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并蓄、实用为先:1910年南洋劝业会图画展品研究

2023-12-02 16:44胡清清江苏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关键词:教育馆南洋学堂

胡清清(江苏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1910年6月5 日至11月29 日(宣统二年四月二十八日至十月二十八日),中国政府以“振兴实业、开通民智”为宗旨,举办了第一次全国性的博览会——南洋劝业会。虽然晚清政府认为博览会只是“赛珍耀奇”“炫奇斗异”的竞技场而不予以重视,但中国非官方的有识之士已经组织展品参加了1903年的圣路易万国博览会、1905年比利时黎业斯博览会、1906年意大利米兰世界博览会,深受触动后不断宣传推广博览会的实际价值。国内民众也逐渐认识到博览会在经济贸易以及文化发展等方面的积极作用。“此一会也,非惟矜奇尚异,实于中西交际,大有裨益,将见贸易于日隆,而和好于以日敦矣。”[1]南洋劝业会在南京丁家桥、三牌楼一带举办,占地700 余亩,吸引了包括南洋客商在内的国内外观众约30 万人。南洋劝业会设立了农业、教育、工艺、美术、机械、运通、卫生等展馆,同时设置各省展览馆29 个,并设置3个参考馆用来展出英、美、德、日等国展品。[2]南洋劝业会展品累计24 部86 门442 类,约百万展品。[3]本次博览会以李瑞清为会长、张謇为总干事,设立评审团,组织700 多名专家对参展物品进行审核比较,共评出5269 个奖项。[4]南洋劝业会的举办引起国内巨大轰动,掀起实业救国的热潮。

一、美术馆展品概貌以及中国画改良的时代呼吁

20 世纪初期,在独立的美术展览会尚未流行的阶段,美术作品往往依托国内外的大型博览会进行组织、策划和展示。在南洋劝业会美术馆展品的组织和筹备过程中,中国各地的美术家群策群力,都踊跃参与到作品征集和展览策划过程中。“在杭州有林文铮、吴大羽、刘既漂、潘天寿、陶元庆、蔡威廉等,在上海则有张聿光、朱应鹏、谢公展,在广州有高剑父、高奇峰、何剑甫,在北平有马叔平,吴郁周……”[5]南洋劝业会在美术展览的宣传方面采用了当时较为先进的推广渠道,积极利用报纸杂志等刊登广告,邀请社会名流观会、演讲、撰文等方式广为宣传,吸引观众参与博览会。

1910年南洋劝业会举办之时,虽然西方绘画技法已经开始渗透我国美术创作领域,但真正的“美术革命”以及“洋画运动”尚未到来。在南洋劝业会展出的大量国画作品仍然坚守传统阵地。对于中国画作品的未来发展方向,近代画家沈雪庐在他撰写的报告书《研究毛笔画之意见》中认为应坚守传统笔墨气韵,适当吸收西方技法:“吾国之图画,自六朝、唐、宋、元、明以来,代有闻人,不外用笔用墨与描摹,形似二端,以分士流、俗流之品格,是以东坡论画贱形似,盖即尊崇用笔用墨、气韵生动之意,无论山水人物,写生花木,虽极形容尽致传神阿堵之能,要贵有笔墨蹊径之可寻……此毛笔画,笔墨气韵之所以不可少,而为吾国国粹也……若泰西之画,讲求分寸而易传真态;日本画之专尚水法而长于传彩,各有妙理,可供傍求。吾等既为中国国民,从事六法,自当以吾国古人本有之遗法,悉心推求,临古出新,以自成家。其泰西、日本诸法,但取其阴阳、向背之理,而仍以笔墨出之,斯为吾国画学之进步。”[6]175在南洋劝业会展出的中国画作品中,沈雪庐给出积极评价的主要有:姚叔平《山水》、汪仲山《墨笔山水》、顾鹏《浅绛山水》、吕岑《浅绛山水》、贾文江《山水》、吴金森《山水》、杨葆光《巨石》、王震《荷花翎毛》、徐子璈《花卉》、汪律本《山水梅竹》、许襄《花卉》、汪如渊《花卉》、缪莆孙《菊花》以及阙石源《人物》等。在沈雪庐的审美观念中,虽然主张坚持六法论的绘画传承,但并未否定西洋画之写实技法。沈雪庐认为在坚持中国画的笔墨底线的同时,无论是西方绘画的比例和明暗技法还是日本画的用水用彩之法都可以为中国画改良服务。

针对如何通过学堂教育推广毛笔画,沈雪庐认为:“毛笔图画,乃美术之一大端,无论为磁工、为漆工、为雕镂、为刺绣,皆须图稿华美,而后其工始精,是图画乃美术部之基础……当先立美术学社,专学普通毛笔图画,招初、高等、小学毕业生,资性相近者肄业其中,二年或三年为卒业之期。期满之后,其最优者可作图画专门家,次为磁漆、雕镂、刺绣各工厂之图稿摹写专家,则所绘自无恶俗出品;即见精雅,行销自能畅达。而吾国画学亦藉以推明于世界,于振兴实业之中,寓保存国粹之意,大雅宏达,庶无尤也!”[6]180在沈雪庐看来,清末的毛笔画教学相对于古代的师承关系而言学习时间短、未能专精,建议针对小学毕业生开设美术学社进行毛笔图画的专门培养,学业期满之后挑选最优秀学子作为图画专家,其次成为工厂的图稿摹写专家。只有经过专业的培养训练,才能使我国画学发扬光大、在实现振兴实业价值的同时保存国粹精髓。

在南洋劝业会获奖的油画作品中,上海土山湾画馆送展的画作获奖颇多、名列前茅,“得到南洋劝业会颁给的奖牌、奖状共十九件之多”。[7]足以证明土山湾画馆较高的教育水平。时任天津实习工场图画科工师的吴伯年在南洋劝业会报告书《研究图画意见》中重点推荐了土山湾画师范殷儒的作品:“教育馆内之《摄政王油像》二张,系上海土山湾画师范殷儒所绘,其画法极细,点染均匀,精神毕肖,惜烘容颜处稍失于红粉,材料用外国绢及油类,是一漏卮也。”[8]在油画传入中国的过程中,土山湾画馆成为培育西洋画人才的摇篮。范殷儒是上海土山湾画馆培养的第一代中国西画家,他在土山湾画馆学成毕业后,因技法精湛,成为该画馆中有资格对外承接油画订单的画师。土山湾画馆分设立铅笔画、水彩画、油画等部门。该馆绘制的基督教圣像画题材的西洋画作品最为知名,临摹欧洲名作的商品画往往售价高昂。并且,土山湾画馆也是当时中国绘制彩色玻璃画最多的机构,供给各教堂及其他建筑使用。绘画的实用性在新时期的美术教育中受到重视。

中国画与西洋画在南洋劝业会上大放异彩不仅是因其审美价值的突出,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其潜在的实用价值。1910年由展览会组织方编写的《南洋劝业会研究会报告书》中明确宣传美术的实际功用:“今天下人皆言商战矣,抑知欲商之发达,必先精其美术,例如:工学、兵学、农学以及声光化学等学,皆不离乎制器,而器之优劣,视其美术品之良否。商业发达者,其制器必精,制器精者,其美术之资格必富。”[9]美术在这一时期不再是抒发文人闲情逸致的无用之物,而是可以为工业发展服务的实用绘图工具。

二、教育馆图画展品及清末学堂美术教育主张

在南洋劝业会上,教育馆展品的呈送单位共分小学、女学、中学、师范、实业高等学校等各级教学机构,各种获奖作品主要以各种图画、标本、模型为主,其中图画作品占据了主要地位。教育类的优秀学生作品主要集中在金牌奖领域。除了油画、毛笔画、铅笔图画、水彩图画等基础绘画作品外,最醒目的要数各种服务于实业发展的地图、科学示意图以及工业产品绘图等,充分彰显了清末实业救国思潮背景下绘画的改革以及实用化发展倾向。

南洋劝业会获奖的教育类图画作品涉及工业、建筑、地理、测绘、农业、生物等各个方面,充分体现了实业救国的教育理念。获奖的美术作品早已不再局限于中国画、油画等欣赏性价值的发挥,更多的是实用价值的彰显,图画成为辅助实业发展的强有力工具。根据商务印书馆1910年出版的《南洋劝业会审查得奖名册》进行梳理统计,20 余所学堂选送的实用性图画获得金牌奖(表1)。例如,有关工业机械制造领域的图画金奖作品,主要有江苏江宁府高等学堂学生吴逢甲等14 人创作的《机械图画》系列作品,上海民立中学堂本科五年级学生绘制的《方台形汽机图》等;在建筑施工方面的图画金奖作品,主要有唐山路矿学堂学生周雄万绘制的《静力图算涵洞图》,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学生李保龄等人绘制的《铁路桥梁建筑图》《桥梁建筑计画图》等;在表现地图、交通方面的图画金奖作品,主要有江苏江宁府的江南商业学堂中等科学生绘制的《各种交通地图》,上海民立中学堂陆文杰绘制的《江苏南半省图》,四川成都府铁道学堂学生绘制的《各种铁路图画》等。这些图画作品同台竞技、各展风采,点亮了中国实业发展之路的希望之光。

表1 南洋劝业会教育馆金牌奖实用性图画作品一览表

近代,中国美术教育的发轫与清末民初的师范学堂图画学科的开设具有密切关系。随着洋务运动的深入开展,清政府在北京、天津、上海、广州等地陆续开办学堂,并设立图画课、制图课或测绘课等。例如,在南洋劝业会教育馆展出图画作品的直隶天津县高等工业学堂,在1904年癸卯学制颁布之前名为北洋工艺学堂,其开设科目中就有图绘专科,并且学校大部分专业的基础课程中都设置了图绘科目。“图绘专科的课程科目中还有机器学和三角术,可知该科主要是培养工业绘图人员。”[10]274随着全国师范学堂陆续创办,中国近代美术教育逐渐拉开序幕。1902年8月,清政府颁布的《钦定学堂章程》明确规定小学堂、中学堂和高等学堂的部分学科要开设图画课。[11]

成立于1898年的京师大学堂作为北京大学的前身、清末最高学府之代表,1902年率先开设图画课。《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中说明了其治学纲领:“激发忠爱,开通智慧,振兴实业,端正倾向,造就通才,为全学之纲领。”[10]278在清末政治家、教育家张百熙制定的壬寅学制中,京师大学堂的大学预科分为政、艺两科。习政科者毕业后升入政治、文学、商务分科;而习艺科者,毕业后升入农业、格致、工艺、医术分科。图画科目,成为艺科学生的基础科目,需学习三年图画科课程。图画课的基础训练不仅能够帮助学生涵养精神,也能够满足后续不同学科绘图之所需。在京师大学堂的具体图画课程体系中,包括用器画、射影图法、远近法、器械图等各种实用性绘图科目,图画教学得到深入地贯彻实施。同样,在中国近代最早成立的高等师范院校之一的两江师范学堂也很重视图画教学。1906年李瑞清呈准学部(教育部)在该校设立了中国第一个“图画手工科”,为当时师资紧缺的中国教育界培养了大量中小学图画教师。其早期学制规定,所有学生都要学图画、手工。“图画”包括中国画、西画、水彩、图案及用器画等;“手工”则包括各种工艺美术。在南洋劝业会上,“两江师范学堂陈列于教育馆中的各种图画手工成绩,博得观众好评。而图画手工科选科乙班在学的姜丹书,则参加了教育馆的陈列工作,并以一章素描石膏模型马的作品,获得了劝业会的银牌奖,被授奖状和银牌各一”。[12]

众所周知,图画是测绘的基础,而测绘对于军事而言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因此图画也成为近代军校的学习科目之一。1895年11月,时任两江总督的张之洞认识到旧军队在科学作战方面的落后:“守旧法,绘图、测量、行军、水陆工程诸事,尤所不习,讨内匪则可,御外侮则不能。”[13]于是向上级提案,将测绘学作为新军训练的主要教学内容,设置专门科目进行教育,很快得到军部响应。1900年之后,各地陆军测绘学堂逐渐开办,《行军测绘》《沟垒图说》等教材开始发行。[14]在1910年的南洋劝业会上,江西南昌府的陆军测绘学堂就展示了其专业训练的一些图画作品。

在南洋劝业会上,教育馆出品中有相当数量的手工艺品进行展示。教育馆展厅除了学生大量的陈列手工成绩,还有纸细工、豆细工、竹细工、黏土细工、石膏细工以及纽结等作品进行展示。然而,在南洋劝业会上,木工、金工之类偏向工业生产需求的手工作品较为罕见,这也是当时一些教育家呼吁加强的手工科目。南洋劝业会专家李训恩在报告书《研究工艺说略》中指出手工制品的不足之处:“五金,工作式样极旧,工亦粗率,要之手工时代之现象多,机械制造尚在萌芽时代耳。夫吾国工艺不甚发达之原因,多由于工艺教育之缺乏,今欲振兴工艺,非多设工艺学堂不可。”[6]78若想奋起直追西洋东洋诸国,不得不依赖实业发展。在当时,手工制品的实用性被摆放在美观性之前面,也是时势所需。正如李元蘅等人所言:“手工主乎实用,贫民尤急;即非贫民,亦应如是。至于美的一方面,不妨稍从缓计也。”[6]55南洋劝业会上教育馆展品是中国近代美术教育成果的一个缩影,是实业救国理想的具体实践。在近代内忧外患的时代背景下,美术教育逐渐转化成辅助实业发展的利器。在当时的学堂教育中,图画、手工与其他学科一样,必须经过系统的课程训练以及实践检验。图画与手工不仅成为提高学生综合素养的基础学科,也成为“富国强兵”的实用工具。

三、南洋劝业会评委报告书对美术的实用性倡议

在南洋劝业会上,曾经留学日本归来、加入同盟会的费公直(1879—1952)负责本次教育馆的图画专题研究,他撰写了《教育馆博物部之研究》以及《费公直报告书》,对教育馆展品中的图画部分进行了较为细致的研究分析。首先,费公直指出了图画在清末学堂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在教育馆整体展品中的分量:“吾国设立学校以来,自小学而始,无不有图画一科,故教育馆陈列学校成绩二十余万件中,图画居三分之一。”[6]60图画不仅成为当时小学及以上阶段学堂的必修科目,而且图画作品在本次南洋劝业会教育成果中占据三分之一的比例,达六万件有余,可见图画的重要地位。清末的学堂图画教育已经进行了非常细致的门类划分,如水墨画、油画、水彩画、漆画、钢笔画、通草画、花字机械画、投影画、织锦画、炭画、摄影色铅画等。

在费公直看来,学校教育中的图画创作不是为了满足单纯的审美形象塑造,而是作为文字的辅助工具,表现中国的风土人情以及满足实业发展的绘图需要而存在。费公直指出在南洋劝业会教育馆形形色色的图画展品中,真正合乎教育标准的图画不过千分之一。大部分作品存在的问题在于仅仅停留在绘画形式语言的夸张表现,脱离了生活实际。甚至有些学生醉心外邦、临摹外国稿本的作品较多,忽略了对于中国本土的历史、地理、风俗的观察与刻画。“今各校出品之图画,争奇斗绝,侈张色泽,而所绘者,竟不问其何物,与国民教育之有关系与否,及违背与否,仅知成一图画而已,未有臆及其性质、效用者也。故所绘者,半出东、西稿本,刻意临摹,而本国之物状风景反至阙如,是尚可谓中之教育乎?中国之图画乎?凡一国必有一国特别之动、植、建筑,一则关于地位气候,一则授于国民性情,故每观一国之图画,即能概见其风景、人情之大略,盖苟非无意识之图画,无有不与历史、地理、风俗有关系者也。今吾国抟抟大陆,开化最古,物产之丰富,历史之久远,望乏可绘之物,而必心醉夫外邦,其爱国心之弱一何甚哉?若不颜其馆曰教育馆,几疑为万国美术图画之陈列场也。”[6]61从费公直的报告书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饱满的爱国情怀,以及对于图画实际效用的重视。

费公直作为教育馆图画类的评委,最欣赏的作品是辅助农科、生物等教育科目而制作的解说图样,图画在这里成为如同文字一样的实用说明工具。例如,通州师范学堂农科生关于害虫的16 张标本图画,江宁文普中学堂五年级学生绘制的关于昆虫的博物挂图,海州尚志高等小学四年级学生的铅画植物图谱,这三个学堂都将图画作为有益于科学解说的配图予以使用。因其精切朴质、不事修饰,且与科学亦有裨益,充分凸显了图画的实用价值,而受到称赞。另外,还有几所女子学堂因展示的图画作品具有美化生活的装饰作用而获得肯定。如常州粹化女学的毛笔画、上海南汇城南两等女学的水彩、上海城东女学的彩色髹漆画均因制法殊雅、可做生活饰品而受到表扬。在《费公直报告书》中,被列为“不合程度”而给予批评意见的图画作品较多,予以表扬的各级学堂数量只有十余个。这也说明在当时以费公直为代表的教育专家看来,图画教育改革任重道远,图画的实用性创作方法应该予以更多的关注与培养。

关于图画教育改革的观念也出现在南洋劝业会特派记者庄俞、教育家蒋维高合作撰写的报告书——《教育馆研究意见书》中。这份报告对当时所编制的一些注重实用性的图画教材进行了充分的肯定,予以推广和宣传:“教育以造就国民为目的,则所取教材自宜于国民一方面着想。江宁模范小学剪纸《中国疆域沿革图》,元和高等小学铅笔《各省地图》,无锡东林学堂之《历史地图》,皆合于国民教育,而尤适乎实用。至广东教育馆所陈爱德女学校刺绣《海门界线图》,既可为装饰品,尤足启学生之爱国心,皆可取者也。”[6]49由此可见,以南洋劝业会教育馆评委专家为代表的有识之士具有相似的“教育救国”理念,在洋务运动“富国强兵”的思想影响下,大力推行实业教育。美术教育开始积极推广具有实用价值的手工图画——用器画,如地图测量、机器制图、生物制图等。图画成为各教育阶段的必修学科,因其具有图像说明的作用,成为辅助国内实业发展的重要工具。

针对南洋劝业会的美术展品,由十一位专家、评委,包括王谢长达、祝素行、彭云裳、管尚贤、李亚震、杨淑芳、潘志开、管尚孝、王季玉、王季昭、王季常等人共同撰写的《研究美术出品意见》认为:“谋美术之发达,宜注重于实用及低廉其价值……此次劝业会所陈列各种美术品,佳者固多,然如京畿馆陈列之象牙席,各女校陈列之手工品,既鲜实用,又费人工,鄙意殊不谓然……至于金、银铸成之物及各种雕刻品,会中陈列亦颇多,然价均昂贵。鄙意宜仿外洋电气雕花之法,则价廉而工省。镀金、镀银、镀镍之法,亦可化朽腐为神奇,急宜效法。”[6]168从评审团的专家意见可以看出,他们反对耗费工时与人力、价格高昂的工艺品,并且以中国苏绣艺人沈寿绣成的《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为反面案例,认为定价两万四千金、费工约八月之多的这件刺绣作品因耗费巨大,并没有体现出爱国思想与实用价值而不予推荐。然而,经考证,沈寿的这件绣品《意大利皇后爱丽娜像》在随后一年举办的1911年意大利都灵万国制造工艺博览会上以其逼真的形象、精妙的绣艺一举夺得“世界最高荣誉奖”,向世界展示了中国刺绣的高超技艺。同一件作品在不同的博览会上所收获的截然相反的评价意见,揭示了评论专家所处的不同立场。南洋劝业会的大多数美术专家以急切的实业救国理想为出发点,推崇工艺品的实用主义价值无可厚非。专家们提倡价廉而工省的美术作品,是出于对清末民间生活物资相对匮乏的国情的考虑。他们提倡通过积极借鉴西方先进工业技术来改良中国工艺品的生产效率,以便制造更多物美价廉、服务于生活所需的工艺品。

四、总结

南洋劝业会上参展的种类繁多的美术作品以及教育展品,折射出清末文化界的时代焦虑与反思。反观内地各省出品,尚以丝、茶、染织、陶瓷、教育品、美术品为主,依然处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状态,还未受到近代工业革命的充分洗礼。中国内地参展物品总体上仍以传统农业、手工业产品为主。正如《申报》所评论的那样:“此次南洋劝业会陈列之物品,虽形形色色,无虑数千万种,然多系我国固有之物,绝少发明仿造之品。且华丽装饰之品多,朴素应用之物少。就其最易动目者言之,如刺绣、雕刻、书画等虽为擅胜会场之物,惜皆无关实用。至于日常需用之物,则寥寥不多见焉。故此次南洋劝业会之物品,多美术而少实用,仅能耗财而不能生利,自表面观之,无异开一赛珍会,聚宝会,各以华丽贵重之物罗列其间,为争炫斗妍计也。且就其陈列之物品一望而知我国尚未脱昔日闭关之习,故亦未受世界大通之益也。”[15]这也反映了清末有识之士对于国家前途以及文化教育的深刻反思。对于美术作品而言,无论是绘画还是手工制品,其发展与改革的宗旨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当前实业救国之所需。

另一方面,我们能看到在风云诡谲的历史背景下,1910年南洋劝业会的举办展现了全国各界人士在振兴实业、发展教育等方面的团结与努力。南洋劝业会作为历时半年、发动全国各省市力量参加的一场全国性博览会,对国内起到了开通民智、引领风气的先导作用,对后续参加其他国际博览会进行了预演与作品筛选,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国际影响力。特别是教育领域,自从1904年《癸卯学制》颁布以来,教育界主动对西学进行全方面的研究和利用,对中国本土传统的绘画教育以及手工艺教育进行中西融合的尝试,开设相关系统训练的课程,逐渐实现美术教育的现代化转型。清末洋务派“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指导思想在当时的美术教育改革中逐渐得到落实,图画和手工科目的课程作品及成绩也见证了西方教育方式的冲击和影响。南洋劝业会中大量的几何画、用器画、模型制作、手工艺品等凸显了实用性的价值取向,审美性被放到了次要的位置。在实业救国的号召之下,美术成为图解工业模具、工艺流程、地理定位的重要工具,成为辅助实业发展的重要一环。实用性代替审美性成为清末民初美术教育的第一要义。南洋劝业会上关于美术功用的讨论也成为即将到来的美术革命的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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