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史记》与汉乐府之文学精神的异同

2024-01-01 10:59杜晓梅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1期
关键词:汉乐府太史公司马迁

杜晓梅

一、真实性

《史记》作为一部开创了我国纪传体通史先河的文学巨著,无疑具有史学家所必备的真实性。在打开《史记》之门的文章《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将自身家族司马氏的家世背景简单梳理道明,谈及其父司马谈时写道:“喜生谈,谈为太史公。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可见,司马迁太史公官职传于其父。其父太史公的身份使得司马迁自幼便诵古文,博览群书,积累了丰厚的文学知识和历史底蕴,且到青年时便游览全国各地,足迹遍布浙江、山东、江苏、河北、河南,进行实地考察,为他的书本知识作了实践的求知。不仅如此,在汉代交通尚且不够发达的时代,司马迁能“上会稽,探禹穴……观孔子之遗风……西征巴蜀以南”,这样丰富的人生经历对司马迁的人生观、世界观的塑造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积极作用。可以说,司马迁的人格魅力与少时家庭教育和青年时的人生阅历息息相关。

对于《史记》真实性的探究,自古以来就争议不断。但笔者认为,史记的真实性是不可否认的,司马迁在编写《史记》时遵循了一定的真实性原则。首先,尊重古文,重视文献,取信于六艺。《五帝本纪》中的“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三代世表》中的“古文咸不同,乖异”;《吴太伯世家》中的“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勾吴兄弟也”;《伯夷列传》中的“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殷本纪》中的“太史公曰:‘余以《颂》次契之事,自成汤以来,采于《书》《诗》”等,以上举例,都可看出司马迁著述时是忠于史籍文献的。但作为具有独立思想人格的伟大人物,司马迁并不完全迷信于此,在《史记》中,他曾多次质疑六艺,如《伯夷列传》中,对于孔子详述舜、禹而只字不提许由、务光的事迹表示怀疑和不满,对古籍六艺做到既尊重但又不拘泥。除此之外,司马迁还做到了对古籍的去留取舍,事必有据。其次,不全信天地鬼神,不取怪诞之语。其《封禅书》中如实记载了秦皇武帝迷信鬼神、求取长生的荒诞行径,其语之讥讽,正如他自己所说:“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具见其表里,后有君子,得以览焉。”“具见表里”,充分说明了司马迁作为史学家对于迷信鬼神的封建统治者无知愚昧的讽刺。虽然《史记》中仍然有几处类似于刘邦出生时其母所遇的怪诞之事,但总而言之,在封建社会之下,司马迁能有冲破迷信,质疑鬼神的思想也实属难能可贵,而这一精神品质也给《史记》的真实性增加了强有力的说明。最后,纠正逸闻谬误,使之真实。正如他在《太史公自序》中所说那样,“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对于这个逸闻的考察,司马迁不仅运用了自己太史公身份的便利,广泛阅览皇家藏书,同时,他还与友人在交往中搜集遗史。如《屈原贾谊列传》中写道:“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而贾嘉最好学,世其家,与余通书。”更难能可贵的是,司马迁在自己的亲身实践考察中证实逸闻。这不仅在《太史公自序》中提到,且在《史记》的各个部分皆有涉及。例如,《屈原贾谊列传》写道:“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

综上所述,足以证明《史记》是具有高度的史实性和真实性的史家巨著,司马迁以其客观理性的史学家意识正确对待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为我们揭开了几千年前的历史风云。而作为同一时期出现并繁荣的汉乐府诗歌,同样也具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

汉乐府诗是我国古代诗歌艺术的一朵奇葩,保存了大量反映现实生活的诗歌。两汉乐府诗都是创作主体情感的真诚流露,具有很强的针对性。乐府诗作者创作热情和灵感大多来源于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事件,乐府诗所表现的也多是人们普遍关心的敏感问题。描绘出了那个时代的苦与乐、爱与恨,以及对于生与死的人生态度。

例如,《上陵曲》中的“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王子乔》中的“圣主享万年。悲今皇帝延寿命”,《董逃行》中的“服此药可得神仙。服尔神药,莫不欢喜,陛下长生老寿”,《艳歌何尝行》中的“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等,集中反映了当时武帝对于求仙问药和长生不老的追求。再如,《东门行》中的“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表现了汉代社会动荡之下人民艰难的生活处境和不得不走向反抗之路的无奈。

但相对于《史记》历史的真实性来说,汉乐府诗歌呈现的更多的是其“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汉书·艺文志》)的现实性,汉乐府诗歌非一人一时一地而作,具体作者甚至无法考究,所以其诗歌的真实性并不能和《史记》一样有迹可循,但其所代表的中国古代诗歌的现实性特征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才会有后代陈子昂提倡的“汉魏风骨”和白居易所倡导的“新乐府运动”。

二、叙事性

《史记》以其鸿篇巨制的结构和技艺精湛的叙事技巧在中国文学史上成为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史记的叙事性也历来为人所称道。首先,要提到的应是其开创的纪传体的叙事结构。司马迁将《史记》所写的一百三十篇有组织、有谋划地分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即“五体”,且分为横、纵两个维度,多角度地将西汉中期以前的各个朝代以及各阶层、领域和行业的社会历史记录成书,以人物为线索,加之重要的历史事件,使得《史记》具有独一无二的史学成就。其次,史记叙事详略安排得当,以其宏大的叙事视角展开历史事件的铺排,但又有所侧重,词约义丰,不拖泥带水的同时能将枯燥无味的历史事件描写到位且生动。如《项羽本纪》中,司马迁用大量的语言描写、动作描写等来叙“鸿门宴”一事,将项羽优柔寡断、赏识英杰的形象刻画得深入人心,同时也用《史记》独有之“互现法”将刘邦等人描写得淋漓尽致,而对于项羽一路披荆斩棘的战绩事迹,司马迁则有所省略,甚至一笔带过,如“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以取敖仓粟”。详略手法的使用可以说是司马迁行文过程中运用最多的安排布局手法,在《项羽本纪》《陈涉世家》等篇章中均有所体现,正是在这样有所侧重的叙事手法中,后人能够知道历史的脉络和节点。再次,叙事有章可循,在一个中心之下开枝散叶,并对其笔下人物进行分类。史记描写人物之多可谓罕见,司马迁的笔触从上层统治者一直写到微不足道的下层人物,但就其主题而言,不外乎以下几类:一是像黄帝、越王勾践一样的贤明君主,二是对昏君暴政的抨击,三是对孔子、屈原等伟人的讴歌,四是赞扬刺客、游侠的胆识,五则是对一些酷吏的无情指控。可以说,司马迁做到了对笔下众多人物的宏观把控,才让这些历史人物不论出身如何都生动可感。最后,多样化的叙事手法,《史记》之中,运用了顺序、倒叙、插叙、补叙等多种手法,多维度、多角度地將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刻画出来,如《酷吏列传》,司马迁在文中极为巧妙地补叙了三长史和张洁结怨之事,从而使得后文的叙述更加合理和流畅。此外,司马迁还运用了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的转换。全知视角是司马迁作为历史事件之外的身份对历史事件进行的客观描写和评价,但考虑到全知视角会让读者怀疑《史记》的真实性,司马迁还使用了限知视角,即只描写人物所看到的或听到的,不作主观评价,如《酷吏列传》中写道:“则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汤。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其隆贵如此。”司马迁并没有发表任何主观见解,只是将自我褒贬和情感态度无声地融入叙事之中。且《史记》描写人物多用“互现法”,将中心人物性格特点凸显的同时又将与之相关的人物进行刻画。如《项羽本纪》中,通过鸿门宴这一历史事件的叙述,我们可以看到项羽鲜明的人物形象的同时,也使刘邦的果断机智的形象跃然纸上。值得一提的是,其叙事饶有趣味,读司马迁的《史记》,除了能感受到司马迁对历史的尊重和小心翼翼以外,我们更多时候是在读一个一个极具戏剧性的故事。读荆轲刺秦王时,让人随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而提心吊胆,品鸿门宴时虽剑拔弩张又觉得心有郁结,灌夫骂座和东廷辩论又让人觉得大快人心,对比突出。司马迁以其高超精湛、独具匠心的文学才华将枯燥无味的历史变得具有画面感和艺术美感。

因此,《史记》在中国历史文化长河中是具有双重性质的,它既是史学经典,同时又兼具文学美感。

与之同一时代的汉乐府诗歌在叙事性上同样具有极高的艺术性,汉乐府诗歌创作主体可分为两部分,既有民间下层知识分子的有感而发之作,也有像司马相如一样的上层才华卓越者奉旨而作,因此,汉乐府诗歌的叙事性其实是比《史记》更为复杂和难以考究的。而在众多的汉乐府诗歌中,叙事诗的存在是占比不多的,但篇篇出彩。目前,学界对于汉乐府诗歌中叙事诗的篇目存在分歧,如吴庆峰著《历代叙事诗赏析》一书中收录汉乐府诗六首,丁力、乔斯选析的《历代叙事诗选》则收录四首,大多学者收录的大多为汉乐府诗歌中的《孤儿行》《孔雀东南飞》《陌上桑》《东门行》《十五从军征》《妇病行》等。本文且主要从这几首诗歌中分析汉乐府诗歌的叙事性。首先,汉乐府与《史记》一样,具有多种叙事视角。只是,相对于《史记》的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汉乐府更倾向于代言、旁言和听众的方式。如《陌上桑》:“使君从南乘,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角色甲)问此谁家姝?(角色乙)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诗中出现了小吏、罗敷、使君等形象,在代角色的对话中将女主人公罗敷美丽动人又不畏强权的形象描绘出来。而除了代言以外,《陌上桑》开篇的“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则为单枪直入式的旁言来交代故事发生的背景和主人公的身世。诗歌最后部分“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姝”則提示了听众的存在,也更符合汉乐府作为传唱民歌的特质。其次,注重动作叙事和言语叙事。如《东门行》中,运用了“出”“来入”“视”“拔”等一系列动作叙事将男主人公面对艰难生活不得已走上反抗之路的无奈表现出来,同时,描写了夫妇之间的对话—“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塑造了一位命运凄惨、对丈夫不离不弃的妇人形象。再次,汉乐府诗歌中还注重矛盾对故事情节发展的推动力,如《有所思》中,首先描写的是一位对情郎一心一意的女子—“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但紧接着便将叙事的矛盾描写得一触即发—“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可谓一波三折,耐人寻味的同时也给人启发。从次,善于运用场面描写。如《十五从军征》中就为我们描写了五个场面:“道逢乡里人”“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出门东向看”。这样多种场面的转换使得诗歌故事情节的发展更加流畅和引人入胜。最后,汉乐府诗歌重视以意象入诗,意象是我国古代诗歌叙事的惯用方式,汉乐府诗歌也不例外,如《孔雀东南飞》中就运用了“磐石”“蒲苇”来作为全诗的伏笔和线索。

总而言之,作为同一时代的《史记》和汉乐府,由于文学体裁的差异性,使得两者在叙事方式的选择上有所侧重和不同。《史记》更善于将历史故事置于宏大的时间与空间之中,对于诸多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把握有所侧重且能分门别类,在叙事中表现更多的是理性色彩;而汉乐府则更加重视叙事的情感性和共鸣性。但两者都具有一些诸如多角度叙事、语言动作描写等共同的叙事技巧,可以说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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