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清詞·順康卷》及補編待補詞籍八種叙録

2024-01-12 03:17陳昌强
古籍研究 2023年2期

陳昌强

關鍵詞:《全清詞·順康卷》;詞籍整理;輯佚;全編;叙録

目前我國古代斷代分體文學總集的編纂已取得非常豐碩的成果,但由於古代文獻數量巨大、收藏分散、保存及利用的狀態差異較大、作品羼入其他典籍的情况嚴重且分離較難、全面徹底網羅搜集不易等原因,雖然斷代分體文學總集總是在强調要“求全責備”,事實上“全備”却可能衹存在於理想狀態中。現階段無論哪一種斷代分體文學總集,都有被補遺輯佚的空間,這也正是學術界良性互動且不斷增益的體現。

針對全編完成不易的情况,程千帆先生等曾提出,在具體的編纂過程中,可以分正編、補編、拾遺三個階段,逐步完成對清代全部詞作的編纂整理(1)徐有富:《程千帆沈祖棻年譜長編》,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83—386頁。。在此方針指導下,《全清詞·順康卷》《全清詞·順康卷補編》相繼出版(2)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全清詞編纂研究室編:《全清詞·順康卷》,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張宏生:《全清詞·順康卷補編》,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學界在欣喜於二書對清初詞學研究重大推動作用的同時,不斷增補、輯佚二書之未備,積累了比較豐碩的成果。不過,尚有不少詞籍仍然隱藏在學界視野之外,本文選擇其中八種詞籍撰述叙録,以期對此項工作作出進一步推動。

一、 曹鑑冰《清閨吟》不分卷,稿本

曹鑑冰,字月娥,號葦堅,江蘇婁縣(今屬上海市)人。生卒未詳。曹重女,諸生張曰瑚室。工詩詞,善書畫,尤長戲曲。家貧,爲童子師,授經書自給,造請者稱葦堅先生。著有《繡餘試硯稿》,又與祖母吴朏、母李懷合刻《三秀集》(3)曹鑑冰生平不詳,此處據(清)曹鑑咸《干溪曹氏族譜》卷四(乾隆三十年刻本),(清)馮金伯《國朝畫識》卷一七(道光十一年刻本),(清)姜兆翀《松江詩鈔》卷五五(嘉慶十四年刻本),(清)惲珠《國朝閨秀正始集》卷五(道光紅香館刻本),(清)楊開第修、姚光發纂《光緒重修華亭縣志》卷一九(光緒四年刻本)諸書所載資料輯成小傳。。今存《清閨吟》一册,稿本,藏於上海圖書館。《全清詞·順康卷》據《衆香詞》録其詞十六闋(4)《全清詞·順康卷》,第1362—1365頁。,可補。

已有學者對曹鑑冰詞進行輯補,陸勇强曾據《紫堤村小志》補輯其《一剪梅·寄題吟巢》一闋(5)陸勇强:《新見順治康熙兩朝詞作輯考》,《内江師範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第85頁。。其實,曹氏家族後裔對曹鑑冰詩詞的輯録要早很多,民國時期,曹葆宸、曹秉章輯録《干溪曹氏家集》,即於卷二十一“閨闈詩”録曹鑑冰詩十五首,於卷二十四“閨闈詞”録曹鑑冰閨詞六十一闋(6)曹葆宸、曹秉章:《干溪曹氏家集》,民國二十六年(1937)北平鉛印本。。這些詞作,絶大多數没有被録入《全清詞·順康卷》及補編,亦有待補遺和校勘。

不過,《清閨吟》所收作品,與《干溪曹氏家集》尚有較大不同。

《清閨吟》一册,凡五十六葉,册中夾附退耕堂“清儒學案稿”藍格箋紙二葉,上有工筆楷書曹秉章題識。有學者認定該本爲曹秉章鈔本(7)趙厚均:《明清松江閨秀别集十二種叙録》,載黄霖編:《雲間文學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66—267頁。,實誤。此則題識,全文鈔自《干溪曹氏家集》卷二十四末,僅偶爾有字更動,略云:“客臘金山石子姚君郵示所得《清閨吟》一册,審爲祖姑原稿。秉章自選本録出者,或不備載,而其端絜好修、安平樂志之素,克肖於十經公者,具可概見。……此稿流出幾二百年,今乃假手石子,入於秉章之目,疑此中亦有天數。……是用去其率易,重加厘訂,别鈔成卷,彙入家集,並以昔之所録附於後,爲補遺。述此,書之卷尾,仍歸原册於石子。”曹秉章曾參與《清儒學案》編纂,與徐世昌等關係莫逆,此册後附之藍格稿紙題識當即由曹秉章所書,而此册,當即是姚石子(名光,號復廬,江蘇金山[今屬上海市]人,南社成員及主持人)所藏的稿本,原因有三:一是該册詩詞眉端往往以墨筆添有自注,例如《春日雜感三十首》即有八條自注,“謂蓼懷家兄、咸綏舍弟”“追憶家祖母吴冰蟾子也”“家伯祖諱勛首舉小蘭亭詩會”等,皆與曹鑑冰生平相合。曹鑑冰是曹重(字十經)之女,曹重母吴朏號冰蟾子;曹勛是曹重族叔,有孫曹鑑倫號蓼懷。可知這些自注當皆由曹鑑冰在整理舊稿時添注,因舊稿句下多無空間,故皆添置於頁眉,如是鈔本,則注釋自當移置詩後或句下。二是該稿中大量字句改易,並且明顯不是鈔寫中的筆誤改易,而是斟酌之後的句子甚或是篇章的重新更定。三是如果改稿是曹秉章鈔本,則應謄清,且厘訂好次序,並將題識與鈔本一起裝訂,但現存題識却是夾附於册中,明顯不合情理。

有意味的是,雖然在編纂《干溪曹氏家集》時,曹秉章已見到並參考了《清閨吟》,但並未全盤照録該書詩詞以入家集,而是有所選擇,並删汰了較多篇章。

《清閨吟》半葉九行,行可三十一字,小楷恭鈔。分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爲各類詩,凡一百零四首。

第二部分爲詞,凡九十六闋,起《蒼梧謠·聞鶯》,迄《滿江紅·挽詞》,基本依詞調字數多寡排序。其中,《憶秦娥·和香奩四時詞》四闋(附原唱四闋)、《引雉飛·閑居》、《采桑子·修褉日》、《偷聲木蘭花·鴉鬟》等十一闋皆補鈔於頁眉或字行間。此部分詞多爲咏物詞,如《沁園春》咏艷(分咏美人腰、眼、口、髮、指)諸闋、《疏影》八影(分咏梅影、竹影、雁影、蝶影、帆影、簾影、帘影、雲影)詞,體物工巧,運典熟稔,不愧於浙派名家。

第三部分爲詩,凡一百七十四首,皆咏花草詩、題畫詩。

第四部分爲詞,凡三十九闋,起《憶王孫·杏花》,迄《錦堂春·牡丹》,未據詞調或詞題分類排列。其中《南歌子·畫美人》補鈔在行間,又《踏莎行·水墨梅》有目無詞,此部分並闌入一首五言絶句《題洛陽菊花》,卷尾另附《菊花》、《美人棕》七絶各一首。此部分詞,詞調各異,但皆是小令;所咏則多是花卉,或徑爲題咏花卉畫之作。

由此看來,曹秉章在輯録《干溪曹氏家集》時,至少删去了《清閨吟》中詩二百五十餘首、詞七十餘首。爲何要進行這樣大規模的删汰?在題識中,曹秉章曾隱晦地道出原委:“若《憶秦娥》(默默默)一闋,以理解入詞,巾幗而作道學語,則祖姑被服於經訓者深。……獨詩與小令,多題畫之作,牽率酬應,不克畢其能事。或簞瓢屢空之際,有不得已而爲之者,未可知也。”一是覺得曹鑑冰詞有道學氣,二是覺得其小令特别是題咏花卉之詞中多牽率應酬之作,因此曹秉章纔會痛加删略。不過,曹鑑冰的長調頗有精心之作,其《疏影》八影詞,體物精微,運典涵容,由物及人,因人返物,物我渾融,頗能得浙派咏物神髓。康熙三十七年(1698)二月,錢岳於曹重處獲得曹鑑冰詞稿,便選了十六闋入《衆香詞》,其中即包括《疏影》咏雁影、蝶影的二闋(8)(清)徐樹敏、錢岳:《衆香詞·樂集》,康熙二十九年(1690)錦樹堂刻本。,可見時流對她的肯定。特别是雁影詞,下闋用書法比擬:“總使懸針垂露,淡模糊莫辨,隸蟲符篆。貼上征衫,落到寒砧,可也寄封書便。”正是反用朱彝尊《長亭怨慢·雁》:“一繩雲杪,看字字、懸針垂露。漸欹斜、無力低飄,正目送、碧羅天暮。寫不了相思,又蘸凉波飛去。”(9)《全清詞·順康卷》,第5338頁。亦可見她的詞學旨趣與淵源。再看《疏影·竹影》:

亭亭直節,見淇園波冷,印來真切。雙掩柴扉,半拓蘿窗,添得濃烟一抹。紗籠蜜炬行幽徑,踏不碎、疏疏寒葉。有幾枝、拂上茅檐,又向石欄重叠。 消受倦吟長日,是紛披箋卷,瀟灑清絶。翠染綃衣,碧映羅裙,應在漏雲纖月。欹眠故故風前掃,難掃去、斷垣殘雪。等仙翁、扶醉歸來,疑認瘦筇誰撇。

上闋狀物,下闋兼及擬人,正是浙派家法。

此外,胡文楷曾著録《清閨吟》的一種鈔本:“吴縣吴慰祖先生藏有蘭格鈔本。凡詩九十七首,詞一首,又詩餘九十六首。又題花卉詩凡一百六十七首,詞四十一首,皆題畫之作。是據稿本録出者。”(10)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540頁。據上述統計,則稿本所收詩詞量,尚較吴慰祖藏鈔本略多,而後者則明顯經過了較細緻的整理,很有可能,這就是曹秉章“去其率易,重加釐訂,别鈔成卷”的本子。

二、 戴錡《魚計莊詞》一卷,清代刻本

戴錡生平不詳,《光緒嘉興縣志》附其傳於其兄戴彦鎔之後:“錡,字坤釜,精於《易》,工韻語。朱彝尊序其詞,謂兼南北宋之長。以國子生入京師,諸巨公皆延致之。晚主麗正書院。”(11)(清)趙惟崳修、石中玉纂:《光緒嘉興縣志》卷二五,光緒三十四年(1908)刻本。此《魚計莊詞》一卷,今存清代刻本,藏於山東省圖書館。卷首有朱彝尊序一葉、目録二葉,收詞凡二十三葉,半葉十行,行十九字,中縫鎸書名、頁碼,上魚尾,黑口。目録與正文卷首皆稱此册爲卷一,則戴錡詞本當不止如是。

戴錡著作,除此《魚計莊詞》外,疑皆散佚。其詩文散見於選本,如《梅里詩輯》録其詩二十四首,且稱之“號碧川,監生”、“精於《易》,有《魚計莊學易吟》。……詩亦篤好宋人,集句亦惟取宋詩”(12)(清)許燦:《梅里詩輯》卷二,道光三十年(1850)嘉興縣齋刻本。。又如他曾編次元代許謙集,並序之。(13)(元)許謙著、(清)戴錡編次:《白雲先生許文懿公傳集》,雍正乾隆間金華刻本光緒補刻本。

《魚計莊詞》未見於《清人别集總目》、《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清詞别集知見目録彙編》及《清代浙江集部總目》(14)李靈年、楊忠等:《清人别集總目》,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北京:古籍書店,2001年;吴熊和等:《清詞别集知見目録彙編》,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籌備處,1997年;徐永明:《清代浙江集部總目》,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年。諸書著録,可能是孤本。本書卷首朱彝尊序下端鈐“山東省立圖書館點收海源閣書籍之章”方形印章一枚,則本書當是聊城楊氏海源閣舊物,後流入山東省圖書館。

此册録詞,起《高陽臺·初春》,迄《定風波·自題〈魚計莊詞〉》,未以詞調爲序,亦未據詞題分類排序,疑當以詞作時間先後爲序。共收詞一百闋,其中八闋,《全清詞·順康卷》據《梅里詞選》《國朝詞綜》《梅里詞緒》等詞選已收録(15)《全清詞·順康卷》,第9208—9210頁。,餘皆可補。

卷首朱彝尊序謂:

曩余與同里李十九武曾論詞於京師之南泉僧舍,謂小令宜師北宋,慢詞宜師南宋,武曾深然余言。是時僧舍所作頗多,錢唐龔蘅圃遂以兩人所著,刻入《浙西六家詞》。夫浙之詞,豈得以六家限哉?十年以來,其年、容若、畟園相繼奄逝,同調日寡。偶一間作,亦不能如向者之專且勤矣。同里戴坤釜自休寧來從余游,其爲詞,務去陳言,謝朝華而啓夕秀,蓋兼夫南北宋而擅場者也。在昔鄱陽姜石帚、張東澤,弁陽周草窗,西秦張樂笑,咸非浙産,然言浙詞者必稱焉。是則浙詞之盛,亦由僑居者爲之助,猶夫豫章詩派,不必皆西江人,亦取其同調焉爾矣。小長蘆老友朱彝尊序。

此序亦載於《曝書亭集》中(16)(清)朱彝尊:《曝書亭集》卷四,康熙間刻本。,文字略有異同。從序中可知戴錡原籍安徽休寧,僑寓浙江嘉興,師從朱彝尊治詞。這從戴錡現存作品中亦能得到驗證:就詞而言,戴錡有《百字令·夫子命題竹垞圖》諸詞;就詩而言,戴錡有《柏梁體一百韻壽竹垞夫子七十》(17)《梅里詩輯》卷二。長詩,他於詩詞中皆敬稱朱彝尊爲“夫子”,可明證二人的師生關係。

因師承朱彝尊,戴錡詞毫無疑問地打上了浙派的色彩,其追和《樂府補題》的五首詞自然是明顯的證據。而與朱彝尊的《解珮令·自題詞集》相似,戴錡亦有《定風波·自題〈魚計莊詞〉》:

却怪風波未肯平。何如止水一泓清。縱有魚兒跳自響。無網。敲鍼作釣也生憎。 試問年來何所有。詩酒。移商换羽豈留名。石帚玉田吾性好。忘老。寸心得失不須評。

上闋釋“魚計莊”詞源,下闋則述作詞態度與用意。“石帚玉田吾性好”一句,遥相呼應朱彝尊的“不師秦七,不師黄九,倚新聲、玉田差近”(18)《曝書亭集》卷二五。,但在張炎(號玉田)之外,又加上了姜夔(號石帚),更明顯地呈現出浙派的師法統序。不過,朱彝尊早年“江湖載酒”,奔波於異鄉,康熙年間中舉博學鴻儒科後又筮仕京師,居於鄉里之時反而較少。因此,戴錡最初親炙的,却是李良年、李符兄弟,其集中多有次李氏兄弟韻,或與之唱酬贈答的作品。如《掃花遊·贈李畊客先生,時將之白下》:

曉風殘月,問江北江南,誰誇林藪。耒邊白叟。任千里關山,儘多漁友。荷鍤鳴榔,鎮日評花賭酒。倦來後。愛空巷新村,秦七黄九。 詩句未脱口。蚤闤闠吟成,蠻牋鈔又。臨溪剪韭。正商量澗壑,無過三畮。怎奈西風,催促孤雲出岫。斷橋柳。亂鳴鵶、離人去否。

畊客,是李符的號。此詞清新曉暢,且致意於“秦七黄九”,雖屬泛泛言及,但畢竟頗與朱彝尊倡導的詞法有隔。難怪薛廷文説:“讀《魚計莊詞》,似學《草堂》者也。而愛其詞有餘情,題無剩義,最爲明白爽朗,如與北人談話也。”(19)《梅里詞緒》眉批,薛廷文:《梅里詞緒》,稿本,載張宏生:《清詞珍本叢刊》(二十三),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344頁。戴錡的這種詞風,即便與朱彝尊唱酬時仍表現出明顯差異,如《百字令·夫子命題竹垞圖》下闋:“分付徑剪蓬蒿,墻芟薜荔,放與銀蟾照。况有圖書三萬軸,蠹字乾魚齊掃。雙調彈筝,幾回顧曲,酒榼宜頻倒。小梯横閣,六峰點點林杪。”叙述井然有序,末句引意言外,除偶用代字外,基本不用典故,遣辭亦頗淺近,確實如薛廷文所論,有明白如話的特色。

此外,吴源達(字孝章,嘉興人)、許箕(字巢友,號龐庵,海寧人,寓嘉興)、史先震(字卯君,號雷門,嘉興人)、徐寅(字虎侯,嘉興人)等浙西文士,也是戴錡活躍的唱酬對象。諸人與戴錡身世相似,多以諸生或布衣終其身。他們的唱酬,應能反映出浙西詞派中社會身份最爲基層的群體的風貌。

三、 江元旭《獨鶴往還樓詩餘初集》二卷、《春江花月詞》一卷,清代刻本

江元旭,字青城,自號夢痴子,江蘇上元(今屬南京市)人。好吟咏,詩宗公安派。順治間在世。著有《桐雨閣閑吟》(20)(清)莫祥芝等修,汪士鐸等纂:《同治上江兩縣志》卷一二,同治十三年(1874)刻本。。

江元旭《獨鶴往還樓詩餘初集》二卷、《春江花月詞》一卷,清代刻本,今藏於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該館著録其作者爲“汪元旭”,著録叢書名爲“汪元旭詞二種二卷”;《清詞别集知見目録彙編》據中國科學院圖書館紀録,著録作者爲“汪元旭”,皆誤(21)《清詞别集知見目録彙編》,第87、226頁。。又,此書《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清人别集總目》《江蘇藝文志》等皆未著録。

是書一册,凡四十一葉:前有魏芥序三葉,半葉七行,行十二字,書口上端鎸“序”,上魚尾,白口;後爲《獨鶴往還樓詩餘初集》二卷,以長調、小令分卷,凡長調十二葉、小令二十一葉,兩卷間有劉然跋一葉,皆半葉八行,行十八字,有圈點,書口上端鎸“青城集”,上魚尾,白口;最後爲《春江花月詞》,凡四葉,半葉九行,行二十字,書口上端鎸“春江花月詞”,上魚尾,白口。該書編次較亂,當爲後人所訂。亦可見江元旭著作本有多種,且似曾擬以“青城集”爲其總名,惜今都已佚去。

是書共録詞一百零六闋:其中《獨鶴往還樓詩餘初集》凡長調、小令各一卷,長調卷録詞二十二闋,起《東風齊著力·落花》,迄《浪淘沙慢·秋日河亭小集限慢字》;小令卷録詞凡七十三闋,起《搗練子·梅》,迄《踏莎行·晚》;《春江花月詞》録詞十一闋,起《浣溪沙·春晴》,迄《綺羅香·懷友》,依詞調字數多少排列。小令多咏物、閨情、節令之作,長調題材則稍稍弘通,尚有壽詞、咏懷、唱酬限韻等,而《燭影摇紅·吊方正學先生》一首,則爲追悼方孝孺之作;又《秋霽·壬戌之秋,七月既望,泛舟遇雨,書以紀事》,用蘇軾《前赤壁賦》故事,兼具追和、檃栝二體,頗具特色。

卷首有魏芥序:“所著詩餘諸作,如長空鶴唳,高亮薄天,大哉才乎!雅調新聲,一唱三嘆。其描情畫景,酷類道子;寫生、吊古、書懷,又令人鬚髮盡豎。直可軼張李、駕歐蘇,則紹《花間集》而傳世者,其惟青城一人乎!”劉然跋:“填詞家動以風韻標勝,此特淺之乎論詞也。余謂詞中高手,斷必有憂思密致,與夫曠遠之識,溢於聲調興會之表,而後可傳。今觀江子遷客諸作,不得不奉爲當代第一手也。……其間撫景留連、望古憑吊之作,獨能滌塵襟、闢生面,是真於天分有得力處,而不沾沾以風韻取媚者也。……西澗會弟劉然謹跋。”序跋於江元旭詞不吝頌贊,然江詞題旨既不能寬,所作亦尚嫌平淺直率,稍佳者則較多激憤之語,且時有出韻之處,如《滿江紅·感懷》其一:

大地河山,誰是個、風流人物。堪笑那、塵中傀儡,庸庸碌碌。價可連城誇燕石,光能照乘推魚目。這傷懷、一劍寄天涯,有誰告。 閑命酒,遊秉燭。慷慨調,歌幾曲。委浮生一切,種花栽竹。討月追烟尋橘叟,耕雲釣雨訪梅福。借一聲長嘯吐襟期,何榮辱。

江元旭生平可從其詞集序及詞作中稍作探析。魏芥序署“癸亥春朝危巢魏芥拜題于霞明天外之孤亭”。魏芥,未詳其人,癸亥,在明末爲天啓三年(1623),在清初爲康熙二十二年(1683)。劉然,字簡齋,一字文江,號西澗,江南江寧(今屬江蘇南京)人,清初江寧諸生,康熙四十年(1701)在世,不久卒,著有《西澗初集》,編有《詩乘初集》(22)謝質光:《清初人選清初詩彙考》,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276—280頁。案《詩乘初集》有康熙辛巳(四十年)花朝劉然自序,是時《詩乘初集》尚未成書,不久劉然即下世。。劉然與江元旭年輩相近,則江當亦生活於順治、康熙間,而魏芥所署之癸亥當爲康熙二十二年。此外,集中尚有《綺羅香·重九前一日同周骨山、劉西澗、吴宗玉河亭小集,限九字》一闋,劉西澗即劉然,吴宗玉暫無考,周骨山則是清初著名遺民周蓼,字貞萋,一字苦蟲,又字骨山,明末由江夏移居金陵,遂爲上元人,性倔强,以氣凌人,草衣芒履歌於市(23)朱緒曾:《金陵詩徵》卷三四,光緒十八年(1892)刻本。。江元旭交遊,多爲布衣疏曠之士,則其品行志意亦可想見矣。

四、 龍體剛《半窗詩餘》二卷,咸豐四年敦厚堂刻本

龍體剛,字惕之,改字鐵芝,號牧洲,江西永新人。順治十二年(1655)生。垂髫通六藝,長力貧苦學,工詩古文詞。三藩亂中,以母喪棄舉業。後以國學生考授州同知。遍歷名山大川,與施閏章、李紱、黄鴻中等遊從。精善史學,著《半窗史略》,《四庫全書總目》列於存目(24)紀昀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五,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709頁。。晚年築飽山樓自娱。卒於雍正九年(1731)(25)《吉州人文紀略本傳》,《半窗詩集》卷首附,咸豐四年敦厚堂刻本;《永新人物傳》,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年,第402—403頁。。著有《半窗詩餘》二卷,今存咸豐四年(1854)敦厚堂刻本,藏於上海圖書館。

《半窗詩餘》,附《半窗詩集》五卷後。《半窗詩集》卷首,有戊子(康熙四十七年)朱錫鬯序、劉振序、《吉州人文紀略》本傳、《縣志傳》、《龔鐵芝老先生遺像贊》、龍文彬七律《重梓族祖半窗集告成敬書二首》、龍立朝七律《恭題族祖半窗集後步筠圃師韻》二首,其中頗涉及龍體剛生平細節及詩詞評價。須注意的是,此朱錫鬯,並非大詞人朱彝尊,而是字餘庵、名錫鬯的江西萬安人。此君舉康熙三十三年進士第三等,初授貴州仁懷知縣,有政聲,升禮部主客司主事。告歸後,曾倡修孔廟,死後被崇祀於鄉賢祠(26)江慶柏:《清朝進士題名録》,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41頁。(清)盧崧修、朱承緒纂:《乾隆吉安府志》卷四四,乾隆刻本。。朱錫鬯與龍體剛關係匪淺,其序中已叙述頗詳,對於龍體剛詩,朱錫鬯認爲:“其詩瀟灑風塵,蕩滌物慮。然句裏行間,時於江湖關廊廟之憂,不得竟目爲江湖散人。”《半窗詩餘》中,亦有較多龍體剛題贈朱錫鬯的詞作,《昭君怨·驚聞餘庵仙遊》一首,更及見朱錫鬯之卒。

卷首有龍體剛自識,述其填詞歷程及依歸:

詞稱曰填,如塞孔然。按譜諧律、倚聲協韻,務合古人原調爲正否,則似長短句詩,而非調矣。先依《嘯餘圖譜》填詞五百餘首,以較古調,而平仄字句、增减更竄,殊甚舛錯。嗣喜得萬子紅友《詞律》一書,考核精詳,不啻金科玉律,始覺《圖譜》諸書,無異烏喙。爰取所填舊詞,核諸《詞律》。與古調平仄字句吻合者,每調止存一二,得詞三百三十五闋,共填三百餘調,敬以請正大方:

一、 詞有兩段相似,其中止一二字平仄異用,如《醉紅妝》與《雙雁兒》,止第十一句不叶,今於調下注明。

一、 詞有同調而平仄兩用之體者,此則本詞用仄,則注用仄韻;用平,則注用平韻。

一、 詞有同調而體之字句長短異者,如《酒泉子》多至二十一體、《河傳》有十七體,餘則二體、三體、四五六體之不一。原難分别先後,《圖譜》强爲分别,每於調名注爲第幾體,致填詞家沿訛爲真,罔知舛謬。剛寧不敢從衆?如照一體填詞,則止於目録中注爲幾體之一,庶知此調另有幾體,免至混淆。

一、 詞有字句平仄俱同,但一調而有二三名,或四五名者,如《百字令》之爲《念奴嬌》,又名《大江東去》之類,止於目録及調名下注明即某調,又名某某調,而本詞仍以原調名置於題下,庶有分曉。

一、 詞之用韻,不同詩與曲也。此在宋元以來,未有定譜,故多雜用,且有用詩韻以填詞,如四支内之支垂奇、六魚内之魚初、七虞内之虞無、十三元内元昆煩之類,雖不出休文四聲,然音韻俱未甚穩,不叶歌吟。兹獨遵用毛稚黄《考訂詞韻》,及苕水潘文水《韻選類通》,不致别有出入。惟是舊拍無存,何以叶諸檀板?陳言莫去,止徒灾彼棗梨。雖曰詩餘,無非志黄檗樹下之絃響已耳。永新牧洲龍體剛謹述。

就中可見龍體剛關於詞體式的觀點,亦可側見康熙後期《詞律》在詞壇對《填詞圖譜》等書的更替歷程,以及清初詞學譜律學重建過程中的相應細節。

《半窗詩餘》半葉八行,行二十字,白口,上魚尾。其書編次頗爲淆亂且令人費解,既分爲兩卷,而卷一又分成三個相對獨立的部分;卷二也分成兩個部分。

卷一的第一部分起《拂霓裳·乙丑元日立春》,迄《梁州令·高雷道上(時苦旱)》,凡三十五闋;第二部分起《粉蝶兒·春遊寄慨》,迄《深院月·半窗中秋和餘庵韻》,凡二十四闋;第三部分起《江城子·春景》,迄《女冠子·女冠》,凡五十闋。卷二的第一部分起《後庭花·歸度梅嶺》,迄《如夢令·春閨》,凡五十四闋;第二部分起《探芳信·閑吟》,迄《感恩多·巢燕》,凡四十闋,皆可補入《全清詞·順康卷》。

原書並無目録。合諸二卷,共得二百零三闋,與龍體剛題識中所謂“目録”“三百三十五闋”不合,意此書當曾有目録和卷三,並已佚去,然而是在刻書之前佚去,還是刻本流傳時佚去?已不得而知。

是書每於詞調之下列其異名、步韻方式及體式差異,仿佛詞譜。可以推測龍體剛作此書時,當亦有垂法後學之意。清初諸家詞選,或兼具詞譜性質;諸家别集,或亦有兼具詞譜功能者。龍體剛此集,當亦受時流影響,於此亦可知清初詞學大興之時,重建、規範詞學譜律的觀念是深入人心的。

龍體剛作詞題材多樣,亦幾乎無意不可入詞,舉凡交際、遊歷、行蹤、閨情、代言、觀劇、祝壽、節令、咏物、咏懷、贈答、慶賀、吊喪、懷古、題圖等,皆於詞中咏之,故其詞可以見其生平細節,而其平生好壯遊,足迹南至廣東、海南,東至浙江、江蘇,西至湖南、北至京師,各地風土民情及其所見所感,皆可於其詞中探知。惟其詞多不津津於典實,布局結構亦稍散漫,字句韻律常有瑕疵,因而頗多率意之作,不耐涵泳;但亦有部分咏古、題圖之作,氣象稍稍開闊,如《玉山枕·陸秀夫抱主入海圖(試題)》:

斗轉南軸,鳳飛去、依鴻宿。大江水沸,皋亭嚮北,星隕厓門,浪塌黄屋。海濤如怒起腥臊,等閑把、日輪輕覆。但驚奇、穩抱飛龍,架金鰲、向扶桑新浴。 白鷴身蚤隨波逐。(自注:時御舟有白鷴,亦自沉海。)也鯤化、如銀鹿。水晶殿啓,瓊宫鷺振,炎宋君臣,盡浣霞縠。畫圖千古寫流風,仍靈效、百川喬岳。愧難成、刻羽流商,奏新聲、吹出金門竹。

書中各詞每多圈點,且常有旁批,上引之詞“鳳飛”句,旁批“扼要”;“奏新聲”句,旁批“結出應試”。又如《品令·愁》結語“想前身是,曉風夜雨,鵑啼血作。幻作閑情,添就幾分索寞”,旁批:“愁到極處。”《後庭花·歸度梅嶺》“萬山齊袖手,流年擲似梭”,旁批:“清空有味。”《金明池·泊廬陵止陽渡》“忽寒鴉、格磔巢巔,似嘆惜、光陰歘吸如此。豈四面蒼山,江流枯石,認識歸來遊子”,凡有三批:“排蕩”、“高峭”、“感傷何極”。這些批語頗能一言中的,對理解龍體剛詞意頗有幫助。清初士人喜風氣標榜,每形之於詩文詞評點,此集亦未能脱俗。衹是評者是誰?已無可詳考了。

五、 宋俶《藏山詞》一卷,清代鈔本

《藏山詞》一卷,今存清代鈔本一册,凡五十五葉,半葉八行,行二十四字,藏於山東省圖書館,卷首有“《藏山詞》著者小傳”一則:“宋俶,字大塗,初名元伯(一作玄伯,《復社録》作正伯)。字旉庵,萊陽人。順治乙未歲貢生,候選訓導。生於明萬曆四十六年三月初三日子時,卒於康熙二十一年四月初九日丑時,享年六十五歲。著有《藏山詩集》《漆湄草》《獨石居文集》《獨石居詞》《藏山詞》,兼工書法。”(27)《藏山詞著者小傳》,宋俶:《藏山詞》卷首,清代鈔本。是書中有《滿江紅·奉祝張華平太史初度,時以博學宏詞應召》詞,似避乾隆帝諱,改“弘”作“宏”,則當鈔成於乾隆以後。卷首鈐“律師于世琦印”“山東省圖書館珍藏印”方形陽文篆印二方,卷後附宋惟梁《歸園吟詩餘》三葉,格式同,其末鈐“趙氏摸鬯閣所藏圖籍書畫印”陰文篆印一方、“孝陸”“山東省立圖書館收藏”陽文篆印兩方。趙孝陸,名録績,山東安丘人,近代藏書家,有摸鬯閣,珍藏善本數百種,卒於新中國建國前後,藏書於其身後流入公藏(28)鄭偉章:《文獻家通考》,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1724—1725頁。。可知此册曾經于世琦、趙録績遞藏,後流入山東省圖書館。

《藏山詞》基本依詞調排序,分小令、中調、長調。小令起《如夢令》,迄《柳梢青》,凡十九調二十六闋;中調起《江城子》,迄《千秋歲》,凡三十一調五十六闋;長調起《念奴嬌》,迄《萬年歡》,凡四十三調六十闋。《全明詞》《全清詞·順康卷》各據《獨山詞》《全清詞鈔》録其《南歌子·冬夜,步淮浦韻》一闋(29)饒宗頤、張璋:《全明詞》,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2730—2731頁;《全清詞·順康卷》,第477頁。,該詞亦載於《藏山詞》,而《藏山詞》其餘九十二調一百六十一闋,皆可補《全清詞·順康卷》及其補編之未備。

宋俶生平細節,尚可稍作考訂。《民國萊陽縣志》:“宋俶,字大塗,號敷庵,琮長子。善詩古文辭。崇禎庚辰,歲大饑,人相食。出藏粟九千石助賑,全活甚衆。癸未城陷,叔父玫殉,遺孤甫八月,俶撫養之。”(30)(清)梁秉錕修、王丕煦纂:《民國萊陽縣志》卷三之一中“孝義”條,民國二十四年(1935)鉛印本。此遺孤,即宋攄,舉康熙十七年(1678)戊午科舉人,其父宋玫,明工部侍郎,丁憂歸,值清兵於崇禎十六年(1643)攻萊陽,城破殉難(31)《民國萊陽縣志》卷三之一上“舉人”條、卷三之一中“忠節”條。。又,宋俶曾讀書於宋琬官署中,方文有《留别宋大塗》詩,自注:“玉叔兄子也,讀書憲署中。”(32)(清)方文:《嵞山集·北遊草》,康熙二十八年(1689)王槩刻本。宋琬與宋俶雖輩分有别,但年齡相近,宋琬僅比宋俶大四歲。順治十五年、十六年,宋俶讀書於宋琬官署中,並與之唱酬,始開始作詩:

余兄宗玉,文章典奥,海内多誦法之。居平教子弟讀書曰:“取材務博,養氣欲厚。一藝之成,必鐬目鈢心,究極於精微,然後已。”有子大塗最愛,與余同研席者有年。每當解經疏義,霍然如抉蒙披翳,傾聽至夜分不倦。間一談及詩歌樂府,則以爲肄業所不及,或頭觸屏風睡矣。亂以來,中更多故。余雖謬爾通籍,而憂戚顛躓、悲窮窘厄,備諸人所難堪之遭。然無聊不平之氣,亦賴有詩篇以發之。大塗視余厄等也,顧其困諸生乃最久,年將强仕,始貢於禮部。今年春,過盧龍,余治悠然堂以止之。燈火孄姗,惝怳疇昔受講時也。大塗爲詩工而敏,然不肯竟學,酒酣以往,仰天而呼曰:“嗟乎,士不成進士,雖著書何益也?”余曰:“審如子言,則孟浩然、賈島諸人詩,皆不傳矣。且以汝之才,守汝先子之説而勉之,以幾於道。夫何艱於一第?”於是更倡迭和,得詩若干首。余笑曰:“老夫學詩二十年,子乃駸駸欲岀其上。回首觸屏風睡時,不大有異耶?”亟授之梓,俾人知吾大塗之才,其不專一藝如此。(33)《大塗侄漆湄草序》,(清)宋琬:《安雅堂未刻稿》卷六,乾隆三十一年(1766)刻本。

由此序可知:一,明清鼎革前後,萊陽宋氏受到較爲嚴重的震蕩,喪亂相繼,但其子弟在新朝仍以科舉功名爲職志。宋琬如此,宋俶亦是如此,衹不過後者運氣不佳,直至順治十二年方拔貢。宋俶詞中,還有勉勵子弟科考的詞數闋,如《唐多令》一調,即有“戊午送弟攄,暨兒惟棐、惟棻、惟棨、侄惟模、惟楹省試”“送弟攄計偕北上”“辛酉初秋送兒惟棐、惟棻、惟棨、惟榘、侄惟模、惟楹、惟梁、惟棴省試”諸闋,詞意直切,對子弟科考發家寄寓了殷切希望,可見萊陽宋氏家族對新朝、對科舉的態度相較於同時江南的一些世家要更和緩。二,宋俶開始作詩,是因爲宋琬的勸導,時間在順治十七年(1660)前後(34)汪超宏:《宋琬年譜》,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其作詞則相對更晚,《藏山詞》中可繫年的詞,皆在康熙十六年(1677)丁巳至二十年(1681)辛酉之間,基本可以推斷,《藏山詞》當是宋俶晚年作品。所涉交遊可考者,包括張重啓(字元公,號岱瞻,萊陽人,康熙十八年進士)、張瑞徵(字華平,順治九年進士,萊陽人,康熙十八年應博學鴻儒科)、趙嶐(字泰器,號次公,萊陽人)、趙崙(字閬仙,萊陽人,順治十五年進士)等。也即因此,宋俶詞中,不僅找不到宋琬的信息,連接受其影響的痕迹也很渺然。

寂寞終南,鶴怨猿啼,云胡不歸。嘆驚濤駭浪,艫回舳轉,彎弓鳴鏑,雁避鴻飛。人世羊腸,功名雞肋,何事沾沾升斗爲。烽烟起,愁兵戈湖北,戎馬關西。 園林儘足棲遲。羡饒有、新篁伴老梅。更亭前磊落,丈人可拜,池中的皪,君子居之。絲竹陶情,壺觴適意,倚檻臨流好賦詩。休遲誤,怕夕陽西下,欲墜崦嵫。

“兵戈湖北,戎馬關西”,可知詞當作於三藩之亂時。世亂方亟,故有退隱之意。

又,本書後附宋惟梁《歸園吟詩餘》一卷,凡收詞四闋:《望江東·憶昨》、《庭院深·夜夢》、《沁園春·嘆老》、《金菊對芙蓉·秋暮感舊》。宋惟梁,字輈木,一字周慕,號逸山,别號一勿居士,山東萊陽人。生卒未詳。僑子,俶侄。康熙四十七年(1708)舉人,官歷城教諭(35)《歸園吟詩餘》卷首“著者小傳”;《民國萊陽縣志》卷三之一上“舉人”條。。前文言及,宋俶詞中,有康熙二十年送宋惟梁赴鄉試之詞,則宋惟梁當生活在康熙時期。《全清詞·順康卷》及補編未收其詞,亦可據以補遺。

六、 姚祖振《叢桂軒近集詩餘》一卷,康熙二十五年姚弘仁刻本

姚祖振,字越士,浙江山陰(今屬紹興市)人。諸生。著有《叢桂軒近集》十卷,今存康熙二十五年(1686)姚弘仁刻本,北京大學圖書館、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江都圖書館、常熟圖書館等皆有藏本。《全清詞·順康卷》及補編未收此人詞。

姚祖振生卒年歲及生平細節,可據《叢桂軒近集》考訂。卷十《先考繩肖府君暨先妣屠太孺人行實》記載其家世頗爲詳盡,中言“振十七歲亦入郡庠”,又言“歲己卯春,祖振遊於庠”。考己卯爲崇禎十二年(1639),是年姚祖振十七歲,則當生於天啓三年(1623)。又,《先考繩肖府君暨先妣屠太孺人行實》明確記載其父母生於萬曆丁亥(十五年,1587),該書卷九《自題教子圖》:“余父母年三十有七,而余始離一。”其父母年三十七,恰在天啓三年(1623)。姚祖振博學多識,《叢桂軒近集》陸韜序謂:“吾友越士家富五車,學搜三篋,一時咸推博雅。……每有疑義,輒相與晰。他如僻書逸史,亦同實沈臺駘之辨,記憶無少遺,而胸概豪邁,於天下事凡兵農禮樂、國計民生所關切者,無不卓有成算。”儘管如此,姚祖振却艱於科名,以郡庠生終其生,卒前不久,尚與子同應鄉試,《叢桂軒近集》王雨謙序謂:“辛酉之役,越士竟厄紅紗,令嗣子毅以第三人魁淛。未幾而越士遂有炎州之命。”則姚祖振當卒於康熙二十年辛酉浙江鄉試後,清代例於八月中旬舉行鄉試,則姚祖振之卒當在是年秋冬或稍後。

《叢桂軒近集》十卷,半葉九行,行二十字,書口鎸書名、卷數、頁碼,無魚尾,白口,詩文詞篇章或有圈點,其後或有友人評語。是書卷一至四爲各體詩,而《禽言》與詞合爲卷五,卷六至十爲各體文。卷五凡收詞二十二闋:起《南鄉子·雨齋即事》二闋,迄《千秋歲·壽沈肯齋五十》。

陸韜跋姚祖振詞謂:“夫濃艷之極,乃歸平淡,詩文皆然,而詞尤甚。觀越士諸詩餘,脱盡渣滓,獨存氣骨,平淡中自饒濃艷。刻羽流商,含唐吐宋,如冷香空翠,無筆墨痕。自當領大晟樂府,豈倩十七八女郎,按紅牙檀板哉?”姚祖振詞後,凡有胡懋新(字敬懋)評語五則,及吕現五、丁殿生、金起孟、胡寅公、馮雲腋、王山公、丁抑之評語各一則。如《滿江紅·秋閨》一首:

本是懷春,奈秋氣、又將愁煽。蘆風繞、江心沙嘴,阻人歸牽。危倚高樓眼力短,新思都付梧桐片。想舊時、空説十分情,九分欠。 行則個,雙鸞旋。睡則個,孤魂顫。念嬌憨曾受,那人綢戀。夢蝶也將花粉退,醒時單聽催銀箭。不信道、雁字一回來,猶如面。

是詞通篇圈點,其後胡懋新評曰:“高樓又加危倚,懷人而止望書。從‘金罍僕馬,苟無饑渴’來,却不减聲聲怨。”頗能道着詞中之意、作者之心。其餘評價,頗有頌聲,然亦涉標榜習氣,如《憶秦娥·端陽憶亡女》,丁殿生評謂:“太白以《憶秦娥》、《菩薩蠻》二詞,擅名千古,價足相方,又添端午一則佳話。”不僅比擬不倫,用語亦近冷酷無情矣。

七、 袁藩《敦好堂詩餘》一卷,清三十六硯居鈔本

袁藩,字宣四,號松籬,山東淄川(今屬淄博市)人。天啓七年(1627)生。康熙二年(1663)舉人,屢應會試不第。十三年,銓選知縣,實未得任。與畢際有、蒲松齡、張篤慶等遊從。善詩詞,多悲凉慷慨之音。卒於康熙二十四年(1685)(36)(清)畢際有:《編次袁孝廉敦好堂集題詞》,載(清)袁藩:《敦好堂詩集》卷首,清三十六硯居鈔本。。著有《敦好堂詩餘》一卷,今存清三十六硯居鈔本,藏於山東省圖書館。

《敦好堂詩餘》,附《敦好堂詩集》四卷後,分裝三册。是書半葉九行,行二十一字,版心下端有“三十六硯居”字樣。卷首有畢際有《編次袁孝廉〈敦好堂集〉題詞》、高珩《題袁松籬〈敦好堂近詩〉》,及王士禛、唐夢賚、吴題識各一則。據畢際有題詞,袁藩身後,畢際有受其遺命整理舊稿,“挨年編次,一一爲清出,凡得詩一千五百,亦云夥矣,又詩餘二十七,襍體古文詞僅十六篇附焉。共録爲廿又六卷,其他捉刀之作尚多,則未遑概録”。然此册僅有詩四卷、詞二十五闋,已不合畢際有整理原貌,當是流傳鈔録中不斷散佚之故。

所録二十五闋詞目:《賀新凉·曹學士元韻》七闋、《滿江紅·大江,用岳武穆韻》、《念奴嬌·夜雨》、《賀新凉·述懷,八叠曹學士韻》、《念奴嬌·賦得“破帽多情却戀頭”,同曹無山、秦以御賦,用原韻》、《滿庭芳·望雨,耿又樸太史屬和》、《百字令·壽蔡龍文》、《浪淘沙·齋中對雨》、《滿江紅·贈吴海木,叠吴山唱和元韻》、《滿江紅·雪中》、《滿江紅·贈王公睿》、《滿江紅·報唐太史與吴海木論詞》、《賀新郎·乙卯秋淮南道上和〈秋水軒詞〉,凡八叠元韻,於今七年矣,讀唐太史〈志壑堂集〉,見其十叠,偶觸舊緒,對雪拈此,時束歸裝爲北上計也》、《賀新郎·柬李約齋》、《一剪梅》、《念奴嬌·再至石隱園,步蒲留仙韻》、《賀新郎·懺病》(37)鈔本中,此詞與下闋《水龍吟》間有兩闋詞之空白,並有“謝蒲留仙問病”詞題一則。或許是畢際有校訂年稿此處已缺損,故三十六硯居鈔時爲作留白。計上此二闋佚詞,則《敦好堂詩餘》恰滿二十七闋之數。、《水龍吟·雨甚,慰蒲留仙,即步元韻》、《臨江仙·奉和蒲留仙韻》,皆可補入《全清詞·順康卷》。

袁藩詞,多步韻前人,上録《賀新郎》詞十一闋,皆步曹爾堪“秋水軒倡和”詞韻;《滿江紅》五首,除一闋步岳飛韻,其餘皆步唐夢賚、吴陳琰“辛酉倡和”詞韻;其他諸闋,或用耿願魯(字公望,亦字又樸,山東館陶人)韻,或用蒲松齡韻。秋水軒倡和、辛酉倡和,對清代前中期詞壇稼軒風的鼓蕩有較强烈的效果(38)李桂芹、劉子呢:《秋水軒唱和活動及其意義》,《長春大學學報》2008年第7期,第51—55頁;劉東海:《清初詞壇“辛酉唱和”述論》,《河池學院學報》2011年第4期,第24—33頁。。袁藩屢應會試不第,沉淪科場,垂老無成,胸中憤鬱多於詩詞中表現,而秋水軒倡和、辛酉倡和之主旨恰可切合其心態。其詞皆作於康熙十四年(1675)乙卯之後,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窮年淪落,更有風雨飄摇之感,如《賀新凉·述懷,八叠曹學士韻》:

鎮日心如卷。坐寒窗、鄉思旅意,苦難排遣。静夜荒街聞擊柝,蘭焰盈盈光泫。閑題句、懶鋪魚繭。鶴髮慈幃疏定省,嘆天涯遊子愆非淺。腸百結,恨難展。 病因愁起原明顯。强支梧、風寒暑濕,欲滿和扁。夢到眉陵星月下,蚤見柴門迎犬。喜來去、長途勞免。一陣朔風鳴竹瓦,悵南柯郡守何人典。醒倦目,燭再剪。

勞愁滿腹,輾轉反側,由醒及夢,復由夢及醒,皆無由排遣,甚矣其愁苦之深也。此外,袁藩尚有較舒朗的小令,如《臨江仙·奉和蒲留仙韻》:

籬外秋光清欲滴,微雲淡掃長空。草根蟋蟀響無窮。梧桐新雨後,菡萏緑波中。 恨煞文園多病客,隱然五岳填胸。西風摇□與君同。還期開竹徑,來醉菊花叢。

此詞原唱是蒲松齡的《臨江仙·送宣四兄東歸》,結句“勿將多病骨,强付少年叢”(39)《全清詞·順康卷》,第7986頁。,略涉戲謔。而袁藩的結句則明顯開朗,真可符合王士禛的評語“詞又藻拔”(40)《敦好堂詩集》卷首王士禛題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