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综述

2023-12-11 01:26
闽台文化研究 2023年2期
关键词:圣王闽南文化

张 捷

(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漳州 363000)

由于朝廷对于地方社会治理的需要,陈元光作为开漳治漳的唐代将军屡受敕封,进而发展成为福建民间信仰系统中的“开漳圣王”,具有了多重文化价值。随着海内外闽南华人的迁移,开漳圣王具有了新的文化内涵。开漳圣王文化是中原文化与闽南文化相互融合,并结合闽南族群海洋活动发展而成的结晶。总结百年来的开漳圣王文化研究,来自政治、地理、历史、文学和宗教等不同领域的学者以陈元光文化溯源、开漳圣王信仰及与之相关的文学内容为重心展开热烈的讨论,并根据不同的文献材料,从各自的视角分别阐述,甚至曾就同一问题引发多次20 世纪20 年代以来陈元光相关研究,对四个时期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的状况、内容及特点进行梳理,试图探寻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的更多可能。

一、以《平闽十八洞》研究为发端的萌芽期

开漳将士的事迹虽然在正史之中并无记载,但流传于闽南民间传说、歌谣、方志、族谱及文学作品之中,如《朝野佥载》《元和姓纂》《武溪集》《宝佑仙溪志》《北溪大全集》《朱熹集》《舆地纪胜》《宋会要辑稿》《(弘治)八闽通志》《(正德)漳州府志》《(嘉靖)龙溪县志》《闽书》《(康熙)漳浦县志》等。这些丰富的文史材料成为学者们研究开漳圣王文化的重要资源。

开漳圣王陈元光的文化研究要从中国民俗学运动说起。1926年成立于厦大的风俗调查会对闽南民俗文化展开了一系列搜集、整理与研究,其中重要成员林语堂于1928 年通过对闽南民间文化的调查,发表了《平闽十八洞所载的古迹》[1]一文。该文引发了许多值得思考的议题,如《平闽十八洞》起于何时,故事主角的实际身份,等等。其学生叶国庆在1932 年完成的硕士学位论文《平闽十八洞研究》[2]中,从版本、地名、人物、内容、体裁、故事演变等角度,观“史实与传说其间之关系若何”,首次直接肯定了《平闽全传》与陈氏父子平闽的关系。之后叶国庆在1945 年撰写了《再论杨文广平闽》,其中对卫聚贤所说的“宋代确有西南夷杨文广平闽”一事和“闽乃指西南夷中的闽,洞是西南夷中的洞”进行探究。通过史料分析,叶国庆再次主张“《平闽传》是影射唐陈元光平定福建三十六寨的事。杨文广的将佐李伯苗、马殷即是指陈元光的将佐李伯瑶、马仁,文广杀闽王蓝凤高,即是指陈家将杀闽王蓝奉高,而十八洞乃是影射三十六寨的”。[3]张先清认为叶国庆的研究是迄今为止从传说与历史角度探讨《平闽十八洞》最为深入的一项研究。[4]在“古史辨”学派的影响下,林语堂、叶国庆师徒二人将主流趋势与地域特色相结合,利用文史互证的方法,以民间传说《平闽十八洞》来探索陈元光开漳史的真实性,对开漳圣王文化研究产生了开创性的意义。随着民俗学研究中心的转移,闽南开漳圣王文化研究之火逐渐减弱。研究者由高等学府学者转向了地方文史工作者,其中林钊[5]等人发表了具有参考价值的作品。

20 世纪前半叶是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的第一阶段,以《平闽十八洞》为主的文史研究是这时期的主要特征。在这个阶段,虽然开漳圣王文化研究局限于民俗学运动之中,没有得到更加充分的探究,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它从一开始就体现了多学科的性质,为后续研究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二、以三个研究方向为重点的发轫期

经过数十年的开漳圣王文化梳理,1990年,首届“陈元光与漳州开发国际学术研讨会”在福建漳州召开。海内外众多知名学者和漳州本地的文史工作者参与其中,并以陈元光开漳的历史贡献和籍贯身世为主要内容进行研讨。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有组织的陈元光学术研讨会,为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的大发展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在二十世纪改革开放后,开漳圣王文化研究进入了发轫期,主要有以下三个研究方向。

(一)陈元光的历史贡献。其特点是从政治、军事、文化等不同角度论述陈元光对闽南地区开发的影响,梳理陈元光平闽安獠、开漳治漳的一系列措施,从而在唐代大背景中对其进行整体性评价。在研究之初,有部分学者认为陈元光是为了地主阶级的利益,使用武力压迫手段征讨“蛮獠”。汤漳平于1983 年以《论陈元光的历史地位和影响》一文首次正面评价了陈元光积极开发闽南地区,并间接影响了台湾地区的发展的历史性贡献。[6]后陈元煦[7]、卢继定[8]、陈桂炳[9]、俞兆鹏[10]等人以发展性视野评述了陈元光为了维护地方安稳、开展地方建设、推动地方发展而做的贡献,总体而言他的一生是功大于过的。在这些讨论基础上,学者在对陈元光开漳治漳的积极影响上已形成共识,认同唐初以陈政、陈元光为首的中原移民入闽对闽南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和闽南文化的初步形成起到了正面推动作用。

(二)陈元光的籍贯与《龙湖集》真伪考辨。有学者在研究陈元光历史贡献之时,关注到地方史志资料中对陈元光籍贯所书的差异。然而开漳一族迁移路线复杂、动态难辨真假,又因史料撰写者出于对中原文化的认同和对开漳圣王的敬畏,伪造、假托、讹传与历史真象并存于纷杂的志书和族谱之中,带给研究者巨大的困难。因此,各地学者就自身所引资料出发,对陈元光的籍贯进行了一番详尽的梳理并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讨论,分别有固始人、揭阳人、河东人、潢川人四种说法。陈元光的籍贯在明清闽豫方志、何乔远《闽书》、颍川陈氏开漳族谱中多明确记载为光州固始人。谢建中将固始实地考证、民间传说梳理与史志材料分析相结合,推断陈元光为固始人一说确为准确。[11]但是谢重光于1991年以现存史料和历史环境之间的矛盾和疑点说明陈元光实为岭南首领,来自光州固始之说为伪托和虚构[12],将陈元光的籍贯梳理为“陈元光先世为河东人,但从祖父一代起即已居于潮州,为广东揭阳人”。[13]并与杨际平先生对相关谱、志进行了多角度的辨伪,以唐代张鷟的《朝野佥载》、陈元光僚佐丁儒后人《白石丁氏古谱》、明隆庆刻本《潮阳县志》、明万历刻本《粤大记》、清顺治刻本《潮州府志》等为据,指出陈元光先世来自河东,落籍岭南。[14]而贝闻喜于1991 年以清代顺治、乾隆、光绪三部《光州志》为据指出虽陈元光自其祖父陈洪始就立籍古揭阳的贵人村,自父陈政始子孙世代定居于古揭阳辖属的云霄、潮州,但是他的原籍是河南潢川县。[15]自2016 年“第三届海峡两岸陈元光文化论坛”以来,地方志研究者对于陈元光籍贯辨析之讨论愈发频繁。根据学界目前研究成果,“陈元光原属河东郡人”一说是据明代以前的文献资料考证得出的结论。后明清族谱的修撰影响了地方史志文献的编写,从而出现了陈元光是“固始人”“揭阳人”等说法。

在籍贯之争中,《龙湖集》之真伪考辨因与陈元光生平的密切联系而成为学者们重视的另一个议题。谢重光在《<龙湖集>的真伪与陈元光的家世和生平》一文中通过史料论证《龙湖集》中地名、人物、职官、名物、制度、犯讳等谬误,指出《龙湖集》是陈氏子孙中无识好事之徒为了增加祖先的光荣而掇拾讹传或擅自伪造出来的。除了《龙湖集》的文本内容,谢重光还依据陈氏族谱的演变过程还原出伪作产生的历史脉络,并指明陈元光籍贯为固始一说有误。[16]此文发表之后,史学界反应颇为激烈。张耀堂[17]、欧潭生[18]表示质疑,认为他所罗列的《龙湖集》中所谓“纰缪”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对此,谢重光对《龙湖集》做进一步考察,指出反对者举出的种种理由并不能开脱严重犯讳问题。从整体上来说,《龙湖集》是晚近之人(大体上可推定为清末民初)杜撰而托名陈元光的伪托之作,至于其中是否存在几首真作有待进一步深研。[19]杨际平则从“龙湖”地名、诗作内容所涉及的军事斗争、避讳问题等证明所谓《龙湖集》并非陈元光所作,且认为《龙湖集》校注者考证《龙湖集》为陈元光唐代佚诗的论据均是辨《龙湖集》之伪的有力佐证[20]。作为文、史价值并存的一部作品,《龙湖集》表达了写作者的思想情操和审美趣味,其文学性也得到了学者们的关注。何池[21]、翁奕波[22]从文学作品鉴赏的角度,分析陈元光诗歌的独特艺术风格,指出陈元光以其文韬武略的内在气质,溶融了南北诗歌的艺术特点,其字里行间充斥着平蛮征战、宣威教化、造福一方的豪情壮志。由此观之,《龙湖集》的内容映衬着开漳背景之下的社会变迁与民风民俗,其作者身份的考究并不影响它成为开漳圣王文化研究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三)开漳圣王文化与人类学、宗教学。二十世纪60、70 年代人类学派在台湾进行田野工作时,焦大卫[23]等国外学者已经留意到宗教信仰与实践对于台湾家庭、社会结构及变迁的影响。二十世纪90年代,许金顶[24]、张文绮[26]、林国平[26]将开漳圣王文化从文学、历史学的学科范围延伸至宗教学、人类学,以民间信仰与地域社会、族群关系为焦点,剖析陈元光由祖先英雄演化为地方区域神明的历史过程,研究亦祖亦神的开漳圣王在开发闽南、建设台湾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陈元煦[27]、李亦园[28]以民族学视角分析“杨文广平闽十八洞”故事与少数族群的内在关联,证明了闽南族群形成过程中陈元光父子开漳的重要作用,对探究开漳文化中的少数民族史产生了具有影响力的贡献。

总体而言,在研究成果方面,早期学者产出作品侧重于史学方面的探讨,后期转入探究开漳圣王文化与族群文化之间的联系,关注人类学视野下的开漳圣王文化。在研究方法上,学者们以文史研究为主,并已经逐渐走向跨学科与交叉学科的考证研究,试图把握人类学、宗教学、民族学等多类学科视野。此外,1991年建立的泉州学研究会也关注到开漳圣王,并出版了涉及其研究的论著,如《<平闽十八洞>及其研究》[29]《泉州学散论》[30]等。围绕唐代陈元光产生的漳州的社会变迁、文化发展、政治观念等事项,如开漳圣王信仰、闽南文化的形成、开漳史等仍有很大研究价值。

三、以跨学科整合为要领的繁荣期

自2001 年始,海峡两岸闽南文化研讨会和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由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海峡两岸著名专家学者、学术团体和其他机构共同承办,每届研讨主题因时制宜,举办场地涵盖闽台,产出了《论闽南文化:第三届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守望与传承:第四届海峡两岸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闽南文化新探:第六届海峡两岸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等一系列论文集。与会学者主要从陈元光思想、开漳文化与闽南文化的关系、开漳圣王信仰的传播等方面进行研究,逐渐赋予了开漳圣王文化研究重振闽南地方文化的学术价值和重温两岸精神文化联系的现实意义。

会议精神也影响到了闽南文化辐射圈之中的其他学者,他们对开漳圣王文化进行了多学科多维度的探讨。黄亚惠、何池指出陈元光通过以“仁政”为核心的儒家思想和以“霸术”为核心的法家思想安边治漳,由此翻开了漳州文明史的第一页。[31]陈汉洲[32]、徐晓望[33]、许晶[34]、李志坚[35]等学者从地区开发、民族融合等维度指出“陈元光开漳是福建开发史上的重要转折点”。孙炜[36]、陈思[37]、吴宇轩[38]在民间信仰层面指出,陈元光的形象经历了人—王—圣—神的变迁,其中王权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朝廷通过敕封陈元光为地方神灵,将“忠义”等儒家观念赋于神灵封号中,从而实现地方教化。这一过程体现了国家与地方社会的互动。总而论之,开漳圣王信仰是源于陈政、陈元光父子艰辛而伟烈的开漳创业历史,进而在海外漳籍同胞创业史上,开漳圣王的民俗文化光环逐渐演绎为民族情感。[39]正如林殿阁[40]、周晓红[41]所说,开漳圣王文化的内涵是以开漳治州文化、民间信仰文化、寻根文化为主要特征。由此,我们可以窥探到开漳圣王文化是以亲缘和神缘为主要桥梁,乡族性移民到海外的信众以庙宇为媒介展开宗族联系和宗教活动。黄伟民认为陈元光是由家族、宗族向利益族群扩散,进而演化成为区域性共祭的家族性民间信仰神祇,因而在海峡两岸关系上,开漳圣王信仰表现出移民对故土和祖先的认同。[42]换言之,开漳圣王陈元光就是维系海峡两岸“五缘”的重要历史文化人物。郑镛[43]、李乔[44]、周建昌[45]则将陈元光开漳治漳的实践活动与中原文化的南传相结合,指出中原文化在闽南文化的形成过程中产生了重要影响。从文化传播的角度看,开漳圣王文化是中原文化与边陲文化、闽南文化与台湾文化之间联系的表征。李少园从开漳文化背景下产生的民间通俗小说《平闽十八洞》与汉越族群互动的联系出发,为今天各民族的互动留下了思考的空间和有益的启迪[46]。钟建华从陈政父子开漳与王氏兄弟开闽对比入手,指出中州和闽南在政治、文化、血缘方面紧密相连。[47]

2006年,新加坡保赤宫建宫130周年暨首届国际开漳圣王文化联谊大会隆重举行,集结了国内外诸多学者、宗亲会参与,明确希望开漳圣王文化是推动海峡两岸关系发展、加强亚太地区华人经济文化交流、建立超国界的地区性文化圈的的重要文化渠道。2010年,作为第三届国际开漳圣王联谊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开漳圣王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漳州市举办,来自北京、河南、福建、广东、台湾与东南亚的学者共60余人出席了本次会议。[48]跨越二十年,与1990 年在漳州举办的“陈元光与漳州开发国际学术研讨会”相比,本次会议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由偏重开漳文史的探讨进而注重开漳圣王文化的传播与交流,体现出开漳圣王文化研究内容的深化。

除此之外,福建民间文学工作者曾在1986~1997 年完成了民间文学三套集成之“故事集成”。该集成将福建民间传说独立分类,如《云霄卷》中直接将“开漳传说”作为单独的一章,甚至位于开篇,显示出开漳圣王在本土文化记忆中的重要地位。这些开漳传说往往涉及陈元光平寇战功、开漳伟业、治漳功绩、成神显灵等事件,并将其具体化、形象化,甚至灵异化。在此基础上,学者尝试从开漳圣王传说观照陈元光生平、开漳圣王信仰、闽南族群文化,包括苏永前(2011)[49]、张先清(2012)[50]、温春香(2014)[51]、梁丹(2015)[52]、刘涛(2018)[53]、罗伟芳(2019)[54]等。其中,苏永前以文化人类学视角将“开漳”传说叙事作为闽南地区汉民族“集体记忆”不断追加的结果,因此显示出闽南族群对自我的圣化、神化与对他者的非人化与妖魔化的集体想象。温春香通过文献梳理,发现陈元光传说的构建反映了本地土著借机将之前的历史蛮荒化,并以一位中华圣人来代言自己文化的过程。由此观之,开漳圣王传说的叙事模式取决于创作主体的文化素养和心理倾向。文化素养影响了他们对开漳圣王传说内容的逻辑设置,心理倾向影响了他们对开漳圣王形象的审美偏好。从这一角度出发,我们可知探究陈元光在族群叙事中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及不同族群文化相互碰撞、相互接受、相互融合的过程也是研究开漳圣王传说是一项任务。

21世纪初,随着国内外各类学术研讨会的蓬勃开展,开漳圣王文化研究迎来了繁荣期。在这个阶段,学者充分利用实践成果,将开漳圣王传说、开漳圣王庙宇与开漳圣王文化相联系,探寻碎片化的开漳圣王文化元素背后的逻辑系统。和以往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相比,繁荣期的开漳圣王文化研究呈现出连续性和组织性,表现为国内外学者互动更为频繁、研究内容的深度和广度较之以往不断延伸、产出作品的学科视野扩展到更大的范围。研究者越来越强调开漳圣王文化研究在海峡两岸、海外华侨交往与合作中的重要文化地位,展现出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的新面貌。

四、以高校、宫庙和宗亲会为据点的多元期

从20世纪开始,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研讨,其研究范围逐渐定位于闽南、台湾、河南及海外马来西亚、新加坡等与开漳家族、开漳圣王信众具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区域之中。研究范围的定形虽然有利于研究的专项化,但是也存在着资源传播受到地域局限的问题。

2012年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于漳州成立,下设《闽台文化交流》编辑部、东南海疆文化研究所、闽南方言文化研究所、闽南民间信仰研究所、闽南家族文化研究所等。其中许多学者关注到闽南民间信仰中开漳圣王的历史文化地位,在《东南学术》《闽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闽台文化交流》等期刊发表了研究成果,具有切实的贡献。研究院在2016 年与漳浦县政府、漳州市历史学会共同召开“开漳圣王文化学术论坛”,深度挖掘开漳圣王文化对美好漳州建设、两岸文化交流的现实意义,会后精选32篇汇编为《开漳圣王文化研究》[55]一书予以出版,较全面地反映了近年来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的成果。郑镛首次明确开漳圣王信仰体系是以开漳圣王为核心,以其父陈政将军及配偶、其子珦、其女怀玉等为辅助,以许天正、李伯瑶、马仁、沈世纪等主要部将为拱卫的神系。在庙宇配置中,民众常增设儒释道文化影响下融入民间信仰体系之中的大小神灵,如土地公、神农像等。[56]蔡惠茹通过分析陈元光神将的增加和明清漳州开漳圣王祠庙的分布,指出明清漳州地区的开漳圣王信仰在宋元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发展,影响深度与广度大大超过前代。[57]在“开漳圣王”神格逐渐升级的史料考证基础上,王建红认为塑造这一沿时间序列持续强化的威权神祇形象的深层推手是王朝政治。[58]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代开漳圣王信仰文化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封建统治的政治性,王琛发指出如今的开漳圣王信仰是架构在人们相信神圣能对生者感应和护佑的信念之上的。[59]1300 多年来,开漳圣王信仰跨越古今、连通海内外,在部分地区已经逐渐沦为普通神灵。钟建华与汤漳平认为开漳圣王能够在漳州清晰稳定地延续至今,离不开开漳圣王及其部属的伟大功绩、传衍至今遍布漳州的后裔血脉以及闽南闭塞的地理环境外加传统环境赋予民间信仰宽松的发展空间等因素。[60]2014 年第一届海峡两岸(厦门)陈元光文化论坛由2000 年成立的厦门市陈元光学术研究会主办,之后约一年举办一次,成为研究陈元光文化的另一重要基地。会中不乏看到汤毓贤、郭联志、陈国太、江智猛等地方文史工作者的身影,他们从实地考察、史料分析、政策解读等方面入手,发掘开漳圣王文化对赓续地方文脉的时代价值。

在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的进程中,我们必定需要提及开漳圣王宫庙和宗亲会在其中的贡献。福建省云霄县燕翼宫、漳浦县威惠庙、新加坡保赤宫等宫庙以弘扬开漳圣王文化、维系海内外华人情感为己任,通过与政府单位、学术机构的合作开展活动、举办会议、出版文集。作为开漳祖庙,燕翼宫以与时俱进地传承与建设文化祖根为宗旨,于2022年举办“陈元光文化与中华文明传播学术研讨会”,近百位与会专家学者就“陈元光精神传承与中华文化传播”主题进行深度交流研讨。漳浦县威惠庙在漳浦陈元光文化研究会、漳浦县政协学习与文史委、漳浦县威惠庙管理委员会等单位的支持下,陆续形成了《漳浦威惠庙与开漳圣王文化》《漳浦威惠庙•开漳历史纪念馆资料汇编》等。新加坡保赤宫是国际开漳圣王文化联谊大会的主办单位,以开漳圣王为纽带,在建宫纪念、信俗仪式等活动中成为搭建海内外华人华侨沟通感情、加强合作的良好平台。同样,福建漳州陈氏宗亲、金门陈氏宗亲、河南省潢川县(光州)根亲、马来西亚柔佛颍川陈氏公会等海内外宗亲会也积极参与开漳圣王文化研究,发挥着促进社会结构互动、推动民间交往、维系情感交流等不可忽视的作用。

概而论之,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目前处于第四阶段,呈现出以高校、宫庙和宗亲会为研究据点的多元发展态势。开漳圣王文化研究虽然更深入地融合了多学科的研究方法,但是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固化的范围,遇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学术发展瓶颈。如何在当下文化环境中重新寻找新的突破点成为学界亟需关注的重要问题。

五、总结与展望

通过以上回顾,一个世纪以来的开漳圣王文化研究在多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从研究内容上看,学者主要从多角度研究开漳圣王的开漳史、成神史和信仰史三方面,诸如陈元光的开漳治漳历史、陈元光的敕封过程、开漳圣王信仰的传播与开漳家族渊源等等。但是开漳圣王文化的专题研究仍然存在着发展不平衡的现实情况,如在开漳圣王相关民间文学、开漳圣王信俗的艺术表现等方面还比较薄弱。从研究资料上看,学者在利用地方志、文集、族谱等文献的基础上,同时对地方档案和各类民间文学加以搜集和整理,挖掘出新的佐证材料,展开新的时空视野,为更深入探讨开漳圣王文化提供更多的可能。开漳圣王文化研究虽然处于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但是内容的趋同是不可忽视的问题。部分研究成果局限于固有结论和使用普遍存在的地方资料,缺少创新与现实参照,不利于研究的深入与发展。从研究方法上看,学者已经在早期古史辨的方法之外,增添了文化史、人类学、民族学、艺术学等学科方法进行研究。在跨学科与交叉学科方法的使用中,理念的定位是研究开始的第一步。因此学科方法需要结合现实需要和研究目标进行合理的叠用。

展望接下来的开漳圣王文化研究,主要有三方面的发展趋势。首先以多重视角看待开漳圣王文化,注重多学科互动、融合以提升研究的创新能力。比如运用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历史学、文学等多学科方法来研究“旧问题”,有助于打破思考局限和推动问题的延伸。其次,开漳圣王文化的延续是通过对自身历史的回忆,巩固群体确认自己身份认同的过程。我们更需要关注开漳圣王文化与族群记忆、历史记忆的连结,阐释基于事实的开漳史被转化为回忆中的开漳传说的变化缘由,探寻文化深层中开漳圣王信仰是如何促成闽南集体成员思考和行为的。最后,吸取以往研究的经验教训,我们需要更充分地挖掘和理解史料,形成系统化的研究。作为闽南区域文化组成部分的开漳圣王文化,只有保持着与其他类型文化对比的尝试,才能促使研究者更深入地理解文化内涵和特质。在新时代中,开漳圣王文化研究立意应朝着更广、更深、更新的角度发展,追求实现文化层面的两岸心灵契合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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