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宁的世界戏剧观

2023-12-06 13:36田嘉辉
南方文坛 2023年6期
关键词:王宁戏剧世界

2023年3月28日,荷兰阿姆斯特丹的爱思唯尔(Elsevier)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医学与其他科學文献出版机构之一,发布了中国高被引学者榜单,文学理论家王宁再度名列其中。这再次证明了王宁的学术理念在国际人文艺术学界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也一直全面惠及在国际人文艺术领域中,从事研究的这些同仁和后生学者,尤其是研究比较艺术、跨文化艺术、世界艺术的这些学者们。世界戏剧作为世界艺术的一个分支领域,是王宁于2018年率先提出的一个理论概念,他还据此阐述了世界戏剧①的内容与方法。笔者想通过研究王宁的世界戏剧观及其价值,寻找他的个人经历、学术历程及他自身所具有的一种世界文化风范,与他所提出的“世界戏剧”之间的内在联系。另外,通过他的世界戏剧观的内容及精神表达,笔者还尝试着揭示世界戏剧的文化内容及其精神。

一、从英美文学到世界戏剧研究之历程

(一)从英美文学到英语教学

从1979年王宁发表第一篇学术论文(研究美国短篇小说家欧·亨利)至今,他有着长达四十四年的学术生涯。笔者沿着王宁的这个漫长而艰辛的学术历程,回到他的原点,探寻他的学术初心。“文革”开始的1966年,王宁还在小学四年级,就对红卫兵查抄学校时没人要的中外文学名著爱不释手,包括《水浒传》《三国演义》《雷雨》《日出》等,以及《基督山伯爵》《红与黑》《复活》《幻灭》《安娜·卡列尼娜》《玩偶之家》等。对于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刻苦学习的有志少年王宁来说,这些书籍就是稀有的珍宝,从此也促使他步入世界文学的大门,进入一片世界文学的知识海洋,而他本人则乐在其中。

1975年,在农村插队的王宁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候选人,以他的文学知识和学习语言的天赋,他顺利地通过了英语面试进入南京师范学院(今为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学习英语语言文学。进入大学以后,王宁更加珍惜这段学习时光,利用有限的三年时间,他不仅熟练地掌握了英语“听、说、读、写、译”技巧,还具备了法语阅读的基本能力,并超前完成大学英语专业四年的课程。大学毕业留校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有幸被本校一位教师推荐去江苏省广播电视大学,担任外国文学课程的辅导教师。其间,他不仅完成了本校的英语教学任务,还充分利用业余时间研究欧洲文学名著、史论和美学思想,殊不知在他的心里,已经为将来的国际人文艺术学科的研究之路深深地埋下了一颗学术的种子。后来的结果也证明确实如此。

(二)从比较文学到世界文学研究

1985年,王宁的学术方向发生了一次重大的转折。同年10月,时任深圳大学中文系主任胡经之教授邀请王宁参加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成立大会暨首届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他参会之前,出现了一段小插曲:他的参会申请被他所在的外语系领导拒绝,理由是比较文学与他的英语教学关系不大。但是他依然坚持向校长申请参会,并愿意自己承担参会的所有费用。校长被他对学术的执着精神所感动,便应允了他的诉求。现在王宁回忆起这件往事时,坦言道,他“只要看准一个目标就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即便经历失败和挫折也绝不回头”②。正是因为他的这次执着,也正是这次学术盛会,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和学术道路。在这次会议上,他认识了他日后的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杨周翰教授、博士后合作导师荷兰乌德勒支大学(Utrecht University)杜威·佛克马(Douwe Fokkema)教授,还有后来一直影响他的美国后现代主义文化理论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这三位学术大师是改变并影响着王宁的学术生涯的关键性人物。我们不仅从上文提到他个人颇丰的学术成果,还从他已经出版的二十八本中、英文专著和五百余篇中、英文文章中,发现他的学术研究基本涵盖了中国文学、比较文学、比较艺术(人文与科技)、后现代主义、世界文学等世界人文艺术的多个领域。

(三)从易卜生戏剧到世界戏剧研究

1991年7月,王宁在荷兰完成博士后科研工作,回到北京大学英语系任教,同时也在比较文学研究所从事研究。1995年5月,他收到一封特别的邀请函:要他在中国翻译协会和挪威驻中国大使馆合作举办的首届易卜生学术研讨会(The International Ibsen Seminar)上发言。他自定的发言题目为《易卜生研究的后现代视角:对“世纪末”的新解释》。当时,他的这篇论文引起了奥斯陆大学易卜生研究中心的强烈关注,并因此获得了易卜生研究基金,从而成为该中心的访问研究员。从此,他便与戏剧艺术大师易卜生以及世界戏剧结下了不解之缘。

王宁不仅是我国“第一位”③以“后现代美学”视角对易卜生剧作(以下简称易剧)进行全面阐述的批评家,他还对易剧研究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他认为:易剧之所以在世界戏剧研究领域经久不衰,恰在于其蕴含着可供研究者从不同视角阐释的一些文化审美代码。此外,他还对后现代戏剧结构与内容提出了一些具有前瞻性的预见。笔者从当今戏剧界热衷讨论“后戏剧剧场和后现代戏剧”④这一现象中,发现他的这些学术观点不仅有一定的前沿性,还值得我们重估其所具有的学术价值;更需要我们反思的是,这些学术观点的现实意义不仅来自于当时,而且对于当下从事戏剧的创作者和理论研究者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这也说明他的学术理念有着与时俱进的学术品质。

笔者通过王宁对易剧提出的后现代主义理念,再次认为不仅在易卜生剧作中,而且在像易卜生一样的世界戏剧作品中,都存在着“这三个文本(文本性、超文本性和潜文本性)共存、共融和相互抵牾”⑤,因而引起“多重代码”⑥的审美效应,所以才会让全世界观众对其产生多义性的解读: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此,这也正是本民族的优秀戏剧作品有可能成为世界经典戏剧的原因之一。再后来,易卜生戏剧及其“易剧与世界主义的论述”⑦也成为王宁后来提出世界戏剧观的“佐证”⑧之一。笔者认为,王宁研究易剧所取得的这些研究成果,不仅为他后来提出“世界戏剧”的构想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还是他从易卜生戏剧走上世界戏剧研究之路的原因。

其实,王宁不止于世界戏剧研究之路,他还选择了更有远大格局的研究之路:全球人文研究之路,或说世界文化研究。这是他所具备的一种学术品质。果不其然,再后来,2010年王宁以他对现代性理论和全球化问题的研究得到国际学界的认可,当选为拉丁美洲科学院院士。2012年王宁入选教育部2011年度“长江学者”特聘教授。2013年,王宁以他的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研究得到欧洲学界认可,当选为欧洲科学院外籍院士。他的主要研究领域为现代性理论、后现代主义、全球化与文化问题、世界文学、翻译学等。

总之,以上提到的王宁个人颇丰的学术硕果,也离不开这一层面:他有着饱满的理想情怀,开拓创新的学术精神,同时又有着海纳世界万物的胸襟和宽广渊博的世界文学知识,正是这些方面才形成他作为中国学者所具有的一种独特的世界文化格局,进而为世界人文艺术研究做出颇丰的贡献。所以,他是一个有着世界文化风范的学者。世界戏剧只是世界人文艺术的一个分支领域,而笔者尝试在他的世界人文艺术研究之路中,另辟新径,探寻他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世界戏剧研究之路。

二、世界戏剧观的缘起与比较

美国比较文学学者大卫·达姆罗什(David Damrosch)曾提出世界文学的三重定义:一是世界文学是民族文学的椭圆形折射。二是世界文学是在翻译中有所获的作品。三是世界文学并非一套固定的经典,而是一种阅读模式:是超然地去接触我们的时空之外的不同世界的一种模式⑨。2018年,王宁受其启发,将其用于自己的世界戏剧建构。他在达姆罗什的世界文学观的基础上,提出了完整而翔实的世界戏剧(World Drama)之三重概念:第一,世界戏剧是民族—国别戏剧中最优秀的经典剧作之总汇;第二,世界戏剧必须是那些在改编和创造性生产和演出中有所获的剧作;第三,世界戏剧必定是那些超越时空的局限为全世界所有的人演出、欣赏并加以批评性讨论的剧作⑩。不同于达姆罗什仅注重各民族文学之间的交流而忽视其经典的“解构式”世界文学观,王宁的世界戏剧观仍强调其经典性,但同时又不忽视在翻译和改编中“有所获”。此外,他还强调了一部剧作在另一文化语境中发表和演出时得到的批评性反应和讨论。这与他的世界文学观一脉相承。另外,本文第一部分《从英美文学到世界戏剧研究之历程》,讲述了他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世界戏剧研究之路的主体缘由。本文接下来进一步详细论述王宁的世界戏剧观的实质内容。

早在清朝,王国维在其著作《宋元戏曲史》中,论述“关汉卿之《竇娥冤》、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11。后来这两部作品都成为世界戏剧。王国维论述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作品能够成为“世界大悲剧”的理念属于王宁的世界戏剧范畴之一,但是不能涵盖世界戏剧的全部理念。他的这番论述可以是一部民族戏剧如何成为世界戏剧创作的理论基础之一。再到1961年,国际戏剧协会将每年的3月27日定为全人类的世界戏剧日,这是一个全人类庆祝戏剧作为人类伟大的精神财富之一的盛大节日。当然,这里的“世界戏剧”是一个词汇。

2013年,文化学者余秋雨便把他的著作《戏剧理论史稿》改名为《世界戏剧学》。他认为,“世界戏剧学”是对古希腊、古罗马、古印度、日本(这里不包括中国和美国)等十四个国家的戏剧代表人物及其作品、戏剧史和戏剧美学思想进行分析与整理而得到的一种成果。由于该书涉及的国家数量之多,简单地加在一起的戏剧内容与理论,其实质并未触及世界戏剧的概念和本质问题。

2014年,戏剧理论家宫宝荣和傅秋敏翻译的法国著名戏剧学者帕特里斯·帕维斯(Patrice Pavis)著作《戏剧艺术辞典》(Dictionnaire du théatre)中,也提到“世界戏剧”(Theatrum mundi,拉丁文)”,并解释为:“古希腊罗马时期和中世纪创造的隐喻,后被巴洛克戏剧推而广之。它将世界设想为一出由上帝执导、普通人表演的戏剧演出。在一次集中了东方戏剧大师与西方演员的戏剧工作坊结束之时,‘巴尔巴’12为其一系列跨文化演出而命名的名称也正是‘世界舞台’。”13

2016年,帕维斯在其著作《当代戏剧与表演艺术辞典》14中,也提到了“世界戏剧”(World Theatre)15。他把世界戏剧与二战后萌芽的、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世界音乐(World Music)进行比较分析:认为很少有人使用世界戏剧这个概念,它并不能像“世界音乐”一样,能够在艺术界引起较强的传播效应,但是它与世界音乐为“这些通常平行但又不同的艺术实践的演变提供了相当大的启示”16。他又进一步指出:“不要将世界戏剧与全球或全球化的戏剧(Global or Globalized theatre)混淆,后者的设计是为了在任何地方都能以同样的方式被理解和接受,并以低成本制造的戏剧。”17

总之,在2018年,王宁提出的这种完整的世界戏剧观之前,国内大部分学者在其撰写的文章中,有些是一语带过这个“世界戏剧”词汇;还有些是作为人类世界戏剧史论来解释,较少详细地分析其内容和本质问题。在王宁之后,国内学者提出的世界戏剧观及内容,这恐怕要撰写另外一篇文章来说明。尽管帕维斯提出的世界戏剧观早于王宁,但后者的世界戏剧观不仅包含了前者所提到的内容,还全面地解答了前者(包括余秋雨)都未能提出世界戏剧的翔实内容及其本质问题,也回应了余秋雨未进一步完善的世界戏剧学问题“世界戏剧并非各国戏剧的简单相加”18,而是属于全人类各民族—经典戏剧精神及其演绎的一种整合。此外,王宁在国际学界阐释他的世界戏剧观时,从未忘记自己首先是一位中国学者,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弘扬中国的现代戏剧,并将中国戏剧放在一个世界戏剧的宏大背景下讨论19。

三、世界戏剧观的特征及价值

综上所述,王宁提出的是一种集中、完整的世界戏剧观,有三个特性。

首先是科学性。科学性是指一种理念在人们长期的艺术生活与实践中,是否被检验而成为真理的一种基本特性。国际戏剧科学的奠基人麦克斯·赫尔曼(Max Herrmann)认为,戏剧应当从文学学科脱离,建立一门新的艺术科学,因为绝对的“文学无法把戏剧成为一门艺术,只有‘演出’才能做到……‘演出’才是最重要的……”20。赫尔曼并没有说戏剧完全离开文学,只有演出才使得编剧辛苦完成的一个剧本,从一个半成品到一个完整的艺术作品,其作品的高品质演出成就了其作品的文学价值。因此,“只有当舞台(演出)给作品赋予了内涵时,舞台才能强调它(作品)的全部价值”21。

这就是戏剧艺术与其他人文艺术学科有着不同的双重性特征:文学性和舞台性。戏剧文学性是舞台性的基础和核心,同时其舞台性完善了文本性。当然,一部高质量的戏剧文本及其演出,一定具有高度的文学精神品质,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无论从传统戏剧、当代戏剧还是到后现代戏剧领域,都离不开探讨戏剧文学性与舞台性相辅相成的问题。这些是王宁世界戏剧观的核心内容,也完整而集中地概括了什么是世界戏剧及如何认定一部戏剧是否是世界戏剧,一部本民族的经典戏剧要成为世界戏剧精品,具体需要如何做、怎么做及做什么。所以,王宁对这些也提出了一系列具体、完整、科学的方法。因此,只有一部作品不仅能够被世界观众阅读,再被搬上世界舞台;同时给予世界观众一种仪式感的体验,演出后,世界观众并加以评论,这才是一部剧成为世界戏剧之路所要经历的一条最基本的“生存之道”。所以,王宁的世界戏剧观不仅具有戏剧自身理论的科学性,还符合全人类戏剧不断完善自身,并向前发展的基本规律,从而也是为了更好地满足全人类的精神文化需求。

其次是普适性。在这里普适性指王宁的世界戏剧观所揭示的这种戏剧原则、规律、价值,超越了民族、种族、文化、宗教等具有适用于所有时空和全人类的普遍性。这种普适性所对应的普遍性的价值是所有时代全人类共同推崇和追求的文化价值观念,不以人类意志而转移的普遍规律,也属于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精神范畴。王宁认为世界戏剧“它必定有着自己的选取标准和世界性特征和世界范围的传播,同时也应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和艺术质量”22,还要揭示人类普适的文化价值。所以,世界戏剧不仅是一种戏剧理论研究的范畴,也是包含着戏剧创作与实践的理论和方法。1755年8月20日,法国巴黎各大剧院演出的《中国孤儿》,是法国大文豪伏尔泰改编自我国的元杂剧《赵氏孤儿》;还有曹禺《原野》和莎剧《哈姆雷特》等作品,都是以“复仇”为主题创作的世界剧目,这些剧目不是在于表达复仇的场面如何残暴血腥,而是剧中主人公在复仇中怎么展现人性的光芒,而这些人性光芒能够慰藉观众的灵魂。这就是这些剧目所表达的普遍性的价值。在这些关于“复仇”主题的世界戏剧中,主人公在符合法律制度和道德原则下,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如何解决个人的仇恨问题。这在当今向往全世界和平共处、共赢发展的人们来说,也具有一定的现实主义思考,这也属于全人类共同思考的问题。因此,世界戏剧所具有的“世界性特征”所表达的全世界共同追求的普遍性的价值,而不是局限于只有某个民族认可的特定的文化价值。只有具有这样普遍性的价值的世界作品,才得以在世界范圍内传播。

最后是世界性。本民族戏剧是否成为世界戏剧,最重要的是还具有一定的世界文化价值,这也是王宁的世界戏剧观的世界性所决定的。世界戏剧“既要探讨世界文学大框架下的一种独特的文类,同时也属于戏剧研究的一个分支,也即超越特定民族—国别的戏剧之局限,考察研究那些具有世界性特征和世界性影响的优秀戏剧”23。正是因为世界戏剧的这种世界性,它不仅是一种世界戏剧理论研究的范畴,还包含着全球戏剧、跨文化戏剧创作与实践的理论、方法。因为“跨文化戏剧(Intercultural theatre)是最接近于通过使用世界各地的文化和传统戏剧来实现戏剧全球化的一种类型”24,因此,跨文化戏剧为某个国家——民族的一部经典戏剧成为世界戏剧的道路上,提供了多种方法和内容的可能性,这个观点也吻合王宁的世界戏剧观的理念。

一部本民族的经典戏剧作品在如何成为世界戏剧的这个艰辛而又漫长的道路上,它的崇高理想就是世界戏剧,因为它应该要在世界舞台上享有盛誉与文化价值。跨文化戏剧、全球戏剧、世界戏剧属于全人类戏剧精神表达的不同类型,同样满足人类不同的精神文化诉求。而世界戏剧是全人类戏剧精神文化的最优总和,涵盖着人类戏剧精神文化的全面性与全球性。所以,说到王宁的世界戏剧观具有的世界文化价值,笔者认为世界戏剧也是一种“神圣的戏剧”25。彼得·布鲁克认为莎士比亚戏剧是神圣的戏剧,当然也属于世界戏剧范畴之一。莎士比亚曾被英国文学家本·琼生称赞:“他不属于一个时代,属于所有世纪。”他的作品确实也属于全世界的精神文化范畴之一。

从1590年莎士比亚创作第一个英文剧本《亨利六世中下篇》(The Second and the Third Part of King Henry VI)至今,已经过了433年,全世界已有90多种语言的翻译版本,同时也有着不计其数的舞台演出版本(包括改编版本)。彼得·布鲁克在他完成这一生“79年的导演艺术生涯”26中,于2020年执导了他最后一部遗作《暴风雨计划》(Tempest Project)(第四版)27。布鲁克这次改编的《暴风雨计划》是法语版本,突破了在这之前的其作品演出文本的英语语境,不仅诠释了莎士比亚所具有的世界戏剧价值,还成为布鲁克作为一名“世界戏剧导演”的有力佐证。所以,从东、西方戏剧的某种跨文化意义上来看,布鲁克的世界戏剧实践与王宁的世界戏剧观有一种跨越民族、语言与地理的世界对话。

除了莎士比亚,王宁也提到易卜生的戏剧作品也是世界戏剧。我国第一部走向世界舞台的话剧《茶馆》,现已经被译成多种语言,被海外媒体称为“东方舞台上的奇迹”;曹禺的《雷雨》是我国被国外翻译语言种类最多的一部话剧;还有我国传统经典戏曲《西厢记》也翻译成五十多种语言,也是较早走出国门的戏曲之一。这些作品都属于世界戏剧精品。我们不仅从王宁的世界戏剧观,还从本文所讨论的世界戏剧作品来看,多种语言的翻译使我国的戏剧作品得以走向世界,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传播方式。这些作品在国外的演出应该以英语演出或当地语言为最佳的舞台形式。他们(观众)可以从本民族最熟知的语言文化视角,充分感知我国戏剧文化的精髓,而不是汉语演出,否则我们的戏剧作品会面临“缺少翻译的中介,有些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的作品反而在另一语境中长期处于‘边缘的’或‘死亡的’状态”28。这也是笔者用自己浅显的戏剧认知与经验,尤其是通过多个欧洲国家的“戏剧游历”29,发现了中国戏剧走向世界所面临的这种“边缘化”状态。美学家李泽厚认为“让世界全面了解中国文化至少要等上一百年”30。王宁深知这个“中国文化如何走出去”问题及其解决方案:“由外译中转向中译汉,从而从根本上改变目前的世界文化交流格局的不平衡性,使中国文学和文化为世界上更多的人所了解。”31他已经为之付出了努力:由王宁带领的翻译团队已经完成了《20世纪中国文学理论批评》《20世纪中国戏剧》和《20世纪中国散文》三卷。除此之外,他还用英语撰写文章发表在国际权威期刊上,讲述中国故事、传递中国的人文情怀、表达中国的人文价值,从而让世界各国对中国感兴趣但又不能阅读中文的读者更详细地了解中国的优秀文化。

四、结语:根深中国,放眼世界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文化以“如何和怎么走向世界舞台”的方式不断地前行,这是一个机遇同时又是一个挑战。2023年4月21日,习近平主席向在上海“世界会客厅”举办的“中国式现代化与世界”蓝厅论坛致贺信。他指出:中方愿同各国一道,努力以中国式现代化新成就为世界发展提供新机遇,为人类探索现代化道路和更好社会制度提供新助力,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因此,笔者认为,王宁提出的世界戏剧观,还有他的世界文学观、世界诗学观等,可以统称为“世界人文艺术观”,这些都建立在他的一个“根深中国的灵魂”、一种“放眼世界的胸怀”的格局之上。这些理念不仅属于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系”而具有的一种人文理念,更是为了中华民族如何伟大复兴提出的一种文学方案。

在我国走向世界文化大国之路上,正因为有王宁等一批具有世界文化风范的人文艺术家,坚持传播中国艺术精品,传递中国优秀文化的特色声音,弘扬中国优秀文化精神,这些也无疑是值得我们学习与传承的一种精神行为。再进一步说,这种行为的深层意义意味着它已经成为我们的一种担当与义务。因此,中国优秀文化全面地走向世界舞台应该不用百年,其未来一定是繁花似锦的景象。

【注释】

①王宁教授在他的《从世界文学到世界戏剧》一文中,首次提出“世界戏剧”之完整定义。该文发表在《外语与外语教学》2018 年第1期。该文的英文扩充本为“World Drama and Modern Chinese Drama in Its Broad Context”,Neohelicon,46.1(2019):7-20。

②王宁:《比较文学、世界文学与翻译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第6页。

③笔者从中国知网以“易卜生、后现代”为主题检索到29篇论文中,其中9篇是王宁撰写的文章。王宁既是对易剧研究提出“后现代”观点最早的作者,又是写易剧文章较多的作者之一。1995年11月15日,王宁的对易剧研究的第一篇文章《易卜生剧作的多重代码》发表在《外国文学研究》1995第4期。

④2010年,北京大学出版社首次出版了德国戏剧家汉斯-蒂斯·雷曼(Hans-Thies Lehmann)《后戏剧剧场》(Postdramatisches Theater)(李亦男译,北京大学出版社)。在中国知网上,笔者以篇名“后戏剧剧场”和“后现代戏剧”分别进行检索,共51篇文章和131篇文章(检索时间段:1993年至今)。从检索数据来看,只是用来浅显地证明“后戏剧剧场”和“后现代戏剧”已成为国内戏剧学者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

⑤关于文本性(Texuality)、超文本性(Supertexuality)和潜文本性(Subtexutality),参见王宁:《易卜生研究的后现代视角:对“世纪末”的新解释》,载《易卜生与现代性:西方与中国》,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第38-49页。

⑥王宁:《易卜生剧作的多重代码》,《外国文学研究》1995年第4期。

⑦王宁:《易卜生与世界主义:兼论易剧在中国的改编》,《外国文学研究》2015年第4期。

⑧2022年11月30日,在《中世纪与文艺复兴研究》期刊上,王宁发表文章《作为世界戏剧的莎士比亚剧作》。王宁的这篇文章完整阐述了莎士比亚与世界戏剧之间的关系,进一步论证了他提出世界戏剧观的科学性、完整性与全球性。

⑨⑩王宁:《从世界文学到世界戏剧》,《外语与外语教学》2018年第1期。转引自David Damrosch,What Is World Literature?Princeton & Oxford: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3,第125页。

11王国维撰、马美信疏证:《宋元戏曲史疏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第177页。

12尤金尼奥·巴尔巴(Eugenio Barba),意大利戏剧导演,20世纪重要的世界戏剧导演之一,欧丁剧团(丹麦)创始人。他导演的戏剧代表作品有《慢性人生》《树》《布莱希特的灰烬》等,代表性著作包括《纸舟:戏剧人类学指南》《戏剧人类学词典——表演者的秘艺》《灰烬与钻石之地——我在波兰的学徒生涯》等。

13帕特里斯·帕维斯:《戏剧艺术辞典》,宫宝荣、傅秋敏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4,第385页。

14161724参考《当代戲剧与表演艺术辞典》(笔者译)。参见原著:Patrice Pavis and Andrew Brown,Trans. The Dictionary of Performance and Contemporary Theatre,Oxon:Routledge,2016:275。

15笔者根据帕维斯从戏剧的剧场性视角来解读“World Theatre”的内容和语境,翻译为“世界剧院”或“世界剧场”较为合适。剧院也是戏剧存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帕维斯的“世界剧院”也是王宁的“世界戏剧观”的一个领域。因此,笔者认为王宁的世界戏剧观更具有全面性、完整性。最后,本文为了论证王宁世界戏剧观的统一性内容,笔者把帕维斯的“World Theatre”暂且翻译为“世界戏剧”。

18222328王宁:《从世界文学到世界戏剧》,《外语与外语教学》2018年第1期。

19Wang Ning,“Ibsen and Cosmopolitanism:A Chinese and Cross-cultural Perspective,”ARIEL,Vol. 48,No. 1(2017),123-136;“Shakespeare as a Historicist:His Potential Significance in China,”Shakespeare in Asia,edited by Jonathan Locke Hart,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19,pp. 17-29.

20艾利卡·费舍尔·李希特:《行为表演美学——关于演出的理论》,余匡复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第39页。转引自赫尔曼《中世纪和文艺复兴德国戏剧史研究》,柏林1941年,第二部分,第118页。

21转引自克拉尔《舞台与剧本》,《福斯报》1918年8月18日。

25英国著名戏剧导演彼得·布鲁克在《空的空间》(Empty Space)著作中,提出了著名的四种戏剧观:“神圣的戏剧(Holy Theatre)、僵化的戏剧(Deadly Theatre)、粗俗的戏剧(Rough Theatre)与直觉的戏剧”(Immediate Theatre)。神圣的戏剧:把无形的精神化为可见有形的戏剧样式为神圣的戏剧,也是人类灵魂的戏剧。在这里,不仅充满着人类灵魂对宗教、仪式和文化信仰极致的崇拜心理,而且寄托着人类极致的精神需求。布鲁克认为莎士比亚、易卜生、布莱希特、贝克特、阿尔托的戏剧作品都是神圣的戏剧。笔者拙见,我国传统的经典戏曲《牡丹亭》《西厢记》等作品也属于神圣的戏剧。因此,只要某部可以被人们称为世界戏剧的作品一定是神圣的戏剧。参考彼得·布鲁克:《空的空间》,邢厉等译,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

261943年,布鲁克17岁时,在英国牛津大学读书。出于对电影的热爱,他执导了第一部校园电影《感伤之旅》(A Sentimental Journey)。当这部电影播放一半之时,被校方查禁。布鲁克也遭到学校处罚,并将被开除学籍,因为当时学校严令禁止电影、戏剧等艺术活动。后来校长要求布鲁克在他父亲的面前,写一份保证书:“以后在校期间不再参与戏剧与电影相关的活动。”他才得以恢复学籍。从1943年到2020年演出《暴风雨计划》的这段时间,总共79年。参见Peter Brook,Threads of Time:A Memoir,London:Methuen Publishing Limited,1998,pp.23-27。

272020年2月,巴黎北布夫劇院(Théatre des Bouffes du Nord)首演的《暴风雨计划》,在1957、1968、1990年之后的他第四次执导《暴风雨计划》。这是一场只有1个小时20分钟的法语演出。笔者有幸接到布鲁克助理的邀请,与布鲁克一起观看这部戏后,并与他合影。后来不曾想到,这场演出也是布鲁克人生中最后一次看他自己执导的戏。该剧的编剧、导演是彼得·布鲁克和玛丽-海伦·埃斯蒂安(Marie-Hélène Estienne),法语翻译是让-克劳得·卡瑞尔(Jean-Claude Carrière)。

292021年8月—2022年8月,笔者游历了20多个国家、访问了71间剧院、欣赏了95个剧目。笔者分别观摩了世界三大戏剧节: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英国爱丁堡艺术节和德国柏林戏剧节的个别剧目。除了2022年在阿维尼翁戏剧节的内单元上演的《茶馆》,外单元出现一些中国原创剧目。这一年中,欧洲各国家剧院上演的年度总剧目中,很少有、基本没有出现过我国的经典戏剧作品。

3031王宁:《全球人文视野下的中外文论研究》,商务印书馆,2022,第11、12页。

[田嘉辉,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域外思想资源整理与研究(1907—1949)”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21&ZD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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