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鹤问题 [组诗]

2023-12-01 23:24杨犁民
诗潮 2023年11期
关键词:碑石敞篷车芭蕉叶

杨犁民

检 阅

每一次出门上街,都是一次检阅

他坐在敞篷车里,像一个微小的王

敞篷车有四个轮子,爱是一台发动机

司机是他的仆人,也是他的父母

尘世初涉,万物都是新的

透明如他清澈的眼睛,他还不会说话

却在不停地向世界问好,用胖嘟嘟的小手

跟世界打招呼,作为新的一员,他从人群中走过

人群没有注意到他,却已代表人类和地球

将他接纳,偶尔也会有一对新婚夫妇停下来

用两双慈爱和期盼的眼光,向他行注目礼

他报以疑惑的回望,有时,带着天使般的微笑

在车来人往的熙攘中,安然地睡着了

养鹤问题

为什么要养鹤?

这是一个问题。不一定要有答案

但你得在心底,问一遍自己

圈一圈物理的鹤舍

喂一些物理的饵食,这是一种方式

开一泓灵魂的湖泊

放只鹤进去,单腿独立,这是一种方式

长空万里,鹤唳响彻云霄

你心中,是不是突然有只鹤?

山中所见

昨夜下了一场雨,空山和鸟鸣

就像洗过一样,紧挨着乡村水泥公路

并排四座坟,其中两座立了碑

一座七块碑石,一座一块碑石

另两座什么也没有,更没刻一个字

只是一堆乱石,此时清明刚过

刻碑的两座坟墓,仍挂着新献的纸幡

摆满了祭品,焚后的香烛

另两座什么也没有,只有鸢尾花

开满了整个坟墓

夜晚遇见一只蜗牛

它的触角,肯定是世间最敏感的天线

此刻,正和外星沟通信息

婴儿般的肉体,比一颗心,还要柔软

令钢铁,也不忍砸下,不敢坚硬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闻嗅

试探,缓慢地蠕动

仿佛宇宙,也要替它停止运转

但它也有硬硬的外壳,拖着它

像拖着沉重的命运,分不清

哪部分是肉身,哪部分是灵魂

这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和一只蜗牛相遇

构成一个重大事件,庭院,一下子

宽阔几许,星空也因为一只蜗牛,成为

一座更加宽阔的庭院

微风吹过一根草茎,有轻微的战栗

乌 鸦

乌鸦一生的飞行,似乎都在努力地

想要飞出一只乌鸦,但事实上

它甚至没有飞出过哪怕一只乌鸦的阴影

乌鸦飞不出乌鸦,飞不出

一只乌鸦的宿命,就像我

终其一生,也没有逃出

自己的身份和姓名

雨 脚

踩在铁皮房子的,是马靴

男性,43码以上,足以组成一支部队

不免让人想起北镇抚司、皇家卫队、六扇门

踩在香樟树叶的,是皮鞋

数量和性别不详,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现代

而去往泥土的

草鞋无疑

芭蕉叶上走过了书生

他急于进京赶考,路在芭蕉叶上打滑

石板街上,青苔高了一寸

那双绣花鞋,迟迟没来

三个人

同一套房子,我们住了很多年,

同一顿饭,我们吃了很多年,

同一个地址和户口簿,我们使用了很多年……

仿佛永远都是同样的早晨和黄昏:

我们离开房间,又一再重临,

早回的人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待,

晚归者把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种草养露水

来人道我庭院荒芜,杂草丛生

我没有告诉他:我的日子

就是种草养露水

它们跟我一样,都是植物中的平民

朴素的外表下面

养有一颗晶莹的心

一只蚂蚁

它已经上路了,像我一样,天快黑尽

依然行色匆忙,一路奔走

脚下踩着广袤的大地。远方对它来说

就是食物之所在

和嗅觉能够抵达的距离。当然

这也不妨碍它闲暇之余,站在石头和草叶上

抬起头,仰望宇宙和星空。现在

它就要绕过一小泓清水的大海,翻过一小块

石头的高峰

穿过一小片泥土的沙漠

往它从未到达过的远方去。它探头探脑

两只触角像接通宇宙的两支天线

当它抱起一粒比它身体还大千万倍的谷粒

就像我抱着比我沉重无数倍的命运。就算

我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一脚踩死它

就像踩死一只蚂蚁,它也毫不在意

就算,我静静站在那里

作哲人状,作崇高状

向它致以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庄严敬礼

它也毫不在意。我這只庞然大物对它来说

动与不动,都不在它眼里,动与不动

都只不过是其永远不知究竟有多大的另一座

山峰

另一堆土坷垃而已。而它依然会为了一粒食物

不断前行,并将身上背负的夜色,渐渐清除

干净

直到完全融合到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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