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索拉对塞林格小说的借鉴与创新

2023-12-23 13:18韩胜超
信阳农林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森森塞林格霍尔

韩胜超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1951年,美国作家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一经出版,便以其反抗社会、反叛传统的个性与言行,在美国乃至全世界引起轰动。1983年,施咸荣将此书翻译引入国内,塞林格进入了中国读者的视野,也为那个时代的作家提供了精神养料。刘索拉作为最早一批“中国现代派小说”的创作者,她的创作借鉴塞林格的话语表达,实现了自己的艺术创新,其代表作《你别无选择》成功地表现了中国青年一代的反叛传统和不满现状的生存状态。遗憾的是,学界关于“苏童、王朔等作家对塞林格的接受”“刘索拉对黑色幽默的接受”等论题有丰富的论述,尚无专文对此问题进行阐释。本文试从文本比较出发,以《麦田里的守望者》《你别无选择》为中心文本,通过刘索拉影响与接受关系的实证、对塞林格小说艺术的借鉴与创新,分析二人的接受关系。

1 塞林格与刘索拉:影响与接受

刘索拉作为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中国现代派作家,身处积极借鉴西方文学观念与艺术表达的时代,她也接受了以塞林格小说艺术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文学理念,《你别无选择》作为国内最早的现代主义作品之一,字里行间也体现了现代主义的表现方式和主题内核。依据实证方法,从刘索拉同时代的作家、评论家多方面的批评,以及本人的论述中,笔者在此论述了已成公认的刘索拉对塞林格小说艺术之接受的合理性,这对刘索拉的小说艺术研究以及塞林格的影响研究的展开都具有重要意义。

首先是批评家们对刘索拉与塞林格接受关系的陈述。这一时期,不仅作为创作者的刘索拉深受西方现代主义文艺思想影响,批评家们同样如此,他们发现了刘索拉小说中与塞林格相似的精神气质。李劼是最早研究刘索拉小说的批评者之一,他总体性地指出刘索拉小说都在表现一种“自我追求”,并分析了刘索拉小说与西方文学的继承关系。在他的回忆文章中,他认为他的《刘索拉小说论》之所以写得好,是“恰好读过《麦田守望者》和《二十二条军规》的缘故”[1]。陈传才认为这一时期在进行大量的文学实验和创新的同时,一部分青年作家更积极地接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如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与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在表现形式乃至主题情绪上都是一脉相承的[2]。

其次是同样受塞林格影响的作家苏童的陈述。八十年代的文学创作大多能在西方找到师承,苏童积极借鉴塞林格的小说艺术建构自己的文学表达,他曾在多篇文章与访谈中谈论他对塞林格的喜欢与赞赏,“我的作品中关于少年人的那种叙述的强调受塞林格影响很大,我一直坦白交代的,哪怕好多人认为他是个二流作家”[3]。对于苏童与刘索拉而言,塞林格是共同的老师,这也使得苏童能够敏锐地感受刘索拉对塞林格的借鉴之处。苏童曾拿自己与刘索拉比较,认为“我并没有像别的作家,刘索拉、徐星在小说文本上受塞林格那么大的影响”[4]。苏童的所指很明确,如果说苏童对塞林格的接受是视角上的、精神上的借鉴,那么刘索拉则有意在人物塑造、叙事结构等方面将塞林格作为学习的典范,这也是刘索拉小说中能够明显读出塞林格味道的原因。

最后是刘索拉本人对自己接受塞林格影响这一观点的认同。《你别无选择》的发稿编辑朱伟回忆道,刘索拉并不否认《第二十二条军规》与《麦田里的守望者》是她在创作《你别无选择》时读的几部作品[5],这也契合了批评家们对于刘索拉小说特点的评价。如果说在朱伟的回忆录中,刘索拉仅仅指向因阅读而获得的知识,而知识未必等于影响,那么在与赫舫的访谈中,刘索拉则从社会历史的角度肯定了自己对塞林格的接受。赫舫认为塞林格等作家曾经影响过刘索拉甚至所有1980年代人,并且今天仍然在为青年提供精神养料。刘索拉肯定了这种观点,并指出原因是时代历史的共通性,即塞林格小说的诞生与描写的年代与国内接受塞林格的年代,同样是变动剧烈的时期,在相似的时代背景下,人们更容易理解并产生共鸣。而刘索拉提到的“其中的人总是有很强烈的追求和欲望,也总有那种表面冷漠、内心有热情的人”[6],虽然没有明确所指塞林格,但是倘若读者读过《麦田里的守望者》,便会认同这是对霍尔顿的绝佳描述。

随着西方文艺思潮的涌入,当代作家的创作面貌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刘索拉的创作积极借鉴包括塞林格在内的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技巧,这一观点已为多数批评者、作家及作者本人承认,且具有合理性。然而,当代作家学习西方并不旨在成为西方文艺的复刻,而是构建中国式现代派文艺,丰富中国文学的多样性,在积极借鉴的同时,刘索拉也在塞林格的基础上实现创新,建构自己的文学特色。

2 刘索拉对塞林格小说艺术的借鉴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随着改革开放与思想解放运动的开展,文化环境变得宽松,不仅传统的僵化思想被破除,一些非正统文化也得以发出声音。为了改变传统文学的创作方式,也为了中国当代文学能真正地与世界文学接轨,大量的外国作品与西方文艺理论、思潮传入国内,当代作家普遍深受其影响,在技巧、题材、主题、形式等方面取镜西方并进行文学创新,当代作家的关注点从“写什么”向“怎么写”转变。刘索拉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创作出的《你别无选择》,在笔者看来,主动借鉴了塞林格的小说艺术,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反英雄”的人物塑造、“反传统”的叙事结构、“反崇高”的话语建构。

第一,“反英雄”的人物塑造。带有崇高色彩、正面意义的主人公不再成为塑造的重点,而是聚焦于反叛、犹豫、彷徨的小人物。《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霍尔顿·考菲尔德出身于中产阶级,物质条件优越,却清醒地意识到社会的虚伪,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不愿随波逐流,他先后四次被学校开除,抽烟、酗酒、与女人鬼混、满口脏话,是美国文学史上最早出现的反英雄形象之一。刘索拉同样以塑造反英雄形象为主,《你别无选择》勾勒音乐学院的几位个性迥异的学生对人生价值的奋斗与求索。森森一直处于质疑的中心,却仍坚定自己的追求;李鸣在迷茫中仍追寻价值,不舍希望;马力迷茫、失落,找不到前进的方向;董客沉沦于物质主义,成为了一个投机分子。刘索拉对塞林格的接受借鉴并不局限于人物焦躁迷惘、失落痛苦的精神状态,刘索拉真正把握了塞林格小说中反叛性的“反正统”话语,并在文本中得到了中国式的表达。霍尔顿离开潘西中学的最大原因是“我的周围全都是伪君子。就是那么回事。到处都是他妈的伪君子”[7]19。霍尔顿认为四所学校培育的精英都是一群信奉金钱至上、道德败坏的伪君子。然而,塞林格的反叛在指向这个“假模假样”的成人世界时,并不是决然的、彻底的,而是在“融入”与“抗拒”间犹豫、摇摆,霍尔顿的迷茫失落正是从这种意义上生发出来的。《你别无选择》中最能体现这一反叛性的是森森,他有明确的艺术追求,“我的作品一定得有我的力度。不是先生说的那种力度,是我自己的力度,我自己的风格”[8]7。他一直试图超越以贝多芬为代表的古典艺术的高峰,最终在国际获奖后,自己对现代艺术的追求得到认可,却在莫扎特的音乐中得到了精神的解脱。

第二,“反传统”的叙事结构。陈平原在论述西方小说对五四时期的文学影响时提到:一部分作家开始简单地尝试倒装叙事和限制叙事,由于答问形式的启迪,作家们创造新的小说形式,以议论而不是以情节为结构中心[9]。这向我们揭示了中国传统小说向现代派小说的转变,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线性叙事向非线性叙事的转变;全知全能视角向限制视角的转变;情节中心向关注对话议论的转变。刘索拉对塞林格的接受在这三个层面有深刻的表现,尽管两部作品似乎在时间上仍是线性的发展,但跳跃性的叙述已使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不再统一。霍尔顿的述说时断时续、支离破碎,现实与过去交织;《你别无选择》中则在不同人物间肆意跳跃,甚至在小说中无法确定各事件之间故事时间的距离。两部作品都放弃了传统的全知视角,转向限制性的内视角,塞林格把叙事的任务交给了十七岁的青年霍尔顿来进行,而霍尔顿却是一个需要接受精神治疗、“错误地”判断世界的青年;《你别无选择》看似是单一的外视角,实际是内视角与外视角的合并使用,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写了一群音乐学院的大学生的迷茫、困惑,其实刘索拉是以李鸣这一形象的内心矛盾及其解决为主线的。李鸣的想要退学、躲进被窝、从被窝里钻出来,暗合着音乐学院学生的迷茫、寻找方向、找到方向。李鸣作为隐蔽的叙述者,刘索拉借助李鸣的叙事视角来表达自己对当时社会、学校的感触。二人的创作都没有传统的故事情节。《麦田里的守望者》只是记述了霍尔顿在纽约游荡的经历与头脑中随时出现的想法,可以说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你别无选择》更是仅仅罗列了音乐学院的几个学生的日常,人物繁杂众多,却没有传统小说中的主线索引出人物,贯通情节,而是以意识流的手法将情节分解为零碎的细节。

第三,“反崇高”的话语建构。刘索拉借鉴塞林格反正统的调侃式风格,对崇高叙事进行戏谑与嘲讽,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反正统文化的语言,二是语言指向的不明确性。第一类如塞林格用青年的口吻进行叙述,大量使用附着语、重复的形容词或副词、粗俗语、污秽语以及俚语,也将一些语言习惯夸张化,使之成为具有霍尔顿个人特色的语言[10],并记录再创作一代青年的语言习惯,以至于一些评论家认为他的语言“猥亵”“渎神”。刘索拉的语言风格,应是黑色幽默与塞林格语言艺术的结合,刘索拉对黑色幽默的借鉴已有多位批评家指出,而其中塞林格的语言艺术同样为刘索拉借鉴。《你别无选择》的语言简单而风趣,字里行间透露着嘲讽、叛逆与戏谑,同样大量使用了粗俗语、污秽语和俚语等通俗口语,如森森一直在追求的“妈的力度”。刘索拉也多次借人物之口对传统桎梏与封闭制度进行戏谑。如果说塞林格的语言在反映五十年代美国青年通俗口语时更具典型性,刘索拉对语言的处理则更加夸张化而具有个性。第二类如人名的设置表现了语言的不确定性,卡西尔认为“正是名称首先使人成其为个体的,见不到语言的这种区别性的地方,也就是此人的人格轮廓消没之处”[11]。在《你别无选择》中的小个子是唯一没有出现实际姓名的男生,而三位女生虽然以“懵懂”“猫”“时间”的称呼出现在文本中,但与小个子不同的是,三位女生明确被提到称呼是绰号并解释了绰号的来源,每次也都与表示特定称谓的双引号一起出现。这种区别的使用,我们可以在塞林格的小说中找到相似之处。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用D.B.来称呼自己的哥哥,D.B.成了全文中唯一没有实际拼写的人物。邓天中指出霍尔顿有意将D.B.投射在同样聪明有学问、年龄相近的安多里尼先生身上[12],霍尔顿明面上在叙述安多里尼先生,实际上是通过他讲述自己的兄长。小个子在马力死后“继承了马力的事业”[8]31,通过不断地擦拭功能圈、玻璃、地板,在无意义中找寻意义,正如马力“对什么都无动于衷”[8]3,通过睡觉、登书号等无意义的事寻找寄托,表面上是在叙述小个子,其实他代替了缺场的马力。小个子出走国外寻找意义,不仅仅是个人的出走,也指向了马力为代表的无数没有方向的青年。

无可否认,刘索拉积极借鉴了塞林格的小说艺术,建立了自己特色的小说形式,与传统文学呈现出迥异的态势,为中国当代文学注入了新的形式,也为其他作家指明了当代文学新的发展方向。不仅如此,刘索拉对塞林格小说艺术的选择性接受对我们分析当代作家对西方作家的借鉴仍具有积极意义。

3 刘索拉在塞林格基础上的创新

学界在讨论两个作家之间的交互关系时,往往会过分关注文本解读,而脱离了作者及其接受影响时的历史环境,批评者往往会忽视作者本人、人物原型所处的现实环境以及当时面对的问题,“反而是先将它命名为‘现代’的,再按照这个被认为不证自明的标准解说这种时代病的病根”[13]。刘索拉小说与西方现代主义并不能完全划上等号,当我们把刘索拉的创作放归到当时的时代语境,走出把一切现象归为模仿西方的“影响陷阱”,就会发现在《你别无选择》的人物塑造、叙述结构、话语建构中,刘索拉不仅继承了塞林格的反叛性话语,更在其基础上,结合中国取镜西方又抵抗西方的文化心态,实现了文学创新。

第一,在人物塑造上,基于中国特定的社会环境,刘索拉笔下人物的反叛不仅表现出霍尔顿式的反叛,更有对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之间既接受又抵抗的思考。尽管霍尔顿的反叛同样犹豫、不彻底,但霍尔顿的“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却是截然对立的。在《你别无选择》中,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的对立在森森的追求中生发了中国语境下独特的意义。以“传统”的贾教授与“现代”的金教授为代表分成两派,森森毫无疑问是金教授一派追求现代音乐的代表。森森为了追求理想的现代音乐,寻找属于自己的音响,不顾贾教授的批判,始终追求现代派作曲技法,终于在国际作曲比赛中获奖。小说以森森获奖后再次聆听莫扎特的交响乐作结,“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解脱”“突然,他哭了”[8]62,这些只言片语放在一位刚对现代派音乐探索小有成就的作曲家的身上,显然有些突兀。森森为何会对象征古典音乐之高峰的作品潸然泪下,这在小说第15章森森的焦虑中能发现一些端倪,“写出来的只是那些流派的翻版”“森森要找自己民族的灵魂,但自己民族的人也会说森森不如贝多芬”[8]42,森森的焦虑显然并不全然来自贾教授代表的“传统”之桎梏。“现代”与“传统”在文中都是以两个对立形象出现的:对于“现代”而言,一是令人向往、引无数才子走向现代派探索的正面形象,二是造成影响的焦虑、担心自己在模仿中失去自我的负面形象;对于“传统”而言,一是遏止艺术的进步又根深蒂固的负面形象,二是代表不被人接受的民族的灵魂的正面形象。森森阻止“懵懂”摘下象征传统桎梏的“功能圈”,也是由于他意识到传统并不是绝对的压迫,也是生发创新的力量,他们面对的是更难超脱的困境:如何在效仿西方时保持“民族的灵魂”,个体的小我如何与民族的大我相连接,如何将传统生发出现代意义,而这些危机并不仅仅来自传统的束缚,更是显示了改革开放后盲目接受西方导致的西方主义倾向。

第二,在叙事结构上,基于刘索拉本人的音乐经历,刘索拉借鉴以塞林格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叙事手段的同时,也将音乐结构嫁接到文本叙述中。刘索拉3岁起学习钢琴[14],在1977年考入了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她曾说“我用对音乐结构的把握来构造我的文学结构”[15],刘索拉正是用奏鸣曲式来组织《你别无选择》的叙事。纵观整个文本,跳跃性极强,章节之间叙事并不连贯,在全文23章中,只有8-9、9-10、18-19、19-20这几章具有连续性,小说正是依此分为三个部分,表现为奏鸣曲“呈示部—展开部—再现部”,中间穿插两个过渡性乐章的结构。在呈示部中,作家采用 “主部主题”与 “副部主题”为旋律主体,二者之间往往呈对比式出现。表面上各个人物在这一部分众声喧哗、纷纷亮相登场,主要叙述了音乐学院中这群奇才荒诞的行为与追求,这是呈示部的“主部主题”,而贾教授对这群音乐才子标新立异的音乐追求的压制,以及贾教授与金教授两人的冲突与对立,又暗示着传统与现代的对抗,交代了“副部主题”。第9章结尾“作曲系课室里传来放得很响的迪斯科音乐”[8]25,至10章“作曲系课室迪斯科放得山响”[8]25,将小说转到了展开部。展开部的特征是将之前呈示部的内容进行展开式叙述,将呈示部带有特征性的乐思稍加改变,放在不同的乐调中加以渲染。展开部以大量章节对呈示部提到的细节进行填充描述,此为第一特征,比如整个呈示部中简略地提到孟野的女友风波,在展开部中用大量笔墨交代了女友的歇斯底里以及二人问题的根源:孟野对音乐的过度重视。相同乐思在不同乐调中的再出现,是为第二特征,如通过小个子讲述马力,小个子其实是马力的另类呈现。第19章结尾石白写文章批判孟野等人的音乐,至第20章“石白的批评文章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8]53,再现部从此开始。再现部起到总结的作用,主部与副部主题以统一的形式表现出来。被贾教授评为“法西斯音乐”的森森作品获奖;孟野被迫退学,却意识到“没有没有音乐的地方”[8]58;李鸣受到鼓舞从被窝里爬出来。呈示部的两个主题在这群音乐才子明确了自己的追求后实现了消解矛盾与冲突。

第三,在话语建构上,基于刘索拉在音乐院校学习之背景,调侃式的语言风格与塞林格在同质性的荒诞、夸张之外,更有对改革开放后中国青年状态的真实反映。《你别无选择》的创作灵感来源于自己在中央音乐学院时的学习生活,她提到“我们都应该为他们呐喊,让世人明白他们的价值”[16],这里的“他们”指的就是刘索拉77级作曲系的同学们,包括当时的四大“音乐才子”郭文景、谭盾、叶小纲、瞿小松等人[17]。根据刘索拉的描述,他们的经历几乎都在小说中有对应的出现,“她和我谈到郭文景的退学,瞿小松作品的批判,谭盾作品在国际上获奖,在国内反而被冷淡”[16],这种人物原型令我们意识到,或许刘索拉笔下这群歇斯底里的青年,他们的言行有相当大的真实的成分。值得注意的是,1977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在文革期间,大量青年失去了继续教育的机会,又经历了上山下乡、在不同地方插队的磨砺,这就使得刘索拉身边聚集了年龄差距很大且背景经历复杂的一群人。陈其钢在入学时已26岁,而谭盾只有20岁,瞿小松有在贵州插队的经历,叶小纲曾在工厂做了六年钳工。据郭文景回忆,中央音乐学院是因优秀学生太多才扩招到30人。在教育停滞的十年间,能令学院突然扩招的这群学生大多早有了深厚的音乐功底,有些人甚至在文革期间就已成为乐团的一份子。如郭文景加入重庆市歌舞剧图,瞿小松服务于贵阳市京剧团,陈其钢参加过浙江歌舞团。复杂的生活经历和充足的音乐实践,使他们在没有被纳入到所谓正统的音乐体系之前,早早开始探索自己的音乐风格和艺术主张,也造就了他们歇斯底里又独树一帜的言行举止。从这群音乐才子的生活经历出发,我们再重新审视森森一意追求的“妈的力度”,孟野令所有人不能接受的“音程的不协和状态”,甚至是“准备给贾教授的是一部古典作品,而请金教授过目的是序列音乐”[8]37的董客,都不再是纯粹的夸张荒诞化后的象征性形象,而是当时经历文革的青年们面对艺术在传统与现代间如何抉择,人生价值如何实现的真实写照。

在借鉴塞林格小说艺术的基础上,刘索拉的作品并没有也不可能成为西方文学的翻版,面对西方文艺思潮的涌入,刘索拉也在反思在取镜西方的同时如何保持民族文化的灵魂,这也应和着当时的社会文化心态,一切向西方学习却又怕被卷入其中。刘索拉将西方的文学技巧作为工具,结合中国的社会文化、自己的经历、大学生活完成了艺术的创新,为中国“现代派”提供了自己的答案。

4 结语

上世纪80年代的当代作家之创作,一方面在西方文艺理论与思潮大量涌进的背景下,取镜西方、进行创新;另一方面,在文本中又难以彻底向中国传统的小说形式、内容告别。刘索拉并不避讳对塞林格的接受,可是她的代表作《你别无选择》也并不是简单地照搬塞林格,反而是在其基础上实现了再创造与超越。在这其中,中西方的文化差异、作家的经历等都对此产生了影响。《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用霍尔顿的视角观察社会,他目睹到社会的虚伪和腐败,主动出走,追寻希望的“麦田”,却最终被动回到现实。《你别无选择》刻画了一群才华横溢、志向高远的音乐才子,他们在传统的桎梏中寻求向现代的突破,最终主动实现了与传统的和解。时至今日,关于传统与现代的取舍、中国与西方的调和,刘索拉的创作仍给予我们无数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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