙事学中提到,想在数字叙事中打造空间沉浸,需要特别关注参观者对于“地方”的感觉,方法包括对专业名词的运用和添加冗长细节。“全景故宫”兼顾地点的独一无二性和场景展示的细节性,能够唤起参观者对“地方”的临场感,在全球化时代广泛“脱域”的今天,重建都市空间中“地点”的情感价值。

(二)媒介:多模态融合的叙事书写

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无疑使得“媒介”本身的重要性在文艺研究中得以凸显。麦克卢汉曾经在其媒介进化论中提出“新媒介的内容是旧媒介”的观点,在媒介融合走向新阶段的当下,以虚拟现实技术为代表的智能媒介成为媒介融合的新形态。这样的媒介形态是一种“多模态”的复合体,意在对各种单一的媒介资源扬长避短,进而产生“1+1>2”的效果。以“全景故宫”为例分析各模态的功能可以发现,不管是对于故宫各处的建筑、场所介绍,还是“通过乾清门”、“进入太和殿”这类指引性文字,文字始终是叙事表达的基础媒介,通过指涉具体的对象来提出确定性的属性和故事命题。而图像作为占据同样分量的媒介表达形式,主要分为静态图像和全景动态图像两种,静态图像作为描述文字的补充,能够直接表征故宫的视觉外观;全景动态图像则增强了参观者沉浸感,在将文字介绍和菜单栏都隐藏后可以产生最大的临场效果。除场景图像外,地图的引入不仅是对“参观路线”的指引,还通过强调“有意义的时刻”和“有意义的地点”绘制出场景之上的故事地图。“全景故宫”地图通过春夏秋冬的模块化分类,展现宫殿、御花园各处、中轴线前后的四季景观,书写独属于故宫的四季故事。除文字和图像外,音乐的引入增强了空间沉浸、捕捉了时间流动,舒缓的背景音乐激发了埋藏在参观者内心深处对历史的情感。

除了对虚拟现实技术作品的打造外,博物馆还积极与其它媒介形式寻求融合。包括博物馆+网络直播、博物馆+VR 设备、博物馆+抖音、博物馆+互动游戏等[1],例如,故宫博物院推出的互动解谜游戏“谜宫如意琳琅图籍”。历史文化机构的数字人文实践让“媒介成为我们的环境本身”成为现实,在信息时代背景下,社会已从储存档案而变成了档案本身,以数字形式更新换代的文化档案等待我们去激活、去挖掘。

(三)身体:多感官唤起的叙事沉浸

从上文对场景和媒介的讨论可以看出,虚拟现实技术下的数字人文叙事旨在实现沉浸性、叙事性与互动性的融合,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对“身体”这一要素的讨论必不可少。从前语言文字的单一模态要求“视觉”的高度集中方可达到沉浸,而在虚拟现实环境中,身体始终位于并感受着创造的世界,身体的自由行动会密切同环境的联系,通过互动性增强沉浸性。当前以互动游戏为主导的虚拟现实作品,既从游戏沉浸的角度预设了物理身体的积极参与,也从叙事沉浸的角度强化了想象力卷入的心理沉浸[2]。

身体以“终极媒介”形式进入数字人文的核心舞台,对于文化记忆的交流传承至关重要。首先身体自然化参与传播使得传播回归了交流的本质,人类仿佛回到前语言传播时代,一切物质和体验都通过身体作为唯一感知渠道。在线上人文空间中,身体携带着从前的经验并结合当下的感官体验进行着新的身份建构,当身份建构完成后,随之而来的沉浸体验将直接作用于参与者身体——更高级别的情感由此迸发,情感沉浸和叙事力量由此得以实现。皮埃尔·诺拉曾经指出:“我们越来越依赖外部媒介来保存和唤醒记忆碎片”。在“全景故宫”中,我们可以看到所依赖的作为媒介的时间——皇帝早朝等仪式性内容,作为媒介的空间——故宫实体空间的线上呈现,以及作为媒介的符号文本——文字、图像、音乐以及身体感官本身。虽然通过虚拟现实技术所展现的是超出我们日常生活范围的“奇观”,但是参观者能够通过身体临场和移情效应唤起关于民族的想象及身份的认同,即自觉将自己置于祖先后继者的位置上。在此基础上唤起的文化记忆便是阿莱达·阿斯曼所提出的“功能记忆”,相较于集体记忆的另一种形式“储存记忆”而言,它具有群体关联性、价值关联性和未来关联性的特征[3]。通过这些特征,民族形象得以形塑,群体区分得以实现,身份认同得以保障。

二、历史人文机构虚拟现实叙事的未来进路

从上文对于虚拟现实作品叙事特点分析可以看出,数字时代所打造的沉浸叙事具有多时空、多模态和多感官的特征,由此形成的文化传播不仅依赖器物、空间、单一媒介在静止层面的逻辑表达,更是一个流动的、需要参观者主动参与的叙事过程,因此历史人文机构的叙事需要契合参观者体验而改变,从而实现从身体感受到心理触碰再到情感卷入等全方位、纵深感强的交互式叙事形态的打造。

(一)叙事新角度:从宏大叙事到以人为本

在虚拟现实技术打造的沉浸叙事中,叙事者的角色发生了转换,身体作为媒介的入场激活了创作者和参观者之间的合作可能性,多感官沉浸后的感知将以故事的形式重新附着在器物和文化空间之上,成为内容本身。社会语言学曾经强调叙事不应仅注重形式,还应关注每一个叙事之下的阐释语境,在沉浸叙事中每一位参观者都用自己的方式来探索、感知人文空间中的历史真实[4],使得从前的历史宏大叙事变成了不同语境下的个性化理解。因此,在当前的沉浸叙事中,博物馆等历史人文机构首先应该准确把握自身的角色转换,从“幕前表演者”转向“幕后工作者”,从故事的主导者变成场景搭建者、兴趣引导者、私人推送定制者。同时继续发扬文化教育功能,在文化传播、公共消费中当好“定海神针”,坚持主流价值观和权威性叙事框架,以防过多诠释框架带来的碎片化叙事,也谨防消费文化冲击主流文化,工具理性掩盖价值理性。在角色转换的前提下,积极利用数字媒介技术,构建“以人为本”的个性化叙事。具体包括:(1)人机连接。技术层面上透明化交互界面,不断逼近莱文森所说的“媒介人性化”效果,实现工具界面转向人的皮肤或者生物膜界面。(2)人与场景连接。将博物馆叙事中的场景嵌入参观者的具体生活场景之中,延伸观众与博物馆叙事的连接范围和连接时间,鼓励参观者在富含趣味的感官交互和情感体验中感知并创造信息,成为展示的一部分。(3)人际连接。即参观者之间的连接、参观人与策展人的对话。通过构建社会化平台供趣缘群体分享见解;开展文化沙龙,让观众投票决定展览主题和陈列展品形式,在建立“强连接”以促进观众参与感认同感的同时,还能积极发挥群体智慧在促进文化传播方面的作用[5]。

(二)叙事新模式:寻求多模态媒介融合的最优解

用媒介思维研究叙事就是要在不同媒介的可供性和文本的叙事意义中寻求平衡,从文本间性的角度找寻哪些主题、哪些情节最适合利用哪种媒介的内置属性,以此来打造更具传播力、影响力的数字人文作品。在“虚拟现实+记录电影”和“虚拟现实+新闻报道”的两种组合形式中,不同媒介间的组合较为简单和泾渭分明:记录电影利用虚拟现实技术强调数字媒介的视觉表现力,完成由“话语中心范式”到“图像中心范式”的转变。而“虚拟现实+新闻报道”则是电视媒介在新阶段进行的媒介融合探索,在坚持新闻时效性、客观性的基础上,重点将具备“异常性”的新闻通过“奇观”展现,使得新闻叙事能够调动人的视觉、听觉和行为系统,从而引发共情机制和共建行动。

“虚拟现实+人文机构”结合了上述两种形式中的各类媒介,取不同媒介之长打造专属于人文空间的沉浸叙事模式。提出“融合文化”概念的詹金斯,曾力图打破游戏学派中互动与叙事相矛盾的观点,引入术语“空间性”。未来人文机构的规划者也应用空间思维置换叙事学中的时间思维,可参考迪士尼乐园的“环境故事讲述方法”,包括特有空间唤起历史的叙事联想,为历史叙事提供上演的舞台,将叙事信息嵌入场面调度等[6]。重点发挥虚拟现实技术还原过去、关联当下以及创造崭新语境的功能。融媒介叙事于历史空间中,也可一定程度避免因新技术的“复制”功能而造成本雅明所说的文化藏品“灵韵”丧失,以及文化景观沦为消费景观的问题。

(三)叙事新内涵:情感唤起与集体记忆建构

新千年以来,关于情感问题的讨论带来了人文社会科学中的“情感转向”,主张不能简单地将情感视作理性的对立面,而是将情感视作健全理性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构建社会文化记忆的历史人文机构应受此启发,将情感沉浸作为虚拟现实叙事的内核,通过框架设置、移情机制发挥沉浸叙事中积极情感体验的力量。要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精神内核,将其注入虚拟现实作品中以唤起民族情感、建构集体记忆。具体来说,不仅要利用数字媒介技术手段,通过改变呈现载体、互动模式等将原本局限于专业领域的历史人文转向更广泛的公共领域,用实景复原技术拉近观众与历史场景、珍贵文物的心理距离,还要积极利用叙事框架、“原型”建构主动书写故事进程。具备纪念性质的历史展馆,可以通过塑造“英雄”原型,将抚平战争创伤作为主线,唤起公众对历史感知的同时也通过连接公众来促进社会问题的解决。而在各城市的博物馆、档案馆中,需要整合彰显地域特色和优势的文化资源,重点突出“家”原型。从被动储存记忆走向主动建构集体记忆,通过虚拟现实技术打造的数字展演来为社会建造出唤醒过往、建立情感连接的“记忆之场”。

三、结语

数字人文视域下的博物馆对抗着日常生活中的遗忘,我们因数字媒介技术的入场而拥有了更多书写故事的可能。正如故宫博物院通过线上线下的空间占位、场景沉浸、身体互动来唤起人们的集体记忆和民族情感一样,未来的博物馆叙事将是一个空间性的、对话式的、具备互动仪式的过程,在塑造民族形象、促进文化传承与传播方面将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

注释:

[1]周凯,杨婧言.数字文化消费中的沉浸式传播研究——以数字化博物馆为例[J].江苏社会科学,2021(05):213-220.

[2][6]张新军.数字时代的叙事学——玛丽-劳尔·瑞安叙事理论研究[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7:127+162.

[3]徐小棠,周雯.建构数字文化记忆的辅助工具:虚拟现实记录影像的美学特征及其文化外延[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21(12):60-66.

[4]段鹏,李芊芊.叙事·主体·空间:虚拟现实技术下沉浸媒介传播机制与效果探究[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41(04):89-95.

[5]纪晓宇.泛在化连接:数字时代博物馆藏品的展示与传播[J].东南文化,2021(02):15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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