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镇 [组诗]

石莹

折耳根

“要靠近我，请先接受我的坏脾气。”我说。

是的，坏脾气——

叛逆心藏在你手心里。挨挨挤挤，红色火苗从芽口冒出来

三月的空气，有离经叛道的味道

我路过的天空，铺满彩色的词语

花开短暂，花落也是。

一声惊雷就足以让爱情老去，像我看待世界和生活的方式：

以另一种安静凝视性格里的繁花与荆棘

——四野茫茫而有序。风咬着大地的耳朵

家门口的椿芽又结了三五茬

蛇列车一样，驶出界碑

山顶上

这是我的情人，十八岁的情人——

我们蹲下来，用黄泥巴修复面前的雕塑

“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你说，“从来没有

想过。”

哦，不对。揉乱的草稿纸把情节重新提前到

十五岁

我们坐在双杠上讨论即将面临的选择，也许是

第一次

有人擅长数学。而我注定

要跟文字做朋友——

拴在老桃树上的秋千轻轻摇晃

两眼无神的中年，发丝被生活的油腻打结

我们继续用衣兜里为数不多的新词粉饰

“嗯，又是春天”。阳光里，我笔下的头皮开始

返青

妄想症患者

“鸢尾”，叫你名字的时候

舌尖轻轻抵住门牙

你说，声音听起来像撒娇

这些乡下叫作扁竹根的植物，长着蝴蝶的复眼

跟随流水来到金牛渠边上

在香樟木脚下扑腾翅膀。我闯入的时候

刚好停歇下来

佯装安静的事物。我知道不是

但我不会点破。我也喜欢这样的恶作剧：

在长者面前装作乖乖女

孤单的时候做小恶魔

毛笔蘸上湖水，在墙壁上作画

你会在我的眼睛里掀起一场风暴

按捺下扑棱棱的心跳

木船会在里面走远

鱼竿垂钓斜阳

——我总是叫你“水手”

但我从来没有画出你的眼眉

火烧云勾勒的剪影更有利于留白

我依旧只是一个拙劣的诗人

内心被咸湿的灰色充斥

当我走出树林

画面已经风平浪静

鸢尾花在河岸上吐露出蓝

云朵落在云朵上

信息传递于庆云南街

老成都繁华地界儿向我倾诉

“安好，勿念”——

你走在写意的巷弄之间

在老槐树下的邮筒前寄出书信

光阴的自行车晃悠悠穿过小巷

把春天的色彩带到面前

我在街边停下来

从邮包里翻检一封封书信

我很容易从笔迹里认出

哪一封是你寄给我的——

四月用新绿涂改着旧街区

在一低头，或者抬頭的瞬间

流淌成街角的醉意

送来书信的人最后会带着我的回信离开

铃声。背影

毛笔带出一个回锋

围 观

“最绚丽的部分，恰好出卖它的一生。”

象牙有序排列在泥土里

我无法分辨出它们来自哪一只亚洲象

一根牙齿就是一座遗址

仿佛一种疏离的地质学：

象群出现在我的平原。在摸底河畔饮水，嬉戏

其中一部分被围猎

再到某一天，捕猎者和猎物一起消失

而我正是这场剧目的导演，策划

灯光、洪水和灾难——

我听见沉睡的牙齿碰撞，猎猎有如风声

更像是另一种圆满

它们回到一座古村，回到族群。而我

退回到戏台，退出大门。出现在一群象的面前

我们用鼻子互相纠缠

仿佛初见

瞭望塔

外婆趴在墙角的木梯上

盯着树洞里的蜂巢

等天色暗下去才伸手把野蜂蜜取出来

有时候我从她身边过

她伸出手指按住嘴唇——“嘘”

把院子吹得春水一样顺滑

仿佛静止的河流

她用木棍蘸着蜂蜜，递到我的嘴边。

蜜蜂嗡嗡地反时针转

直到第二天我去集市上把甜蜜卖完

她才从木梯上下来——

有时候她在阁楼的地板上趴着

透过楼板上的小洞盯着我

煤油灯的光线映着她发黄的瞳孔

仿佛一只猫头鹰

她一直离我并不远

只要我顺着木梯走上去就能找到

她藏在树冠里——

晚风在树叶之间制造旋涡

把我卷进去

卷入一处睡熟的梦境：

外婆提着走马灯，从我的身边走过

乌有镇

咖啡里感性的甜撤走，留下理性的苦

你微微皱眉——

“我们总是喜欢虚幻的东西，它让

我们感到愉悦”

黑夜递出纸玫瑰

我喜欢这样的小魔术

你喜欢，你喜欢我的嘴唇，“像一杯

好喝的车厘子酒”

事实上，我没有告诉你——涂抹罂粟花的唇膏

你不知道清风盈怀醒来就会消失？

遇见都变成真实：鸢尾，在纸上开花

紫色是个忧郁的颜色。

芳草萋萋——我也没有告诉你

故事的结尾藏着水洼

如果我一不小心走丢。亲爱，你不要哭

你要找到乌桕树下的树洞——

“你要小心翼翼，取出我，重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