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达木:魂牵梦绕未了情

2023-12-04 08:59郭国庆
柴达木开发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淖尔马海巨石

郭国庆

在我行走柴达木,聚焦柴达木的漫长岁月里,始终都被人们那火一般炽烈的激情、酒一样浓郁的亲情簇拥和沁润着,以至于我总是被这片风沙主宰的苍凉、日月调和的色彩、鬼斧雕琢的地貌、长调诵唱的乡愁陶醉得不能自拔……

可是我极力展现大美之地的镜头却是这样的空洞。

可是我畅怀抒发西部情感的诗句却是这般的苍白。——题记

胡杨林——英雄垂泪却不哭

托拉海没有常年淙淙的溪流。

托拉海只有绵绵不绝的沙丘。

沙丘之上是缓缓滑过晴空的云彩,时而薄如轻纱,时而浓似鲜乳。一轮炽烈的炎阳高悬天空自顾燃烧,全然不惜沙漠之树在白色的火焰中,被滚烫的黄沙和灼热的风潮焚为灰烬,委身于泥沙的深渊。

此时,我面对着一棵不同寻常的胡杨树,就像一个痴情狂妄的诗人面对一位沉默睿智的先哲——不仅被阳光的剪刀裁断了想象的翅膀,也让突起的风沙瓦解了抒情的语言。

因为它具有三种生命的形态——

它活着的躯干,正在用它已经被骄阳——那炭火般的舌头舔去了绒毛的绿叶阻击着可以重塑大地的风沙——热风炎炎,黄叶飘零,

这或许已经过了千年;

它死去的虬枝,正在用它已经被时光——那带血的锁链囚禁在沙漠的牢狱,笑傲凶蛮的沙暴折杀摧残——黄沙滚滚,枝杈盘旋,

这或许又经历了千年;

它倒下的躯体,正在用它已经被岁月——那刻骨铭心的电闪雷鸣烧毁在一望无际的沙滩,即便匍匐在地也不会忘记诠释生命的轮回,

这或许又等待了千年。

于是,我扶起一根铁色的树桩。我捡起一条钢硬的枯枝。我捧起一片黄金的落叶。一个源自地中海的万古传说,一个诞生柴达木的千年神话,一个流传托拉海的今日童谣,开始在我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演绎——

它活着千年不死……

它死后千年不倒……

它倒后千年不朽……

它朽后千年复活……

无论它是壮烈的献身,还是无畏的殉情——

这棵胡杨一直都耸立在托拉海最干涸的沙梁之上。

不论它是坚韧的化石,还是典藏的历史。

这棵胡杨一直都跪拜在托拉海最荒寂的沙海深处。

托拉海只有胡杨,没有弱柳。

胡杨林只有英雄,没有败旅。

难道我就是那一声让胡杨无法拒绝的问候吗?

难道我就是那一串使胡杨难以承受的烙印吗?

而就在我迷茫之时,

一片金币样的叶脉留住了我的眼睛。一条银链般的水流捆住了我的双脚。一声流云似的长调俘获了我的灵魂……

据当地蒙古人说,只有悲悯和敬畏天地万物的人,才能偶然巧遇昆仑之水在午后,或是黄昏光临托拉海的奇景。

而此刻,一股纤细如琴弦的水流正缓缓地舒展它色彩缤纷的扇面,将托拉海宽阔的河床、干枯的胡杨、燃烧的芦苇、焦渴的百灵、繁杂的脚窝、凌乱的车辙、喧嚣的牛羊,湿漉漉地瞬间覆盖……

托拉海,荒原深处的一片福地。

你是我风沙的利刃也无法割断的祈愿……

胡杨林,星月厚待的一声问候。

你是我冰雪的壁垒也难以阻隔的眷恋……

鱼卡河——荒原深处一首歌

鱼卡河,看来今夜我又要用另一种方式自毁生命了。因为,

鱼卡河,看来今夜我又要用同一样方式自食苦果了。因为,

只有醉心于李白之酒,我才敢遁入这片笼罩四野的死寂……

此刻,夕阳已在鱼卡河劈开的山垭火球般滚落,仅留下几缕惨淡的晚霞便消失在暮色中。眼下,除了萧瑟的秋风不知疲倦地奔跑,唯一能够慰藉我心灵的便是你虽然冷清,却不失温润的问候。

你从哪里来?我好像觉得已经有一百年没人在此岸停留了。

我说,我从鱼卡煤矿三千米深处的煤海而来,想掬一捧清水洗净脸上的煤垢,然后去大柴旦相会我热恋的女友。

面对苍凉难耐的此情此景。

耳听萧索逼人的此地此风。

手捧冰凉刺骨的此河此水。

在对建筑工程管理进行控制,对工程质量进行管理,在监督和控制工作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确保建筑工程可以顺利运行。但是,执行质量监督体制存在问题,这就促使相应管理工作出现权责不清等现象。

我不禁问她:你又是从哪里而来?

人们不是常说千万条江河归大海吗?可你为何要在如此荒寂的莽原默默地流淌呢……

我从顶天立地,头戴银冠的喀克吐蒙克山而来。我若不去马海,谁又能为你洗去脸上那层千万年前的尘埃,光鲜你青春的容颜呢?

这就是鱼卡河,一条生命长度不足一百二十公里的荒原小河。

这就是鱼卡河,一支生命宽度雄阔达一千多万年的瀚海长歌。

是的,在我洗濯一新,身披刀锋般寒冷的夜色步入另一片天地的时候,我的心底只流淌着一个旋律——这就是鱼卡河,荒原深处一首千万年不曾嘶哑,千万年也不会枯竭的歌……

可鲁克——火烈鸟曾经在此落脚

迷途的羔羊在冬季的可鲁克湖也许可以存活,但迷途的火烈鸟有可能会在风雪中葬送迁徙肯尼亚的漫漫征程而命殒他乡……

而这时节,正是一年前火烈鸟惊现于此的季节。

尚未完全封冻的湖面,有几只黑颈鹤绅士般徜徉,却不见那三簇艳丽的粉红色火焰。我不禁想问:火热的非洲与高寒的青藏是冰火两重天的地理概念,可这些非洲的精灵何故在此落脚呢?

这个谜题也许只有科学家才能破解。

这时的阳光不再是烈焰般的灼热,但我投向黑颈鹤的目光却依然扑朔迷离——这是因为湖岸刺眼的冰盖正闪耀着寒光向湖心蚕食。

黑颈鹤,西藏的林芝才是它们越冬的天堂。可它们如此闲庭信步,难道它们不畏惧湛蓝的湖水已经日趋薄瘦,日益肥厚的冰盖正在推起冰墙的长城吗?漫长的冬季已经降临,它们又将如何面对?这又是一道难解的谜题。

此时,曾经激越的涛声已变得缓慢而悲凉。

此刻,曾经水天一色的波光也放弃了荡漾。

但黑颈鹤依然在天镜般的湖畔引颈高歌。大天鹅依然在温泉湾优雅地畅游。百灵鸟依然在萧瑟的沙棘丛翻飞如云。

金色的芦苇荡……

火红的沙抓抓……

宝蓝的可鲁克……

雪白的盐碱地……

就这样被阳光调和在一起,用长风的巨毫绘就了一幅不同于秋冬之江南,却胜似江南之秋冬的水墨丹青,使之成为仙鹤不愿飞离,天鹅在此越冬,火烈鸟也要投石问路、贸然落脚的云端长卷。

只是,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火烈鸟的消息,

更对鸟类专家关于“迷鸟”的解释产生怀疑。

托素湖——谁人不说你是海的女儿

说你是古海远走他乡之后留守故土的海子,没人会产生质疑。

说你是大湖崩溃之时被柴达木捧在掌心的明珠,也无人反驳。

说你是上苍因为愧对这片黄沙漫卷的洪荒之地而不忍闭合的一只望眼,所有的生灵都会睁大疑惑不解的眸子,围绕着巴音察汗敖包,寄情于蓝天下猎猎的七彩经幡,叩问你的前世今生——

你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的汹涌澎湃之势源自何时?

你惊涛拍岸,堆起千层雪的桀骜之魂又在哪个世纪铸成?

你傲视洪荒,阻击万古风沙的悲壮之举还能够持续多久?

尽管千万年前的红树椰林已经全然不见踪影,使你曾经坚如磐石的堤岸乱石排空,繁花似锦的滩涂黄沙漫卷。

但千万年前的鸥鸟却依然故我地万里迁徙秋去春来,在你沙砾覆盖、寸草不生的湖心岛上构筑爱巢生息繁衍……

这时,巴音察汗敖包一片喧嚣,七彩缤纷的风马承载着桑烟的祝愿游弋云端。而在浪花飞溅的托素湖岸边,以示祈祷和祝福的拉泽茂密成吉祥的石林。傲然耸立风中的梭梭树仿佛威武的哨兵,以它冷峻但不失温情的注目礼,默默地迎送着候鸟般慕名而来,又带着千古难解的谜题乘兴而归的游人……

托素湖呵!你是提特里斯忍痛割爱遗弃在柴达木的女儿吗?

托素湖呵!你是昆仑和祁连伸手揽抱在怀中的黄金赤子吗?

是的,你是蓝色的守望。你是蓝色的寄托。你是蓝色的呵护。

你湛蓝的波涛被牧民赞誉为沸腾的酥油——因为他们为了获得与酥油一样不可或缺的食盐,曾经汲取湖水,用铁锅熬制盐巴。

你岸边的溶洞被牧民视为生命的庇护所——因为他们为了寻找失散的羊群,曾经在这个并不幽深的洞穴中点燃过希望的篝火。

于是,他们在浪峰之巅筑起了千百年历久弥坚的巴音察汗敖包。

于是,他们在清波之畔磊起了千百年日夜祈祷的托素诺尔拉泽。

于是,我在八月一个湖风轻徐、酷热消隐、蚊蝇蛰伏的黄昏走下巴音察汗敖包,漫步托素诺尔拉泽林丛,面对夕阳染红、宛若流金的湖面高声仰问苍天——谁人敢说你不是大海的蓝色儿女呢?

因为我就是那个曾经背来蓝色湖水煮出洁白盐精的牧民。

因为我就是那个在洞穴里点燃蓝色火焰抵御风寒的牧民。

沙抓抓——织锦大地缘为何

九月的金风抹黄了可鲁克湖碧水里的芦苇荡。

十月的晨霜染红了可鲁克湖滩涂上的沙抓抓。

这一簇簇高不盈尺,阔不满掌,紧贴着盐碱之地的大漠精灵。汇聚在可鲁克湖岸边,铺就了一道道紫红的天工织锦——她们那花团簇拥的壮丽景象,仿佛黎明或是黄昏訇然落地的天边云霞。

她们以匍匐大地叩拜苍天的姿态,祈愿能在肆虐黄沙和凄风寒霜中获得重生——因为她们正在用卑微的躯体,单纯的肤色,呢喃的低语,为苍凉的戈壁荒原颂唱着不尽的华彩乐章……

我曾经俯瞰过的香山红叶不过如此。

我曾经涉足过的北山秋林不过如此。

但若纵观芬芳天湖的遍地紫霞,凝视那一池池碧水蓝天,眺望那一树树沙棘灌丛,聆听那一声声百灵的啼鸣,追寻那一阵阵骏马的旋风,我不再因孤独而喟叹: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尽管迟到的春光总是伴随着残冬的雪花推迟季节的更替。

尽管早来的秋色总是紧追着初冬的冰霜缩短生命的轮回。

但她们依然故我地把殷虹的眷恋播种于这片多彩的土地。

但她们依然故我地把赤诚的深爱植根于这片多情的土地。

虽说古海的潮声早已远去,但波光荡漾在柴达木的湖泊(无论是咸水湖,还是淡水湖),即便它是一滴滴太阳的烈焰也无法烧干的晶莹的泪珠,都是永恒的宇宙恩赐与我们的一个蔚蓝色的温馨记忆。

虽说远古的林莽早已消失,但葳蕤竟生在柴达木的植物(无论是沙棘丛,还是骆驼刺),即便它是一片片冰雪的凝冻也不能毁灭的孱弱的叶脉,都是大地的脉动馈赠给我们的一尊浅绿色的生命雕像。

沙抓抓呵!落霞般铺满可鲁克滩涂的沙抓抓——你饱受秋霜寒风之苦,匍匐流沙纵横的盐碱之地,为谁编织这道绛红色的锦绣风景?

——是为了喜迎北来的天鹅在此落脚?

还是为了欢送南飞的鸿雁愉快启程……

巨石阵——远古呼唤诗作风

风乍起,乱云飞渡,巨浪滔天,惊涛拍岸……

这是午后的哈拉淖尔为我激情上演的大湖之舞。

朋友说,此时离开她是最佳的选择。因为,每当她大湖扬波之后,必定会有骤起的暴雨和迅猛的冰雹结伴而来。他说劈头盖脸的杀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归途中有一片遇水就毕露狰狞的湿地沼泽。

可我不想离去,因为我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才目睹了她的容颜。但我又必须辞别,因为我听到她说:你们快走吧!沼泽不是谎言。

在我举目仰望苍天时才骤然发现:虽说太阳依旧高悬,但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或柔似羊绒,或重如金属的云彩,顷刻间便把那轮疾驰天庭,光芒四射的金轮围困在越积越厚,继而铅云密布的天空,任凭它怎样铿锵地飞旋也碾压不出一片朗丽的晴天。

在我平眼瞭望荒原时,霎然看到了奔跑于大地的云影,居然比掠过发梢的朔风还要迅疾。而恰在此时,果然就有一声雷鸣从天而降,仿佛直落哈拉淖尔的心脏。哈拉淖尔随后便掀起了波涛汹涌、澎湃堆雪,令人瞠目结舌的滔天巨浪……

于是,我伸开手掌抹去飞溅满脸的浪花,迈开被浪潮打湿的双脚对朋友说:走吧!千万别让那片逢雨就笑逐颜开,见水就灵魂出窍的沼泽湿地看见咱们深陷泥潭、挖泥垫石、狼狈不堪的模样……

让我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躲过了比飓风还要恐怖的雷雨。

叫我深感欣慰的是,我们邂逅了比火焰还要炽烈的阳光。

使我终生难忘的是,我们看到了比雪莲还要娇艳的石花。

令我刻骨铭心的是,我们踏探了比原始还要蛮荒的巨石。

逃逸了雷雨瓢泼之势,透出云层的斜阳依然灿烂。漫步在斜阳之下——这片巨石横卧,石花斑斓,犹如海洋般辽阔无垠的巨石荒原。

我不禁叩问滑向天边的斜阳:巨石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方?

太阳说:除了山崩地裂,海走林逝,冰川肆虐,洪流汹涌,还有什么力量,能把万丈巨石像钢筋水泥凝固的楼群一样锻铸在荒原呢?它们是远古冰川的巨轮,却搁浅在风沙肆虐,雨雪无常的荒原。

我不禁又仰问斜阳:难道只有洪荒之地,没有洪荒之力吗?

而恰在此刻,一缕刺破乌云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我因迅雷骤雨而惊恐不安的脸庞。于是,我在一块块陨石般坚硬的巨石上,看到了太阳正在挥动着金光四射的巨毫,饱蘸千万年日月研磨的浓墨重彩,描绘着一幅幅令我聚目凝神、惊叹不已的山水画卷——

镶嵌在巨石上的铁锈色石花,显然已经与它融为一体,

清晰的线条居然让我辨认出了团结峰周围的七座雪峰。

浮雕在巨石上的浅黄色石花,预示着将与它相伴终生,

明朗的图案竟然叫我看出了祁连山哈拉淖尔和伊克拉。

盛开在巨石上的淡绿色石花,彰显出一朵朵柔弱的苔藓与一座座刚劲的巨石相互依存、生生不息、荣辱与共、海枯石烂的伟力。

我从一滴滴罕见的雨珠浸润干渴的巨石,而后着床孕育、繁衍寅生、终究演化成一朵朵惊艳于世的石花中得到了生命的启示——

海浪死了,但海水还在,只要海水不死,海浪还有复活的机缘。

大山倒了,但山石还在,只要山石不烂,山石就有成岗的一天。

雪莲谢了,但根须还在,只要根深蒂固,祁连就是雪莲的眷恋。

流沙困了,但高风还在,只要风不停歇,沉沙还会卷土重来……

这就是万古冰川开拓的洪荒之野。

一块块巨石无不显现出气拔盖世的伟力。

这就是千年苔藓烙印的踏石之痕——

一朵朵石花无不蕴含着日月熔炉的浇筑。

在从巨石之海返回德令哈的路上,一粒细沙居然刺痛了我早已苍茫无际的瞳孔,一股源自心底却从眼角流出的泪珠,从离开它的时刻便开始滴落,直到现在还未凝固……

马海湖——九月柳红一幅画

马海的大地有一团火,那是七月柳红燃烧的原野。

马海的天空有一片云,那是八月柳红渲染的天庭。

马海的记忆有点沮丧,那是九月柳红褪色的季节。

马海的意境有些悲怆,那是十月柳红枯萎的时辰。

而恰在此时,我为拍摄一组哈萨克族牧民驾驭驼队,驱赶牛羊,迁徙转场的镜头,才有幸走进了梅朵豆蔻年华时曾经放羊的那片牧场,走进了当年的青岛知青王泽群曾经所在军垦的营房,走进了现已花甲的西部作家刘玉峰含泪书写的那段悲壮与辉煌……

马海,鱼卡河的归宿之地,苍劲的红柳是它养育的千万儿女。

马海,红柳林的漫漶之野,鱼卡河水是它们当之无愧的母亲。

透过风中摇曳的柳丛,拨开眼前云雾般的蚊蝇,我看到一个远比我年长的哈萨克族牧人,已经将数十峰骆驼串联成迁徙的队形。而远方,羊群踏起的沙尘正像五月的沙暴,滚荡在贫瘠的牧场……

然而,一簇簇已经褪色,却仍在燃烧的柳红把我的双眼撩拨出两行滚烫的泪珠——因为,我看到了一堆堆任凭日晒雨淋,风吹沙打,依然坚硬如铁的红柳骸骨,以及精灵般游荡在柳丛中的磷火,和手牵柳枝与其共同舞落夕阳的灵魂。我的感觉在驼铃摇响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游离了原有的设想,满脑子都是马海红柳讲述的故事。

这里曾经是柳红尽情渲染的海洋。

这里曾经是牧人梦寐以求的牧场。

这里曾经是天蓝水清的湖泊湿地。

这里曾经是飞禽走兽祥和的天堂。

而今,马海的红柳依然绽放,只是残存的孤景面对洪荒。

而今,马海的牧人依然放羊,只是牛羊难觅肥美的草场。

而今,马海的湖沼依然存在,只是黄沙围困而衣衫渐宽。

而今,马海也偶来走兽飞禽,只是惊鸿一瞥而不再留恋。

此时,我忽然听到一声声比驼铃还深沉悠远的诘问——

随风摇动的红柳在问撂荒的土地:是谁撅断了我的虬根?

步履蹒跚的羸羊在问枯黄的瘦草:是谁断送了我的食粮?

死水微澜的湖泽在问薄云的苍天:是谁盗窃了我的血脉?

原本歇脚的鸿雁在问困顿的夕阳:是谁覆盖了我的家园?

夕阳滑下山坡。驼队消隐暮色。马海一片苍茫。我也无言以对而黯然神伤——因为马海,这个曾经与红柳夺地要粮的沸腾之地,如今已经成为一个游牧民族——哈萨克族平静祥和的定居村庄。

哈拉湖——祁连凝视她作舞

远古的祁连是何等模样?我不想从山海经的描述中得到任何补缺的短板。面对泱泱大湖,我只想问她:是谁让你如此神秘悠远?

是距离和时间——她用柔情的细浪舔舐着我沾满风尘的双脚。她用略带咸涩的清风亲吻着我挂满汗碱的耳郭说:重逢便是福分呵!

哈拉淖尔(黑色的海),库库淖尔(青色的海)——

一对曾经血脉同源却相见时难的同胞姊妹。

库库淖尔(青色的海),哈拉淖尔(黑色的海)——

两个曾经一衣带水却隔山眺望的至亲姐妹。

曾经,她们忍受分离之痛,离别之苦,一个远涉千山万水驻足在日月山麓,一个固步冰峰雪岭自封于祁连山谷。

她俩这一走一留,是昆仑鼻祖也不能更改的自然演变……

她俩这一留一走,是祁连老人也无法计算的时光流年……

既然上苍已经用日月雕刻的玉玺如此钦定,山岳河川又能何妨?

千万年之后的今天,我闯过三道山门,涉过六条激流,穿越巨石横卧的九座山冈才走到她的面前——库库淖尔的妹妹哈拉淖尔。

我不禁问她:祁连山所有的雪峰都被你囊括在湖中,你黑海的名称由何而来?是因为你躲得太远,藏得太深,高深得无法比喻了吗?

她凝视着碧空如镜的蓝天一味地沉默——

她蓝得发黑的湖心犹如一孔天眼。她白得发青的细浪仿佛一环眼白。她一味沉默的凝视胜过天下所有语言。

此时,姐姐已经是一枚向世界传播的黄金名片,无论春夏秋冬都会有不同肤色,不同眼睛的万千游人前来领略她的大美:

——云集的千万只候鸟,是他们最想聆听的美妙音乐。

——洄游的千万条湟鱼,是他们最想欣赏的生命舞蹈。

——铺展的千万亩花海,是他们最想撩拨的金纱裙裾。

——冰封的千万顷湖面,是他们最想游览的玉宇琼阁。

——开湖的千万艘冰船,是他们最想领略的自然奇观。

此刻,妹妹却依然是一个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深藏闺房的绝世佳人。无论春夏多么喧嚣,秋冬多么萧瑟,她都不会因孤寂而抱怨:

——冰消雪融的春天,千万条涓涓的细流就是我豪饮的乳汁。

——百花盛开的夏天,千万只款款的蜂蝶就是我高蹈的歌舞。

——万木霜天的深秋,千万匹缓缓地牛羊就是我迎送的宾客。

——千里冰封的寒冬,千万座熠熠的雪山就是我生命的依托。

——四季轮回的岁月,千万朵绒绒的雪莲就是我坚贞的守望。

哈拉淖尔,你的此岸是我驻足的伊克拉——

一片洪荒苍茫却万物竞胜争自由的生命乐园。

哈拉淖尔,你的彼岸是我仰望的祁连山——

一座横亘西部却千年守候阅春秋的生命之源。

柏树山——万年风霜她为伴

这是一朵曾经不为人知的雪绒花,伴随着一株株无名的小草,在雪线上绽放、盛开、凋谢……

而后又在冰雪中浴火重生,含苞怒放,重复着千万年生死枯荣——她就是傲迎千里冰雪的祁连雪莲。

当我像手捧珍珠样的将她从石缝里轻轻捧起时,

她冰清玉洁的花瓣竟然火焰般灼痛了我的掌心。

而此后的情形更是令我触目惊心,让我悔恨终身——因为,翌日清晨,这朵雪莲,居然凋谢成一团灰白色的绒花,而且在我眼前轻如羽毛般的飘扬,利如箭雨般的霰射。

我忽然顿悟:是我的爱慕之心,猎奇之手,剥夺了她在雪线娇艳绽放的权利,斩断了她在石滩繁衍生息的根须。

我猛然觉醒:雪莲怎么能离开雪山呢……

这是一棵曾经有名望的祁连圆柏,依附着一块块铁硬的岩石,在薄土中扎根、挺身、抽枝……

而后又在岩缝里伸展虬根、依山就势、笑傲风雪雷电衍生迄今——他就是屹立悬崖峭壁的祁连圆柏。

当我因为一次祭祀活动虔诚地将他峭立山崖的嫩枝折断时,他苍翠的枝叶竟然像坚韧无比的利刃刺伤了我紧攥的手掌。

而以后的情景更是让我难于言表,令我无地自容——因为,次日黎明,这株柏枝,居然枯萎成一束骄阳下的败柳,即使我搓痛拇指无法用打火机燃起这支驱邪熏浊的柏香。

我忽然领悟:损毁了他傲立苍穹的意志,折杀了他铁骨峥嵘的容颜。

我猛然明理:松柏怎么能离开高山呢……

柏树山有种离开雪线就会瞬间凋谢的花,她的英名叫雪莲。

柏树山有种离开母体即可枝叶枯萎的树,他的威名是圆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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