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闵行区博物馆馆藏近代上海制售银器研究

2024-01-03 04:39王旭艳上海市闵行区博物馆上海201101
收藏与投资 2023年12期
关键词:银器租界上海

王旭艳(上海市闵行区博物馆,上海 201101)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上海作为五个对外通商口岸之一,于1843年11月17日正式开埠。开埠后的上海贸易、经济迅速发展,至同治初年,已取代广州对外贸易中心的首要地位,成为中国最大的进出口贸易中心。上海经济、贸易的繁荣与发展,促进了奢侈品商业和半金融性质的传统手工业—银楼业的发展与繁荣。上海市闵行区博物馆藏有由上海银楼制作或于上海售卖的近代银器40余件(套)。器物类型有纪念品、礼品、饰品、生活用品等。藏品类型丰富、时代特征鲜明,分别由当时不同规模、不同经营模式的银楼制作或售卖。器物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器物上的记录信息紧扣上海近代城市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历史脉络,生动地反映了近代上海城市政治、经济及城市生活的信息,具有较高的历史研究价值。

一、近代上海银楼业与上海城市经济的关系

近代之前,上海依靠其临海枕江、近运河、通太湖的优越地理位置,“已成为中国南北之间、沿海和腹地之间交换各种商货的最大商港、江南地区的商业贸易中心”[1],同时因为其为苏松太兵备道的驻地,政治、经济地位明显优于江南诸多县城,但毕竟仅仅是一个县城,综合地位无法与比邻的江南经济重镇苏州、杭州比拟,与之密切相关的银楼业整体发展一般且无亮点。根据现有的文献,当时仅有杨庆和(1773年开业)、庆云(1783年开业)、裘天宝(1829年开业)、宝成(无明确时间但早于裘天宝)[2]及方九霞[3](1840年开业)等5家银楼。鸦片战争开始后,上海开埠。不久,英国商船开进上海港贸易经商,外国侨民陆续进入上海,英、美、法等国相继在上海设立租界。“一口通商”时期设在广州的外商洋行也纷纷北上,在上海相继设立分行,至1854年,上海已有120余家洋行(1843年底,上海共11家洋行)[4],上海港贸易地位不断提升。小刀会起义促成上海租界的华洋杂处,受太平军战事胁迫,携资丛集沪上的中等殷实之家、财益万贯的官绅、地主、商人及涌入的大量难民促进了上海租界内经济发展。繁荣的经济带动了银楼业的蓬勃发展,至19世纪60年代初,除了已开业的银楼,上海相继有“凤祥”(1848年开业)、庆云仁记(1853年开业)、景福(1856年开业)、虞永和(1856年开业)、费文元(1861年开业)[5]等银楼开张。与此同时,随着上海港贸易中心地位的确立、广州口岸地位的下降及1856年西关大火对广州“十三行”的焚毁,曾经在“十三行”的部分银器行也北移上海,开设粤帮银楼,一些外国银器制造商也进入了中国,形成合资或独资企业[6]。《马关条约》后,清政府一方面允许外资在华投资设厂,另一方面鼓励私人资本创办经济实体。1895—1911年的17年间,外商在上海新设10万元以上的工业企业41家,上海私人资本投资的企业数17年间增长了10倍[7],外资的涌进和国内各地资金的投入,给上海城市经济带来了新的繁荣契机。上海银楼业与经济发展密切相关,到1906年,租界内已有75家银楼[5]。1912年,辛亥革命兴起,民国肇建。在全新的制度体系下,中国资本主义兴起,国内经济迅速发展,尤其是1914—1918年一战期间,中国民族工商业得以较快发展,至20世纪30年代初,上海的民族经济持续增长,生产门类不断增加,企业不断增设[8],同时期由于国际市场黄金价格下跌,银楼业迎来发展的大好时期。这一时期,不断有新的银楼开张,一些大的百货公司,如先施、永安、新新、大新等也相继开始经营金银首饰、器皿等业务。到20世纪20年代,银楼业发展进入鼎盛时期。此时,上海的银楼、金铺、西式首饰店合计约300家[9]。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上海华界经济遭到重创。租界凭借其特殊的条件,仅在1939—1940年间出现过短暂的繁荣后便快速走向萧条[10]。抗战胜利后,上海的城市经济经历了短暂的复苏后重新步入困境,直到上海解放。上海的银楼业因为南京国民政府于1935年实施《银制品用银管理规则》及抗战爆发,仅在日伪晚期、抗战结束后出现过短暂的繁荣,再未重现过往日的繁华。至1948年,上海的银楼业持许可证经营和无许可证的银楼约199家[5]。

比对近代上海银楼业的发展历史与近代上海城市经济的发展不难发现,作为奢侈品消费的银楼业,它的发展始终紧贴上海城市经济的发展脉络,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而繁荣,同时,也随城市经济的萧条而衰退。上海近代银楼业见证了近代上海城市经济的发展与繁荣。

二、上海近代银楼业的行会组织

同其他行业一样,上海的银楼业也有行会组织。早在咸丰年间,已有银楼公所,地址设在豫园内。该银楼公所即后来的大同行“同义堂”,成员包括杨庆和、庆云、凤祥、景福、裘天宝、宝成、费文元、方九霞、庆福星九个设立早、规模大、资金雄厚的银楼牌号。开埠前和租界尚未繁荣时,这些银楼主要设在老城厢大、小东门商业繁华地带。租界繁荣后,九大牌号银楼先后迁往南京路等最繁华地带。根据“每个牌号最多可另开两家分号”的行规,鼎盛时期“大同行”最多时有19位成员。“大同行”在成员数量上虽然不占优势,但是因为他们规模大、资金雄厚,所以在上海的银楼业中处于垄断地位。除此以外,上海的银楼业还有两个行会组织:一个是设立于1892年的新同行“凝仁堂”。新同行银楼设立较晚、规模较小,成员基本保持在18家左右,一般选址远离大同行银楼,在租界内商业比较繁荣但不是最繁华地带。另一个行会组织是1912年成立的小同行“仁义堂”。小同行虽然数量庞大,但是规模普遍较小,银楼所处地段相对较差,属于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银楼群体。也有一些银楼规模较大,但因为入不了新同行,只能加入小同行行会组织。上海的粤帮银楼自成一体,不加入任何行会组织,专门从事他们擅长的西式金银首饰、西式银器制作和销售,严格执行“打银技术绝不传外省人”的自定行规。他们中有的在上海开设银楼,有的沿袭“十三行”时期的经营模式,在广州制作,来上海销售。粤帮银楼店面多设在开发和繁荣较早的地段。另有一些规模较大、有一定市场影响力的银楼,如苏州恒孚等,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开设分号,他们各自独立,自主经营。在经营策略上,这部分银楼走精品路线,大部分时间挂牌价格最高;大同行走中高价路线,价格等同或略低于恒孚;新同行实行中低价经营策略,价格略低于大同行;小同行自然行的是最低价[11-12]。银楼选址和售价的不同,为不同收入阶层的购买者提供了选择。

上海市闵行区博物馆收藏的近代银器中,有走精品路线的恒孚银楼制作的银器、大同行银楼的银器制品、新同行银楼的银器制品、小同行银楼的银器制品、粤帮银楼的银器制品(图1—10)等,银器的品种、样式及银器上记录的信息,共同见证了上海城市政治、经济、社会的发展和近代上海城市生活的奢华。

图1 —大同行:杨庆和久记、裘天宝昌记、老庆云

图2 —大同行:杨庆和久记、裘天宝昌记、老庆云

图3 —大同行:杨庆和久记、裘天宝昌记、老庆云

图4 — 新同行:虞永和

图5 —小同行:泰丰祥记、协成

图6 —小同行:泰丰祥记、协成

图7 — 粤帮银楼:德祥、上海琏璋

图8 —粤帮银楼:德祥、上海琏璋

图9 — 外商银楼:SILVER

图10 — 恒孚银楼

三、收藏的银器见证了近代“上海人”生活的时尚与奢华

文中的“上海人”特指旅居在上海的所有中外群体。开埠初期的上海,是欧美商人的传奇时代,是平步青云发财致富的惊人时代,来到上海的外商洋行凭借不平等条约的保护,通过正常的合法贸易和大量的非法营生,迅速积累了大量财富,在建立起来的租界,洋行的大班们按照西方人的生活方式,过着极奢无比的生活。晚清思想家、散文家冯桂芬之子冯申之参观完保仁行洋行大班的住宅后在当天(1862年3月7日)的日记中这么记述:“入其庭,庭甚广,中多花木,有草一塍,皆翦平如绣茵。有笼如数椽屋,四周罩以铁丝,内山石数峰作洞壑势,下浚方池,绿水正平。各色鸟或翔或集,或啄或宿,则鹰鹅雁雉鸡鸽之属。游于水者,则鸳鸯溪鸟鸬鹚之属,并驯习不畏人,亦奇观也。又有一区外周以栏,则兽苑也。时则仅见数麋鹿耳。入其厩,亦有玻璃窗户,垩墙绿壁,马皆有衣,相与叹其侈奢不已。”生活在上海的外国小商人及洋行职员,一般也都拥有宽敞的洋房,家中雇有数量不等的佣人,只到洋人开设的商店消费,享受着比较奢侈的生活。19世纪70年代之后,随着“立成巨富”时代的结束,洋行大班们依然保持其奢侈的生活,而生活在租界的外侨,收入明显减少,但是他们为了维持其奢侈体面的生活,常常利用租界社会的“小额挂账单据”制度,即便负债也在所不惜[13]。

上海开埠后约二十年间,租界社区由曾经的泥滩荒寂、棉田坟地魔术般地变成了一座规模巨大、干净整洁、管理有序的新型繁华之城。外侨及其奢华无比的西式生活方式、消费理念等,无不对华人产生巨大影响。华人在惊叹之余,对于外人建立的租界及外侨的生活态度,由最初的鄙夷傲视开始转为赞叹羡慕,继而效仿。他们效仿西人的生活方式、效仿西人的休闲娱乐方式、效仿西人崇尚奢侈的生活理念等。这种效仿首先从买办、通事、掮客这些与外商关系最密切、第一批迅速富裕起来的群体开始,继而蔓延至因经营进出口贸易、钱庄等崛起的新式商人群体和金融巨头、达官显贵、豪门巨贾及其家人等,逐渐在界内展开并从界内向界外扩散,崇奢崇洋、使用洋货、选择西式生活方式逐渐成为近代“上海人”普遍认同的一种“时尚”。甲午战争之后,随着清政府允许外资在华兴办企业、鼓励私人资本兴办实业及欧战期间上海民族经济较快发展,上海产生了一批有固定收入的高消费群体,同时还产生了一批私营业主,其中不乏执一业牛耳的企业大王。他们本人或者子女婿媳,都成为时尚生活的消费群体。作为奢侈品的银器,自然成为人们青睐的消费对象。因此,粤帮银楼“顾客以外人居多,沪上巨室姬妾亦趋之若鹜”[14]。在日常生活中,追逐时尚的“上海人”吸食雪茄需要使用银质烟具(图11),喝咖啡、喝茶需要使用银质器皿(图12、图13),洗手使用洋皂,而洋皂盒需要放置在银质器皿中(图14),盛牛奶、喝啤酒需要用银质杯(图15),结婚、生日送礼要送银质礼物,室内插花的花插、餐桌装饰件需要使用银质材质制作(图16),盛放调味料的器皿、勺叉需要使用银制的,盛放水果的果盘需要银制的,香薰需要银制的(图17),女性使用的粉盒需要银制的(图18)等。一些菜馆为了迎合人们奢侈消费的需求,特意定制银质器皿供客人使用(图19)。“上海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选择购买符合自己需要和购买能力的银器,而不同选址的银楼制作的银器,也为不同收入层次的“上海人”追求时尚、奢侈的生活提供了可能。闵行区博物馆收藏的不同银楼、不同用途的银器制品,便是近代“上海人”追求时尚与奢华生活的见证。

图11 杨庆和款福寿花纹烟具

图12 源康德记全款花鸟纹盖杯

图13 恒孚款“春风三月小桃红”杯

图14 杨庆和久记花草纹皂盒

图15 “老庆云”款花卉人物奶杯

图16 “汉同蔚”木座花插

图17 “SILVER”款竹叶纹香薰

图18 “庆云珍”款卷云纹粉盒

图19 “虞永和”款底部铭文“老半斋菜馆”套杯

四、收藏的银器见证了近代上海中外之间的友好相处

上海市闵行区博物馆收藏的银器中有一尊“和平公正”银爵(图20),该银爵总长35厘米,口径23厘米,高22厘米,底径15厘米,腹部一侧镌有中文:“公正和平 法总领事韦礼德君荣归纪念 上海总商会上海县商会敬赠 民国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另一侧,镌有英文和法文:“A MONSIEUR WILDEN,CONSUL GENERAL DE FRANCE A SHANGHAI,Cordial souvenir offert par les 2,Chambres de Commerce chinoises de Shanghai,Le 17 Novembre 1924。”底款为“上海琏璋”。

银爵受赠人韦礼德(1879—1935年)为法国外交官,1917年4月—1924年11月任法国驻沪总领事,1924年11月离任回国。1924年11月17日下午,上海总商会、上海县商会(简称两商会)在上海总商会陈列所大厅为其举办欢送会,并在粤帮银楼“上海琏璋”特别定制“和平公正”银爵一尊作为离别赠礼。根据现有文献资料及《申报》,在任驻沪总领事期间,韦礼德致力于法租界的秩序与公共安全工作,处理租界日常事务不分国籍、公平公正、奖惩分明;在遇到中国政府、上海绅商、租界华人华商、华人学校、医院乃至个人需要帮助时,只要能够做到,韦礼德都给予了全力帮助[15]。“公正和平”是两商会对于法国驻沪总领事韦礼德在任期间工作比较客观的评价。

上海市闵行区博物馆收藏的近代上海制售的银器,除了部分藏品有清晰的使用者信息和少数藏品留有使用痕迹外,由于时间和征集途径的关系,多数银器已无法确认是否已经完成售卖,有使用痕迹的也很难判断使用者信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银器是上海城市近代历史发展的产物,是上海城市近代历史的见证者,它们客观、真实地记录并共同见证了近代上海城市经济的发展与繁荣,见证了上海开埠对上海城市及上海人全方位的影响,是研究近代上海历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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