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与飞鸟(组诗)

2024-01-08 00:57曾纪虎
诗歌月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松涛爱意

曾纪虎

魔法

酒瓶里一艘沉船,如你所愿,

三十年前的少年从水中醒来。假如他有一座神殿——

假如他的爱意中曾有一位不速之客,

虫和兽攀上流转的天体;

细丝缠住肢节,美之流

来到人的窗前。一人饮酒或是放言高论。

我们组接了一些碎片,观察员们,

临时接下了歌队的功能,

一位华服女伶临流顾影。

乌甜眠觉?一次酒后?

但是,你们的铁线条,

树梢附近的镂丝活计,磨去新物的颜色。

园丁湖边,拾得

年轻时无限徜徉,这座山头上的学校

或有不曾记得的引人快乐。后来,后来

在何种情境下我说出了过分的话?

在不在的地方,获得一些散开的时间点。

我常常想起,并非因为眷恋,

更不能说是意图还原。事实上,记忆的错位

伴随了我近年的时光。我在演练,

演练,仅此而已。我更倾向于意识是流动的,

时间乃是一再积累的信息点。

沿湖小径,暑期之烈日是熟悉的空呀。

我们都或多或少地激发过——由自我的参与

而铸就的时间碎片们肯定遗落在某处,

这座变化中的学校、人生地点——

偶尔过来,便可拾得;无由来蠢动,亦是拾得。

我看到暑期将近

细细感觉,屋里到处是脱落的猫毛,

傍晚时我铺一张狭窄凉席躺在地板上翻书,

有一只猫频频扒拉房门,它发出拖长腔调的孤声叫唤。

翻小说。书中有一位医生,

医生有一位旧友,这二十年才重新见面的人

给他带来一对软绒绒的鸡雏。

收获了刺猬的爱情的人,

他过早死于心脏病。他没有升职

并不表示没有做过亏心事,有意或无意。

暑期的到来多少暗示会有一块水域,

闲下来,低飞,如那薄暮中的蜻蜓。

翻书、花香、体温、猫鸣——

夏日里飘浮一些松开的表象,

读诗写诗也不是必要的呀——

我们在舌尖上升起一个小烟囱,给猫儿们取乐。

忆旧游·谷仓与纸片人

楼上,屋瓦下,狭小的谷仓已然消失,

类似的土坯房皆已推倒——那一代人,父辈们

应该都在地下聚首了吧?他们组成了什么样的

生产与戏乐的团队?

薄如纸页的器物也随时间消失。

我们看到的一切,一切,使人陌生而安宁。

我默许了写作的失败,

默许了同龄的少年玩伴以四肢、器官的某一部分的烂掉;

而生活下来,继续做事、糊口。

故园的回响总有多种端口,

我们也很难划清界限——

何为审美,何为伦理,何为介入,何为永不败坏的情感。

有如含混不清的忠告,

更多的时候,有如游艺,

我们描述,未曾完全消失的少年人的快乐味道呀。

几十年的日光月影下,

纸片人儿盯紧了你的脸——

你指头的每一个小小的动态。

松涛与飞鸟

不再听到松涛,想起上一个夏秋之际,

在园丁湖边的小石桌旁枯坐。

突然意识到,多少年了——

校园里不再听闻松涛声,不再有风过上空的美之啸叫。

年轻时的读写自有一种好的体验感吧!

书中文义,外界声音,求知之欲,

皆在一张书桌前演练有意味的场境。

人生在变,现实的力也如粗鄙之手,

更换了风物——那可能之愚,可能之趣,有效的时代弹性

均已提前退场。若干年后你才得以解析曾有的某些信息点。

河东、赣江流、井冈山大桥上,

我仔细看车外的迷蒙空中,是白鹭吗?

稍后,滴滴车车主回答:

不是,白鹭的翅膀不可能扇动那么快,

我年轻时常用气枪打鸟,后来禁枪了。

塔中人,与楚雨

早期诗歌常能看到自如的人性,

一个自我——如其所是地倾吐,

无论是在动量上还是在密度上。

有人学会饶舌,纠缠,努力做到为不是的自我辩护。

可我以为,好的神性中必然植下了轻松的东西——

可我以为,有限的自我与知识、智性定有同等映射。

浅池中草籽达到了活力的某种满溢,

它们伸出绿意进而开着些小的花朵。

于是塔中人召唤到了她的海豚王子,

而在生活中写着诗的人,

他打开眼睛看到了什么——一只黑犬自远处回归,

好似经历过漫长世纪。

清明过后

我们把车停了,走完纤细的小道,

井冈山大桥下,黑蓝的河水流动。

寂寞向人袭来,头顶上传来车轮压过桥面的声音。

旧桥墩上,靠外的一侧,苔藓绿着,

长拱下有一两张恶作剧似的疏通下水管道的广告贴。

光,落在水面上,一瞬间的荒凉驶过心流。

水里漂一块旧木头,木头边有绿水草,

幽灵似的一块儿翻转。这座小城,

我工作了近三十年,始终有陌生之孤寂。

清明过后,山水风物有如湿漉漉的明信片,

桥面上也有意气风发的小情侣,

他们骑乘电瓶车,下对面的吉州区去购物。

女的做骑手,男孩坐在后面,

背着个奇怪的双肩背包,

一只手轻松揽了前面的细腰,一只手腾出来看手机。

你在桥下醒来,发觉时空已停。

看路旁的车子,看树,看远物,

春天是潮湿的,阳光也是潮湿的——有如海市蜃楼。

唯愿你是好的,仍有真切的爱意

失去平衡的绝望变化为庸常与犬儒。

真的不在意?

愿意留下这一切而默然离去?

你的诗句中有一定量的不甘心,

亦埋下未到者回应的一些可能,

我们沉默地获取春天的花束——

一再辜负这美妙的自然。美,是不合时宜的有余,

并以另外的方式投进人的胃口。

我习惯怀有隐匿的哀悼之心,并以为恰逢其时。

在赣中农贸市场的一个角落,

卖河鱼的男人连续缺席数日,他可能不再来了。

我曾想过他到河里、溪涧捉鱼的样子,

花儿、青色草、溯流而上产卵的鱼儿。

田埂,田埂上留下人做农活时的有力而谨慎的脚印——

我亦把这些回头细想,

这里有美、细想与哀悼,

十里春风扯来了阳光布匹,扯来温热、冰凉的光之海。

是的,唯愿你是好的,仍有真切的爱意。

一个傍晚

如果这些玷污的粉色、这些线,进入了

一个地方,如果导出了船只,鱼的眼睛和它的骨架,

如果一个下午潜入一条河流。

如果这些网格、层次说明了什么——

这些初夏果物与尔同情,

你不用说出,只是跟随,

它们曾在诗行中创造不断变化的感受。

一天又是这么过去,你并不以为在诗中可以说出什么。

在情绪流中种植花草并看到?

啊,傍晚前无目的云层正落向你的花池,

落在了猫咪的圆头颅上,它们叫唤,

从不曾觉察的时间里把自己走出来。

人欲和粗俗

漂浮无垠之物为人所轻视,

其中的哀艳却如少有的珍贵的真实。

重翻《红楼梦》,我现在已是轻松和自由的了——

金陵繁华浮荡水面。

而宝玉这个人物呢?

他既真切又无根,似不曾存在的必然。

现在的人误以为自己具备更时代的视界,

其实不然,他只是更快、更理所当然,

放纵了人欲和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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