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新发现有“成都”字迹的秦汉文物

2024-01-04 17:08田小彬
文史杂志 2024年1期
关键词:秦简成都

田小彬

摘 要:考古所得的云梦睡虎地秦简、荥经“成都”矛、青川吕不韦戈、蒲江“成都”矛这几件带有“成都”字迹的战国晚期文物,在关于“成都”得名的研究中,被反复作为证据,证明“成都”得名于秦统一巴蜀后。近年来,又在成都、西安发现了有“成都”字迹的秦简、秦封泥,同样也是战国晚期的文物。这不仅佐证了“成都”确实得名于秦统一巴蜀后,还证明成都自从纳入全国统一战略后,确实迅速发展、繁荣,走向了成功。

关键词:成都;秦简;秦封泥;战国晚期

众所周知,作为城市名称的“成都”,就文献资料而言,最早出现于西汉时期司马迁所著的《史记》中。在《史记·河渠书》有:“于蜀,蜀守(李)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1]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有:“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2]

可以肯定,作为城市名称的“成都”在典籍中的出现,是入汉以后的事。不过,地下出土文物证明,早在战国后期,其实就出现了作为城市之名的“成都”了。如《成都:在统一全国战略中走向成功之都》一文所述:

1975年,在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秦简所见“成都”。这批秦简写于战国晚期及秦始皇时期。其中的《睡虎地秦墓竹简·封诊式》载有:“……令吏徒将传及恒书一封诣令史,可受代吏徒,以县次传诣成都,成都上恒书太守处,以律食。”

1985年,在四川雅安荥经县同心村船棺葬出土有“成都”矛,时代为战国晚期。该矛弧形窄刃,刺身呈柳叶状,圆弧形脊,中空至尖,弓形双耳间骹面铸饰一浅浮雕虎像。其一面为虎的头顶和前躯,另一面为虎头的下颚。虎首前端的骹面阴刻铭文“成都”二字,刺身脊上另阴刻一“公”字。此矛因鑄“成都”二字,故称“成都矛”。

1987年,在广元青川县白水区出土吕不韦戈,时代为战国晚期的公元前238年。该戈的援中部有凸棱,阑侧四穿,内一穿,援、胡、内有斜刃。内部两面均有铭文,共23字。正面刻铭为“九年相邦吕不韦造蜀守金东工守文居戈三成都”,背面铸文为“蜀东工”。铭文表明这件戈为秦国中央政府监造、成都本地“东工”制造。这是迄今发现最早有明确纪年、铭刻“成都”二字的实物资料。

2017年,在成都蒲江飞虎村船棺葬墓群出土“成都”矛,时代为战国晚期。该矛为弧形刃,柳叶形刺身,圆弧形脊,弓形双耳间骹面铸有纹饰,一面为虎纹,一面为手心纹。虎纹前端的刺身脊上阴刻“成都”二字,手心纹前端的刺身脊上阴刻“公”字。此件矛与荥经同心村船棺葬出土的“成都”矛形制相似,在成都属首次发现。[3]

考古出土的这几件与“成都”有关的相关实物资料,在关于“成都”得名的研究中,被反复作为证据,说明是在战国晚期的秦统一巴蜀后,才有了“成都”这个地区或城市称谓。

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迅猛,大建设为考古发掘带来了黄金时代;除了以上早已人所共知的有关“成都”二字的秦代文物外,又有一些新的发现,特载录于此。

一、字库街遗址发现“成都”秦简

据“四川观察”报道,2022年12月14日,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向媒体展示了两枚刚刚清理完毕的字库街遗址出土的秦简牍,其中一片简牍上有“成都”二字,另一片木牍上则有“西工师”等字迹。[4]

简牍为未编成册之称谓。在纸发明以前,简牍是中国书籍的最主要形式。秦简牍也称为秦简。秦简是战国时期(公元前475年—前221年)的秦国及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的秦朝遗留下来的简牍总称。中国古代的书写材料主要是竹木简,所编册子是中国书籍最主要的形式,具有重要史料价值。到公元3—4世纪,纸基本取代了帛、简,正式成为当时我国独一的书写材料。秦朝是我国非常重要的朝代,沿袭两千多年的许多制度基本就肇始于它;可是它在统一全国后的统治时间却很短,流传下来的与秦国有关的史料,特别是社会经济方面的史料,非常贫乏。成都秦简的发现,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缺陷,对于研究秦国与秦统一巴蜀的历史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2021年4月—12月,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考古工作者在成都市青羊区字库街遗址发掘了一批战国及西汉时期的瓦当、陶器以及铸造铜制武器的石范、陶范等,其中就有由于包裹在淤泥和草木灰中而得以保存的53支秦简。它们中出现了“成都”“西工师”等完整、清晰的字迹。

历史文献与考古发掘材料早已证明,秦统一巴蜀后,设立了蜀郡与成都县,修建了成都城。秦在成都设置了“东工”即大型工场,生产军队急需的兵器等产品,青川县出土的吕不韦戈其正面、背面均铸有“东工”字样即是证明;又设置了也是大型工场的“西工”,生产漆器、蜀锦等生活用品。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向媒体发布的新闻通稿将“西工”说成是西汉工场,其实在发掘的秦简上是“西工师”。这次出土的秦简“成都”与“西工师”,证明秦汉时期在蜀郡成都设立的工场不仅有“东工”,也确有“西工”,这为大量有“蜀郡西工造”字样的文物找到了源头,而“西工师”就是工场机构中管理工匠的官吏。

秦简“西工师”的发现,证明在秦汉时期,成都就已是全国最顶尖的手工业生产基地。由于“东工”“西工”均是工艺精湛的官营工场,所以生产的物品应该都是精品。史书记载,成都工场的产品大多是输送给宫廷和皇室成员的贡品。这些诞生自成都巧匠手中的珍贵金银铜器、漆器、蜀锦,随着丝绸之路流向全国,甚至销往世界各地,因此可以认为这些工场是最早的已具有“国际性”意味的大企业。

在与“成都”和“西工师”同时发现的这批秦简上,除了有“(卅)五年六月”“廿九年”这样的年代信息外,还有工场生产所需要的“革”“轸”等车马类材料及工具名称,以及计算原材料、产品的“十二两”等数量用词与“二当一”等财物折算用词。结合简牍字体风格,研究人员推测这批简牍年代为战国晚期或稍后,大体为秦昭襄王或秦王政(始皇)(公元前306年—前215年)执政期间。这些发现与研究,证明“成都”之名确实是在秦统一巴蜀的公元前316年以后出现的。

有“成都”字迹的秦简是在成都首次出土,这批秦简也是目前成都地区年代最早的简牍文献。它以第一手文字实物资料印证了“成都”的出现时间,并证明“成都”自出现后就在秦汉时期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成都确实是“在统一全国战略中走向成功之都”。

二、西安相家巷遗址发现“成都”封泥

据《西安市未央区相家巷遗址H30发掘简报》,1997年1—3月,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所对位于西安市未央区相家巷村的相家巷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出土遗物较多,其中秦封泥最为丰富。2017年,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院开始对出土的秦封泥进行系统整理,整理情况曾有简要刊布。在出土秦封泥较多的遗迹单位H30出土有“成都”二字的封泥一枚,为深褐色泥质,完整,椭圆形,文为“成都”,印面有日字界格,长轴3.16厘米、短轴2.51厘米、厚0.73厘米。[5]

封泥是古代对公文、信函的一种保密措施。在战国至秦汉时期,以竹简木牍作为书写载体时,为避免重要文件被偷拆,采用的保密方式就是加盖封泥。封泥的原理和后来常见的火漆封书信类似。

王国维曾说:“封泥之物,与古玺相表里,而官印之种类,较古玺印尤多,其足以考证古代官制、地理者,为用至大。”[6]一块小小的封泥,不仅是古代官府文书保密制度的见证,也成为今人研究古代官制、文字演变的珍贵材料。

史书记载,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在咸阳宫“躬操文墨,昼断狱,夜理书”[7]。彼时源源不断的各种奏章,包括中央各部门、全国各郡县的奏章都向咸阳宫这里汇集,等待秦始皇处理。奏章被送到章台,值守吏要呈送秦始皇亲自验查。如封泥完好,说明在传递过程中未被奸人私拆偷阅,这才可以拆封御览了。

据《西安市未央区相家巷遗址H30发掘简报》,出土“成都”二字的时代“当为战国晚期至秦代末”,说明这是从当时的成都发来的官方文件封印。这证明,在秦统一巴蜀后,就在该地推行郡县制,设立了蜀郡和成都县,新建了成都城。作为新纳入秦国管辖的成都县,已经在使用中原文字,并且定期有奏章向秦都咸阳上报。

在发现“成都”秦封泥的西安相家巷,其发掘遗址单位不仅有H30,还有H3—H6、H20、H25、K1等,尤其是H4是典型灰坑之一,出土秦封泥较多。经统计,封泥数量竟有11348枚。据《西安相家巷遗址秦封泥考略》,在这些封泥中还发现有“四川太守”“四川水丞”“华阳丞印”秦封泥(惜未见到其图片)。[8]不过,这里的“四川”“华阳”两个地名,据考证,它们与四川(蜀郡、益州)并无关系。

四川郡为秦朝的一个郡,这在《岳麓书院藏秦简》有“四川郡”可作证明。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楚世家》载:“五年,秦将王翦、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郡云”;《集解》则记“孙检曰秦虏楚王负刍,灭去楚名,以楚地为三郡”。据此可知,公元前223年,秦國攻灭楚后因楚旧郡设立三郡,淮北设四川、淮南设九江、吴地设江湖。秦取楚淮北,即设四川郡,郡治沛县,其郡望包括沂、述、汴、濉这四条河水,即“泗水”流域。四川与泗川二者关系,不是字体讹写,是随郡望的变化。[9]在秦始皇设三十六郡时,分四川、江湖二地置东海郡,缩小后的四川郡望因主要集中在泗水流域,故改名为泗川郡。在《史记》中,泗川与泗水并存记载。西汉时期,汉高祖改泗水郡为沛郡,班固撰《汉书》以为“泗川”有误,就统一写为泗水,出现了写作失误。

根据出土的秦朝竹简、封泥、印信等文物表示,无论是泗川郡还是沛郡,在秦时的标准写法就是四川郡。

至于秦“华阳”,《史记·秦本纪》明确记载:“(秦昭王)三十三年,客卿胡阳攻魏卷、蔡阳、长社,取之。击芒卯华阳,破之。”[10]这里的“华阳”,《集解》引司马彪注:“华阳,亭名,在密县。”《正义》引《括地志》载:“故华城在郑州管城县南三十里。《国语》云史伯对郑桓公,虢、郃十邑,华其一也。华阳即此城也。”[11]故可证秦国确实有华阳县,“华阳丞印”当为秦华阳县丞之印。

在封泥上加盖的印章,往往是行政机构,它们最有传递公文的职责和需要。这就有助于了解古代官制、行政区划、地方名称等历史信息,印文中的许多地名,还可以补充、订正文献的讹误。例如,在历史上,蜀郡自秦朝就开始设置,治理都江堰的李冰就曾出任“太守”这一官职。四川博物院珍藏有一枚汉代的“蜀郡太守章”封泥。[12]它以实物形式佐证了汉承秦制,汉代的成都依然沿袭秦朝而设立蜀郡,行太守制。

三、藏于日本的汉代“成都丞印”封泥

据《藏在东京国立博物馆里的中国国宝》所述,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有中国汉代的“成都丞印”封泥。[13]另据高子期《秦封泥中的川渝史料》,说在西安相家巷遗址中发现的秦封泥中,也有一枚“成都丞印”封泥。[14]无论是秦代还是汉代的“成都丞印”封泥,都应该是当时的成都县丞之印。县丞即县令副佐,职责为协助县令治理一县政事,自然有印。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是日本历史最悠久的博物馆,创建于1872年。馆内设有主馆、东洋馆、法隆寺宝物馆、平成馆等共六个主要展馆,其中的东洋馆是日本收藏中国文物最丰富的博物馆。这里专门陈列有丰富多样的中国文物,珍藏着中国商周时期的青铜器玉器、春秋战国时期的铁器漆器、汉晋南北朝的石刻造像、唐宋时期的书法绘画以及明清时期的瓷器等,可以说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自汉代以来,交往合作的历史绵延两千多年。

早在汉武帝时期,日本便派遣使者与汉朝往来,这是两国交往的最早记录。东汉时,双方关系更为密切。公元57年,日本倭奴国派遣使者与汉通好,光武帝刘秀赠以“汉倭奴国王”金印。此次册封事件,一般被认作中日正式交往的开始;而光武帝所赠的这颗金印,至今保存在福冈博物馆,是中日友好的历史见证。

遗憾的是,到了近现代,日本却数次发动侵略战争,以令人不齿的手段从中国掠夺了不计其数的文物珍品,成为海外诸国里“收藏”中国文物最多的国家,其中所藏的中国汉代的“成都丞印”封泥,大约也是这一时期掠夺去的。

汉代的成都,已是国家的“五都”之一,是长江流域最大的漆器和织锦中心。著名的“金错蜀杯”“蜀汉扣器”这些带有金银丝镶嵌的漆器,还有汉代蜀锦护膊——就是那件织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字样、被誉为“20世纪中国考古最伟大发现之一”的著名文物,其产地当是蜀郡成都。

秦汉时期的“成都丞印”封泥,证明汉承秦制,县令、县丞的设置前后是一致的,更证明当时成都的经济、文化确实非常发达。它们还都支持了“成都:在統一全国战略中走向成功之都”的研究结论:自秦统一巴蜀之后,成都确实迅速发展、繁荣起来,走向了成功。

注释:

[1](汉)司马迁:《史记》卷二十九《河渠书》,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196页。

[2](汉)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一十七《司马相如列传》,第2287页。

[3]李殿元:《成都:在统一全国战略中走向成功之都》,载《文史杂志》2021年第2期。

[4]《字库街遗址出土秦简牍,秦代蜀郡西工或在今日成都西华门街附近》,“四川观察”2022—12—14。

[5]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院、郑州大学历史学院:《西安市未央区相家巷遗址H30发掘简报》,载《考古》2023年第3期。

[6]王国维:《〈齐鲁封泥集存〉序》,载《观堂集林 外二种(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70页。

[7](汉)班固:《汉书》卷二十三《刑法志》,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929页。

[8]刘庆柱、李毓芳:《西安相家巷遗址秦封泥考略》,载《考古学报》2001年第4期。

[9]林少平:《秦郡考辨》,武汉大学“简帛网”2017—11—05。

[10](汉)司马迁:《史记》卷五《秦本纪》,第152页。

[11]《史记》卷五《秦本纪》之“集解”“正义”,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55页。

[12]《非一般的四川宝贝|这坨“泥巴块”为何是一级文物?》,“四川观察”2019—12—5。

[13]《藏在东京国立博物馆里的中国国宝》,载《潇湘晨报》2022年9月19日。

[14]高子期:《秦封泥中的川渝史料》,载《四川文物》2013年第3期。

作者:四川省对外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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