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耳

宫红妮

一

风很大，把街道的细尘都卷到半空中，人走在街道上都要弓着腰，否则有被风刮走的危险。

可恶的风！

安暖最怕刮风的日子。刮小风还可以忍受，可一旦刮大风，她就如临大敌。

安暖一边走，一边捂住左耳旁的头发，用头发紧紧地遮住左耳。

“喂，安暖同学，你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你的钥匙扣落下了。”

安暖转过身，看到英语兴趣小组的同桌石一男举着她的钥匙扣跑了过来。

石一男看到安暖停了下来，他也停了下来，弓着腰，大口喘气。

安暖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那条街，示意石一男过去说话，随即捂住左耳，飞一般地拐进那条街里。

这条街几乎没有风，一座高楼正好把风挡住了。

“我追了两条街才追上你，你的钥匙扣落在桌子上了。”

那是一个桃木做的平安钥匙扣，钥匙扣上桃木的花纹十分好看。

“一起走吧，我去奶奶家，刚好顺路。我看你在小组活动中表现很积极，你一定是个优秀的学生吧？”

“你呢？我看你回答问题也很积极，你一定非常喜欢学英语吧？”

“我？还行。我爸爸出于工作的缘故，要经常去国外。他说等我再长大点，就带我去国外读书。”

安暖向石一男投去羡慕的一瞥：“真好。”

“没有什么，没办法的事。安暖，去英语兴趣小组的学生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英语成绩比较不错的学生，一种是英语成绩有点差的学生。你属于哪一种？”

“我属于英语成绩还不错的，但我还想英语成绩更好一点。”安暖还是紧紧地捂住左耳上的头发。

“我猜也是，你一定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学生。”

二

安暖心里有点后悔，她说谎了。她的英语成绩并不好，去英语兴趣小组不是为了提高英语成绩，而是为了逃避在班级里被孤立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意自己的外表了。她的左耳旁长了一只副耳 。小的时候，这只副耳不大，她也没觉得不妥。可是，这只副耳随着她的长大，也在慢慢地长大。她意识到副耳很难看时，就央求妈妈给她剪了齐耳的短发。她把右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而左耳则被头发完美地遮住了。

在班里，很少有人知道她有副耳的事情。

可是，那天上体育课要跑八百米。当安暖跑到终点时，一阵风吹来，她还没来得及遮住左耳，风已经毫不客气地把她的副耳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的左耳好丑啊！”

“那是一堆小肉球吗？”

“那堆肉球是不是在安暖跑步时还会上蹿下跳？原来她有一只那么丑的耳朵啊。”

安暖急忙捂住了左耳，那些诧异的议论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她的脸立马红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只是一只副耳。”安暖的好朋友文小竹说。文小竹早就知道安暖有副耳，可是，文小竹也没想到这只副耳竟然长这么大了，她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惊讶。只不过，那一丝惊讶一瞬间就消失了，而这一瞬间恰好就被安暖看到了。

那几个同学的议论声只是让安暖觉得脸红，而文小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深深地刺伤了安暖。

安暖认为，文小竹私下里也像别的同学一样嫌弃她的副耳，嘴上说的不算数，而不经意间流露的表情才是文小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慢慢地，安暖开始疏远同学。她觉得，大家在背后笑话她长了难看的副耳。她与同学交流时，总觉得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左耳，想再看看那只副耳到底有多么丑陋。每当想到这些时，安暖就会下意识地捂住左耳。

安暖变得很自卑，总是低着头走路，与文小竹之间的关系也疏远了。有一道屏障把安暖与同学隔开了，她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有一回，文小竹笑着说：“安暖，其实谁都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只是你太在意了。”

是吗？以前安暖总觉得，她小心翼翼地把副耳藏在头发里就是安全的，可现在，藏在头发里的副耳成了公开的秘密，确实是没有必要再遮掩了。可是，她没有勇气把头发扎起来。她还是忘不了上体育课那天同学们吃惊的表情。

与此同时，她的英语成绩直线下降。于是，她參加了英语兴趣小组，暗暗下定决心，在这里，她会小心地保护好自己的副耳。

三

这天，安暖在超市里看到了文小竹与石一男在聊天。文小竹看到安暖，热情地打招呼。安暖朝文小竹点了点头，飞快地走了。安暖看到文小竹指着自己，在对石一男说些什么。

安暖心里一愣，文小竹会说什么呢？说她有一只副耳，说她的英语成绩不好……应该不会吧。可安暖的心里还是很忐忑。

等再去英语兴趣小组时，安暖就有意躲开石一男，不和他做同桌。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安暖的英语成绩提高了，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问文小竹：“你和石一男很熟吗？”

“是啊。我们是邻居，那天他一个劲地夸你，说你很有上进心。你那么阳光，把他心里的烦闷都驱散了。”

“烦闷？”

“是啊。他父母离婚了，他爸爸让他以后去国外读书。据说，他有一个后妈，还没正式见过面。”

原来，石一男也有自己的烦恼。原来，那个自卑的自己在石一男的眼里竟然是一个阳光少女。

安暖渐渐地开朗起来。风来了就来了吧，她不再刻意地用头发遮住左耳了。

有些同学偶尔看到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一只副耳，也只是充满善意地一笑，有的同学根本就不关注安暖的副耳。文小竹说得对，同学们的惊讶只会持续一阵子，等习惯了安暖有一只副耳的事后，谁都不会那么在意了，是安暖自己太敏感了。

这天，安暖去英语兴趣小组，坐在石一男的旁边，对他说：“石一男，对不起，我对你撒谎了。我来这个兴趣小组不是为了提高英语成绩。我的英语成绩不好，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优秀学生。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逃避，我长了一只副耳，很难看。我想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别人不知道我有副耳的环境。可是，你认真学习英语的模样感染了我。经过努力，我的英语成绩提高了。”

“彼此彼此啊。我来这里也不单是为了提高英语成绩，而是担忧我以后能不能适应国外的生活，特别是我知道爸爸再婚后，心里很别扭。我想到兴趣小组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烦闷，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每次看到你帮助别人、认真学习的样子，我的坏心情都不治而愈了。”石一男说完，冲安暖微微一笑。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一段话：“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其实，它只是被黑夜里编织成的茧子遮住了光芒，只有破茧而出，才能看到晨曦的美好。”

安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慢慢地将头发别到左耳后。

一只可爱的副耳露了出来。

（插图：锅子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