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中迷失:电影中的螺旋空间思辨

2024-01-16 03:08刘苗苗
新疆艺术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摩天轮楼梯螺旋

刘苗苗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 广州 510665)

仰望银河系或者捡起一枚小小的贝壳都可以发现螺旋。螺旋总是辩证的,在巨大和细微中,在显性和隐性中,螺旋表露出它的优美,其原始经验和形象穿越了时间的长河,在自然界、人类的各个时代、世俗生活以及艺术形式中留痕。当我们表达螺旋的时候,也是对整个人类精神的规律性表达。要说清楚这一原型,需要同时在螺旋的统一性和复杂性中研究它,并试着在一个基本的形状中解释它全部的特殊性。但首先我们需要发现螺旋在不同属性上具有的辩证性,以便从多侧面理解这一原型空间的特征。

一、螺旋的辩证性

(一)能量:既吸引又抛投

围绕定点以恒定比率增长的曲线围绕而成的立体空间即螺旋空间(图1)。螺旋描述着生命的诞生姿态,紧紧环抱着,旋转着伸展开。这种伸展是安全地拓展,将内部的力量不断延伸到外部,以旋转的扩张性占有空间,围绕着中心转动,又逐渐离开中心。螺旋“跟运动、能量和成长有关”①马克·奥康奈尔,拉杰·艾瑞.象征符号插图百科[M].余世燕,译.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2009:110.。受到离心力和引力的双重影响,螺旋一面吸入一面抛出,两种力量互相拉扯。在这个过程中,主体究竟是被吸入还是被抛出,往往充满了不确定性,因此造成了混乱与眩晕。龙卷风可以把桃乐丝和房子卷入空中,又把他们抛投到第二世界。生命既然从螺旋状抛投出来,末日的景象也应该是螺旋般地卷入,无论螺旋是出现在天空还是地面,它的掠夺都将是最彻底的清除,生命无法抵抗和自救,这就是螺旋的能量。

图1 螺旋

这里有必要将螺旋与迷宫的形态加以区别。迷宫是“局限于高墙之内,至少包括一个入口或一个中心、没有可识别标记的错综复杂的路”①雅克·阿达利.智慧之路——论迷宫[M].邱海婴,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99:17.。数不尽的通道和房间是迷宫的典型特征。螺旋则是一个吸入性的空间,是围绕中心建构的能量场,入口处收敛、退缩的线条吸引人进入,内部的螺旋通道起到视线引导作用。另一方面,迷宫是平铺的空间,螺旋则在垂直方向上占有空间。螺旋由圆和倾斜角组合而成,既有曲线的装饰性,又具备斜线的动势和活力。正是在垂直的方向上,螺旋空间产生了向上与向下两种运动方向,代表两种相反的能量,一种是坠落和受困,一种是爬升和解脱。

(二)缩影:小即是大

当贝壳巨大的身体从小小的螺旋中伸出来的时候,会带来多么惊人的感受。螺旋将矛盾统一在这一形状里。它是如此小,却也如此大,小小的贝壳里面藏着一个宇宙,这是缩影的特点。缩影诞生在“数量和空间大小同时产生了矛盾”②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190-198.的时刻。《太平广记》记载的“耳中国”的故事,集中体现了螺旋的辩证性。一天薛君胄的耳中突然传来说话声,接着从其耳中钻出一队车马和小童,原来其耳中有一个国度叫作兜玄国,小童还引领其游历了这一国度。耳中国是不符合逻辑的,但是耳作为入口启发了缩影的想象。缩影可以克服几何学的矛盾,用想象来占有世界,如果说贝壳里面藏着生命起源的秘密,那么人体也是一个小宇宙,人的耳朵就是宇宙的入口。于是,缩影尽管是一扇窄小的门,却打开了一个世界。

(三)复活:既循环又发展

遇到恶劣的环境,贝壳会将自己封闭起来,等待有利的时机再次钻出。螺旋象征着复苏、复活、更新的能量。螺旋开放的、迂回式的发展反映了大自然的本质,自然本身在四季的变化和永恒的昼夜更替中循环。螺旋反映着这种循环,其代表生死轮回之所。如《意外空间》(El Incidente,2014)即讲述一个被困在楼梯间里循环了35年的人,临死前终于清醒过来,但随即又进入了另一个循环。这证明了螺旋作为能量场的威力。然而,没有复苏和更新的循环是无意义的,只有打破循环,冲出螺旋能量场的主人公才能改变自我命运。如《空之境界电影版5:矛盾螺旋》(2008)里人偶胭条巴所做的那样。觉醒、冲出能量场伴随着新的认识,故事就迈入上升阶段。关于螺旋的梦想的价值是冲到螺旋最顶端,那里藏着螺旋的全部秘密。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从睡眠中再次探出头的贝壳,在否定之否定中成长就是螺旋的要义。

螺旋作为原型空间既是抽象的也是具象的。它首先是一种客观存在,例如贝壳是自然的实存,模拟贝壳的属性,人们建造出剧场和体育场,一个有小的入口可以出入人山人海的场所。这时候,要把握这些表面上迥异的场景的内在本相,就需要抽象出螺旋这一概念。所以原型空间是抽象的一般,场景是具象的个别,螺旋可以外化为千变万化的场景,从准螺旋到各种变体,这些场景对应着螺旋的各种象征含义,并对电影的叙事产生影响。

二、螺旋空间的场景表现

(一)准螺旋

标准的螺旋空间应用于电影中是一个具有通道性质的场景,常用于塑造气氛,预示事件的转折。

1.楼梯

楼梯是最常见的螺旋应用场景。它处在建筑物内,既有通道的功能,也具备装饰性。圆形的楼梯表达优雅和古典,方形楼梯代表硬朗和现代,虽然造型不同,但原理一致,兼具审美性和实用性。

悬疑电影偏爱螺旋楼梯,只要这一意象在片名中出现,观众就会立刻进入悬疑的情境中。《哑女惊魂记》(TheSpiralStaircase,1946)讲述患有失语症的海伦来到一座豪宅为年老体弱的沃伦夫人做家庭护工。当一系列涉及“残疾女性”的谋杀案袭击附近时,沃伦夫人开始担心海伦的安全。这个豪宅有两层,楼下是沃伦夫人的继子阿尔伯特教授的办公室以及客厅,楼上的房间居住着卧病在床的沃伦夫人。豪宅内有两个楼梯,正厅的双层楼梯和偏厅直通地下室的三层楼梯。影片充分利用了双螺旋空间创造惊悚效果。从图2 中可以清楚地发现,螺旋空间对创造影片的高潮情节所起的作用。真凶阿尔伯特教授现身了,他躲藏在螺旋楼梯下面的三角空间里等待着海伦,聪明的海伦却向楼梯上面跑,阿尔伯特紧追不舍。此时,沃伦夫人突然出现在楼梯顶端,拿枪对准了阿尔伯特,当枪声响起,海伦尖叫了起来,现在她终于发出了声音。追逐、射击、发现真相等一系列事件集中在楼梯上完成。

图2 《螺旋楼梯》(The Spiral Staircase,1946)剧照

走上螺旋总有积极的含义,与神圣、救赎、发现、自由的情节相关。反思越战的影片《异世浮生》(Jacob‘sLadder,1990)用楼梯象征通往天国的阶梯,雅各布·辛格这位饱受越南战争后遗症折磨的老兵,在临死前的幻觉中,在儿子的引领下走上了通向光亮的楼梯,这是通往天国的救赎之路。

如果一个战士死亡前的运动方向向上,则有助于塑造其英雄的形象。石挥导演的电影《关连长》(1951)中最后一场战斗发生在虹桥孤儿院。敌军驻守其中并绑架了数百名孤儿做人质。关连长为了不伤及孩子,决定采用白刃战。仗打得异常艰苦,身负重伤的关连长在孤儿院的楼梯上和负隅顽抗的敌人展开对决,虽然楼高只有两层,但石挥依然运用三组楼梯展开典型的螺旋空间叙事,完成了躲避、开枪、中枪、艰难向上爬行等一系列动作,螺旋给英雄人物的死亡带来神圣的仪式感,《关连长》最后的一幕战斗也焕发出与其他“十七年战争片”迥然不同的光芒。假如将一个恶棍的死亡空间安排在上升的螺旋中,那么可能有美化此人之嫌。黑色电影《第三人》(TheThirdMan,1949)让哈利这个黑市贩卖假药者中枪后,爬上了地下通道的螺旋楼梯,他的双手想要打开井盖,但是失去了力气,最后他看了看他的朋友霍顿,示意对方向自己开枪,他最终死在了楼梯上。这样的死亡方式使观众对这个人物的评价变得含混,因为他的灵魂似乎在螺旋上升华。事实是,导演的确在这部黑色电影中有意模糊善恶的界限,如果哈利死在街道的水沟里,可能效果会完全不同。

和向上的螺旋相反,下降的螺旋表现为从画面的左上角到右下角的运动,它和消极、死亡、沉沦的情节有关。从心理学上来说,“一根从左上端伸向右下角的斜线,则会显得有一种下降的特质,并往往被理解成是悲观主义的,因为它预示了危险、意外、沦落、苦难以及人们在生活中避之不及的经历”①J.J.德卢西奥--迈耶.视觉美学[M].李玮,周水涛,译.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0:21.,用于构造恐怖、悬疑、黑暗的影片氛围。

《水上乐园》(Aquaslash,2019)讲述在游乐场的螺旋型滑水道里面出现了两个交叉刀片,当一群比赛的年轻人冲下滑道,游乐场秒变屠宰场。《少年的你》用一段螺旋车库中向下奔跑的镜头并没有来表现人物的困境,深处在螺旋中的单一运动,会因为缺乏空间运动的可参照性,而使人物看上去像在原地打转,似乎困在了螺旋中。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生死停留》(Stay,2005)中。心理医生山姆为了拯救要自杀的大学生亨利进行了一系列调查和努力,但是最后我们知道,发生的一切只是亨利在车祸之后弥留之际的幻想。影片多次重复人物走在向下的螺旋楼梯上的镜头,暗示了死亡的感受是不断下坠。

走下楼梯也用于暗示一个坏消息。《万世英雄》(ELCid,1961)讲述西班牙的民族英雄西德的故事,为了突出史诗效果,影片创造了许多华丽而庄严的布景,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女主人公琪美家中的螺旋楼梯,它出现在两次重大转折事件中:第一次是琪美等待未婚夫西德回来完婚,但等来的却是西德叛国的消息(图3);第二次是西德与琪美的父亲决斗,西德失手杀了这位国王的首席武士,也断送了和琪美的婚约。建造在城堡大厅中的螺旋楼梯,其高度、尺寸与入口、门厅、立柱的体积、比例协调,使整个建筑看起来十分宏伟,以彰显其主人的身份,同时渲染了影片宏大的史诗气氛。走向楼梯有时候也暗示一个转折性事件,《窈窕淑男》(Tootsie,1982)将高潮场景安排在了一场电视直播中,这是个仪式性的时刻,“西南医院”的所有角色站在地面仰望站在旋梯上的“桃乐丝”,而“桃乐丝”则一边走下来,一边编着一个可以使他完美脱身的“故事”,当走到楼梯更靠下的位置,他卸掉女妆露出男性身份,震惊了所有人。这一戏剧性的时刻通过螺旋楼梯和围绕着的观众得以强化。

图3 《万世英雄》(EL Cid,1961)剧照

2.塔

塔是一个双重的螺旋,是独立的建筑。塔和塔梯互为一体,不可分割,共同构成了螺旋。塔是时间的沉淀之物、宗教的古老意象,先天具备神性,从塔的底端登上塔尖意味着与神的接近,也意味着成长和净化。《迷魂记》(Vertigo,1958)是希区柯克用螺旋创造的一个梦境,它让人着迷的很重要的原因是螺旋叙事恰好发生在螺旋空间中,这是一个双重螺旋。因执行任务失利而患上了严重恐高症的侦探斯考蒂一开始就陷入了螺旋的包围,老同学加文说服已经退役的他重操旧业,跟踪自己的妻子玛德琳,加文认为妻子受到了其曾祖母卡洛塔的诅咒。斯考蒂跟踪玛德琳去花店、去墓园、去旧金山荣勋宫凝视画像、去旅馆、跳进旧金山海湾,玛德琳的行动路线、盘起来的发髻以及行为和话语构成螺旋之网,迷惑了斯考蒂,也迷惑了观众。在跟踪的过程中,斯考蒂爱上了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他想拯救她,但是她不受控地跑上了教堂的高塔,斯考蒂追到塔梯的一半就被向下看的眩晕所包围,他瘫软在螺旋中动弹不得,接着眼睁睁看着玛德琳从窗口摔下高塔而死,斯考蒂的命运又发生了循环。斯考蒂大受刺激,他无法忘记玛德琳,以至于精神恍惚。一段时间后他在大街上看到了长得很像玛德琳的女人朱迪,只是气质完全不同。斯考蒂请求朱迪装扮成玛德琳的样子,却不知朱迪就是玛德琳,这是加文精心设计的杀妻阴谋。直到斯考蒂发现朱迪私藏的玛德琳家族的项链,才明白了真相。螺旋底端和中部的情节为斯考蒂登上螺旋的最高处积蓄了足够的张力,把悬念保持到人物到达螺旋能量中心的时刻。斯考蒂逼迫朱迪和自己再次登上塔梯,于是“到达螺旋的最高处”和“秘密的揭示”作为高潮事件同时在塔顶发生,而以朱迪失足坠塔作为故事的结尾,一切又发生了循环,只是,人物已经成长了,斯考蒂克服了恐高症,这是更高层级上的循环。螺旋式上升的叙事曲线和螺旋空间完美契合,双重螺旋令观众迷失在故事的情境中。

从以上研究中我们发现,准螺旋空间的种类稀少,且多数时候用于过渡、转折性叙事场面,这说明准螺旋很难成为主题化空间。主题化空间是指那些“行动着的地点(acting place)”①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108.,是一个多重的意旨,一个能动的元素,会用持续的压力唤起持续的想象,反过来影响人物的行为和故事走向的空间。譬如迷宫就是主题化的,但螺旋往往需要同其他外部空间组合来构建故事。《第三人》结尾的下水道追逐场景,就组合运用了洞、迷宫、螺旋等几种原型空间。不过仍有少数影片尝试突破这种限制。《意外空间》在一个封闭的楼梯间里讲述了时间循环的故事,有意挖掘楼梯这一空间的主题价值。由此我们联想到,塔是否也可以作为主题化空间开展故事呢?《白蛇传》能不能改编为从白素贞的视角讲述镇塔后的生活?《九层妖塔》的主要情节可否在妖塔内部展开?如果我们认识到螺旋作为原型空间对电影叙事的要义,那么或许未来我们的电影会更自觉地开发螺旋空间的主题价值。

同准螺旋相比,螺旋的变体——同心圆具有结构上的稳定性,它衍生出来的场景是一个更有容纳力的空间。

(二)变体·同心圆

同心圆由不同大小的圆圈构成,圆象征着永恒性、稳定性和神圣性,是精神层次的象征符号。意大利诗人但丁的《神曲》,即将地狱、炼狱和天堂构想为同心圆结构。同心圆是围绕中心建构起来的一个能量场。

1.剧场

人类最早的剧场是宗教仪式举行的场所。“在巫者的戏剧性仪式里,会透过象征呈现个人或社群的内在与潜意识挣扎。此举可协助参与者与旁观者释放情绪,达到净化效果。”①蕾妮·伊姆娜.从换幕到真实:戏剧治疗的历程、技巧与演出[M].陈凌轩,译.中国台北:张老师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6:64.宗教仪式后来演变为戏剧,而宗教仪式的场所演变为剧场。古希腊的剧场一般都建在高处——“在山岗的缓坡上,阶梯状的露天看台像一把打开的扇子。那些座位是用光滑的石头或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它们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汇聚点是一个半圆形的小广场。……坐在巨大的露天剧场里,观众们会觉得自己就是整个戏剧的一部分。”②贝文力.大剧院的故事:叩开世界著名剧院的大门[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3.

剧场是半同心圆,它由看台和舞台组成。舞台面朝观众,处在螺旋的中心,看台是阶梯式的,并形成一个半圆紧紧将舞台包裹住。这一收拢的形状,使声音和气氛不会消散而是回荡在空间中,将恐怖、欢乐、紧张等情绪传导到观众席,把能量释放到螺旋的外围,并把观众的情绪反射回舞台。螺旋空间中的舞台是表演空间。剧场触碰心灵和精神层面,螺旋的内在经验给剧场观众造成了眩晕,当观众被表演者迷惑,他们沉浸在空间中,时间感模糊了,忘记了时空,忘记了自我,心灵得以升华和净化。

对电影观众来说,一段剧场表演的情节包含了两种观看,镜头内的观看和镜头外的观看。戏中戏结构是《歌剧魅影》音乐剧及电影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舞台上的戏和现实中的人物关系互为回响。观众被舞台的演出迷惑了,而舞台上的克里斯汀也被神秘面具后的魅影迷惑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魅影就是歌剧院的化身,他是那样的富有力量,站在螺旋空间的高处俯视着一切,而其灵魂的触角向舞台的深处挥舞着,借助克里斯汀发出他自己的声音。克里斯汀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爱的是歌剧院还是魅影,观众的灵魂也早已经出窍迷醉在这一螺旋空间中。同样的热度也体现在《第五元素》中,著名的《太空歌剧》唱段表现了外太空的剧场,镜头给予外星歌唱家迪娃以仰视的角度,一层层的包厢以及半圆的剧场像喇叭一样放大了空间的高度,放大了舞台的神圣性,使崇高更加崇高,使高雅更加高雅,让观众如痴如醉。

2.赛场

赛场的阶梯看台和赛道形成了螺旋,赛道是螺旋的焦点,是表演中心、能量中心,观看加强了表演的戏剧效果。赛道上循环的转圈运动使螺旋中心充满迷惑性,那些围着赛道旋转的竞技比赛更能让观众体验原始的速度与激情。

大竞技场的马车竞赛活动曾风靡罗马,每逢节日,贵族和平民,自由人和奴隶都聚在大竞技场中观看这一游戏,在这一充满激情的活动中,精英人物与平民为共同的马车英雄欢呼。螺旋创造了一种大众娱乐方式和空间,阶级的差异在这里暂时消融。

如果表现赛场空间,很难不强调对速度与力量的追求,即使是一部关于未来的科幻影片也不例外。《滚球》(Rollerball,1975)虚构了一种未来的体育比赛项目,一种对抗性的球类比赛,运动方式是摩托飞车在跑道上做转圈运动,两队争抢滚动的铁球投入对方的球门中(图4)。这个漏斗形状的比赛场地与阶梯状的观众席构成了离心力空间,踩着轮滑的球员和摩托车手在斜面的赛道上下翻飞,一圈又一圈。同普通的田径赛道比较起来,滚球的离心赛道更能让人体验螺旋空间带来的眩晕感。观众的呐喊和尖叫,摩托车的轰鸣声,铁球的滚动声,轮滑鞋的摩擦声,转圈的运动,拼抢和争夺,一会儿上升一会儿掉落,一圈又一圈的循环,造成了这一场景中的迷醉的体验。

图4 《滚球》(Rollerball,1975)剧照

圆的另一个象征意义是保护,譬如中国的围屋即以安全性、防御性为其功能。但是尚未有影片将围屋的原始性挖掘出来,使其成为主题化空间。围屋在《大鱼海棠》中只是一个行为的地点,而不是行动着的地点,即空间仅仅是一个事件背景,而没有成为角色。

有一种旋转的空间也是螺旋的变体,此类情况并不罕见。作者常常使用螺旋意象来表达螺旋空间对受众造成的心理影响。在电影中旋转物体有其特殊的隐喻性,车轮、风扇、螺旋桨等等常常预示着前途未卜的命运。无论是自转来自天体抑或是公转来自引力,旋转在远古的故事中被认为是与神沟通的方式。因此,尽管旋转作为动态不直接表现空间形态,但其在“心理-意象”层面仍然与螺旋空间异曲同工。旋转试图向观众暗示,这种指向螺旋的意象在忠实地传达着某些事物神秘的、眩晕的和不确定的一面。

(三)变体·旋转

1.旋转木马

我们可以从儿童对旋转木马的迷恋中发现人类对循环往复的最初认识,这种认识总是伴随着紧张和兴奋的感受。“那个装着可骑动物的木板贴着地面转动,保持着一个与飞行梦幻相关的高度。音乐响起,孩子离开他的母亲在上面起伏旋转。起初,孩子很害怕离开自己的母亲,但不一会儿他发觉自己能勇敢地坚持着。他像一个自己小小世界里的统治者,成排的树木和民众排成队列欢迎他……孩子远远望去,好似看到它们有千年之久了……当音乐渐渐停止,四周的空间慢慢稳定下来,那些树也渐渐恢复了稳定,旋转木马变成了一个不稳定的陆地。”①本雅明.单向街[M].陶林,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34.在旋转中成长的不仅仅是孩子们,还有女性。匈牙利新浪潮代表人物佐尔坦·法布里的代表作《旋转木马》(K·rhinta,1956)的故事很老套:一个男孩爱上了女孩,可是女孩的父亲不同意。但是其创造性地发挥了旋转的作用,赋予影片形式上强烈的现代性。这对年轻人所有爱的经验都与旋转有关,马蒂带着玛丽在旋转飞椅上转啊转啊,带着玛丽在一对新人的订婚仪式上转啊转啊,当他们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候,连天空也会旋转起来。旋转代表着自由、愉悦与飞扬的年轻的力量,旋转也和影片主题遥相呼应,那个可以使女孩感到眩晕的男孩才能得到她的芳心。

2.摩天轮

无论什么时候望向露天游乐场,最先看到的总是摩天轮。人们追求建造更高的摩天轮,就像对摩天大楼的执念一样。乘坐摩天轮是一次灵性之旅,它旋转得很慢,不断克服重力,摇晃着、飘荡着向上爬升,紧张、兴奋和眩晕在摩天轮的最高处达到顶点,当我们结束旅程回望摩天轮时候,对生命的轮回就有了新的体悟。《第三人》(TheThirdMan,1949)有一场摩天轮上的秘密对话。霍利·马丁斯约他“死去”的朋友哈利·莱姆在游乐场的摩天轮见面,他对哈利的信任出现了危机,希望在一个公开的场合会面。于是他们登上了摩天轮,座舱为双方提供了一个既公开又相对私密的空间。在摩天轮不断爬升的过程中,这对昔日好友开始了一段不愉快的对话。当摩天轮来到顶端的时候,哈利打开座舱的门,让马丁斯看那下面蚂蚁一样的芸芸众生,希望马丁斯重新认识世界和自身。而马丁斯担心被哈利推下去,紧张地抓住了扶手。哈利并没有谋杀马丁斯,但他们的关系显然也在乘坐摩天轮后彻底破裂了(图5)。同样的脱轨也体现在受到《第三人》影响的影片《白日焰火》(2014)中,女嫌疑犯在摩天轮上向警察献身也没能阻止被出卖的命运,摩天轮不是一个适合亲密关系的空间,它是悬空的、不确定的、不安的处所。

图5 《第三人》(The Third Man,1949)剧照

3.旋转飞船

旋转对于《2001 太空漫游》(2001,ASpace Odyssey)所体现出的未来主义是至关重要的。一般双螺旋飞船在月球的映衬下旋转着缓慢运动,变换着各种角度在镜头前漂移。这种旋转一直延续到了飞船内部,空姐在圆行轨道上旋转着行走,派往木星执行任务的飞船有一个滚筒状内舱,以飞船转动产生离心力替代重力。随着船员的跑动,空间也在旋转,旋转的图像就反射在豪尔9000 的红色眼睛中,那看起来就像豪尔的眼珠在旋转一样。就连木星基地的顶盖都需要画出“米”字形状来打开,无所不在的“米”字形旋转迷惑了观众,令人目眩,创造了陌生化的、神秘的、不可预测的外太空景象。

纵观电影史可以发现,优秀的类型电影都有使用原型空间的自觉性,一个秘密的揭示在餐馆里发生和在摩天轮中发生效果将是截然不同的。原型空间赋予影片原始的意义,一种宗教般的内涵,一种真正的故事所散发出的味道,一种口传的、不断叠加的、反复宣讲的、永恒的价值,它与光影、蒙太奇、场面调度一同构成了电影性。

结语

螺旋启发了对原始性的回归,原始性是一切艺术的起点。新技术不断改变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但是无论科技如何进步,人类仍需回归精神生活,伟大的科技产品不能代替伟大的精神产品,人类正在重新走向童年,这就是螺旋的要义。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人的精神世界之构成并不是将原始及传统抛弃,恰恰相反,艺术带给人类的本质体验深深地根植于原始性,所谓现代性并不是对原始性的替代,而是重新发现原始性的过程。螺旋是如此清楚明白但又如此复杂难解,我们只能在想象中占有它,想象自己走进了螺旋的宇宙。当我们从中走出来的时候,或者可以重新审视自我和生活其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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