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去莲花山看树

作者简介：

石立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饶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草堂》《扬子江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星火》等文学期刊。作品获奖若干，入选年度及其他选本若干。著有诗集《沉默的皎洁》《一只灰鹤的肖像图》。

远远地，一阵阵浓郁好闻的清香在风中萦绕着，扑面而来。

在这清香的包裹中，我的呼吸下意识地进入贪婪状态。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胸腔内停留、荡漾后，像涟漪一样柔润地漫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这清香来自一棵有着660多年树龄的桂花树，对慕名而来者而言，是一种朝觐，更是一种洗濯。

这棵桂花树像一个满头秀发的女子，立于鄱阳莲花山鲁村中间的一处山坡上，气质端庄脱俗。绿色的树冠如蘑菇云般笼罩着树身，数十根遒劲的树丫齐齐向上托举，米黄色的桂花星星点点地参差于密匝匝的叶片间，源源不断地递送出扑鼻的花香。桂花树高约18米，树围达4米，两个壮汉奋力展臂亦难以合抱。

桂花树的故事颇有渊源。相传，宋元之际，居江苏、安徽、浙江一带的鲁姓村民为躲避战火而南迁，其中一支流入莲花山，选择在这片层林尽染的山坡上起居生息，世谓鲁村。元末，鲁姓后人率家人北迁之时，在村前的祖先墓前种下一棵桂花树，以作为后人祭祀先祖陵墓的标志。

600余年佳木天成，600余年清香如初。2019年8月13日，这棵树形优美、历经漫长时光却依然枝繁叶茂的桂花树，被江西省绿化委员会、省林业局评为江西“十大树王”中的桂花树“树王”。

一到秋天，鲁村便与清雅的花香耳鬓厮磨、十指相扣，让人心脾舒畅、精神振奋。时有鸟鸣声脆溅而出，如隐形的翅膀，将千丝万缕的花香送往四面拱卫着鲁村的深青色山谷。

青砖垒砌，骑马墙从两面墙头直直竖起，覆盖着层层交叠的深黛色瓦片。鲁村的房子以赣北民居为主，三水屋、五水屋依着山势错落而建。沿着沥青路前行，家家户户庭院里的柿子树上挂满了红彤彤、果皮透亮的柿子。秋风沙沙地吹过，那些柿子就像孩子们红红的脸蛋一样轻轻地摇晃着，整个村庄透出一种朴素、盈实、安详的气息。

身形伶俐的叉尾太阳鸟、橙腹叶鹎在树上穿梭，啄食熟透了的红柿子。山民们并不驱赶它们，只摘黄果制作柿饼。当不少外来游客爬上树采摘柿子时，山民们也不收钱，只友善地用乡音浓重的普通话提示攀爬者别踩坏了枝丫。

村内随处可见山民们采摘柿子的场景，有的支把木梯上树，跨坐于树杈间，边和邻居聊天，边忙个不停；有的用一个装有前置网袋的竹竿轻触枝头的柿子，熟透了的柿子便随着竹竿的抖动默契地滚入袋内。

正是晒柿饼的时节，院子里、屋顶、阳台上晒满了刚摘下来的柿子。2014年，莲花山国家森林公园创办了柿子旅游文化节。此后，山里所有的观柿地每年都热闹非凡。旅游的、摄影的、写生的、跑步协会的、骑自行车的……形形色色的人纷至沓来。

柿子节期间，许多柿子树的枝条上挂着“柿柿如意”的许愿条，山民们会表演采柿子、削柿子等民俗节目。近年还增加了直播，大家可以在网上跟着主播“云采摘”柿子，观看柿子从采摘到制成柿饼的一整套流程。

有游客问，为什么鲁村的柿饼要比潘村、九流、清溪、中垱、莲山等其他几个村的柿饼甜一些？质朴的山民说，因为鲁村山高，野柿子林多在朝阳的山坡上。到了夜里，那里的霜会生得厚一些。

植物果实里糖分的含量，原来与其向阳以及低温时的经历有关。

生存在大山里的物种，所有的活动都依赖大山完成。

秋天，柿子树是莲花山国家森林公园当仁不让的主角。从鄱阳最高峰、状如怒狮的雷打石上放眼望去，雾岚像白色的棉帘从山巅卷向山谷，形如莲花花瓣的五座山峰牵引着群山脉脉奔涌，野柿子们像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率性而诗意地点燃了千山万壑。

野柿子的笑脸、桂花的体香、植物的种种色彩与历历峰峦一道描绘出山乡的秋韵。这秋韵，释放大美；这秋韵，浓醇如画。

清溪流过碧山头，白云红叶两悠悠。

秋天，森林覆盖率达96.4%的莲花山国家森林公园是大自然的天然绘本，漫山树语，寂静绚美，深情葱茏。

在始建于唐朝贞观年间的白云寺右侧的山岗上，南方红豆杉高大的躯干像时间的话筒一样挺立着。不远处，千年银杏树的叶片正在苍穹的俯视下泛出金色的光泽。柿子樹、桂花树、罗汉松、楠木、枫香、杉树、公孙树、紫薇、樟树、茶树、板栗树等无数种树木，与霜雪虫兽、清风明月一起扎根深山。它们既是一脉相承的倾诉者，也是灵魂相对的聆听者。

树的生命气质是难以模仿的，它们不索取，不声张，不奔走。

秋天，去莲花山看树，你会陶醉不知归路。在莲花山，做一个亲近树木的人，你的内心会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一种在闹市中无法感知的安宁。

夜宿鲁村，关上单进、木轴开转的实心厚木的门，让睡眠像鱼一样沉入海一般的寂静中。屋脊上，星光正从遥远的星河降落而来。到了下半夜，清凉的露水会爬满山中所有树叶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